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80.la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书名:《[陈情令]无边光景》   作者:朱珠Pearl   文案:   浮世三千,她只想留住一人。   那人叫魏婴,恣意飞扬。   那人也叫魏无羡,丰神俊朗。   那人又号夷陵老祖,手持“陈情”,潇洒不羁。   她的名,她的剑,无一不寓意着光明,可在她心里,那个俊美无俦的少年郎,才是最耀眼的存在,她爱他,以她所有,惟愿君安。   /全文蓝本《陈情令》电视剧,有改动,始终致敬原著及编剧大大。/   /拆忘羡官配,介意请叉出去勿喷。/   /无存稿可收藏,不会弃坑,热衷于填坑。/   初见是王爷,再见是战羡,演员肖战来日可期!   内容标签: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  搜索关键字:主角:蓝熹微(蓝泱),魏无羡(魏婴) ┃ 配角:陈情令众角 ┃ 其它:   一句话简介:喜欢你,心里仿佛若有光   立意:“你是你或是你都行 会有人全心的爱你” 第1章 初见 少年郎嬉戏打闹惯了的,蓝熹微听……   蓝熹微醒来时,浑身都是冷汗。   抬眸看向窗棂,微薄月光洒在被褥上,点点银白。   又做噩梦了,在深不可测的水底,冰凉透骨的水将她包围,水中的漩涡无情的拍打着她,让她毫无招架之力,铺天盖地的绝望与恐惧袭来。   周围黑沉沉的一片,她的意识也在渐渐消散,忽而耳边响起“哗啦”一声,她被人拎出了水面,重重地摔在了什么上,终于惊醒。   这不是她第一回 做这个梦,却是第一回直接醒来,以前都是被折磨到天明,才会醒来,可这回竟在半夜醒了。   蓝熹微盯着皎月,静静出神。   世人只道姑苏蓝氏三小姐是位昳丽飘然若仙、根骨资质可比蓝氏二公子的佳人,却不知她这一身修为如何而来。   不足月出生于世的孩童,身体先天就比常人羸弱几分,本该多加照顾,可她的叔父,蓝氏蓝启仁却从不以此对她放松,她的课业,与蓝氏弟子一般无二,甚至更多。   旁人有多艳羡她,她就有多累。她见父母次数少之又少,从小便由蓝启仁教导,不似蓝曦臣与蓝忘机。   姑娘家,她的这份努力里,也包含了她对蓝启仁的感情,是叔侄,也如父女。   起早贪黑,从不埋怨一句,终究是成了同辈子弟中可望不可及的存在,可即便是现在,她都记得蓝启仁看她的眼神,从来没有一丝欢喜,也未曾有过一句夸赞之词。   窗户未扣紧,夜风从窗沿吹进房内,冷得蓝熹微一激灵,躺回了被窝里,闭上了眼眸。   不想便好。   不想便不会难过。   ......   暮秋时分,凉风飒飒。   姑苏蓝氏蓝启仁,于玄门之中颇有名气,有迂腐、固执、名师出高徒三个特点,前两个让别人对他敬而远之甚至暗暗嫌恶,最后一个却让他们削尖了脑袋想把自家孩子送到他手下去教导一番。   而今日,恰好是仙门百家送各家子弟前来姑苏听学的日子。   蓝启仁与蓝曦臣有要事,蓝忘机又下山办事,听学一事虽早已安排妥当,但总有意料之外的事,而这三人皆不得空,自然就落到了蓝熹微头上。   一名蓝氏弟子上前行了一礼,才道:“三小姐,有人在山门处......求见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收了手中的书册,抬眸望去:“求见?”   按理说,现下正是仙门百家陆陆续续抵达云深不知处的时辰,他们给前来听学的仙门世家皆是发了拜帖的。   “是......有人丢了拜帖,说是云梦江氏的人,想通融一二。”蓝氏弟子如实说道。   云梦江氏,蓝熹微是知晓的,到底是仙门世家四大家族之一,不可怠慢。   “去看看。”   山门沿山脉而建,以石阶为路,蜿蜒而上,两侧郁葱树木林立,潺潺河水滴在石块上,发出的格外清脆明亮的声响。   蓝熹微正走到一棵翠木下,便听到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传来。   “无论何时,不能失了分寸,先退出山门再做打算吧。”   循声望去,此时的山门,站着不少人,最前的一人背对着她,身影颀长英挺,他跟前站着两人,一男一女。   男子相貌俊美中夹杂着锐气,眉宇拢着,隐隐有些烦躁之意,在他身旁的女子,神情也是不佳,长相与男子七分相似,只是更加温婉妍丽,想来方才说话的便是这位姑娘。   “何事喧哗?”   蓝熹微上前两步,清越的声音霎时引来了众人的视线,连带着那一直背对着她的人。   那人五官棱角分明,丰神俊朗,一双眼睛更是好看,眼睛细长微微下垂,偏偏眼尾上挑,单单平静望来,也有眼波流转之意。   “三小姐,您来了。”守门的蓝氏弟子陡然见到蓝熹微,忙朝她行了礼,道:“说是云梦江氏前来听学,却丢了拜帖。”   与此同时,传入蓝熹微耳里的还有别的声音。   “这个三小姐,想必就是蓝氏青蘅君的幺女,蓝氏家主蓝曦臣的妹妹,蓝熹微。”   “那她肯定能做主让我们进去。”   蓝熹微越过蓝氏弟子,往那几人看去。   许是见她望来,站在中间的男子率先上前一步,“蓝三小姐,在下云梦江氏家主江枫眠之子,江澄,家姐江厌离,师哥魏婴魏无羡。”   话毕,那两人也上前一步。   “姑苏蓝氏蓝泱蓝熹微。”蓝熹微轻轻拱手示好,美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三人,皆是白色广袖束腰长袍,左右肩膀处又绣有云梦江氏莲花纹样,是云梦江氏无疑。   江澄听她语气温和,不像是难说话的人,正要出口解释,身后蓦然响起悉悉窣窣的声音,众人望去。   来人一袭白衣,额间束着卷云纹抹额,身形挺直如松,美如冠玉,手持长剑,腰间挂着玉佩,眼神清冷,却在瞧见蓝熹微时,柔和了许多。   原还站在一起的云梦江氏一行人,竟不自觉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。   这正是回山的蓝忘机,蓝湛。   “二公子,您回来了。”蓝氏弟子朝蓝忘机行了一礼,蓝忘机轻轻颔首,径直走到蓝熹微身前。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蓝熹微望向眼前的人,柔声说着缘由:“云梦江氏前来听学的人,不慎遗失了拜帖,如今天色不早,山路崎岖,又有女子,便找了人来寻我。”   听到这话,蓝忘机往后瞥了一眼,还未来得及同她说什么,又走来四位蓝氏弟子,抬着担架,担架上躺着一人,双目紧闭,脸色惨白,脖颈间还蔓延着奇怪的纹路。   仅是看了一眼,蓝熹微便被蓝忘机挡住了视线,“先抬进去。”   “怎么死得这么惨?”   “死?我看倒不像吧,倒像是中了什么邪术。”   “邪术?”   蓝忘机身形一愣,回身看向江澄他们,目光清冷凛然。   看着蓝忘机蓦然转身,蓝熹微也是没想到,分明他刚刚还有话要说的,莫不是适才云梦江氏的人说的话,与担架上的人有关?   并未深想,蓝熹微轻声说道:“二哥,这是云梦江氏家主江枫眠之子,江澄,那位姑娘是他姐姐,江厌离,右边那个是他师哥魏婴魏无羡。”   “久仰蓝二公子大名。”说及此,云梦江氏一行人皆朝他们拱手行礼。   “过奖。”   蓝忘机与蓝熹微从容回礼,蓝氏礼数可谓周全。   “如同蓝三小姐所说,烦请蓝二公子通融一二。”江澄神色严肃道,本该好好休整一番再上山,可因着一些不顺心的事,只能直接来了云深不知处。   传闻蓝氏规矩最为严苛,但听蓝三小姐说话,倒是没那么古板迂腐。   “没有拜帖,不得入内。”   无情的八个字,打破了幻想。   蓝熹微想让他们进来,可蓝忘机这么一说,她便也不好多说什么,微微偏头,却对上了一双眼睛。   是魏无羡。   那眼神清亮至极,似在说话,而她“听”懂了。   他让她求情。   蓝熹微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,才回过神来,耳根一红,避开了他的目光。美色再迷人,云深不知处的规矩,也是不能坏的。   魏无羡瞧她移开了视线,也知此路不通,暗忖这蓝忘机可真是难缠,没这蓝三小姐一半通情理,却还是开口道:“蓝二公子,我们一路自云梦而下,连续舟车劳顿,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云深不知处,你就因为一张拜帖把人拒之门外,也太过于刻板了吧。”   “没有拜帖,不得入内。”蓝忘机冷声道。   “蓝二公子,我们是不小心丢的,绝对不是故意的,通融一下吧。”魏无羡锲而不舍的说着。   蓝忘机看他一眼,语气不变:“找到再来。”说完望向蓝熹微。   蓝熹微会意,睨了一眼还要继续说话的魏无羡,轻笑出声。   这厮魏无羡正准备继续说服蓝忘机,却见这两人竟转身离开了,连忙提高了声音:“蓝二公子,彩衣镇离这儿二十多里,你也太强人......”   “所难”二字还未出口,魏无羡却发现嘴巴黏住了,脸色一变,不死心般想继续开口。   “唔!唔唔唔!唔唔!”   见鬼了?他怎么说不出话了?   守门的蓝氏弟子看着魏无羡一脸不甘,解释道:“你已经被蓝二公子禁言了,非蓝氏之人不得解,要熬一炷香的时间,方可解开。”   蓝氏禁言术早有听闻,魏无羡怎么也没想到,会在来云深不知处的第一日,就体验了一回,努力的想张嘴,愣是半个字都说不出。   下山途中,魏无羡越想越气,心里一阵抱怨:早知如此,便二话不说让蓝三小姐放他们进去了。   想着想着,就想到蓝忘机,脑海里浮现出三个字,魏无羡轻哼一声,竟开了口:“小古板。”   “你能说话了?”一侧的江澄惊呼,他还以为真的要听魏无羡嚷嚷一炷香,结果还不到一刻钟。   就连江厌离也诧异地看向了他,“阿羡?”   蓝氏禁言术的威力可不小。   魏无羡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开了,神色一愣,非蓝氏之人不得解?心念微动,回头往山上望去,一抹倩影转瞬即逝。   还真是她。   说起这个蓝熹微,其实关于她的许多事,都是从历届听学的世家子弟中传出来的,说她容貌绝艳、气质绝俗,修为灵力皆属同辈佼佼,只是一直被蓝氏养在云深不知处,鲜少下山。   但魏无羡就是不信,来姑苏之前,他还和江澄说,姑苏蓝氏规矩这么多的世家,就算有美人,也一定是木头美人。   可方才曼妙身影,如画眉目,分明灵动明艳得很。   魏无羡不以为然地勾上江澄的肩膀,得意洋洋地道:“这蓝氏禁言术,偏生就对我魏无羡不起作用。”   听到这话,江澄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,拍开他的手,继续往山下走去。   魏无羡见状,又凑上前去打趣:“欸,江澄,你说这蓝三小姐有没有传闻中漂亮啊?”   “懒得理你。”   “你别害羞嘛。”   “魏无羡!”被说的恼羞成怒的江澄,反手就想去打魏无羡,魏无羡倒像是早有预料,一个闪身便跑到了他前面去了。   少年郎嬉戏打闹惯了的,蓝熹微听着山间难得的人声,想起那个少年的名字,莞尔一笑。   婴孩稚子,而又何羡乎?给他取名之人,定然是对他喜爱非凡。   殊不知,正在下山的魏无羡也在想着她。   不论别的,光是来替他魏无羡解了这蓝氏禁言术,他便记下她了,听学定会再见。   那时,再论便是。 第2章 拜礼 隔着有些远,若隐若现的轮廓,窗……   翌日。   蓝氏家规森严,卯时起亥时作,这听学,不可或缺的便是拜礼。   拜礼之前,蓝启仁手持一只卷轴,递给了一侧的弟子,那弟子便开始念起了蓝氏家规。   在座的少年皆是十五六岁的年纪,哪受的住这般折磨,好在有蓝熹微,前来听学的世家子弟大多是未曾见过她真容的。  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,不少人都想探头瞧瞧,这姑苏蓝氏出了名却难得一见的美人。   前些年听学之际,蓝熹微还不似这般引人注目。   那时她年龄未到,几乎从未出现在兰室,见过她的大抵都是不经意撞见,饶是那时她还未长开,惊鸿一瞥,也能美名远扬,更别提现下稚气正一点点消失的她。   美人如斯,是让这些世家子弟,惊艳万分的。   魏无羡恰好与蓝熹微同排,只是中间隔了过道,他昨日见过蓝熹微,也记下了她替自己解了禁言术,一双漂亮眼睛转过来转过去。   好歹也得和人家道个谢吧?魏无羡若无其事地抬手,白色广袖挡住了自己的脸,他微微偏头,轻咳了一声。   蓝熹微长睫一颤,他是没听过蓝启仁的名字吗?   见美人丝毫没有反应,魏无羡以为是他动静太小,又压低了声音喊道:“蓝三小姐。”   这声音说小不小,说大不大,蓝熹微听得真切,在她前面的蓝忘机也听得一清二楚。   想叫的人依旧未动,倒是引来了蓝忘机冷若寒冬的目光。   魏无羡是个不怕死的,瞧见蓝忘机的眼神后,竟笑着抬手朝他挥了挥,好说歹说昨晚他们还打了一架。   余光瞥到魏无羡的举动,蓝熹微眉心跳了跳,她昨日就不该一时迷了心去解了他的禁言。   昨日回山途中,蓝熹微说她有东西忘记给守门的弟子,便兀自又去了山门口,蓝忘机从小与她一起长大,如何能不知晓妹妹的心思。   他禁言魏无羡,纯粹是嫌他吵,如今他已下山,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而后入夜,自己也去找了蓝启仁,把江澄他们带进了云深不知处。   江澄说魏无羡去找拜帖了,蓝忘机便只要等他回来,再将他带至云梦江氏精舍即可,谁知道这魏无羡去找个拜帖还买了酒回来。   他所做,乃云深不知处所禁,蓝忘机自是不会放过他,而魏无羡自由惯了,两人大打出手,以魏无羡再次被禁言告终。   原以为他今日会安分许多,谁知他竟开始打扰蓝熹微了?   蓝忘机眸中一冷,移开了视线。   这下又回到没人理他的场景,就在魏无羡准备故技重施之时,蓝熹微偏头望来。   “何事?”蓝熹微张了张嘴,却没发出丁点儿声音。   魏无羡眼睛一亮,也敛了声音:“和你道谢。”   原来是为了这事,蓝熹微心生笑意,唇角弯了弯,朝他摇了摇头。   还是第一回 见蓝熹微笑,魏无羡愣了愣神,他不是没见过美人,云梦也有女修,但说实话,蓝熹微真的是他见过的所有女子之中,最美的一位。   她的美,除了容貌,还有脱尘绝俗的气质。   三千五百条家规终于念完,世家子弟的拜礼正式开始。   “兰陵金氏金子轩,拜见先生。”   第一个献礼的是兰陵金氏家主之子,金子轩,兰陵金氏到底财大气粗,家风奢靡,所献之物是河洛经世书一套,金线编制。   随后是清河聂氏拜礼,来人是清河聂氏家主之弟,聂怀桑,身后还跟着一位未穿白衣的男子。   “清河聂氏副使孟瑶,特代表聂宗主献上紫砂丹鼎一只。”   然而这孟瑶话还未说完,便有人开口议论。   “他就是那孟瑶。”   “这孟瑶便是金宗主的私生子吧?”   “听说他曾前去金家认亲结果被踹下金麟台,后来才投到这清河聂氏的门下,同为金宗主之子,这待遇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!”   比紫砂丹鼎更让人想看的,是孟瑶的身世。   在座皆是习武之人,这些碎语自是传入了众人耳里。   “安静!”蓝启仁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两个说话的人,整个兰室霎时噤若寒蝉。   蓝熹微看了一眼站的笔直的孟瑶。   他皮肤白皙,面相俊秀干净,只是此刻听了这些话后,眼眸低垂,捧着紫砂丹壶的指尖微微泛白。   “素闻聂宗主手下有一得力副使,今日一见谈吐温文,果然不凡。”还是蓝曦臣走了过去,化解了这一尴尬的氛围。   接着便轮到了云梦江氏上前献礼。   “在下云梦江氏江澄,江晚吟,奉家父之命......”江澄正朝蓝启仁拱手行礼,门外蓦地传来声音,无礼粗暴地打断了江澄要说的话。   “长这么大,我今日才知,这姑苏蓝氏的门这么不好进。”   没有通报贸然闯进兰室的一群人,红底黑边的长袍加身,上头绣着的纹饰,是太阳。走在最前面的男子,大抵十八九岁,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。   岐山温氏温若寒,实力超雄,随之而来的,是势力愈发壮大的温氏,是几乎无恶不作十分猖狂的温氏门生。   说话这人,便是岐山温氏家主温若寒幼子,温晁,仙门世家中出了名的高傲自大,仗着温氏为非作歹,臭名昭著。   “不知温公子远道而来,蓝氏有失远迎。”蓝曦臣看着忽而闯入的一行人,眉宇轻蹙,“百年间,温氏从未参加过蓝氏听学,温公子此次前来,不知仙督有何指教?”   温晁神色倨傲地看着蓝曦臣,广袖一挥,“蓝宗主,你这就错了,温某不是来听学的,只是过来给你送个人,再说了,岐山温氏从来都是教化众生,自然不需要来这......蓝氏听学。”   这最后半句对蓝氏的不屑,当真狂妄。   蓝忘机握紧了佩剑,便要上前,袖口却被人拉住。   “二哥,不可。”蓝熹微压低了声音,她虽未与岐山温氏打过交道,但是也对他们的行径有所耳闻。   蓝曦臣说话如此客气,必然是不想与他们发生争执。蓝忘机被她这么一拉,倒也没再上前,眉目间却是冷了几分。   被蓝忘机这边的动作吸引了注意,温晁望来,在看到蓝忘机身后的蓝熹微时,眼神顿时浮上喜色。   “哟,这蓝三小姐难得一见,果真是美若天仙,名不虚传啊!”   字句里挑不出毛病,但语气的轻佻,任凭谁听了,都不舒服。   “舍妹年幼,望温公子注意言辞。”蓝曦臣神色不悦。   这温晁浪荡惯了的,早些年一直不让蓝熹微在百家露面,就是为了防着温氏,却不想如今碰了个正着。   “自然。”温晁看着已将蓝熹微完全护在身后的蓝忘机,冷哼一声,仿佛未曾瞧见蓝忘机眼中的犀利冷意。   “温某向来对美人有礼。”   蓝熹微虽站在蓝忘机身后,但温晁的这些轻浮之话,她还是听得见,腰间缠绕着的软剑与她心意相通,隐隐发光,似有怒意。   不恼是假的,可需得忍,扯着蓝忘机衣袖的手陡然攥紧,好在,还有两位兄长。   “温公子如此言辞,都让我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,毕竟这蓝三小姐,和貌似无盐扯不上半点关系啊!”   魏无羡似笑非笑地睨着温晁,语气中的不可思议让温晁变了脸色。   他这话的言下之意,不就是在说他无礼吗?   “哪来的鼠辈?”   “鼠辈不敢当。”魏无羡稍敛了笑意,“云梦江氏,魏无羡。”   温晁未听过魏无羡的名字,只觉得他不知好歹,眼里尽是鄙夷。   “竖子也敢插嘴。”   闻言,魏无羡正在捋袖子的手一顿,脸上彻底没了笑意。   “我师弟江澄刚才在行拜师之礼,岂能容你大呼小叫,你们岐山温氏,就是这样教化众生的?”   从未被世家子弟这般呛过声的温晁,听了这话,脸色霍然巨变。   “好,今日我便让你看看我们岐山温氏,是怎么收拾那些不听话的东西的。”   站在一旁的江澄也是愤懑不已,耐着最后一丝性子道:“温公子,一言不合而已,何必如此咄咄逼人。”   “云梦江氏不识礼数,不教育一下未免世人说我辈没有规矩!”温晁一声令下,身后的温氏弟子竟将兰室围了起来。   少年心性,本就看不惯温晁的作风,他又这般作态,以魏无羡为首的世家子弟,皆拔剑相向。   忽然间,箫声渐响,含蓄深沉的韵律若虚若幻,还未等众人回神,箫声中又加入了清亮悠远的笛音。   笛音悠扬而起,却是依附箫声起伏,清脆与低沉相应,刹那间,众人手中佩剑宛若得了什么命令,霎时脱手而出,“噌”地一声没入地上。   最先回过神来的聂怀桑当即看向蓝曦臣,轻声道:“蓝氏双壁,连着蓝三小姐,还真是名不虚传啊。”   蓝曦臣收起长箫,不动声色地往蓝忘机那边瞥了一眼,负手走到中间,冷声道:“温公子,今日乃云深不知处拜师听学之日,还请温公子,自重。”   若是温晁听得进这些话,这场闹剧甫一便不会开始,蓝曦臣这番话,无疑是对牛弹琴。   温晁涨红了脸,正要动手,他身后却走出一女子。   女子相貌甜美高傲,打断了温晁的动作,朝蓝曦臣他们行礼,甚至还朝蓝忘机与蓝熹微拱了拱手,才道:“岐山温氏温情,奉仙督之命前来听学,温情与弟弟温宁第一次来到云深不知处,有些规矩尚且不知,还请蓝先生与蓝宗主海涵。”   这番话说的漂亮,温氏到底还是有明白人,闹剧由温氏起,也由温氏收。   不知这温情究竟是何人,她这一段话说下来,饶是温晁脸色再黑,也忍下了怒气,拂袖而去。   兰室终于安静如常,而拜礼也告一段落。   众人正推推攘攘往外走,魏无羡方才虽未亲眼看见蓝熹微吹笛,但笛音从蓝忘机那里传来,蓝忘机空手站着,不是他吹笛,在他身后,又能跟得上泽芜君蓝曦臣箫声的,只有一人。   他喜音律,又最喜笛子,便想向蓝熹微求教笛子一事,便故意慢了几步走在后头,却听见蓝启仁蕴着怒意的声音:“跟我过来。”   循声望去,只能依稀瞧见在蓝忘机身后露出纯白衣裾的蓝熹微。   蓝曦臣与蓝忘机似要说什么,偏偏蓝启仁转身就走。   蓝启仁是在生蓝熹微的气?   不应该啊,刚刚受委屈的是她,怎得现下还朝她发难?   魏无羡正要挪步凑近,却见蓝熹微跟上了蓝启仁,往里走去。   隔着有些远,若隐若现的轮廓,窗外几丝晨光照进来,落在美人身上,仙姿佚貌。   魏无羡身形一僵,他是不是看花眼了?   怎么这青蘅君的幺女,与蓝启仁有几分......相像? 第3章 后山 云深不知处坐落于山脉之上,古木……   寒室内悄然无声。   蓝启仁负手立于桌案前,看着眼前的人儿,厉声道:“跪下。”   “叔父......”一侧站着的蓝曦臣与蓝忘机将将开口,逼迫强压的目光就扫了过来,两人便是再心急,也只能沉默。   蓝熹微倒是没有多说什么,提起裙裾直直的跪了下去。   不知这地板被秋风吹了多久,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,冰凉刺骨的寒意透过双膝,游走四肢百骸。   可她不能抱怨,只能受着。   “方才为何要用落霞?”   落霞竹笛,是蓝熹微在冷泉旁的竹林里,用佩剑削之,而后注入灵力真气,铸造而成的法器。   铸造完成之时,日薄西山,天际的火烧云照满了整个西边,耀眼的红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,法器便有了名字。   蓝熹微对上蓝启仁的视线,星眸中闪着灼灼光芒。   “温晁放肆,我为何不能用落霞?”   蓝启仁怒极反笑:“我有没有和你说过,这次听学不要出风头。”   他以为自己只是为了出风头吗?   温晁说的那些污言秽语,说她的,说姑苏蓝氏的,她不过是气这些,何来出风头一说?   甫一强压着的愠怒霎时化作委屈,袭上心头。   蓝熹微掩于广袖下的素手,用力地握成了拳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,可好似这样,都压不住心口的疼痛。   “我没有。”   “你还有理?”蓝启仁大抵是过了气头,也知道话说重了,缓了语气,说出的话却也让蓝熹微心尖发疼。   她低下了头,没有再说话。   一直都没有,一直就没想过出风头。   她根骨是好,可身子从小羸弱,如今的修为,是她废寝忘食才成,她从来都不是想出风头,只是想被夸一夸。   仅此而已。   “叔父,温晁说话本就难听,熹微生气也是正常,若想出风头,方才就不会是以我的箫声为主了。”   蓝曦臣上前一步,看着低头一言不发的蓝熹微,柔声道:“况且在笛子这方面,她有天赋又肯练,音律本就比我擅长,说来我才应该惭愧。”   此话一出,蓝熹微猛然抬头,撞入蓝曦臣眼眸中,清煦温雅,还带着淡淡的赞赏。   发红的眼眶更是酸涩的不成样,她又忙低下了头。   也是一时气急了,怕蓝熹微的笛音会惹来温氏,更怕她的美貌会生出事端,蓝启仁才把她叫到寒室,准备好好嘱咐一番,却不想,弄成了这样。   “罢了,忘机...熹微,你们先退下。”   “是。”   分明应该是如同别的世家小姐一般活泼爱笑的人。此刻看着她的背影,竟与蓝忘机十分相似,一样的冷傲。   蓝启仁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。   “叔父是想叮嘱熹微,又何苦这般说呢?”蓝曦臣看着自家叔父眉间浓愁,不解地开口道。   半晌,蓝启仁才收回视线,声音沧桑至极。   “罢了,你还不懂。”   就是因着对她有太多的祝愿,所以一步也不能再错了。   一步都不能。   ......   出了寒室,蓝熹微一路低着头,前头分明是廊柱,却也没有抬头亦或是绕开的意思。   蓝忘机抿唇,大步走到她身侧,扣住了她的肩膀,蓝熹微才停下来。   抬头才发现,三寸之外是廊柱,转头是一脸担忧看着她的蓝忘机。   “二哥......”蓝熹微喃喃道,她脑子现下乱得很,不知道说什么,昏沉沉的。   蓝忘机看向她宽大的袖口,柔声道:“手伸出来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想也没想就伸出了手,掌心朝上。   如凝脂般白皙的嫩肤,有几道正在汨汨渗血的口子,蓝熹微看着血色,蓦然回神,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收回去,却被蓝忘机握住了皓腕。   蓝忘机从小就不善言辞,但不代表他不疼爱他这个妹妹。   方才蓝曦臣在圆场时,他一直看着蓝熹微,发现她一如既往的低着头一声不吭。   以往修炼有突破,她便会去找蓝启仁,得到的不是像他和蓝曦臣那样的嘉奖,反而是一句不好不坏的“尚可”。   然后她总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,好一会儿才会再说话。   偶然一回,蓝忘机瞥见了她手掌心的伤痕,原来她没有得到鼓励的失落,是靠掌心的痛来压抑的。   蓝启仁的那番话,终归是伤人。   指尖微动,温暖灵力附上伤口,蓝熹微心口跟着一暖,鼻头却是一酸,“啪嗒”一滴清泪落在蓝忘机手上。   眼泪烫得蓝忘机也难受。   他这个妹妹,从小就很努力的修炼,为了不丢蓝氏的脸,为了能让蓝启仁放心,可就连他都觉得,无论是音律、法术还是剑术,蓝熹微都已经有所小成,蓝启仁依旧是未曾夸赞过一句。   怎么可能不难受?   “熹微,你很好。”   蓝忘机认真地看着比自己矮了不少的蓝熹微,“明珠蒙尘,终是明珠。”   他不比蓝曦臣,说不出大段大段安慰人的话,但是他希望他的妹妹知道,至少在他这个二哥心里,她已经很好很好了。   ......   收拾好了心情的蓝熹微与蓝忘机在雅室分道,蓝忘机回静室休憩,而她,则去后山散散心。   云深不知处坐落于山脉之上,古木森森,溪水环绕,宛若仙境。   美景怡人,蓝熹微终是释然不少。   她并非不能理解蓝启仁不让她用落霞,树大招风,这个道理她懂。   只是想被好好安慰一番,莫名被冠上出风头这三个字,到底是难以消化。   不过这么多年来,对蓝启仁一贯不赞扬反更严厉的态度,蓝熹微早已习惯,就好似她已经习惯在这湖光山色的美景之中,自我安抚。   走着走着,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响起,断断续续地传入蓝熹微耳里。   “我们有法术,抓鱼哪需要亲自下水啊!”   若她没记错,这是聂怀桑的声音,夹杂着潺潺水声。   循声望去,是被林木遮住大半的山涧。   “你抓鱼还要用法术啊?多没意思啊!你让我带你玩遍姑苏,玩的不就是上山下河的乐趣吗?”   在山涧里的,还有魏无羡。   抓鱼?   蓝氏家规这两人是真的没听,还是没放在心上。云深不知处不可境内杀生,十五六岁的少年,总归不会是要养鱼吧?   蓝熹微哑然失笑,正欲上前提醒,陡然察觉到陌生的气息,身形一顿。   方才蓝曦臣还在兰室说过,云深不知处后山不能擅入。   耳边仍有魏无羡他们嬉戏打闹的声音,不是他们,来人是谁?   没有多想,蓝熹微抽出腰间软剑,足尖轻点,跟了上去。   山路蜿蜒,灌木丛生,蓝熹微御剑停在半空中,星眸睨着往后山走去的红影,黛眉轻蹙。   “温姑娘。”   温情看见忽而出现在她眼前的女子。   额间卷云纹抹额赫然,女子容貌明媚绝俗,身姿轻灵娉婷,宛若天仙,腰间散着银光的软剑,饶是不知名号,却也知非凡品。   “蓝三小姐。”温情退了一步,朝来人拱了拱手,很难会有人不记得这样世无再二的美人。   蓝熹微回礼,眉目间落下几丝清冷,“云深不知处后山无令不可入,还望温姑娘就此止步。”   这位温姑娘不比温氏其他人,在兰室三言两语化解闹剧,她在温氏地位许比不上温晁,但也应不低。   想来是当时温氏贸然闯入,未曾听见蓝曦臣所说。   “多谢蓝三小姐。”温情神色微变,眸中晃过不甘,转身便走。   蓝熹微静静地看着温情离开,心念闪动。   云深不知处后山布有以灵力而设的结界,一旦有人闯入,灵力波动,家主便能知晓,这结界从蓝熹微记事起,一直存在。   是为了守护什么,她并不知道。   温氏来听学本就值得商榷,这温情虽为女子,又十分守礼,但方才分明是冲着后山来的。蓝氏有什么能让他们这么大费周章的东西?   敛了敛神,蓝熹微抬脚往山上走去,然才迈出一步,就听见少年朗声道:“蓝三小姐!”   偏头望去,喊她的人站在一节通往山涧的石梯上,见她看来,咧嘴一笑跑了上来。   “你怎么在这?”魏无羡笑道,他还以为是谁在这后山游荡呢,没想到竟然是蓝熹微。   不等她回话,魏无羡又继续道:“你今日的笛子吹得真好听。”   蓝熹微一怔,似没想到他会提这个,眨了眨眼,才愣愣道:“你......听到了?”   “虽然还是泽芜君的箫声为主,但是你的笛音也不差,若是你独自吹曲儿,肯定好听。”魏无羡叉腰看着眼前的人儿,目光不自觉地瞥到柳腰上环着的佩剑,眼睛一亮。   “欸,这好剑啊!”   蓝熹微还没适应魏无羡这么跳脱的性子,呆呆地看着他,甚至没有去阻拦他取下自己腰间佩剑。   她的佩剑不似蓝氏其他人的剑,是一把被誉为“百刃之君”的软剑。剑身柔软如绢,力道不易掌握,能以此为佩剑的,注定是要下不少功夫心神。   佩剑有灵,平日里便以腰饰缠于腰间,在兰室之时,魏无羡就留意到了这把宝剑。   他还是第一回 见有人以软剑为佩剑。   “魏无羡......”蓝熹微细想,自己和魏无羡是真的不熟,开口想让他把佩剑还回来,一时还不知怎么说。   魏无羡听她叫自己名字,抬眸望去,又见她没下文,扬了扬手中软剑,“它叫什么?”   蓝熹微放弃了要回佩剑的想法,认命般道:“昭阳。”   “朝阳?”魏无羡下意识看了一眼天空中的白日。   蓝熹微见状,笑了笑,当时给佩剑起名后,也有人问是不是朝阳初升的朝阳,其实非也。   这软剑是蓝启仁起的名字。   “昭,日明也。”   是光明的意思。   晨光熹微,日彼昭阳,蓝启仁到底还是疼爱她的吧。   念及此,蓝熹微深吸一口气,想要压下心中的异样,蓦地身子一软,脑子突然有些晕晕乎乎。   “好名字啊!”魏无羡笑嘻嘻地道,把昭阳往前一递,就见它从他手中溜走,熟稔地绕上了蓝熹微的腰,愈发显得腰肢盈盈,不堪一握。   美人身段婀娜,着实惹人注目。   魏无羡收回视线,暗忖自己失态,正要开口道歉,眼前的人儿却毫无征兆地向后倒去。   “蓝三小姐!” 第4章 送汤 蓝忘机瞧了一眼蓝熹微唇畔的笑,……   戌时三刻。   魏无羡拿着两串香气溢然的烤鱼往屋舍走,将将走到院门,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,凝眸望去,心下一喜。   “你们都在啊!”   院里站着江厌离与江澄,似在说些什么,见他手上还有烤鱼,江澄当即就道:“你又......”   话还没出口,就被魏无羡打断:“小点声。”   这哪里像做了坏事的人?   “姐,你看他。”被气到直接转头的江澄,俊脸一片铁青。   手心手背都是肉,江厌离正想着怎么开口,魏无羡倒是替她解决了这一问题,径直走向了她刚熬好的汤。   “师姐,这刚烤好的鱼配莼菜汤,最为鲜美,我今日就该好好补补。”   魏无羡这么一插科打诨,饶是江澄再气,也无处可发,三人围着桌案坐了下来。   “玩累了是吧?”江澄嗤笑,从拜礼结束后没见着人影,还好意思说要补补。   而魏无羡好似真的饿了,喝了一大口莼菜汤,才回道:“我这还真不是去玩,要不是我,这蓝三小姐怕是就不止染风寒这么简单。”   他是真的饿了。   拜礼结束后,本是想和聂怀桑抓鱼吃,结果在后山碰见蓝熹微,谁知那蓝三小姐竟蓦然晕了过去。   不论她替自己解过禁言术,就算是没这事儿,他也不能让蓝熹微一个姑娘家,倒在满是刺的灌木丛里啊。   下意识去接住她时,魏无羡难得羞赧。   到底是女子,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他是懂的,只是真正接住蓝熹微时,他脑海里只有两个念头。   一是她怎么这么轻?分明身形在女子里算得上高挑修长,揽在怀里几乎没有什么重量。而第二个念头,让魏无羡意识到了不对劲。   指尖触到的是微凉的衣料,怀里的人呼出的却是灼热气息,魏无羡垂眸望去,女子白皙如玉的脸颊浮现了可疑红晕,黛眉蹙着。   秋风习习,带着丝丝凉意与寂寥。   蓝熹微怕是受了风寒,发起了高热。   没有犹豫,魏无羡横抱起蓝熹微,想着把她送回哪里,怀里的人又动了动。   “阿娘......”   魏无羡身子一愣,差点失手将人给松开,活了十几载,第一回 抱姑娘,被人叫了“娘”,还得给人送回去,不过看她和蓝启仁关系好像不怎么好,兰室去不得。   他记得当时温晁闯进来,蓝熹微是躲在蓝忘机身后的。   可他初来乍到,也不知蓝忘机住哪儿啊!   “乖女儿,你二哥屋舍在哪啊?”   魏无羡一边往山上走,一边还得注意有没有人,若是让人撞见,他倒没关系,就怕蓝熹微名誉受损。   于是乎,魏无羡头一回抱着人还得畏手畏脚的一间一间屋子的找人。   终于在静室找到了蓝忘机。   蓝氏早膳格外清淡,他就喝了几口粥。虽说蓝熹微不重,但好说歹说他从后山一路抱回来,走了这么远的路,就是堂堂七尺男儿也有点累。   然而,要不是他躲得快,蓝忘机的避尘就架他脖子上了!   说清来龙去脉后,蓝忘机才收了剑,接过蓝熹微。   看着被接过去的人儿,魏无羡暗忖:这回,可得你向我道谢了!   “多谢。”   能得蓝忘机如此说辞,魏无羡这趟也算没白折腾,一路咧着嘴回了后山。   这英雄救美救得魏无羡倒是开心了,苦了一直等着他的聂怀桑。   魏无羡一走,聂怀桑还真是一条鱼都没抓到,两人又得再重新捉鱼烤鱼,一眨眼便天黑了。   许久未曾饿过这么久肚子,魏无羡觉得当然得好好补补。   “所以说是你把蓝三小姐送了回去?”   江厌离听完,略微有些惊讶,这并非小事,却没有任何消息,可见魏无羡是有多注意。   “对啊,我怀疑姑苏是不是不给她东西吃,明明比师姐你还高一点,人却轻得很。”剑眉轻拢,魏无羡伸手搅了搅眼前的热汤,心念微动。   “得了吧,你要是将人送回去,怎么可能现在才回来?”江澄一脸不信,视线不自觉地瞟向魏无羡手里烤得色香味浓的鱼。   “江澄啊江澄,人家是女子,又不是小爱茉莉,我当然得避开其他人啊!”魏无羡摇头道,忽而又想起什么,把另外一只烤鱼递给了江澄。   江澄“勉为其难”地接下鱼,外焦里嫩,别的不说,魏无羡这烤鱼的本领,真是一绝。他正欲说什么,又见魏无羡霍然起身。   “师姐,我觉得蓝二公子照顾蓝三小姐肯定也没时间吃东西,我吃了烤鱼,已经饱了,不如这些莼菜汤我给他送过去?”   ......   昏黄烛火亮着温柔的光芒,静室一片寂静。   缓缓睁开眼,蓝熹微第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,绣着卷云纹的床帘。   这一觉,她也不知睡了多久,浑身的力气恍若被抽空一般,她只记得失去意识前,是白日,而眼前的人是魏无羡。   “醒了?”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,蓝熹微想应他,喉咙却干涩得厉害,头也有些昏沉。   蓝忘机倒了杯温水,坐在床头,轻而缓的扶起蓝熹微。   “睡了好几个时辰,喝点水。”   就着蓝忘机的手喝了一大口水,蓝熹微才觉得喉间稍稍舒适,哑着声音道:“二哥......”   话未说完,蓝忘机却也能猜到她要问什么,柔声抢先道:“你染了风寒,魏婴将你送回来的,我问了旁人,没有人看见他送你回来。”   魏无羡?这回倒是麻烦他了。   “想来是今日在......寒室受了凉。”   蓝熹微神色一黯,星眸低垂,盯着被褥上的蓝白纹饰,“风寒而已,不用告诉叔父。”   小姑娘语气瓮瓮地,蓝忘机饶是再聪明,也不知怎么处理蓝启仁与蓝熹微之间的关系。   从魏无羡手里接过蓝熹微后,他也没有告知蓝启仁与蓝曦臣他们,他们有事在忙,况且每回蓝熹微生了病,醒来后,都会被蓝启仁责骂一番。   分明生病应多加照顾才对,偏偏是反的。   蓝忘机小时候还觉得,也许蓝启仁是不喜欢蓝熹微,但每每蓝熹微高烧不退,一直守着的又是蓝启仁。   “熹微,其实......”蓝忘机的话还未说完,门外蓦地传来敲门声。   “蓝二公子?”   说曹操曹操到,兄妹俩对视一眼,这个时辰了,魏无羡来静室干什么?   魏无羡端着莼菜汤站在门檐下,看着静室里的亮光,心里刚数到十,门便开了。   见开门的是蓝忘机,魏无羡笑了笑,朝里走去,“我师姐熬了莼菜汤,我想着你要照顾蓝三小姐,特意给你端了些过来。”   将莼菜汤放在桌案上,魏无羡转身欲找蓝忘机,想问问蓝熹微身子如何了,抬眸间瞧见了床榻上看向他的人。   “蓝三.......小姐。”  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蓝忘机的声音。   “魏婴!”   他适才还觉得魏无羡懂了点规矩,知道避嫌,现下倒直接闯了进来。   “二哥。”蓝熹微这边将将掀了被褥,那边魏无羡连忙背过了身子,匆忙间还撞上了桌角,“嘭”的一声。   魏无羡此举,倒是让蓝忘机神色稍安,上前两步,扶住蓝熹微坐到桌案边,魏无羡仍是没有转过身来。   这傻子,她虽是蓝忘机亲妹妹,但也是姑娘家,自然是和衣躺在床上啊!   “魏公子,这么晚过来是为了给二哥送汤?”   听到这话,魏无羡才缓缓回身,俊美无俦的脸上难得有些尴尬。   “哈哈哈......是啊,我这不是怕蓝湛照顾你没来得及用膳嘛......不过我师姐熬的这个汤是真的鲜美,你也可以尝尝!”   他总不能说是过来问抄家规的事吧。   蓝忘机性子冷,在同辈中鲜少有人愿意与之搭话,魏无羡是个例外。   蓝忘机看了魏无羡一眼,淡淡地说道:“多谢。”   看样子抄家规逃不掉了,魏无羡索性不提这茬,话锋一转:“蓝三小姐身子如何?”   蓝熹微的确是在寒室着了凉,发起了高热,好在及时回了静室,蓝忘机替她敷了毛巾,除去头些许晕,以及身体有些无力外,倒没什么大碍了。   常人受点凉也许不会高热,但她从小身子弱,比不得旁人,诚然这些话,无需告知魏无羡。   “已无大碍,还得多谢魏公子不辞辛苦。”   “那就好。”   魏无羡咧嘴一笑,正要继续说些什么,就听见蓝忘机冷冷的声音响起:“亥时已到,回房休息。”   并未指名道姓,但语气这么冷淡,还能是对谁说?   魏无羡笑容一僵,旋即轻笑出声,也没再多作逗留,朝蓝忘机与蓝熹微道了别,便走了出去。   只是他轻声嘀咕的那句“小古板”,正好被蓝忘机他们听了个正着。   这下神色微变的,是蓝忘机。   蓝熹微看着脸色不佳的蓝忘机,柔声开口:“二哥,想来云梦的规矩与姑苏不同,魏公子人虽闹腾了些,但真心可贵,二哥别放心上。”   这魏无羡性子随性恣意,与姑苏蓝氏截然相反,她竟有些好奇,是怎样的云梦,能养出这般少年郎?   蓝忘机瞧了一眼蓝熹微唇畔的笑,动了动嘴,终是没有说什么。   魏无羡一来,好像有很多事,都不一样了。 第5章 小纸人 她方才不该说那些话的,不难听……   听学正式开始。   魏无羡坚持认真学了一刻钟后,身子往前一倾,再没了心思。   随手在纸上画了个图案,望向了旁边昏昏欲睡的聂怀桑,轻轻一扔,力度不大,人倒是被吓得一激灵。   聂怀桑先是觑了一眼座上的蓝启仁,又偷偷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包,算准了蓝启仁没看他们,准确无误地丢到了魏无羡脚边。   动静很小,加之蓝启仁又在说话,并未注意这边的事。   魏无羡捡起纸包,轻手轻脚地打开了这包东西,捏起一颗蜜饯,放进嘴里。   酸甜软糯的味道在口里化开,魏无羡挑眉,这姑苏的蜜饯还挺好吃。   正欲再吃一颗,忽而察觉到什么似的,顿了顿手,偏头看去。   女子明眸善睐,星眸像极了一池柔静湖水,清澈又晶莹,卷云纹抹额下的远山黛眉微微拢着。   魏无羡心虚地笑了笑,正要开口,又见妙目往下一移。   被抓现行了。   蓝熹微是未曾注意到魏无羡这边动作的。只是适才翻书时,不经意往这边一瞥,便想看看魏无羡在捡什么。   竟是包蜜饯,这还是在蓝启仁的课上第一个吃东西的人。   蓝熹微蓦然一笑,别开了眼。   这一举动,在魏无羡眼里,悟出了别的意思,他心里暗道:这蓝氏真小气,蜜饯都不给蓝三小姐吃。   正好在抱怨,蓝启仁的身影一晃,出现在了魏无羡左前方。   心念闪动,魏无羡不知从哪抽出一张画了王八的纸,指尖轻动。   “为的就是度化……”蓝启仁持着戒尺正说着,身后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笑声。   “笑什么?不许笑。”   蓝启仁最厌恶在学堂之上嬉笑,扫了一眼在座的人,往前走去。   如此一来,贴了那张纸的后背,全然暴露在了众人眼前。   蓝忘机眉眼凝霜,抬手一挥,纸片终于揭下,他抓着手里的纸片,看向魏无羡的眼里染了薄怒。   魏无羡本还笑得开心,但顶着蓝忘机凛如寒冬的眼神,渐渐也敛了笑意。   好在蓝忘机见他收敛,没再往这看。   霎时又枯燥无味。   魏无羡撑着头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,从书下抽出一张小人样的红纸,眼神一亮。   此时,蓝熹微衣袖忽而动了动,垂首望去,一个红色的小人儿顺着衣裳爬了上来。   “蓝三小姐。”   耳畔响起少年的声音,如夏日般热烈。   蓝熹微下意识想转头,那小人已站到桌案上,滑稽地跳入她手心里。   “他们听不见的,这是我的小纸人,我这有蜜饯,吃不吃?”   还没来得及回神,就听见蓝启仁愠怒道:“魏婴!”   蓝熹微心头一颤,反手护住了小纸人。   被叫到名字的魏无羡眉心跳了跳,起身应道:“在。”   蓝启仁盯着魏无羡,恼意显然。   “既然你已经不用听我讲了,那我就来考考你。妖魔鬼怪,是不是同一种东西?”   问到了正事,魏无羡还是很认真的,“不是。”   “为何不是?如何区分?”   “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,魔者生人所化,鬼者死者所化,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。”   “妖与怪极易混淆,举例区分。”蓝启仁脸上没有半分满意之色。   魏无羡想了想,指向兰室外的郁郁碧树,道:“好说。好比那棵活树,沾染书香之气百年,化成人形,有了意识,作祟扰人,此为妖。”   “若我拿了一把板斧,拦腰砍断只剩个死树墩儿,它再修炼成精,此为怪。”   这番说辞,倒比书上更为简洁明了,也更容易让人理解。   而蓝启仁还不满意,冷声道:“清河聂氏先祖所操何业?”   “屠夫。”   “兰陵金氏家徽为白牡丹,是哪一品白牡丹?”   “金星雪浪。”   “修真界兴家族而衰门派第一人为何者?”   “岐山温氏先祖,温卯。”   若是换了别的子弟来答,未必能像魏无羡这么从容。   蓝启仁看向魏无羡,旋即又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蓝熹微,目光沉了沉。   “作为云梦江氏的子弟,这些早该耳熟能详倒背如流,答对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。”   “我再问你,今有一刽子手,父母妻儿俱全,生前斩首者逾百人,横死市井,曝尸七日怨气郁结作祟行凶,何如?”   这一问题出来,与魏无羡关系好的人皆变了脸色,聂怀桑甚至还开始翻书。   “不许翻书。”蓝启仁厉声道,“都给我自己想。”   蓝熹微往旁边睨了一眼,魏无羡仿佛真的被问住了,站在原地一时没有说话。   想起那碗莼菜汤,蓝熹微松了松手,注了些许灵力于小纸人上。   “魏无羡,听得到就点点头。”   果不其然,他点了点头,甚至还往她这边瞟了一眼。   “度化第一,镇压其次,灭绝……”她的话还没说完,就听见蓝启仁冷嗤一声。   “忘机,你来告诉他,何如?”   蓝忘机起身,淡声道:“方法有三:度化第一,镇压第二,灭绝第三。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,了其生前所愿,化去执念;不灵,则镇压;罪大恶极,怨气不散,则斩草除根,不容其存。玄门行事,当谨遵此序,不得有误。”   众人长吁一口气,蓝忘机不愧是世家子弟中的楷模,一字不差。   “无论是修行还是为人,都该有这般扎扎实实。”蓝启仁走到蓝忘机跟前,面上浮现一丝骄傲。   “若是因为在自家降过几只不入流的山精鬼怪、有些虚名就自满骄傲、顽劣跳脱,迟早会自取其辱。”   看来魏无羡的名字,蓝启仁有所耳闻啊。   “我有疑。”魏无羡朗声道。   “讲。”   “虽说是以度化为第一,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。了其生前所愿,化去执念,说来容易,若这执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说,但若是要杀人满门报仇雪恨,该怎么办?”   蓝忘机神色未动,“故以度化为主,镇压为辅,不灵则灭门。”   “暴殄天物嘛!”魏无羡摆了摆手,“我方才并非不知道这个答案,只是在考虑第四条道路。”   “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第四条。你且说来。”   蓝熹微莫名的就觉得魏无羡这第四条路不会让蓝启仁满意,正欲提醒他别乱说。   少年却开了口。   “这名刽子手横死,化为怨灵是必然的事情。既然他生前斩首者百余人,那为何不掘此百余人的坟墓,激其怨气,结百颗头颅,与恶灵相斗。”   这下完了。   “不知天高地厚!”蓝启仁暴跳如雷的指着魏无羡,连带着胡子都在打颤。   整个兰室瞬时噤若寒蝉,蓝忘机终于看向魏无羡,冷淡神色露出了一丝裂缝。   蓝熹微盯着手心的纸人,若有所思。   魏无羡这话并非毫无道理,只是蓝启仁也好,玄门世家也罢,是不可能为了魏无羡开先河的。   “伏魔降妖、灭鬼歼邪,为的就是度化!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,反而还要激其怨气?本末倒置,罔顾人伦!”   “横竖有些东西度化无用,何不加以利用?大禹治水亦知,塞为下策,疏为上策。镇压即为塞,岂非下策......”   这回没等魏无羡说完,蓝启仁一卷书摔了过去,他嘴上说着,身手也没慢丝毫,一个闪身躲开了。   “灵气也是气,怨气也是气。灵气储于丹府,可以劈山填海,为人所用。怨气也可以,为何不能为人所用?”   此话一出,江澄、江厌离、聂怀桑纷纷转身示意他闭嘴。   “羡羡!”   “魏无羡!”   “嘘!”   场面一度混乱,蓝启仁是真的被魏无羡这番话气到不行,拿起一卷书又准备扔。   “叔父息怒,魏公子所言并非毫无道理。”女声如黄莺出谷,顿时吸引了众人视线。   “玄门世家如今虽没出现这样之人,但若是以后能有人以此为道,加以修炼却又不以此加害世人,届时,仙门得一此人,也算幸事。”   众人听了蓝熹微这话,倒是颇有几分意外,不论是她说辞的不按常理,还是她容貌的至美绝艳。   魏无羡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蓝熹微,眼神愣了愣。   这是在报答他的莼菜汤,还是真的这么想?   傻姑娘,分明蓝启仁在气头上,还敢说话,风寒是真好透了。   蓝启仁怒极反笑,望向出声的蓝熹微,握着书的手攥的更紧,语气比适才还要冷上几分。   “幸事?那我问你,你如何保证这些怨气为他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?”   闻言,蓝熹微脸色一白,魏无羡所说毫无根据,而她也只是顺着魏无羡的话说。   两人说的,从未出现过,又如何答得上蓝启仁的这句话。   魏无羡长眸眨了眨,飞快地看了眼蓝熹微,抢先道:“我尚未想到。”   话音刚落,蓝启仁手里的书直朝他飞来。   “你若是想到了,各世家就容不得你了!滚,去藏书阁抄一千遍礼则篇。”蓝启仁震怒的声音把众人吓得不轻。   这回魏无羡倒是学乖了,行了礼便拿着佩剑走了出去。   蓝忘机收回视线,恰好撞上蓝启仁看过来,身形动了动,将身后的人儿遮了大半。   见状,蓝启仁定了定心神。   “忘机,你去,将他带到藏书阁,不抄千遍不准离开。”说罢,蓝启仁拂袖转身,没有再往这边望来。   蓝忘机拱手领命,转身时顿了顿,看向蓝熹微的眸色晦明。   她方才不该说那些话的,不难听出她在维护魏无羡,何故?   但愿只是因为魏无羡把她送回静室。   蓝熹微瞧见了蓝忘机眼神里的淡淡责备。   甫一是为了帮魏无羡,可说着说着,再细想魏无羡的话,是真的有理可循,只是违背了常理,也难怪蓝启仁大动肝火。   她知晓蓝启仁是看在蓝忘机的份上,才没有当众斥责她,但她不后悔,若是再来一次,她还是会这么说。   藏于袖中的纸人蓦然动了动,掌心传来痒痒的感觉,蓝熹微怔了半晌,才反应过来小纸人在干什么,美目一弯。   心里郁气散了不少,蓝熹微坐下,垂首睨了眼袖口,与白色截然相反的一抹红色,眼底笑意更甚。   现下,她忽而有点羡慕魏无羡的恣意潇洒了。 第6章 落水 没有任何反应,魏无羡抓住她的皓……   早课被这么一搅和,一刻钟不到便散了。   蓝熹微坐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,也不见有人来寻她,心里微讶,却还是起身往外走去。   难不成蓝启仁对她说的言语认同?   不可能的,若不是蓝忘机替自己挡了挡,下一个被骂的就是她。   长吁一口气,蓝熹微正欲往后山去,被人叫住了——   “蓝三小姐!”   循声望去,是廊檐下站着的江氏姐弟。   “江公子,江小姐。”   江厌离上前几步,秀丽容颜上露着浓浓的担忧,“云梦规矩不比姑苏多,阿羡他......”   大抵是被蓝启仁动怒吓到,才会来向她打听魏无羡会受什么罚。   蓝熹微看着眼前的女子,莞尔道:“叔父既只说了抄一千遍礼则篇,抄完便可,无需担心。”   魏无羡非江氏亲子,可这江氏姐弟倒是真心待他。   见状,江厌离松了一口气。   “若无事,我便先告辞了。”蓝熹微朝他们拱了拱手,便款步离开了。   江厌离望着蓝熹微的背影,有些愣神。   今日虽是正式听学第一日,但蓝熹微的名字,却已在前来听学的世家子弟中穿了个遍,都知道蓝氏青蘅君的幺女,是名长相与品行皆极佳的女子,风姿绰约,钟灵毓秀。   十六七岁的少年们,自然是对蓝熹微心生倾慕之意,而她偏还不骄矜傲慢,前来听学的女修也很难不喜她。   江厌离与她打了几回交道,便知道她没有蓝忘机那么生人勿近,但也不像蓝曦臣那么温雅和煦。   似温柔,又似疏离。   不过反正是前来听学,江厌离敛了敛神,望向身侧的江澄。   “阿澄,我们走吧。”   江澄站得笔直,目光沉炽,神色有些怔愣。   “阿澄?”   江厌离扯了扯江澄的衣袖,声音大了几分,才见江澄略显局促的收回视线,应道:“阿姐......”   瞥了一眼自家弟弟泛红的耳根,江厌离含笑道:“喊住人家的是你,想问阿羡的也是你,现在人都走远了,看傻了眼的还是你。”   “我没有!”江澄当即便驳道,耳根却红的愈发厉害,“我......我只是,我只是怕魏无羡再惹出什么事来!”   江厌离听着这话,没有再说什么,笑着往回走去。   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   常事,常事啊。   ......   云深不知处后山,可谓是好一处旖旎风光。   蓝熹微闲着无事总喜欢到后山走走,身处山清水秀的风景之中,人也格外舒服。只是,为什么他也在这里?   数万滴水珠一齐落下而形成的瀑布,声势浩大,而站在瀑布旁的人,一袭白衣,正是应在藏书阁罚抄的魏无羡。   他身前还站着一人,拿着弓箭,瞧魏无羡与那人的姿势,是他在教别人射箭。   若是蓝熹微没记错,魏无羡教的人,便是拜礼那日的人,岐山温氏温宁。   其实魏无羡给她的第一印象,只是一个丰神俊朗的世家子弟,除了外貌更为俊美,与旁人没有不同之处。   只是这几日相处下来,他的潇洒不羁,他的天资聪颖,这都令她对他改观。   时常插科打诨,却也能对蓝启仁提出的问题从容解答,虽为男子却非常心细,观察力敏锐至极,有着不俗的实力。   不同于蓝忘机的清冷,他反而如太阳一般热烈。   魏无羡,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?   然而还没来得及让她细想,就听见有人喊道:“温宁!”   蓝熹微朝右侧看去,瀑布另一侧站着一名与温宁衣饰打扮相仿的女子。   温情?   她怎么总是出现在后山?   忽然之间,响起“嗖”地一声,与此同时蓝熹微循声望去。温宁弓上已空,那一支箭竟朝温情放去。   顾不得温情为何会出现于此,怕是也没想到弟弟会朝自己放箭,看她被唬住的神情,蓝熹微暗忖不好。   周身运气,足尖用力一踏,腰间银光轻闪,下一秒,昭阳落入掌心,蓝熹微身在半空,素手一挥,昭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。   “嚓——”   “锵——”   蓝熹微将将落地,映入眼帘的却是本该被她打偏的矢箭,带着劲风迎面袭来。   “蓝泱!”   好巧不巧,熟悉的声音叫了她不常被叫的名字。   蓝熹微反应过来时,哪里还有时间多想,本能地往旁侧挪。   瀑布由高处落下,汇集成了一汪清潭,魏无羡与温宁站在清潭右侧,温情站在左侧,蓝熹微恰好落在了清潭靠右的一块大石头上。   石头虽大,但日夜被湍流冲蚀,表面早已光滑,蓝熹微只顾着躲矢箭,压根没注意别的。   矢箭擦身而过,脚底却猛地一滑。   魏无羡瞳孔紧缩,视线所及之处,白色衣袂被风吹起,纤瘦单薄的身影直直往后倒去。   她掉了下去,潭中不知深浅,不明有无石块。   魏无羡现下真是后悔莫及。   他方才教温宁射箭,箭已在弦上,不知温情从哪冒出来,大喊一声惹得温宁心神一晃,箭偏了方向。   无论如何,他自是不可能让那矢箭射中了人,当即抽出一张符咒掷去。   结果他才出手,就见银光一闪。   清脆的碰撞声,是什么也正中矢箭,待他瞧清是昭阳后,便知道是蓝熹微来了。   没想到,她来是来了,可符咒加软剑,阴差阳错把矢箭打向了蓝熹微所在之处。   与梦里一样,冰冷刺骨的潭水霎时将她包围,嘴鼻里涌入大量潭水,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袭上心头。   她毫无招架之力。   魏无羡跟着跳入潭中,流动潭水带来的巨大冲击,让他根本睁不开眼,只能艰难地伸手游动。   手腕陡然传来疼痛感,魏无羡心里一紧。   潭中是有石块的,若是蓝熹微也撞上了石块,那就糟了。   魏无羡迫切地往前游去,忽而触到什么布料,伸手一拉,顾不上男女之防,将人抱到怀中。   没有任何反应,魏无羡抓住她的皓腕。   脉象微弱,溺水晕厥了。   魏无羡松了一只手,另一只手紧紧环绕着蓝熹微的腰身,用力地往上划去。   “哗啦——”   “魏公子!”   “魏无羡!”   破水而出之声,温宁温情的惊呼声,一同响起。   魏无羡带着蓝熹微游上了岸,两人浑身湿透,微风掠过激起的寒意让他打了个颤。   低头望向怀里的人儿,青丝如主人一般无力地披散在肩上,额间抹额不知所踪,黛眉紧蹙着,脸色苍白至极。   “蓝熹微?蓝熹微?”魏无羡拥着她坐在地上,声音焦急,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,他顿时慌了神。   温氏姐弟匆匆赶来,看见已然昏过去的蓝熹微,温情连忙道:“魏无羡,你把人放平。”   温情是温氏出了名的女医师,岐黄神医并非虚号。   魏无羡依言将蓝熹微放平在地上。   “得罪了。”话毕,温情两手相叠,朝蓝熹微胸口用力压下去,压一下停一会儿。   反复几回,昏迷的人终于有了动静,沾着水珠的长睫轻颤,须臾,蓝熹微睁开眼眸,吐了一大口水出来,随之而来的,是剧烈的咳嗽。   “咳咳...咳咳咳!”   见状,魏无羡飞快地拍着她的后背,喃喃道:“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!”   蓝熹微此时脑子里一片混浊,呛得如同火烧般的胸腔,眼眸酸涩不已。   耳畔传来的声音,是她唯一能清晰察觉到的存在。   偏头望去,是魏无羡。   是他救了自己?   他半坐着,俊脸上的担忧还未全然散去,几根发丝贴在鬓角,有些凌乱,而那双瑞风眼,却更为黑亮,微挑的眼尾带着水汽,比水色潋滟,比山色撩人,她心蓦地一滞。   魏无羡也被她看得一愣,星眸湿漉漉的,直愣愣看向自己,仿佛能在她眸中瞧见自己。   余光还能瞟到她白皙无暇的脸颊,莹洁光滑,微张着小口喘气的朱唇,以及少女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幽香,两人实在隔得很近。   魏无羡眸光倏然一暗。   “蓝三小姐,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?”见蓝熹微渐渐平复,温情出声询问。   此话一出,两人不约而同地别开了眼。   “蓝三小姐,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朝你放箭的,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。”温宁蹲下身来,十分内疚的道着歉。   “不怪你,是我自己闪躲不及时。”   软软糯糯的声音,听的魏无羡心头一颤,也跟着道歉。   他轻咳一声:“实在对不住,我方才没想到你会来。”   巧合与巧合,得到的便是意外。   “我还得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。”蓝熹微摇头,美目一转,看向温情。   “温姑娘,云深不知处的后山,风景虽然秀丽,但你还是少来为好,以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。”   上回她分明已经与温情说了后山无令不可入,她却还是来了。   何故?   “欸,温姑娘,为什么老是能在后山附近看见你啊?”魏无羡似听出了什么,眼底闪过一丝光。   “你是经常偷偷跟着蓝三小姐,还是说...你到蓝氏后山,要找什么东西?”   温氏听学一事,再加温情颇为奇怪的举止,若是真如魏无羡所说,蓝氏后山有什么温氏要找的东西,一切便能说得通。   “魏无羡,你少胡说八道了!”   态度坦荡,一双眼看着魏无羡也是不避不闪,甚至隐隐有怒意,蓝熹微神色复杂地盯着温情,没有说话。   魏无羡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。   温情倒好似真的生了气,匆匆说了句“告辞”,便带着温宁走了。   “云深后山难道真有什么秘密?”魏无羡冷不防出口道,看向蓝熹微,她垂着眸子,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。   她应当是知道什么,但大抵不会告诉自己。   魏无羡没等她回答,起身下意识拍了拍衣袍,潮湿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顿,又望向仍坐在地上的蓝熹微,叹了口气,俯下身去。   “你可别又染了风寒,蓝湛不得杀了我。”   手陡然被抓住,整个人瞬时被拉着站了起来。蓝熹微堪堪回神,正欲开口,抬眼间瞥到了魏无羡身侧垂放的另一只手,腕间颜色有些刺目。   “你受伤了......”   魏无羡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才发现腕骨处淤青一片,甚至还破了道口子,正汨汨往外冒血。   想来是潭中石块所致,不过这点小伤,堂堂七尺男儿,魏无羡一贯是不放在心上的。   他摆了摆手,笑嘻嘻道:“小伤,不碍事的。”   轻轻挣开魏无羡的手,蓝熹微双手合实,掌间灵力涌动,十指翻飞间,温暖真气霎时游走两人周身,眨眼功夫,衣裳便被烘干了。   然而还没等魏无羡惊叹,蓝熹微撩起衣摆,“嚓啦”撕下一角,伸手托住魏无羡的手,指腹轻捻着布料,熟稔地绕着他的腕间,打了个结。   “二哥有时候也会受伤,不想惊动叔父,便是我替他包扎。”蓝熹微解释道,“这里没有药,等你回去,我再寻人给你送去。”   腕间布料温凉,绣着卷云纹,少女凝脂般的肌肤不经意触到他,心里像是缓缓落下一片羽毛,微不可察的,痒痒的。   “多......多谢。”魏无羡难得支支吾吾,眼睛转了转,话锋一转:“你抹额不见了?”   蓝熹微眉眼一愣,抬手去触,额间没有任何饰物,潭水汹涌,眼下抹额也不知道被冲到何处。   还是头一回在外人跟前没束抹额。   “无事...”蓝熹微想了想,星眸轻眨,“我先走一步。”话毕,竟也没让魏无羡说上一句话,转身便往山上小跑而去。   魏无羡笑出声来,这紧张的样子,还说无事,他虽不知蓝氏抹额代表着什么,但必然很重要。   凝眸看向腕间,眼底蕴起不明情愫,笑道:“倒是有缘......”   话音刚落,身后蓦然袭来凌厉剑气,魏无羡笑意一敛,抽出佩剑回身去挡。   缠斗之际,来人也出剑相迎,宝剑相撞,片刻停顿。   魏无羡稳住身形,看清来人后,眼睛一亮。   “蓝湛!原来是你啊!” 第7章 送药 魏无羡是这么想着,可心里却蹿出……   眼前的人素衣若雪,长身玉立,俊极雅极,只是脸色有些不佳。   魏无羡收了剑,上前两步,“机兄,我刚不是故意的啊,你说你也是,不声不响问也不问,害我......”   话还未说完,就被蓝忘机冷声打断——   “熹微在哪?”   蓝忘机皱眉看向他腕间,卷云纹图案,熟悉的包扎手法,是出自蓝熹微之手无疑。   魏无羡下意识把手往衣袖里掩了掩,这要是被蓝忘机知道蓝熹微落水了,还和他脱不了干系,怕是麻烦大了。   况且......   想到蓝熹微慌乱离开的背影,魏无羡眼睛眯了眯,道:“我刚刚手不小心磕了道口子,正好碰上她,蓝三小姐心善,便顺手替我包扎了。”   蓝忘机眸光微闪,似在斟酌魏无羡所说是真是假。   依蓝熹微的性子,她是常来后山的,若是有人受伤她也的确会出手相助,倒是说得通。   可这魏无羡又是为何出现于此?   魏无羡见他半晌不说话,又一脸半信半疑的样子,剑眉一挑,压低了声音道:“机兄,我跟你说个秘密,我刚刚听到后山有动静,我怀疑有人私自潜入后山,蓝三小姐也看......”   蓝忘机神色冷淡,不待他说完,扯着人就往山上走去。   “欸,你干什么?”   “拉拉扯扯成何体统?”   蓝忘机置若罔闻。   本该在藏书阁抄书的人,现在还跟他讲体统?   ......   放下茶盅,蓝曦臣望着坐在前侧的蓝熹微,眉眼温和。   “所以魏公子已经搭救你两回了?”   蓝熹微颔首,端起茶抿了一口,神色掠过一丝不自在。   “这回落水,他为了救我,手腕还受了伤。”她顿了顿,有些犹豫。   只是她未束抹额,而蓝氏先祖曾说,在倾心之人面前,方可取下。   瞧出了蓝熹微的心思,蓝曦臣笑了笑,从身侧拿出一条崭新的抹额,递给了她。   “既是为救你而伤,那自是要多谢魏公子,我这有瓶秘药,专治外伤,你亲自给他送去吧。”   蓝熹微见蓝曦臣未提抹额一事,思量再三,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:“大哥,抹额的事......”   蓝曦臣看向蓝熹微,神情宠溺又无奈,“放心,凡事有兄长顶着,你只要切记,下回去后山时,要多留心。”   “嗯。”蓝熹微应道,星眸弯弯,唇畔扬起。   带好抹额后,蓝熹微才真正松了口气,旋即又想起后山的事。   “大哥,我这几日去后山时,总能碰见温姑娘,今日也是。”   闻言,蓝曦臣敛了敛心神,正色道:“温氏听学一事,本就蹊跷。”   再加上蓝忘机从山下带回的那具尸体,温氏这些举动更为诡谲。   “大哥,后山结界到底是在保护什么?”蓝熹微轻声问道,她虽知晓后山有结界,却一直不知这结界所设为何。   今日魏无羡问她之时,她并非刻意隐瞒,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。   听她提起这事,蓝曦臣没有再多说,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,放在桌上。   “魏公子此时应在藏书阁抄书,忘机也在,你让他来寒室一趟。”   知晓蓝曦臣不愿多说,蓝熹微也没有多问,应下后拿着药便离开了。   待她走后,蓝曦臣仍坐在原地,垂眸看着桌上的茶杯,热雾缭绕,茶香四溢。   伸出手,轻轻摩挲着杯口,蓝曦臣轻声道:“已找上门来了吗?”   ......   蓝熹微拿着瓷瓶走到藏书阁门口,本以为魏无羡肯定是静不下心来抄书的,却没想到里面一片寂静。   她提起裙裾走了进去,神色微讶地看向坐在桌案前乖乖抄书的人。   “熹微?”   蓝忘机抬头,笔尖一收,起身朝蓝熹微走去。   而埋头苦写的魏无羡闻声也望了过来,“唔......唔唔唔!”   原来是被蓝忘机禁言了,难怪这么安静。   蓝熹微心生好笑,面上倒是一派平静,“二哥,我来给魏公子送药。”   送药?蓝忘机想起魏无羡腕间的卷云纹布料,又想起他当时的说辞,正欲开口问道,旁边闪过一道白影。   魏无羡被蓝忘机已禁言快一个时辰了,如今好不容易看见了希望,岂会坐以待毙?忙不迭地丢了手中毛笔,往蓝熹微跑来。   “唔唔唔......”魏无羡指了指自己的嘴,又双手合十朝蓝熹微拜了拜,俊脸面露恳求。   蓝熹微轻笑出声,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,就见蓝忘机伸手,大臂一挥,直接将魏无羡推到了身后。   “他受伤怎么回事?”蓝忘机压低了声音,“你可有受伤?”   见状,蓝熹微摇头,对蓝忘机解释道:“他是为了救我,手腕才受了伤,我还未好好与他道谢。”   蓝忘机没想到,魏无羡竟是因着蓝熹微才受了伤,他却没有与自己说半句,只嚷嚷手疼不想抄书,这才禁了他的言。   不想还有这回事。   眉峰拢了拢,蓝忘机指尖轻动。   下一秒,就听见少年朗声道——   “蓝熹微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!”   整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,而喊出来后,偌大的藏书阁瞬时鸦雀无声。   魏无羡咽了咽口水,眼前蓝忘机身形明显的僵住了,目光越过他,蓝熹微恰也在看着他,四目对视,少女星眸中闪着点点细光。   魏无羡顿时欲哭无泪。   蓝熹微收回视线,看向身上隐隐散发着怒气的蓝忘机,柔着声音道:“二哥,大哥正好有事找你,这儿有我。”   眼神沉了几分,蓝忘机回身冷冷地扫了一眼魏无羡,后者连忙道:“我一定好好抄书不多嘴!”   到底蓝曦臣找他有事,蓝忘机没多耽搁,想着速去速回,当即便离开了藏书阁。   蓝忘机一走,蓝熹微也没急着说什么,兀自走到魏无羡桌案边,垂了眼眸望去。   他受伤的手是右手,但写出的字仍是好字,挥洒自如,全然看不出受伤的痕迹。   “蓝......三小姐,其实我方才是想夸你来着。”魏无羡一边硬着头皮道,一边走上前去。   “夸我?”尾音轻扬,幽幽地传入魏无羡耳里。   “夸我...忘恩负义?”   魏无羡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长眸里透亮无比,走到蓝熹微跟前,把手举在耳边,拇指扣着小指,闷声道: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。”   本就没生气,只是抱着打趣的心,多了两句嘴,蓝熹微盈盈一笑,坐在了桌案旁,“坐好。”   魏无羡耷拉着脑袋坐下,正想着怎么把这个话圆过去,手臂却被人轻轻放在了桌上。   蓝熹微没再逗他,将手中的药摆在一旁,“这是大哥给的药,治疗外伤很有用的。”   声音与触到他皮肤的指尖一样温暖而柔软。   魏无羡张了张嘴,其实想说他腕间伤口不过小伤,没必要这么麻烦。可眼前的人微微低着头,白玉般的肌肤透着珠光,容色明艳,双唇如樱桃般粉嫩。   他噤了声,心里猛然一震,有什么陌生却汹涌的情愫在疯狂滋长,缠的他呼吸不畅,绕的他心如擂鼓。   这是怎么了?   “小伤不碍事的......”魏无羡别开了眼,声音低沉。   蓝熹微解开了布料,发现那道口子的确凝了血,但周遭的淤青却好似比之前严重了不少。   没听见蓝熹微说话,魏无羡又看向她,少女神情凝重,黛眉轻拢。   他这真是小伤啊!   “我这伤真的......”说着说着没了声,魏无羡喉结微动,目不转睛地看着蓝熹微的动作。   她掌心冰凉,就这么覆在自己腕间。   忽然之间,温暖充沛的灵力包裹腕间,甚至有游走四肢百骸之意。   “你还有多少未曾抄完?”蓝熹微轻轻揉着他的手腕。   这淤血若是不化掉,留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。   魏无羡轻咳两声,睨了一眼桌上摊开的书卷,“才抄了一百遍。”   他这还算抄的快的了,实在是也没抄多久。   “落水一事,还没好好谢谢你。”   蓝熹微一边注意避开他的伤口,一边说道:“很久没听过别人叫我名字,所以才没反应过来,没想到潭水那么深。”   “我一时情急,才叫了你名字。”魏无羡敛了敛神,一本正经道:“你也可以叫回来的。”   听到这话,蓝熹微眉眼间渐渐染了笑意。   梦里不知是谁救了她,但这回,是他救了她。   “魏无羡,多谢。”   没想到蓝熹微忽而这么认真与他道谢,魏无羡摆了摆未受伤的手,笑道:“既然你都叫我魏无羡了,朋友之间无需言谢。”   朋友?   还是第一回 被人当做朋友。   从小到大,除了蓝曦臣与蓝忘机,蓝熹微很少与他人来往,云深不知处女修本就少之又少,更别提什么朋友。   这次听学,是她认识人最多的一回。   而魏无羡......   从山门初见,到如今可以为他送药疗伤,蓝熹微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。   她对他...似乎太过于关心。   而他方才说,他们是朋友。   魏无羡不知道,他是她的第一个朋友。   原来这种关心在乎,是因为他们是朋友。   念及此,蓝熹微松了口气,眼底笑意更甚,收回了手,干净利落地替魏无羡重新上药包扎好。   “你今日先躲躲懒,酉时到后山来找我。”   “啊?”  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,魏无羡委实有点应接不暇,然还没等他问,就见蓝熹微忽而起身,他下意识也站了起来。   “这药每日一换,三日便可痊愈,若明日淤青还未散,我便再去寻医师。”   魏无羡拱手道:“多谢蓝三小姐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摇了摇头,“如你所说,我们既是朋友,不必如此客气。”   魏无羡会意,笑嘻嘻地改了口:“知道了,蓝......熹微。”   朋友之间,本该如此。   魏无羡是这么想着,可心里却蹿出了异样情愫,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什么在作祟,只得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心中暗涌。   蓝熹微若有所思地睨了一眼桌案上的书卷,并未瞧见魏无羡的古怪神色,“我还有点事,先走了。”   等蓝熹微消失在他眼前,魏无羡才回过神来。   心口的郁气来得莫名其妙,他伸手压了压也没反应。   魏无羡小声嘀咕道:“怎么回事......” 第8章 抄书 他很难形容现下的感觉,似遇见了……   日薄西山。   魏无羡踩着夕阳照出的影子,来了后山。   “人呢......”一边嘀咕,一边往前走,魏无羡倒也没有不耐烦之意。   毕竟这云深不知处的后山,一日多景。   霞光落在郁葱茂密的树上,析出淡淡金光,云霭在夕晖下舒卷自如,徐徐晚风送来林间花木夹杂的清香,令人心旷神怡。   魏无羡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瑰丽的风光,不禁有些走神。   “魏无羡。”   女子轻柔娓娓的声音忽而在魏无羡身后响起,如风铃般温婉清脆。   回身望去,蓝熹微站在不远处,手上拿着什么东西。   她披了件月白长袍,清雅绝俗,卷云纹从领口一直延伸至腰际,白色腰封束着盈盈一握的楚腰,身段玲珑,迎着夕晖而立,容颜如明珠生晕。   风光美得动人心魄,人也是。   “你怎么找着我的?”魏无羡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,眼神飘忽。   闻言,蓝熹微笑了笑,往前走了几步,“云深不知处,我最熟的地方就是后山了,来的多,也能猜到来的少的人会往哪儿走。”   魏无羡敛了心神,问道:“你经常来后山?”   “嗯。”蓝熹微点了点头,“有烦心事时,看看这好风光,心情也会好不少。”   “烦心事?”   星眸闪躲,蓝熹微没有再继续说下去,而是扬了扬手中的东西,话锋一转:“这是三百遍礼则篇,还有些我明日再给你。”   她之前所说的有事,其实是帮自己抄书?   魏无羡踟蹰地开口:“给我的?”   “对啊,你的。”   秋日凉意缠绕,魏无羡心里却灼灼发热,整个人霎时暖洋洋的。   他心里有处墙隅,顷刻间软得一塌糊涂。   接过东西,魏无羡笑了,他好像从未在云梦的人以外,笑得这么开心,好看的瑞凤眼里蓄满了日月,映着独一无二的光泽。   蓝熹微猝不及防被他神采飞扬的笑晃了一下心神,魏无羡是她见过最爱笑的人,好似天生就是一张笑脸,偏偏五官精美,让她移不开眼。   似想到什么,魏无羡掂了掂手里的书,“蓝先生...应该认得出你的字吧?”   不管他们关系如何,蓝熹微从小在蓝氏长大,蓝启仁不可能认不出她的字啊。   “你打开看看。”   魏无羡依言拿了最上层的一卷书,掀开一角,眼睛突然瞪得溜圆。   这白纸黑字,分明是他所写!   见他一脸不敢置信,蓝熹微轻笑出声,“我觉得应该认不出。”   抬眼望去,魏无羡静静看着她,玉容如画不施粉黛,青丝用银白丝绦束在脑后,露出白皙秀颀。   美人如鸿,却不是限于皮相。仅仅是看了几眼他所写之字,便能写得与他一般无二,这等才情,委实稀贵。   他很难形容现下的感觉,似遇见了什么难得的珍品。   默然半晌,魏无羡才轻轻开口:“多谢。”   蓝熹微没注意他的神情,柔了眉眼,“其实二哥人很好,只是不喜多说。”   一听她提蓝忘机,魏无羡回想这一日发生之事,顿时黑了脸,“他就是讨厌我,一个时辰里给我禁言三回!”   蓝忘机确实不喜喧闹,若魏无羡不收敛,禁言怕是免不了的。   蓝熹微瞧他一脸委屈,像个孩子一样,眼底笑意浓郁,“二哥喜静,并非是讨厌你。”   说实在的,魏无羡这种性格,还是很受世家子弟的喜欢。   蓝氏家规森严,各子弟想做些什么却没胆,蠢蠢欲动又畏惧蓝启仁,但是有了魏无羡这个带头的,自是惬意不少。   魏无羡正要说话,忽而身形一顿。   隐隐约约的有什么东西在叫,好似鸟叫,却又更为诡异。   “别出声。”蓝熹微也察觉到了异样。   云深不知处,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怪鸣。   像飞鸟在嘶吼,在咆哮。   没有多想,蓝熹微抬手虚抓,竹笛出现在了掌心,缕缕银光衬得她愈发清丽绝俗。   伸手将竹笛送到唇边,霎时,笛音划破绯红天际,飘荡空灵,延绵回响,而下一秒,一团黑影出现在了两人西北方。   魏无羡眼疾手快地从怀里抽出一张符咒,腕间一抬,直朝那团黑影飞去。   “嘶——”   黑影被击中,刹那灰飞烟灭。   “那是什么?”魏无羡问道。   那东西像鸟,却又黑的彻底,倒像乌鸦,声音却又不像。   蓝氏从未豢养过鸟类,收起落霞,蓝熹微也是一头雾水,“不知。”   但这件事还是有必要与蓝曦臣禀报。   蓝熹微偏头望向魏无羡,柔声询问:“魏无羡,你是回去还是待这儿?”   想起她对温情的劝告,眼下却问自己的意愿如何,没有不相信他,没有猜忌怀疑他,是真的对他不再设防了吗?   “我跟你回去。”他应道。   风拂竹林的声音悠然传来,伴随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,两人一同往山前走去。   “你的笛子吹得很好听。”魏无羡终是个憋不住话的,率先打破了静谧无比的氛围,转了个身,倒着走起路来。   这山路崎岖,可他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,如履平地。   美目掠过他身后的路,蓝熹微莞尔:“蓝氏课业重,你若是每日练几个时辰,也会吹得很好。”   几个时辰?   魏无羡有些错愕,虽然知晓蓝氏对门生要求严苛,对本门亲眷子弟更甚,但也没想过蓝熹微的课业会如此繁重。   “练剑也是练几个时辰?”   蓝熹微想了想,淡淡地道:“子时作寅时息,除去这些时辰,便是修习,可即便如此,还是有人不满意。”   一直比常人付出的多,无论时间还是心血,所以蓝熹微饶是女子,也不比任何一个世家子弟差。   这话虽语气平淡,但魏无羡却听出了她深掩的落寞,她说的有人,应该也是他猜的那人。   没道理啊,不是都说蓝启仁喜欢这种学生吗?   “其实我小时候刚开始练剑的时候,剑都拿不起来,被江澄笑了好久。”魏无羡停了脚步,转身与蓝熹微并肩而行。   闻言,蓝熹微愣了愣,她能感受到魏无羡身上不俗的灵力修为,再者他本就聪颖,习剑对他来说应不是难事才对,怎么会拿不起剑?   她睨了眼身侧的人,只当他是在宽慰自己,“我是真的有好好努力修习,也是真的不尽人意。”   魏无羡听出了她话中不信之意,笑道:“我当时也是真的拿不起剑啊,我四岁的时候父母就双亡,被江叔叔带回莲花坞的那天,我已经饿了三天了,越饿越没力气,没力气去和狗抢吃的,也没力气躲狗,所以恢复了好长一段时间,修习才有了起色。”   这番话让蓝熹微愣了愣。   魏无羡身世她不是很清楚,只是听闻他非云梦江氏之子,却没想过他小时候还有这么一段经历。   心里紧得有些疼,这人受了许多苦难,却还能反过来安慰她。   眼前是岔路口,一边是往精舍的路,另一边是通往晓室。   蓝熹微停在了原地,侧身看向魏无羡,明眸缀着星星点点的光,缓缓道:“魏婴,破晓之后,黎明总会来。”   ......   罚抄千遍的礼则篇在蓝熹微的帮助下,终于告一段落了,认真算起来魏无羡只抄了一百遍而已,当然,这件事就他们俩人知晓。   不知怎么,今日蓝熹微去找蓝忘机时,恰巧见到魏无羡离开的背影。   走进藏书阁,她却傻了眼。   满地的碎纸片,以及站在桌案前,脸色铁青的蓝忘机。   “二哥,这是...怎么了?”   循声望来,蓝忘机压下怒意,问道:“去见兄长?”   蓝熹微点头,那日傍晚所见之事还未来得及与蓝曦臣说,今日正好来寻蓝忘机一同前去。   垂眸看向地上的碎纸,依稀瞧清了上面画着什么图案,正欲细看,视线蓦地一暗,卷云纹饰映入眼帘。   蓝忘机挡住了她的眼,又伸手揽着她往外走,声音难得流露出丝丝慌乱之意:“在外面等我一下。”   把人带到门外,蓝忘机关上了门。   蓝熹微眨了眨眼,颇为不解,想起适才魏无羡的背影,她心下暗忖:该不会魏无羡又干了什么荒谬的事吧?   她大抵也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。   但魏无羡这回干的事,蓝忘机必不可能对她说半句。   须臾,蓝忘机推开门走了出来,神色如常。   本还想问问是怎么回事,结果蓝忘机倒是只字未提,对这件事避而不谈。   大不了去问魏无羡。   他们兄妹走到寒室外,便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蓝曦臣。   “大哥!”   “兄长!”   蓝曦臣似在想什么事,见他们俩来,微微愣神,“忘机,熹微......”   看出了蓝曦臣的晃神,蓝熹微没直接说正事,款步上前挽住了蓝曦臣的手,笑道:“是不是太久没见到我了?”   不过确实,这两日忙着抄书,倒是没怎么见着蓝曦臣与蓝忘机,连带着蓝启仁也没见上一面。   “这两日也不知你在忙什么,人影都没见着,要不是叔父去清河了,你啊怕是又会被说了。”蓝曦臣低头望向蓝熹微,神色宠溺温柔至极。   闻言,蓝熹微一怔,“叔父去清河了?”   被自家妹妹缠了一路,蓝忘机终于找到机会打趣:“清谈会,今日辰时才走,我还以为你是知道,所以才来寻我。”   言下之意,她是怕被骂才特意去的藏书阁找蓝忘机,饶是事实并非如此,但这么一说,她的确不占理。   蓝熹微识趣的闭了嘴。   见状,蓝忘机眸中染了浅浅笑意。   嬉闹过后,蓝熹微率先开口道:“大哥,我前几日傍晚去后山时,发现后山有很奇怪的飞鸟出没。”   “飞鸟?”   “对,但并非寻常鸟兽,如乌鸦般漆黑,却又发出刺耳怪鸣。”   蓝忘机听了这话,似想起什么,“最近后山处结界总有异动,虽未遭破坏,却总有干扰。”   后山向来平静,如今却频生是非。   “可查到有谁出入后山?”蓝曦臣皱眉问道。   蓝忘机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蓝熹微。   他想说魏无羡的,可一想到,魏无羡所抄礼则篇中会有他这个妹妹的影子,没有说话。   蓝熹微善于模仿他人字迹之事,只有他们兄妹三人知晓,临摹之字,也只有他与蓝曦臣能分辨出真假。   她什么时候与魏无羡交好到可以替他受罚了?   蓝熹微未留意蓝忘机的眼神,答道:“温情,我在后山见过她两回。”   相比魏无羡,显然蓝熹微所说之人更令人起疑。   蓝曦臣眉峰拢得愈发紧,后山一事,蓝启仁说过最好不要让蓝忘机与蓝熹微知晓。   “这件事......”   话被一蓝氏弟子打断——   “弟子参见宗主、二公子、三小姐。”   蓝熹微对来人有点印象,是位外姓门生,名唤苏涉。   “免礼,何事?”   苏涉站直身子,朗声说起了为何前来。   地处姑苏山下的彩衣镇,今日有乡民来报,说是有水祟频频作乱,屡有乡民被害,乡民请愿,希望蓝氏出面清理此害。   彩衣镇一带的人,皆深谙水性,鲜少出现落水这等惨事,如何养的出水祟?此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。   “你替我回复乡民,明日一早,我会亲自下山去除水祟。”蓝曦臣吩咐道,转身看向蓝忘机,“忘机,明日随我一同下山。”   好不容易蓝启仁不在,蓝熹微下山次数少之又少,就连夜猎也是几年前的事,这回她可不想待在山上。   “大哥,我也想去。”   蓝曦臣没急着回复,伸手轻轻刮了刮蓝熹微的琼鼻,笑道:“不怕叔父骂?”   “我这是为民除害,叔父应该不会......”声音越来越小,原本的底气在提及蓝启仁后,散了大半。   瞧见渐渐黯淡的星眸,蓝曦臣到底还是心软起来,蓝启仁不允她下山,是怕她不能护住自己,可以蓝熹微的修为,水祟并不能威胁到她,再加上这回他与蓝忘机也会去,自然是会好生护住她。   “兄长,近日不用听学,熹微跟着我们下山也好。”蓝忘机适时开口。   “罢了,明日你也与我们一同下山。”   话毕,就见蓝熹微倏地抬头,眼眸盈盈含笑:“是!” 第9章 烟花 她第一回看烟花,纵然它转瞬即逝……   东方欲晓,碧空如洗。   蓝氏三兄妹正不徐不疾地往山下走去,将将踏上廊桥,就听见熟悉声音响起。   “泽芜君!”来者三人,出声叫住蓝曦臣他们的,是最前头的魏无羡,而他身后还跟着两人,江澄与温情。   对这三人的到来,蓝曦臣始料未及,旋即回过神来,“魏公子,江公子,你们?”   江澄拱手道:“泽芜君,听说近来碧灵湖周遭有水祟作乱,而这几日我们也不需要听学,所以想跟着泽芜君一起历练历练。”   “对啊对啊,让我们一起去吧!”魏无羡朗声附和,长眸飞快地朝蓝曦臣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。   星眸轻闪,蓝熹微睨了一眼站在身侧的蓝忘机,垂首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   “不合规矩。”蓝忘机敛眉道,语气冷淡。   果然。   此话一出,魏无羡脸上的笑容清晰可见的僵住,剑眉倏地一挑,反问道:“有什么不合规矩了?我们云梦水天一色,我跟江澄自小在湖边玩耍习惯了,水祟对我们来说不过小菜一碟。”   云梦湖多水多,魏无羡与江澄去除水祟指不定真能助他们一臂之力。   蓝曦臣浅笑道:“那么两位公子便随我一同下山吧。”   没有提及两人身后的温情,蓝曦臣到底还是对温氏之人有所戒备。   “蓝宗主,我也想去见识见识。”   闻言,蓝曦臣敛了笑意,眸光稍沉,看向温情。   这姑娘虽然不同于温晁的嚣张跋扈,可想起自家妹妹在后山碰见过几回她,蓝曦臣不免有些犹豫。   原本是魏无羡与江澄两人来找蓝曦臣他们的,但在精舍与江厌离说明此事时,恰巧遇见了温情。   这几日下了梅雨,江厌离卯时去溪边只觉头昏脑胀,是温情将她送了回来,还给她服了几贴药,这才撞上了魏无羡他们,而后一路跟了过来。   魏无羡瞧见蓝曦臣似不愿带上温情,甫一不想多嘴,但念及温情照看了江厌离,还是开口劝道。   于是乎,三人行的队伍霍然变成了六人行,而六人行的队伍,最终还加上了温宁。   少年心性,自然是想去长长见识,有了魏无羡与江澄,温宁的加入,倒不足为怪。   ......   一行人赶到彩衣镇时,已过申时。   彩衣镇茶楼酒馆此时仍开门做着生意,空地上还有不少摆摊的,华灯初上,熙熙攘攘的行人不断,繁闹非凡。   四周吆喝的小商小贩,琳琅满目的小玩意,这是蓝熹微从未体会到的尘世烟火。   以至于到客栈时,蓝熹微还有些晃神。   蓝曦臣与蓝忘机在与掌柜订房,其余人零零散散站在客栈内。   “头一回下山?”魏无羡看着发愣的蓝熹微,忍不住问道。   这一路最引人注目的人,也是对这一路之景最生疏的人,他大抵能猜到蓝熹微鲜少下山,又或者蓝启仁将她保护得太好,未让她下过山。   的确,这抹绝色实在是让人不禁沉醉。   蓝熹微摇了摇头:“也不算第一回 下山,只是...头一回看到这么热闹的场面。”   魏无羡挑眉,望了眼门外的天色,笑嘻嘻地道:“今日艳阳高照,再晚点我带你去看更好玩的。”   两句话听的蓝熹微一头雾水,正要开口问他是何意,却见他眨了眨眼。   “熹微。”蓝忘机面色不善地扫了一眼魏无羡,看向蓝熹微时缓了神色,“你一人一间房,若有事,我与兄长在你隔间。”   知晓他们不放心自己,又想起魏无羡方才说的话,蓝熹微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魏无羡,乖乖应下:“知道了,二哥。”   夜色逐渐深静,用过晚膳后,蓝曦臣让众人好生歇息一番,明日再动身前往碧灵湖。   赶了一天路,确实也有些疲倦,温氏姐弟早早就回房休憩,蓝曦臣与蓝忘机陪着蓝熹微随处逛了逛,也回了房,唯一不知去了哪儿的人,便是魏无羡。   连江澄也不知他去了哪儿。   魏无羡的那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,蓝熹微自是没有放在心上,沐浴过后,正在看方才买下的小玩意,关着的窗户忽然响了。   “咚咚——”   他们的房间虽只是二楼,但离地面仍有些距离,谁会放着门不敲去敲窗户?况且这声音若不仔细听,力道其实轻得很。   蓝熹微放下手中把戏,起身穿上外衣,走到窗边,轻轻一推。   有些眼熟的小纸人搭在窗沿,因着窗户被她推开,小纸人险些掉了下去。   见状,蓝熹微连忙伸手将它提起,放入手心。   “睡了?”掌中小纸人抬手挠了挠头。   蓝熹微轻笑出声:“未曾。”   “那便下来。”   蓝熹微下意识往下看去,心跳猛地一滞。   少年站在树旁,皎洁月光透过树叶,落在他明俊逼人的脸庞上,眼角眉梢尽是笑意,就这么看着她。   “本公子可是说到做到。”   蓝熹微回神,往后退了一步,双颊染上绯色,她深吸了一大口气,才勉强压下脸上的热意,磕磕绊绊道:“我...大哥二哥都在房里,我怎么下来?”   她一开门,蓝曦臣他们便听得见动静。   “窗户开着呢。”魏无羡悠悠说道,却忘了这蓝氏最重规矩礼仪,怎么会教弟子翻窗户出门?   等了一会,不见蓝熹微回应,魏无羡正欲询问情况,就见原还亮着微弱灯光的房间一黯,彻底没了光,一道白影从窗户处掠过。   下一秒,就瞧见了站在他不远处,喘着大气的蓝熹微。   这时才想起姑苏蓝氏规矩森严,蓝熹微长这么大,连山都下的少,更别提翻窗户这等行径了。   魏无羡顿时不好意思,大步上前,“对不起啊,我...我考虑不周。”   翻窗这事,蓝熹微紧张归紧张,但既来之则安之,翻都翻了,多想无益。   “无妨。”想起了魏无羡说的话,蓝熹微平复了心绪,饶有兴致地问道:“我们要去看什么?”   见她没有责怪之意,魏无羡松了口气,又听她问起,眼珠转了转,笑道:“跟我来。”   魏无羡带着她走到了一处空旷之地,周遭寂静无声。   “你在这儿等我一下。”魏无羡停下脚步,回身嘱咐了句,便不见了踪影。   “魏无羡!”   到底还是有些害怕,蓝熹微正想着是不是被魏无羡戏弄了,突然“轰——”的一声,有什么东西划破了黑夜。   藏青色天际,骤然绽放出不一样的颜色,宛如她今日在店铺里见过的流苏一般璀璨华丽,却又更甚曼妙。   火花慢慢跌落,像火树般烂漫,如彩蝶般翩跹,漆黑似墨的天空,被烟火映亮。   魏无羡带她来看的,是真正的尘世烟火。   蓝熹微抬头看着这满天烟花,说不出话,细细密密却又不知名的情愫升起,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。   “怎么样?”魏无羡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,俊美眉目蕴着深深笑意,漂亮至极的瑞凤眼漾起了潋滟。   “魏无羡......”女声呢喃似有颤意。   她第一回 看烟花,纵然它转瞬即逝,却盛大绚烂,映亮整个夜空,这是魏无羡送给她的、不可多得的无边光景。   “喜欢吗?”魏无羡走到蓝熹微跟前,卷云纹抹额下的星眸清清泠泠,像下过雨的湖面,蒙着一层薄薄的雾,干净纯粹得惹人心动。   “嗯。”蓝熹微蓦地笑了,望向魏无羡,神色认真而温柔,“我...很喜欢。”   魏无羡有点手足无措,明明方才还得意洋洋的心情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,是与前几回一模一样的感觉。   她帮他上药时,她帮自己罚抄时。   心口处胸腔里“咚咚咚”的剧烈心跳,让他难以适从。   他忽然就别开了眼,不敢再看蓝熹微。   两人异常默契地没有再说什么,看向天空中正在湮灭的烟花。   这个夜晚,注定是不会随烟花消逝。   ......   碧灵湖四面环山,湖间白雾缭绕。   蓝曦臣带着几个蓝氏弟子同坐一艘船,最先出发。蓝忘机带着蓝熹微紧随其后,魏无羡与江澄各自一艘船,温氏姐弟一艘船,剩余的蓝氏弟子一艘船殿后。   越往湖中驶去,白雾越厚,甚至于隔得稍稍远一点儿,便瞧不清人了。   “诸位小心,前面便是作乱之地。”蓝曦臣的声音传入众人耳里。   “泽芜君,这些水祟聪明得很,要是它们一直躲在船底不出来的话,我们是不是要一直找下去?”魏无羡环顾四周,并未发现水祟的踪迹。   水中草木作乱形成的妖怪,精的厉害。   “职责所在,找到为止。”蓝忘机沉声道,话毕往后看了一眼。   魏无羡闻声望过去,又顺着蓝忘机的视线一同看向蓝熹微,脑海里霎时浮现灿烂烟花下,少女轶丽明艳的脸,愣了愣神。   夜晚的烟花......比烟花还璀璨绚烂的笑颜。   魏无羡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着魔了,不然为何昨晚梦里也反反复复出现了这个画面?   摇了摇头,努力不去想这些,魏无羡正要收回视线,不经意间瞥见船底攀上一道黑影,神色一冽。   魏无羡俯身拿起船桨,朗声道:“蓝湛,看我!”   船桨得了力,舀起水浪直朝蓝忘机所在船只打去,船上两人,是压不住这船的,若是不离开,免不了落水。   蓝忘机与蓝熹微瞬时运气,飞身落到魏无羡的船只上。   刚刚落地,蓝忘机当即看向蓝熹微,见她未被吓到,又冷声朝魏无羡道:“无聊。”   而被魏无羡以水击中的船,翻了个底朝天,木制的船板上一团黑色的东西滑入水底。   是水祟,但形态这样诡谲的水祟......   “这是什么东西啊?”魏无羡愣是没看出来这是什么东西。   “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水祟!”江澄也没认出来,这根本不像他们见过的任何一种水祟。   然话音刚落,就听见江澄惊呼了一声。   魏无羡这艘船离江澄最近,但方才他拿佩剑时去了船头,此时船上三人能看清江澄的,唯有船尾的蓝熹微。   银光乍现,腰腹一松,蓝熹微足尖轻点,踩到江澄的船板时,昭阳已带着凛冽剑气,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咬中江澄右腿的东西。   “江公子,可还好?”蓝熹微蹲下身去,凝眸看向他受伤之处,未伤及膝盖,应只是皮肉伤。   会咬人的水祟......她在哪儿见过?   少女腰际亮着银白微光,江澄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蓝熹微,呆呆地出声道:“蓝...三小姐。”   “江澄!蓝泱!你们在哪儿?”魏无羡还在纳闷怎么船忽然动了,回头去看时,只有神情严肃的蓝忘机一人。   蓝熹微不在船上。   当即反应过来,她去帮江澄了。   “我们没事。”蓝熹微应道,目光落在仍往渗血的伤口上,抬眸望向江澄,道:“你在这儿等我。”   话毕,起身又朝另一侧飞去。   “蓝三小姐!”江澄下意识要起身,腿部伤口却被他的动作扯的一疼,只能半跪在船上。   蓝熹微回到船上时,手中多了个小瓷瓶,再次蹲下身来,将手中之物轻洒在江澄伤口处。   “从温姑娘那儿拿来的药。”蓝熹微利落地处理好了伤口,“没有伤到筋骨,两三天便可痊愈。”   江澄眸光微闪,轻声道了句谢。   “这湖水的颜色!”不知是谁喊道,众人视线往水中一看。   湛蓝透澈的湖水,渐渐变黑了,像是有什么东西围了过来。   “立刻回去。”蓝忘机冷了神色,“这水中之物,是故意把船引到碧灵湖中心,快走。”   与此同时,蓝熹微终于想起在哪见过这个东西了,是在藏书阁的一本记载妖魔鬼怪的书中看到过这种水祟。   “是水行渊。”黛眉微蹙,蓝熹微有些不敢相信会在这碰见水行渊。   魏无羡正欲说是水行渊,却听见了蓝熹微清越的声音,眸中滑过一丝赞赏,附和着解释道:“对,是水行渊,水祟异变后结合到一起,便引发了水行渊。” 第10章 夜市 “我活这么久,还是头一回见这么……   听到魏无羡与蓝熹微的话,众人变了脸色。   “魏公子,这可怎么办啊?”   “御剑!”   如今正处碧灵湖中央,湖水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一个漩涡,巨大吸力拽着这几只船打转,宛若凶兽张开了血盆大口,要将他们一并吞下去。   索性众人皆有佩剑在手,纷纷御剑离船。   魏无羡升到空中,正想着蓝熹微那把软剑如何能载人,往旁边一瞥,少女青丝飘扬,白衣猎猎飞舞,足尖踩着的软剑泛着银光,姿神若天仙。   她的昭阳,无用时可做腰饰,而一旦要用到它之时,又与常人佩剑无异。   “阿宁!”被温情一声惊呼拉回注意力,魏无羡低头望去。   在漩涡旁的一艘船只上,温宁与一名蓝氏门生尚未御剑。   来不及多想,魏无羡敛神往下冲去,伸手抓住温宁的肩膀准备把他提上来,却见温宁蓦地回头看向他,眼瞳泛白。   魏无羡一惊,险些从剑身上摔下来。   忽然间,背脊被人轻轻推了一把,力道不大,却恰好让他站稳了身形。   他回头一看,蓝熹微收回手,正色道:“小心。”   甫一蓝熹微已御剑到了半空,却听江澄喊了声“魏无羡”,垂眸一看,被叫的人正往湖中间飞去。   若她没猜错,魏无羡是要去救温宁的,可是船只上还有一人,是苏涉。   方才他想用剑入水除祟,却见佩剑没入水中,怎么召也召不回,此时站在船只里,脸色越来越差。   魏无羡颔首,再看向温宁时,他却闭了眼睛朝一侧倒去。多带一人,魏无羡的剑本就轻巧,温宁这么一晕,近乎要将他拽了下去。   “魏无羡!”这边正要抓住苏涉,蓝熹微偏头看去,却见魏无羡被温宁往前一带,整个人在剑上摇摇晃晃。   蓝熹微当即便伸手去抓魏无羡,可却未曾想过,她的软剑比魏无羡的剑更甚轻灵,而且是以灵力注入方可载人,如何带两人?   指尖滑过柔软布料,下一秒,手心一松,蓝忘机御剑而来,一手抓住了苏涉,一手拎住了魏无羡的后领。   “二哥......”似没想到蓝忘机会出手,蓝熹微怔怔地看着他。   蓝忘机目光微沉,语气却是温柔:“照顾自己,这里有我。”   短短的八个字,让蓝熹微心头发热,点了点头,几人一同往上飞去。   这时,蓝曦臣的箫声还在与这诡谲漩涡抗衡。   睨了一眼身侧的蓝忘机,虽知他带着三人无碍,但蓝熹微还是觉得早点平复这漩涡为好,于是御剑到蓝曦臣身边。   十指翻飞,蓝色灵光乍现,蓝熹微双手结印,反手一掌压向湖面。   翻涌不止的漩涡,终于渐渐平复。   ......   回到客栈后,温宁仍未醒来,好在有懂医术的温情在,情况不算太糟。   蓝曦臣坐在桌案旁,看向身侧的两人,眸中染了浅浅一层笑意。   “熹微,这回身子可有何处不适?”   蓝熹微摇了摇头,轻声道:“大哥,其实我没有那么弱,剑术、法术,我都有好好修习,为的就是能在这种时候,尽一己之力。”   他们总以为她经历不了风雨,以为她就应好好身处他们亦或是蓝氏羽翼的庇护下,可对她来说,她也想像常人一般,行侠仗义,如今日一般,能出力做些什么。   蓝忘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又若有所思地看向桌面。   “我是看忘机实在是担心你。”蓝曦臣笑道。   “......”   蓝忘机抬眸看了一眼蓝熹微,又别开眼,没有说话。   “我真的没事。”听了这话,蓝熹微莞尔一笑,“今日二哥才真是厉害啊!”   其他话还好,偏生是这夸他的话,听得蓝忘机面上不动声色,耳根却微微泛红。   从小便是这样,蓝曦臣总是把对蓝熹微的关心宣之于口,而话少不善于表达的蓝忘机,则是如今日一般,把这份关心在乎,付诸于行动上。   蓝熹微是姑娘家,不论是苏涉还是魏无羡,两人皆是男子,能没有肢体触碰,最好不过。   那日魏无羡把她抱回来的时候,他差点直接与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打了起来,若非事出有因,而魏无羡又坦荡如斯,怕是一向守礼克己的蓝二公子,也会犯了家规。   见状,蓝熹微嘴角弧度又往上扬了扬,星眸弯弯。   说来也怪,她的眸色与蓝曦臣他们的不一样,是如浓墨般的黑,笑起来时,像月光揉碎撒在了眼里。   “你是如何认出是水行渊的?”蓝曦臣敛了笑意,今日是没想到会是蓝熹微先认出水行渊来。   “我在藏书阁里一本书里看过。水行渊养成后,整片水域就都成了怪物,极难除去。”蓝熹微顿了顿,又道:“但有损人利己的法子,可以暂解忧患。”   “是什么?”   “把它驱除去别的河流湖泊里。”蓝熹微答道。   彩衣镇的人都熟谙水性,不可能养出水行渊这种怪物。   蓝熹微想了想,补充道:“大哥,我觉得碧灵湖中的水行渊很有可能是从别处被赶过来的,近日可有弟子来报何处出现过水行渊?”   此话一出,蓝曦臣愣了愣,他未曾料到蓝熹微会问这件事,前段时日的确有弟子来报,但是来报出现水行渊的地方......   给蓝忘机使了个眼色,蓝曦臣岔开了话题:“这件事暂且不提,等回云深不知处再说,你先回房好好休息。”   对蓝曦臣说的话向来不会生疑,蓝熹微点了点头,便朝房外走去。   待完全察觉不到她气息时,蓝忘机才缓缓开口:“兄长为何要支开熹微?”   蓝曦臣眉峰紧拢,手指轻叩桌面,“出现过水行渊之处...是温氏。”   ......   刚出房门,便被人叫住了。   “蓝熹微!”   回身望去,楼梯口站着的人丰神俊朗,神色飞扬间看不出半点倦色。   “刚回来?”   魏无羡一边向她走来,一边扬了扬手中食盒,“江澄他在房里休憩,我给他带了点东西回来,你吃了吗?”   这么一问,蓝熹微才想起还未用晚膳,但是今日委实有点累了,睨了眼外面昏暗天色,答道:“我不太饿。”   闻言,魏无羡挑眉,上下打量一圈蓝熹微,想起上回怀中纤瘦的人,摇了摇头,“在这等我一会儿。”  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就见魏无羡径直朝江澄房里走去。   蓝熹微一愣,站在原地还真没有离开。   未几,魏无羡从房里走了出来,目光所及之处,蓝熹微乖乖待在原地等他,心下没由得一软,“走,带你去吃好吃的。”   于是乎,魏无羡真带着蓝熹微出了客栈,不知他从哪找到了一条街,左右两侧有不少小贩,摆了个简简单单的摊子,竟全是小吃。   蓝熹微还未见过这样的街道,怎么会这么晚还这么热闹?   瞧出了蓝熹微的惊愕,魏无羡笑了两声,开口解释道:“这是彩衣镇的夜市,每月十五才有一回,今日恰巧给我们碰上了。”   夜市?头一回听这个词,蓝熹微侧头问他:“他们晚上没有宵禁吗?”   还真是姑苏蓝氏教出来的弟子,魏无羡哭笑不得地看向她:“这里的人都是些普通百姓,偶尔晚上闹腾些,就如节日一般。”   确实,这条街应该是彩衣镇此时最明亮的地方,充斥着食物的香气与人潮涌动之趣,倒是真有节日气息。   “真的好热闹......”轻声喃喃着,蓝熹微看着眼前的景象,仍有几分晃神,然而,腕间蓦地一紧。   魏无羡牵着她的手就往人群里走去。   街上人山人海,摩肩接踵,蓝熹微本还有些不习惯被人牵着,可幸好有人牵着她,不然怕是会被冲散。   “老板,来一份灌汤包。”   魏无羡带着她走到一个摊子前,老板是位中年男子,面相和蔼可亲,见他们俩来,笑眯眯地道:“公子又来了?”   来彩衣镇不过两日,魏无羡会是常客?蓝熹微望向魏无羡的目光颇为好奇。   “是啊,老板的灌汤包好吃,自然是要常来。”话毕,魏无羡又压低声音,微微俯下身,“我昨日与今日的早膳都是吃的这个灌汤包,还是他告诉我今晚有夜市。”   少年清冽气息瞬时萦绕鼻间,蓝熹微看着骤然放大的俊脸,身子一僵。   “我活这么久,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好看的姑娘,和公子你很是登对啊!”   老板的话让蓝熹微回神,却在听清了老板的话后,顿时红了脸,往后一退挣开了魏无羡的手,连忙解释道:“我...我和他......”   越紧张说话越磕磕绊绊,蓝熹微只觉得脸颊愈来愈烫。   手中一空,魏无羡心下跟着也一滞,旋即又反应过来老板误会了什么,睨了一眼满脸通红的蓝熹微,玩心渐起。   “那老板你是不是也是头一回见我这么好看的公子啊?”   “魏无羡!”耳畔传来有些恼意的声音。魏无羡循声望去,少女星眸微嗔,脸上有红晕,让他瞬时想到了在云深不知处后山瞧见的晚霞。   心跳的厉害,定了定神,魏无羡接过灌汤包,与之前一般无二,牵着蓝熹微带到一处人少的地方,却立马松了手。   “赶快趁热吃。”魏无羡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,眼神往一侧瞟去。   半晌,手中的灌汤包都没被拿走,魏无羡不解,下意识地看向蓝熹微,“怎么不......”   蓝熹微静静地看着魏无羡,脸上余热仍未散去。   他说的话,是不知老板误会了他们,还是...故意为之?若是前者,倒还无妨,可若是后者,又是何意?   登对......不是般配的意思吗?为何不解释?   她第一回 有些怀疑自己所学的四书五经,是她悟错了意吗?   被盯得心慌意乱,魏无羡终于察觉自己方才的行为有多失态,忙不迭道:“我...我是闹着玩的,对...对不起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松了一口气,接过魏无羡手中的灌汤包,张嘴轻轻咬了一口,鲜美可口的汤汁刹那袭上舌尖,只咬了一小口,从中却源源不断地流出美味汤汁。   “好吃。”   美食当前,蓝熹微没有再去深想那事。   听她语气与平时并无两样,魏无羡眸光稍安,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。   “哈哈哈,是吧,我这两日吃这个灌汤包真的太满足了。”   “确实很好吃。”   “我跟你说,其实我觉得我们刚才看的那家糖葫芦应该也很好吃!”   “嗯。”她点着头,浅笑着附和他的话。   却没有抬眸去看他,错过了少年不经意落在她身上的炙热眼神,以及少年白里透红的耳根。   闹着玩......   这话他多想几遍,实在是...无地自容。 第11章 受罚 “三...三百下?这么长的戒尺……   水行渊之事终于告一段落,休息了一夜后,众人便在码头上船,往回划去。   穿过拱桥,船只驶入河道,白日里的彩衣镇喧闹非凡,河道里船只穿梭,而河道旁也是人声鼎沸。   蓝曦臣与蓝忘机并排而立,站于船头,在商量什么事,声音却压得很低,船尾的蓝熹微压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。   一时之间,她有些放空。   就要回云深不知处了,蓝启仁今夜回来,怕是以后下山就没这么容易了。   这两日,烟花、夜市......像梦一样,是美梦,是难得的梦,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梦。   是梦终究会醒,醒来后一切仍会循规蹈矩,她还是青蘅君幺女、蓝氏三小姐。   “蓝熹微!”魏无羡的声音拉回了蓝熹微的注意力,她回头望去。   魏无羡的船恰好在他们船只后面,此时他正靠在船头,与船尾的蓝熹微倒是离得近,而船板上,摆放着许多显眼的金黄枇杷。   “吃枇杷。”   话音刚落,蓝熹微就见魏无羡扔了几颗枇杷过来。   果子的清香霎时铺满鼻间,还未剥开便有如此香味,看来彩衣镇的枇杷实属佳品。   “若是能再喝上一壶天子笑就更妙了。”   蓝熹微指尖轻顿,睨他一眼,浅笑道:“手果然好了。”   听出了她话中揶揄,魏无羡摇了摇头,一本正经地道:“非也非也,这手不好也能喝天子笑,只要你二哥不来找我麻烦。”   “你若不触犯家规,二哥岂会无缘无故找你麻烦?”蓝熹微捻着枇杷笑,星眸盈盈看向魏无羡,“天子笑真有这么出名吗?”   姑苏天子笑,的确是名扬天下的美酒,只是云深不知处禁酒,蓝氏弟子无人敢喝酒,自然也无人知晓什么酒出名。   “那是当然,姑苏天子笑就和我们云梦的莲子一样,味道一流。”说到天子笑,魏无羡顿时来了神。   “若是以后你有空来云梦,我带你去莲花坞,整片整片的莲花和莲蓬,你肯定会喜欢的。”   蓝熹微静静地听他讲云梦莲花坞的事,讲他摘莲蓬打山鸡,讲他与江澄“相爱相杀”。   时不时她也搭两句话,说自己在云深不知处的事儿,第一回 御剑,第一回吹笛,第一回夜猎。   虽大部分都是魏无羡在说,水声又与人声交织着,环境难免嘈杂喧嚣,却因着两人的回忆,显得美好而安谧。   “帮我个忙。”魏无羡倏地话锋一转,眼睛盯向她身后。   蓝熹微不明所以,顺着他的视线望去,目光所及之处,是河坝旁的一个小摊,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瓷白酒坛,摊主正吆喝着:“姑苏天子笑,上好的天子笑嘞!”   “叔父最迟明日便会回来。”蓝熹微偏头劝道,若是再触到蓝启仁的逆鳞,魏无羡绝没有好果子吃。   魏无羡置若罔闻,从怀里摸出一锭碎银,嘴角一勾:“人生得意须尽欢,帮我挡挡。”   还真是对天子笑执着。   蓝熹微到底是替他拦住大半视线,让他偷偷买了两壶天子笑。   熟稔地藏好天子笑后,魏无羡笑嘻嘻地看着蓝熹微,“多谢多谢。”   蓝熹微想了想,仍是开口再度劝道:“若是要喝,也低调些,别被抓了现行。”   自由散漫惯了,魏无羡从来不知“低调”二字为何,但毕竟蓝熹微是为他好,也乖乖应下了。   两人彼时都未料到,她的好心提醒,竟会一语成谶。   ......   第二日清晨。   晨练结束,蓝熹微将将换了身衣裳,当即就有人敲门。   “三小姐。”声音有些耳熟,又记不起在哪儿听过,蓝熹微上前开了门。   门外站着的,是苏涉。   “何事?”对苏涉因着水行渊一事,她尚且还存有几分印象。   “魏公子带着几个听学的子弟偷偷喝酒,结果被抓住了。”   昨日自己说过的话闪过脑海,蓝熹微蓦然笑出了声,真是说什么来什么,可旋即又反应过来,单单此事,为何特意前来告知她?   星眸敛了笑意,又看向苏涉,示意他继续说。   苏涉本在悄悄打量这位远近闻名的美人,见她粲然一笑,心神一颤,又不曾想她忽然朝自己望来,连忙将头压得更低,道:“二...二公子也在其中。”   这话一出,蓝熹微愣了愣,委实不敢置信,“二哥也在?”   “是,蓝先生还让我请您去一趟戒律堂。”苏涉应道。   蓝启仁昨日半夜才回来,找她有事?   没有多想,蓝熹微径直往戒律堂赶去。   蓝氏家规众多,平日里也有蓝氏弟子触犯家规,戒律堂便是专门为惩戒这些弟子而立。   蓝熹微到戒律堂门口时,里面已跪下几人。   江澄与聂怀桑跪在后面,跪在前头的是蓝忘机与魏无羡,四人两侧分别还站了四位戒律堂弟子,手持檀木戒尺,长七寸宽三分,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家规。   “魏无羡,你的禁闭还未关足,竟又惹出祸端,你是想把云深不知处,搅成什么样子才肯罢休?”仿佛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字眼,蓝启仁怒不可遏地训着魏无羡。   小打小闹,蓝启仁并不会这么生气,只是这魏无羡喝酒打闹还带上了蓝忘机,蓝启仁怎么会不生气?   蓝熹微敛了敛神,往里走去。   “你不要以为你母亲是藏色......”暴跳如雷的声音戛然而止,紧跟其后停下来的,是蓝熹微。   为什么蓝启仁看到她后,就不再说下去了?   藏色…又是谁?   那双一向锐利干净的眼睛里,顷刻间,变得迷茫又脆弱,蓝熹微竟从中读出了凄凉之意。   “先生,您认识家母?”魏无羡的声音都未让蓝启仁回过神来,他仍定定地看着蓝熹微。   众人不解,皆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来,发现了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的蓝熹微。   蓝熹微一愣,似没想到自己成了引人注目的存在,轻咳一声,款步走到蓝曦臣身侧,拱手行礼:“叔父,大哥。”   而此时,蓝启仁才堪堪回神,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严厉。   “先生......”有关父母的只言片语,对魏无羡来说弥足珍贵。   在莲花坞的日子,江枫眠他们都对他很好,可是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,江澄的一声声“爹”“娘”,也会让他心酸。   他真的很想很想他的父母啊。   蓝启仁脸色有点发白,厉声道:“闭嘴。”   说罢,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蓝忘机,冷了眸子没有说话。   一旁的蓝曦臣淡声开口:“忘机,魏公子非蓝氏中人,而你却是明知故犯。”语气虽比不上蓝启仁那般愤慨,但也有三分薄怒。   “忘机知错。”蓝忘机背脊挺得笔直,神色染了悔意。   魏无羡听他认错,当即解释:“泽芜君,泽芜君!是我,是我拉着蓝湛喝的,他并不是自愿的。”   “忘机知错,愿领重罚。”蓝忘机一字一句道,并没有顺着魏无羡的话。   “你这个人怎么自己找罚受啊?”魏无羡纳闷至极,看向蓝忘机,正要再说些什么,头顶传来蓝启仁冷冷的声音。   “为首者魏婴,罚戒尺三百下,蓝湛与魏婴同罚,其他众人,每人五十下戒尺,以示惩戒。”   蓝曦臣与蓝熹微对视一眼,蓝启仁罚的是有些重了啊。   “三...三百下?这么长的戒尺,我还有命回云梦吗?”魏无羡目瞪口呆,下意识地朝蓝曦臣身侧的人望去。   蓝熹微也是没料到蓝启仁会这么恼怒,正欲开口,就听蓝启仁道:“打。”   这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。   “跟我过来。”蓝启仁抿唇看向蓝熹微,神情看不出喜怒。   蓝熹微一怔,她都忘了是蓝启仁找她有事才来的戒律堂,走之前匆匆瞥了眼蓝忘机与魏无羡。   戒尺打在背脊上,声音闷响,听着都疼,更别提真正受罚之人。   只能待会拿点好药了。   跟着蓝启仁走到了竹林里,气温骤然一低,像是忽而进入了冬日。   蓝熹微想起什么,往一侧望去。   不远处赫然存着一方冷泉,水质清澈透明,夹杂着缕缕水汽,犹如仙境。   这是蓝氏疗伤之地。   “叔父,来这儿……”   “下山可有受伤?”蓝启仁冷不防地开口,神色晦明,眼里好似也沾上了这泉中白雾,叫人看不清也猜不透他的心思。   闻言,蓝熹微脸色一变,撩起裙裾直直地跪在青石上,“熹微知错。”   不论蓝启仁如何得知此事,但这件事的确是她擅自求了蓝曦臣才发生的。   “是我求大哥,大哥才愿意带我下山的。”   “我平日里对你有这么严吗?”蓝启仁的声音听上去竟有些沧桑,蓝熹微抬眸望去。   要说蓝启仁当年也是闻名遐迩享有盛誉的蓝二公子,只是这些年来一直未有婚配。   时光如梭,他成了蓝氏的蓝先生,掌管这偌大的云深不知处,饶是他腰杆笔直,身上也终是留下了岁月的痕迹。   不知怎么,蓝熹微忽而有些感触,她与蓝启仁相处的时日,其实比她与父母相处的时日还要长。   就算他很少赞赏自己,可蓝启仁在她的心里,仍承载了她所有的孺慕之情,是长辈,是良师。   “叔父……”蓝熹微动了动嘴,却不知说什么。   蓝启仁淡淡地说了句“起来”,便移开了视线,看向冷泉。   “听曦臣说,水行渊一事你也耗了些许灵力,身子本来就不好,有空便多泡冷泉,就算没受伤,也对你修行有益。”   突如其来的关心,让蓝熹微更加不知所措,不是不想得到蓝启仁的关心,他关心蓝曦臣、蓝忘机时,她也会羡慕不已。   只是这关心来的委实猝不及防,以至于蓝启仁走后,她还有点没能回过神来。   为数不多的关心,对她来说,实在是无比珍惜,心里涌起无限暖意,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。   蓝熹微脱下外袍放在冷泉旁,穿着雪白中衣下了水。   冰凉刺骨的泉水席卷全身,蓝熹微正欲往青石旁靠,脑海里猛地浮现她那晚做的噩梦,脚底灌铅般定在了原地。   熟悉…太熟悉了,怎么会对这里有如此强烈的熟悉感?   她并非头一回来此处,确是第一回 有这样的感觉。   怎么回事?   然而,不等她有所动作,泉底蓦地传来一股怪力,强大的吸力将她往泉里拉去。   像是被人活生生拖进了泉水中,溅起大片水花。   半晌,泉面平静如初,四周无声无息,只余“滴答滴答”的细微声响。   那是泉边青石上整齐摆放的衣裳湿了大半,水珠沿着衣角又重落回冷泉的声音。   衣裳的主人,却不知所踪。 第12章 寒潭洞 像是发现了什么,蓝忘机浑身发……   楼廊小径。   蓝曦臣本是路过,却恰巧撞见了魏无羡师姐弟三人。   江澄行走尚还自在,反观魏无羡,那三百戒尺不轻,委实让他吃了苦头,连走路都是由他师姐江厌离半扶着。   三人拱手行礼时,脸色皆不佳。   “泽芜君。”   蓝曦臣颔首回礼,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,就见魏无羡讪讪地问道:“泽芜君,我可是又违反家规了?”   闻言,蓝曦臣笑了笑,“你们昨日啊,是过分了点,不过叔父也在气头上,罚你们也是重了一些。”   蓝氏戒尺极重,魏无羡又扎扎实实挨了三百下,后背上的伤没有十天半个月,怕是难以恢复了。   到底也一同下山除过水祟,况且也搭救过蓝熹微,看得出魏无羡心性不坏,只不过少年意气行事,喜欢闹腾罢了。   “我与你指一个地方疗伤,恢复得会快一些。”说罢,蓝曦臣正欲离开,却被魏无羡叫住——   “泽芜君,我母亲......”魏无羡开了口,却不知怎么继续问下去。   蓝启仁所说“藏色”,正是他母亲,藏色散人。   他话虽未说完,但不难猜出他想问什么。蓝曦臣笑道:“魏公子,藏色散人当年与我叔父是学友。”   魏无羡的性子与当年藏色散人的性子一模一样,而蓝启仁年少时行为严正端方,自是被古灵精怪的藏色散人捉弄的不轻。   “实在是......”蓝曦臣顿了顿,轻咳一声,“叔父当年的胡子,留的可真是不易啊。”   此话一出,魏无羡尴尬地摸了摸鼻子,身侧江澄与江厌离露了几分喜色。   果然是儿肖母。   ......   午后白日既无日出时温柔,也无日落时瑰丽,反而有些白得刺目。   魏无羡怎么也没想到,蓝曦臣所说的冷泉,暗藏玄机。   上一刻还在和冷泉里的蓝忘机套近乎,下一刻却被湍急水浪卷入了不知名漩涡里,压根没有抵抗之力。   好端端的冷泉,怎么会有漩涡暗道?   他不过是想过来疗伤,现下从漩涡里掉落至另一处水域,背脊上的伤反而疼的更厉害。   魏无羡艰难地从水中站起身,大口大口地呼吸着,愕然道:“蓝湛,这是什么地方啊?”   蓝忘机也是满心疑惑,抬眸望了一眼,没有说话,顺着水流方向往前走去。   走过这一隅地方,视线豁然开朗,这是一处洞穴,四周有些暗,潭中散发着凛凛寒意,不远处有方石台,石台上有一桌案,上面放着一架古琴。   似心有所感,蓝忘机径直走向古琴,魏无羡跟在他身后也往那儿走去。   这里的水比方才冷泉的水还要冷得多,寒意透骨。   魏无羡瞧石台立于水面之上,自然是想快点离开,遂步伐越迈越大。   谁知,无人操控的古琴霎时发出响声,随之而来的,是一道凌厉无比的真气,猛地朝两人打来。   蓝忘机站在最前,按理来说应是先击中蓝忘机,再击中他身后的魏无羡。   可奇怪的事发生了,只见那真气穿过蓝忘机,蓝忘机依旧站在原地,而魏无羡,却被真气击飞,整个人重重地摔在潭底。   水声震耳。   魏无羡挣扎着撑起身子,空气从口鼻涌入,他抹了把脸,把手往后一放,正要说话,指尖碰到了什么,如潭水一般冰凉,宛若没有任何温度,触感却润如凝脂。   回头一看,魏无羡脸色大变,惊呼道:“蓝熹微!”   少女半靠着石壁,身子随水浪起伏,青丝又湿又乱地贴在一起,如画昳丽的脸上无半点血色,湿透的雪白中衣细细勾勒出纤瘦却不失曼妙的曲线。   他下意识移开目光,不去看那美妙身段,却瞟到刺目赤色,忙大声道:“蓝湛!”   甫一在冷泉时,魏无羡便发现了蓝熹微的外衫,蓝忘机也正是因此分神,才会没注意到漩涡,被拉了下来。   平日蓝忘机修习受伤,蓝熹微总会立马寻了上好的药给他,这回他只当是蓝启仁找她有事,却不曾想会在冷泉这儿发现她的衣裳,人又没见着。   方才他与魏无羡两个男子摔入寒潭,都缓了好一会儿,更别提蓝熹微这一个弱女子。   蓝忘机运气飞到魏无羡身侧,眉间难得浮现慌乱之意。   蓝熹微双眸紧紧阖着,应是被水冲晕了,最让人心惊的,是她小腹处一片殷红。   石壁丛生的地方,一不留神撞上这些尖锐锋利的石块,淤青是幸,而像蓝熹微这样的,显然是最坏的情况。   “闭眼。”声音打颤,蓝忘机利落脱下外衣,披在了蓝熹微身上,正要蹲下身来细察她的情况,琴声陡然响起,他回身望去。   魏无羡原是闭上了眼,听见这琴声却是不得已又睁开了眼。   第一道真气就把他击飞,这要是还挨上一道,三百下戒尺怕是更别想好了。   电光火石间,脑海里晃过一个念头。   蓝氏子弟自小就要佩戴抹额,抹额认主且有法力。   蓝忘机没有被击中,与他唯一差别,便是佩戴着抹额。   相通其中缘由,魏无羡望向蓝忘机的背影,喉结微动,要是扯掉蓝忘机的抹额,他一点也不怀疑蓝忘机会直接用避尘杀了他。   真气已然从石台溢出,魏无羡垂首望去,咬了咬牙:“得罪。”   已亮出避尘,准备拦下这一道真气,蓝忘机却发现真气突然消失不见。   蓝忘机皱眉,转身看向魏无羡,身子猛地一僵,眸中寒光乍现,登时勃然变色道:“魏婴!”   “这全冲我来。”魏无羡用抹额分别在自己腕间与蓝熹微腕间打了个结,又道:“应该是琴能感应到我没有抹额。”   虽说蓝忘机也猜出了真气只攻击魏无羡的原因,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取下蓝熹微的抹额。可若真是要责怪,魏无羡又是不知抹额有何意义。   一时之间,怒火无处可发。   许是蓝忘机盯久了他,魏无羡蓦地想起什么,本还坦荡的心,顿时心虚。   他记起抹额的意义了,蓝忘机那晚醉酒时,曾说过:“抹额乃重要之物,非父母妻儿、心爱之人,岂能触碰。”   蓝忘机酒醒便忘,可魏无羡没有,他此时脑子里全是这句话。   重要之物......心爱之人......   蓝熹微浑浑噩噩靠在石壁上,全身好似浸在冰窖里,小腹却传来火辣辣的疼,耳边有人在说话。   是他?   “魏无羡......”她睁开了眼,思绪渐渐清明。   蓝熹微不知被冲到了哪儿,也不知为何会在此处看见蓝忘机与魏无羡,更不知,为何她的腕间会系上自己的抹额,而这抹额另一头系着的,会是魏无羡。   “熹微,还好吗?”蓝忘机蹲下身来,抬手朝她输了不少灵力。   体内霎时流转着温热熟悉的灵力,蓝熹微轻吸一口气,“无妨。”话毕,她才发觉自己几乎是躺在水里。   小腹伤口虽不大,但也是禁不起这寒潭冲刷的。   “我想起来。”   此话一出,蓝忘机本能地就要去扶她,目光却触到了悬在半空中的抹额,刚抑住的怒意又有些翻涌。   “啊...是这样的。那石台上放着的琴会攻击外人,但不会攻击佩戴抹额之人,所以情急之下,我才...才摘了你的抹额......”   魏无羡长眸忽闪,声音也越来越小,他是心虚的。   可眼前的人,星眸清灵盈盈,在这寒潭洞里好似点点火光,他说的无理可依,却在她眸中瞧不见一丝怀疑。   心口一滞,随后又不受控制的疯狂跳动起来。   魏无羡竟不敢再看那双眼睛。   蓝熹微睨了魏无羡一眼,又移开了视线,拢了拢身上的外袍,借力于石壁,缓缓站了起来。   “既是琴有蹊跷,便去看看。”   清越的声音已表明了她的想法,她是信魏无羡的。   蓝忘机颔首,大抵能想到蓝熹微所想与他所差无几,便也没再朝魏无羡发难,柔声问道:“还能走吗?”   “二哥,皮肉伤不碍事的。”蓝熹微浅笑,示意蓝忘机放心,又看向身侧的魏无羡,“魏无羡,你殿后。”   魏无羡现下正心乱如麻,倒是没有太多异议,反而是蓝忘机,深深地望了蓝熹微一眼,翕了翕嘴,欲言又止。   这是怕那琴再攻击魏无羡吗?   蓝忘机终是没有说什么。   于是乎,三人以蓝忘机走在最前,蓝熹微其次,魏无羡最后的队形,往那石台靠去。   石台上放着的琴,刻有蓝氏禁纹封印,又有法力加持。   联系种种迹象,蓝熹微与蓝忘机对视一眼,心下了然。   “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宝贝,还不许外人靠近。”魏无羡说着便朝琴伸手,却被蓝熹微拦住。   蓝熹微正色道:“不要乱碰。”   再正常不过的动作,魏无羡却好似被针般,当即缩回手,别开了眼。   这一举动落在蓝熹微眼里,实在是莫名其妙,但眼下情况,她倒是没放在心上。   “此琴不可多得,以弦杀术攻击外姓之人,想必是某位逝去的蓝氏先祖之物。”蓝忘机看着古琴,有些出神。   “弦杀术?这不是你们蓝氏的家传绝学吗?”魏无羡一听,长眸又飞快地掠过蓝熹微与蓝忘机。   蓝忘机未答,走到古琴前,坐了下来,抬手附上琴弦。   悦耳低沉的琴声渐起。   见状,魏无羡脱口而出:“问灵?”   蓝熹微讶然,没想到他连这也知道,朝魏无羡看去。   魏无羡见她瞧来,强压下心中暗涌,解释道:“早就听说过你们姑苏蓝氏有一门家传绝学,可以通过弹琴跟先人交流。”   这说的与书上记载一字不差。   心头闪过一个念头,他既知道这么多有关蓝氏的东西,是否他也知晓抹额的意义?   然还来不及等她开口,琴声倏然停下,紧跟着响起陌生的声音——   “岐山温氏,姑苏蓝氏,云梦江氏,兰陵金氏,清河聂氏。”   “杀仙山,毁阴铁!”   “薛重亥,交出阴铁。”   凭空而出的人声,让三人一惊,蓝忘机与魏无羡纷纷拔剑。   魏无羡伸手将蓝熹微护在了身后,轻声道:“小心。”   半晌,人声才慢慢消散,寒潭洞内平静如初。   魏无羡收了剑,问道:“阴铁是什么东西啊?”   “从未听说。”蓝忘机也不清楚,见蓝熹微若有所思的低着头,“熹微?”   蓝熹微抬头道:“二哥,云深不知处后山所设结界,很有可能...便是与这阴铁有关。”   云深不知处后山的结界,乃先人所设,而石台上的琴也是先祖之物,适才诡谲的人声,又提到了阴铁,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这一切串起来。   “阴铁不详,不提也罢,你倒是随你母亲,一样聪慧。”   这已是第二回 毫无征兆的响起别的声音,三人循声望去,说话之人身着湖蓝衣裙,面容姣好却有些苍白无神,青丝用簪子束在脑后,她的额间,也系着卷云纹抹额。   不明她为何人,但肯定是蓝氏之人。   蓝启仁这一辈未出过修习弦杀术的女修,这人应比蓝启仁辈分还要高。   蓝熹微听她的话,这位前辈像是认识她母亲,而自己,对她也不由得生出几分亲切之感。   在哪见过她吗?   还是蓝忘机最先回过神来,撩袍跪在了石台上,拱手道:“姑苏蓝氏后学蓝湛,拜见蓝翼前辈。”   是了,她便是这姑苏蓝氏唯一的女家主,弦杀术的创始人,蓝翼。   蓝熹微与魏无羡也跪下,朝她行礼。   “姑苏蓝氏后学蓝泱,拜见前辈。”   “云梦江氏后学魏婴,拜见前辈。”   蓝翼眸中含着淡淡笑意,随手从一旁拿起一只白兔,放入怀里,轻轻抚摸。   站起来后,他们三人才发现,在石台周围竟还有不少白兔,而这些白兔的额间,也都系着蓝氏抹额。   “还是第一回 听你叫我前辈。”蓝翼看向站在中间的人儿,神色异常柔和,不像前辈该有的姿态,反而更像一位长辈。   蓝熹微怔愣片刻,轻声道:“前辈认识我?也认识我娘?”   “你在这寒潭洞出生,我岂会不认识?”   蓝熹微如何出生,在场知晓的唯有蓝忘机一人,可在听了蓝翼的话后,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。   蓝启仁和他说过,蓝熹微是在龙胆小筑出生。   龙胆小筑是青蘅夫人也就是他们母亲所在之处,蓝翼却说她是在这儿出生,据他所知,他们的母亲,从未出过龙胆小筑一步。   他记事起,蓝熹微身子便不好,蓝启仁说她是不足月出生,所以才会如此。但也有可能是一出生便在这寒潭洞,受了寒气所致。   像是发现了什么,蓝忘机浑身发凉,连带着拿剑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。   “前辈......”他垂下眸子,敛住所有情绪,“传闻您仙去多年,是否与阴铁有关?”   无论如何,都不能再扯到这事上。 第13章 阴铁 溪云初起日沉阁,山雨欲来风满楼……   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,可若是蓝二公子与蓝三小姐,加上前来听学魏无羡一同失踪,又另当别论了。   “蓝二公子!”   “蓝三小姐!”   “魏公子!”   偌大的云深不知处,此刻人声纷纷。   蓝氏派了不少人在寻找三人下落,而云梦江氏更是心急如焚,江澄与江厌离皆带着弟子在四处寻找。   这场找人之事,持续了一天一夜,索性在翌日巳时,江澄与温情在后山发现了三人的踪影。   三人满身狼狈,尤其是蓝熹微,披着一件外衣,被蓝忘机抱着,面色惨白如纸。   “魏无羡!”江澄一眼便看到了魏无羡,连忙走了过去。   温情紧随其后,身为医者,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蓝熹微的不对劲,出声问道:“蓝三小姐可是受伤了?”   蓝忘机颔首,正想着如何解释,能不涉及寒潭洞里发生的事,身侧的魏无羡就开了口——   “我和蓝湛本来是在冷泉疗伤,结果莫名其妙被一股水流卷走,被冲到了一个极寒之地,在里面恰好碰上了蓝熹...三小姐。”   魏无羡这番说辞避重就轻,丝毫没有提及寒潭洞。   “什么地方?云深不知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?”江澄不敢置信,又望了一眼蓝忘机怀里的人,“蓝三小姐这是怎么了?”   魏无羡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昏昏沉沉的蓝熹微,心下发紧。   寒潭洞里,蓝翼说完阴铁之事,灵识便彻底消散于世间,而蓝熹微小腹伤势稍重,体力渐渐不支,是被蓝忘机一路抱出来的。   她小腹的伤,不容耽搁。   “我们被困在那个地方,游了好久好久,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这个洞口游了出来。”魏无羡顿了顿,见江澄与温情还是半信半疑,又道:“那里面不是水就是冰块,蓝三小姐游出来时不小心撞上了冰块,小腹受了伤,还请温姑娘赶紧替她看看。”   说完这话,魏无羡偏头朝蓝忘机使了个眼色。   蓝忘机会意,上前一步,低声道:“有劳温姑娘。”   这两人一唱一和,温情饶是再多疑问不解,也无从开口。   “既是受了伤,当务之急,还是赶快回去吧。”江澄面露担忧,毕竟蓝熹微此刻确实看起来不太好,素白外衫下隐隐透着赤色。   “对对对,赶紧把蓝三小姐送回去。”魏无羡一边把手搭在江澄肩上,一边说道:“咱们回去说。”   失踪之事,终于告一段落。   ......   晓室。   蓝熹微躺在床上,眉眼安谧如画,温情轻轻替她掖好被角,起身朝外走去。   门一打开,外头站着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。   “她怎么样了?”   “如何?”   温情神色有些凝重,犹豫了一会儿,才道:“没什么大碍,我给她喝了点驱寒安神的汤药,已经睡着了。小腹的伤也用了上好的膏药,不会留疤。这些年.....蓝三小姐身子应该不是很好吧?”   后半句话,温情是看着蓝忘机说的。   蓝忘机怔了怔,颔首道:“多谢温姑娘。”   温情摇了摇头:“举手之劳。”说罢,又望向眼前的两人。   “方才,你们二人眉宇间有很深的寒气。蓝三小姐也是,甚至她体内的寒气比你们二人都还要深,这或许是她身子骨弱的原因。”   蓝忘机一听,却是眸光微沉,没有说话。   魏无羡倒是没有深想,只觉得是蓝熹微比他们早一步掉入寒潭洞,才导致她体内寒气比他们深。   见他们没有接话的意思,温情也没再多问,嘱咐道:“我现在去给蓝三小姐熬药,若有什么事儿,便到精舍来寻我。”   “多谢。”蓝忘机拱手道。   魏无羡往旁侧廊柱上一靠,瞥了眼温情渐远的背影,“蓝湛,你怎么从寒潭洞出来后,就怪怪的?”   “无事。”蓝忘机阖目,俊雅眉间染上了几分倦意。   这个样子,魏无羡要是信他无事,那真是有鬼了。   “蓝湛啊,一开始我也特别不服你的,但是我们交过两次手之后,又打平了,我魏无羡呢,对于我认同的人,很想和你交朋友的。”   没人回应。   魏无羡笑意一僵,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,抱怨道:“你这样就没意思了,我们好歹在寒潭洞一起待过,蓝熹微都和我是朋友啊!”   话音刚落,就见蓝忘机睁开眼看向他,眸中带着熟悉的冷意。   魏无羡正要继续说话,脑海里闪过一双明眸,蓦地怔住。   蓝氏三兄妹,两位兄长面如冠玉,妹妹明眸皓齿,都是长得极其标致的人儿,可蓝熹微除去衣裳气质与兄长们相仿,还真没什么地方与他们相像。   蓝熹微眸色如墨玉般纯净,而蓝忘机与蓝曦臣眸色皆是浅淡若琉璃。   这是何故?   莫不是女儿家愣是与他们这些男子不同?   魏无羡没多想,挑了挑眉:“蓝熹微受伤这事儿,泽芜君他们知道吗?”   “尚未,我等会儿去告知叔父与兄长。”蓝忘机移开视线,神情有些淡漠。   她或许都不想让蓝启仁知晓这件事,但是他想他有必要问明白一些事。   魏无羡点了点头,话锋一转:“蓝湛,这阴铁…也得和泽芜君他们说吧?”   蓝翼仙逝前,将阴铁一事告知了无意闯入寒潭洞的三人。   几百年前,薛重亥还是当年法力最高强的国师,而夷陵乱葬岗也还是一片仙山,百年之事不可考,无人知晓当年名盛一时的薛重亥,为何要用阴铁吸纳怨气,以活人为牲。   而后薛重亥控制了一只上古妖兽——屠戮玄武,大肆屠杀仙门众派,终是生灵涂炭,难以收拾。   当年的五大世家便联合起来,杀了薛重亥,并将阴铁断为碎片,却发现它是天生地灵之物,无法尽除,便只能置于四方灵脉充沛之处。   寒潭洞灵脉充裕,四方至寒之气汇聚于此,凝结了永世不冻的一池寒潭,冷泉的源头就是此处,也是封印阴铁的绝佳之地。   蓝翼身为女子,自继任蓝氏家主以来,力图打破陈规,探寻创新之道,却一直饱受非议,在从挚友抱山散人处得知阴铁一事后,她便阅尽数百年蓝氏所藏典籍,终于在前人留下的只言片语中,于寒潭洞找到了一块阴铁碎片。   年轻气盛,自是觉得前人不能之事,并不代表我辈不能,况且当时的蓝翼,创立了蓝氏一门绝学——弦杀术,若是再能解决阴铁一事,那定能服众。   只可惜蓝翼不仅无法将其度化,反而还闯下大祸,阴铁封禁纹一旦解除,就再也无法封印,她也身受重伤,多年以来,只有灵识尚存一息,守护着寒潭洞。   蓝氏后山最近的躁动,也是因为有其他阴铁碎片已重现于世,封印一解,阴铁碎片便能相互感应,唯一可行的方法,是找回几块碎片,永镇寒潭。   听完整件事的三人,心性皆不比蓝翼差,前辈未能完成之事,后人自当是义不容辞,更何况蓝忘机与蓝熹微是蓝氏后人,魏无羡又是抱山散人的徒孙,大仁大义从不含糊。   只是这件事还不知道泽芜君他们,知...还是不知?   ......   蓝启仁将阴铁纳入禁纹袋中,叹息道:“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。”   “叔父,兄长,你们早已知道?”蓝忘机看向蓝启仁与蓝曦臣,目光愕然。   “自从蓝翼前辈破坏了禁忌之后,蓝氏便封锁后山,就是怕阴铁怨气侵染众生,所以五大世家里,只有蓝氏的家主知道阴铁之事,代代相传。”蓝曦臣出声解释道。   这便是蓝氏后山设有结界的缘由,只是如今这结界也已破。   听了他们的话,联想最近的种种,魏无羡豁然开朗:“所以修士摄魂、水行渊为祸,泽芜君您早就知道可能跟阴铁有关了?”   在山门初见的那一具尸体,根本就不是被杀害,而是被人以阴铁摄魂,彩衣镇的水行渊大抵也和阴铁脱不了干系。   “魏公子心思机敏,在碧灵湖一带时,就猜中了大半。”蓝曦臣语气不掩赞赏之意,他又看向蓝忘机,眸中染上了浅浅歉意,“忘机,你当时来问我,我却无法如实相告。”   被道歉的人没什么反应,魏无羡倒是乐了,轻轻撞了撞蓝忘机的肩,低声道:“知己啊!”   “如今异动频繁,叔父这回去清河,也是为了跟聂宗主商议此事,只是没想到,你们会这么快进入寒潭洞去。”蓝曦臣看了一眼蓝忘机,神色有些奇怪。   “熹微没和你们一起来?”   蓝忘机听他提起蓝熹微,垂了垂眸,“她在寒潭洞里受了点伤,在晓室休息。”   “伤可严重?有请医师前去吗?”蓝曦臣脸色一变。   除去修习中必不可少的伤,蓝熹微近乎从未受过伤,而这回竟是在寒潭洞受了伤。   “怎没让人前来知会一声?”蓝启仁眉峰骤拢,难得对蓝忘机的语气中充斥着不悦之意。   魏无羡眼观鼻鼻观心,这蓝启仁怎么忽而对蓝熹微关心得紧,还是说之前的严词厉色都是为了掩饰什么?   只是...有什么好掩饰的?   “皮肉伤,已有医师......”话未说完,被屋外诡谲怪异的一声鸟鸣打断。   这声音,魏无羡熟悉极了。   “是岐山温氏豢养的枭鸟,怎么又是岐山温氏?”   那日与蓝熹微在后山,看见的便是枭鸟。   蓝忘机眉间一冷,下颌顿时紧绷,“看来岐山温氏来听学,也是为了阴铁。”   甫一只觉得岐山温氏醉翁之意不在酒,却没想过当真与这阴铁有关。   “寒潭洞的阴铁躁动,怕是温氏家主温若寒已有块阴铁,而且也知道到云深不知处有另外一块,所以才会派人前来听学。”   蓝翼曾说,阴铁碎片之间是可以相互感应的。   念及此,魏无羡当即便道:“既然咱们已经有一块,为何不来个顺藤摸瓜?”话毕,他转头看向蓝忘机。   这回蓝忘机也是赞同他的话,难得没有反驳他。   闻言,蓝启仁叹了口气,却没有说话。   “叔父,温若寒觊觎阴铁,只怕我们想藏也藏不了。”蓝忘机皱眉道,阴铁之间有联系,再放入寒潭恐怕也是无济于事。   魏无羡所说虽冒险,但却是目前最为可行之路。   蓝启仁盯着桌案上的禁纹袋,沉默半晌,才开口道:“此事再议。”   “叔父......”蓝忘机还想再说些什么,却被打断——   “此事,休要再提。”蓝启仁敛眸道,再抬首时,眸中清明一片,“今日之事,事关仙门机密。”   在场的,除了魏无羡,皆是蓝氏之人,这话自然是说给他听的。   “那个先生您放心,我保证不跟别人说起。”魏无羡朗声道,倒是干脆。   为人这一方面,蓝启仁还是对魏无羡放心的,他微微颔首,颇为疲惫地揉了揉额角,“忘机,你们先回去吧。”   “是。”   瞧他们走远,蓝启仁深吸一口气,向蓝曦臣道:“曦臣,去把聂宗主给我的金疮药给她送去。”   此去清河,聂明决身为宗主,自然是送了蓝启仁不少珍品,而其中最为稀贵之物,便是那金疮药,上好药材炼制而成,无论何种皮肉伤,敷上两日便能痊愈。   “叔父,不去看看熹微吗?”   若是蓝启仁亲自去,想必蓝熹微会很欢喜。   “不了,你去。”说完,蓝启仁神色尚还镇定,心里的汹涌却是再也藏不住。   多年前的往事,云深不知处的往事,有多久不曾记起,又有多少人还记得那人?   蓝启仁眼眸微动,眼底泛起波澜。   溪云初起日沉阁,山雨欲来风满楼。   有些人,有些事注定是无法遗忘的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大家好!!!!小珠回来了!!!!!!终于考完试啦,开始寒假生活,嘿嘿嘿~   这章走了波剧情,微微暂时养伤ing,下章就会回来的,嘿嘿嘿,其实当时看阿令的时候觉得羡羡说的还挺有道理的,虽然在当时那个时代可能想法太过于创新,但是是有道理可循的,只是在那个时代,不被大众所接受罢了。   关于微微的的身世很多小可爱都猜到了啊,具体的身世会在后面的章节里详细解释的,嘻嘻大家不要急哦。到寒假了,小珠码字时间相对就多了很多,也会尽量多更,很谢谢大家的支持与鼓励,你们的每一个评论我都有看的,蟹蟹你们哦!   我们下次见! 第14章 放灯 “愿我魏无羡,能够一生锄奸扶弱……   蓝忘机记事以来,便知晓自己有个妹妹。   那时的蓝熹微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团子,时常跟在他与蓝曦臣身后,一口一个“兄长”,笑得天真烂漫。   怎么会养成如今这般沉静的性子?   是明明很累想休息,却因繁重功课只能每日起早贪黑,为了挤出时间,与他人说话说得越来越少;是明明修习小有所成,却听不见蓝启仁的一声赞赏,愈发的刻苦勤学,逼迫自己静心凝神。   性子是如此慢慢变化的,而非一蹴而就。   蓝曦臣是家主,事务冗忙,没那么多时间去陪她。蓝熹微与蓝忘机年龄相仿,两人一起长大,一起修习,蓝忘机最了解她,也最心疼她。   因为他知道,这世上有种感情最为浓郁,是亲情。兄长如父,作为她的二哥,他虽不善言辞,但难捱的时候,他都默默陪着她。   可若是有人和他说:蓝熹微不是青蘅君的幺女,也不是你妹妹。   当时蓝翼的话,便是此意。   上回感受到这么大冲击之时,是得知青蘅夫人的逝世。   有些话,没有明说什么,却可以在心里埋下一粒种子,而这粒种子,在他看着床榻上昏睡的人儿时,渐渐发芽。   蓝熹微容貌极美,但并不像他和蓝曦臣的那种俊雅如冠玉,她的美,明艳绝俗。小时候瞧不出来分别,出落到如今年岁时,却很是显然了。   无人会往这方面去想。这回听学,只会有更多的人知晓,这青蘅君的幺女,仙姿佚貌,宛若熠熠明珠。   但愿是他瞎想。   “熹微还没醒?”温和的声音拉回了蓝忘机的注意力。   蓝忘机敛神,摇了摇头:“尚未,温情给她服了安神的汤药,所以还未醒来。”   闻言,蓝曦臣松了一口气,从怀里拿出一个雪青色的小瓷瓶,瓶颈处用黑线勾勒出兽头纹饰。   “叔父此次去清河,聂宗主送了叔父不少东西,其中最为珍贵之物便是这金疮药,皮肉伤敷上两日便可痊愈。”   把药瓶递给蓝忘机,蓝曦臣又浅笑道:“叔父对熹微总是嘴硬心软,有时候真看不懂叔父为何如此。”   “兄长,熹微是在龙胆小筑出生的吗?”蓝忘机蓦然问道。   闻言,蓝曦臣愣了半晌才回神,神色微讶,却依然温声答道:“应当是的...母亲的消息在云深不知处向来少,我还记得,当年见到熹微时,是叔父抱着她的,恰逢黎明破晓,便唤她‘熹微’。”   应当是的...连蓝曦臣也不确定?   霎时想到了什么,蓝忘机瞳孔猛地一缩,艰涩地开口,声音喑哑:“那兄长想过为什么她的名字,是蓝泱吗?”   蓝曦臣从容地回他:“云深苍苍,泉水泱泱,这是叔父所说。”   “兄长可知有一谜语,答案也是这个字。日出映寒潭,亦为泱。”   “她若是在寒潭洞出生的呢?”   ......   听学临近尾声,照例是世家子弟一同放灯许愿祈福。   傍晚天色一片银灰,倒是适合放灯。   这几天魏无羡都没见着蓝熹微,以为她伤势严重了,又去问蓝忘机,问来问去就四个字——已无大碍。   可既已无大碍,为何连放灯都不来?   魏无羡不信,一边编织灯,一边不屈不挠地问道:“蓝湛,你是第一回 放灯,蓝熹微肯定也是第一回放灯,她怎么不来啊?”   正在扎灯架的手一顿,蓝忘机抬眸看他一眼,皱眉道:“你怎知她不来?”   魏无羡挑眉,面露喜色,朗声道:“我这不是看在我们同生共死的份上,才多问问嘛。”   甫一没见到蓝熹微,魏无羡还有点儿雀跃,毕竟他趁人受伤,扯了人家的抹额,想起抹额的意义后也没正儿八经给人道歉,难免心虚。   可后来一直没见着人,他又怕蓝熹微真的生气,虽不知为何怕她生自己的气,但魏无羡却知他不愿让她生气。   于是乎又想去晓室找她,却被因掉入寒潭洞而拉下的功课给绊住了,蓝启仁哪会让他浑水摸鱼?   等他乖乖完成功课后,便是今日的放灯。   “蓝湛,你看。”魏无羡拿起地上放着的纸,递到蓝忘机眼前,笑嘻嘻地道:“我可没白问,这个灯,是为你蓝二公子专门做的。”   纸上画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,与寒潭洞的那些兔子长得很像,魏无羡的丹青造诣倒是挺深。   蓝忘机望去,微微一怔。   这几日他的确有些烦心的事,如今忽而瞧见这可爱的兔子,心中负担顿时减轻不少,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。   见状,魏无羡咧嘴笑道:“你笑了。”   这还是他第一回 见蓝忘机笑,自然是觉得新奇,可蓝忘机却不这么觉得,霎时敛了笑意,拿着佩剑就要起身。   知晓云深不知处禁止斗殴,却还是被蓝忘机的举动吓了一跳,魏无羡连忙起身往后退去。   好巧不巧,竟然撞到了聂怀桑,将他做好的孔明灯碰倒,沾了烛火,一点就燃。   “魏兄!我这个灯可是灯中极品!”聂怀桑心痛得拿扇子的手都在打颤,“你怎么说烧就给我烧了!”   魏无羡眨眨眼,清声安抚:“聂兄,我赔你一个不就好了?”   “清河澈云堂所产之纸,薄如蝉翼,细腻如玉,价值千金,这可不是魏公子说陪就能赔的。”女声婉转清越,给人皓月当空、清风徐徐之感。   众人循声望去,许久未见的蓝熹微站在不远处,怀里抱着一盏孔明灯,白衣翩跹,风姿绰约,星眸含笑,眉眼如画般动人。   魏无羡静静地盯着她,有些出神,她好像瘦了不少,但肌肤白里透红,气色好了许多。而且看他的眼瞳里,没有一丝恼意,清灵透亮。   “蓝...蓝三小姐所言甚是。”聂怀桑愣愣地点头,有些诧异她会知晓此事,更是愕然于蓝熹微的出现。   蓝熹微款步走向聂怀桑,将怀里抱着的孔明灯放到聂怀桑手上,“这灯是叔父前些日子去清河,聂宗主所赠,叔父给了我,如今替魏无羡赔给聂公子,只愿聂公子在蓝氏的听学能顺利结业。”   “多...多谢。”聂怀桑接过孔明灯,朝她拱了拱手,以表谢意。   魏无羡轻咳一声,佯作难过:“这么久未见,想不到再见之时,又欠了蓝三人情啊!”   听到这话,蓝熹微莞尔回道:“拿纸记好,可别转头就忘。”   话中揶揄让魏无羡心底压着的大石头终于挪开,看来她是没有生气的。   “行,您说什么就是什么。”轻吁一口气,魏无羡又问:“就带了一盏灯来?”   蓝熹微点点头,睨了地上的孔明灯一眼,这灯虽不重,但她也不会抱两盏啊。   这几日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,可蓝曦臣不知怎么了,竟不让她出门,也不知是怎么说服了蓝启仁,允她功课在晓室内修习。   好在今日放灯,蓝启仁托蓝曦臣给她拿了盏孔明灯,终于允她出来透透气。   谁能想到,灯还没放,就替魏无羡赔给聂怀桑了。   现下再去做灯也是来不及了,念及此,蓝熹微看向一侧的蓝忘机,柔声道:“我与二哥一同放灯祈福可好?”   在场的女修,她认识的少之又少。温情是温氏之人,蓝熹微能少打交道就少打交道,而剩下的江厌离,与兰陵金氏的金子轩公子早有婚约在身,自是一起制灯,不便打扰。   能一同放灯的便只有眼前的人。   蓝忘机一动未动地站在原地,没有说话。   这还是蓝熹微记忆里,蓝忘机第一回 晾着她。   从她醒来后,蓝忘机对她多多少少都有些避而远之,是她做错什么了吗?   女儿家心思细腻,蓝忘机虽不善言辞,但还是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耐心与疼爱,所以蓝熹微自幼便依赖蓝忘机。   可如今,蓝忘机看她时眼神复杂,竟有几分陌生。   “二哥......”蓝熹微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步,眸中闪着迷茫疑惑。   瞧出了兄妹之间的异样,魏无羡也没想明白,分明蓝忘机之前很是关心蓝熹微的啊。   “那个...蓝湛的灯是我画的,我画的那么好看,可不能便宜他一个人放,我和他放,你放我的吧。”魏无羡开口打圆场,蹲下身将自己做好的灯放入蓝熹微怀里,笑道:“我这灯也是极品。”   魏无羡这么一说,尴尬气氛散了不少,蓝熹微神色淡然地道了声谢,便兀自走到一侧,没有再过来。   魏无羡觑了一眼蓝熹微的背影,低声问道:“你们吵架了?”   此时,蓝忘机才动了动身子,垂眸望向纸上的兔子,语气隐涩:“没有。”   脑海里浮现了前夜的事。   他那番话一说完,蓝曦臣当即便明了他为何意。   蓝熹微若真是在寒潭洞出生,只有一种可能,她或许并非他们二人的亲妹,因为青蘅夫人是从未出过龙胆小筑一步的。   猜测始终是猜测,但蓝曦臣知晓蓝忘机不会信口雌黄,于是这几日他没让蓝熹微出门,自己悄悄去寻了许多人,而整个云深不知处,竟无一人亲眼所见蓝熹微是在何处出生。   蓝曦臣愕然不已,随后委婉地去试探蓝启仁,蓝启仁却很坚定地说蓝熹微就是龙胆小筑出生的。   这样一来,蓝熹微的身份看似被认定,实则更为虚幻。   所以这几日蓝忘机有些不敢与蓝熹微说话,他怕她知晓此事,而从小接受的正统教育,让他一时不知怎么与她相处。   “身为兄长,得让着妹妹点啊。”魏无羡语重心长地劝道,他看得出蓝熹微刹那的失落。   “没有吵架。”蓝忘机声音瓮瓮的,眸光微闪,他如何会不知蓝熹微方才的难过?只是心里有个小坎,难以跨越。   “嘴硬。”魏无羡摇头,看了眼天色,手上动作愈发利落,“欸,蓝湛,马上就要放天灯了。”   “若江姑娘不是你师姐,你会如何?”蓝忘机冷不防地开口,说的话却让魏无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   不是他师姐?   魏无羡想了想,认真地道:“师姐是真心对我好的,无论她是不是我师姐,她都是我的亲人,对亲人还能如何?”   蓝忘机身形一晃,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地人儿,白衣乌发,显得人愈发清丽纤瘦,寒潭洞终归是让她耗了不少元气。   而他也因着身世一事没有陪她说什么话,这几日,蓝熹微近乎是一人独处。   心里瞬时被针扎了似,有些疼。   是啊,如魏无羡所说,只要是真心相待,何必拘泥于血缘这个词,又或者只是他与蓝曦臣想错了,亦或是蓝启仁记错了,这些是假的,他们三人一起长大,那些情义与时光才是真的。   “怎么突然问我这个?”魏无羡察觉到了一丝异样,长眸转了转,不经意瞥到一抹倩影,神色一愣。   该不会和蓝熹微有关吧?   还想再问,却到了放灯的时辰,魏无羡不得已作罢。   满天跳动的火光与淡淡亮着的繁星交织辉映,壮观而美好,放飞的一盏盏灯,带着少年虔诚祝愿,飘向天际。   “愿我魏无羡,能够一生锄奸扶弱,无愧于心。”   “愿云深永安,月圆无缺,此生不负少年心。” 第15章 和好 夜色凉如冰,女子的话却无比炙热……   夜色深了,月亮悄悄爬上天际,光华落在壤土上,朦胧而静谧。   耳畔是众人悉悉窣窣的谈话声,蓝熹微看了一眼已然飘远的孔明灯,并不打算在此多逗留,转身欲走。   “蓝三小姐,在碧灵湖...多谢你。”   蓝熹微停了脚步,偏头看去,叫住她的人,细眉杏目,长相俊美锐利,目光有几分拘谨,是江澄。   这位江小公子,她虽未怎么打交道,但倒是从魏无羡口中听过许多回。   “举手之劳,江公子不必多礼。”   “蓝三小姐的伤...如何了?”江澄支支吾吾道,这几日一直都未见到蓝熹微的人影,他总是想起那日虚弱不堪的人儿,想问她伤势如何,却一直没寻到机会。   闻言,蓝熹微有些诧异,那日蓝翼仙逝后,她便晕了过去,迷迷糊糊间都不知是如何回的晓室。   心念微动,蓝熹微不解:“已无大碍,只是不知江公子是如何得知我受伤一事?”   江澄朗声答道:“蓝二公子、你、魏无羡突然失踪,整个云深不知处都乱了套,好多人都在找你们,我与温姑娘恰好在后山发现了你们三人,当时是蓝二公子抱着你,说你受伤了,温姑娘替你医治的。”   是蓝忘机把她抱出来的?蓝熹微想到方才的事,也就是说,蓝忘机对她冷淡,就是这几日的事。   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?   “这几日,我在养伤,云深不知处可有什么事发生?”   江澄想了想,摇头道:“并未发生什么。”   难不成是蓝翼所说之事?可阴铁和她能有什么关系,能让蓝忘机对她心生间隙?饶是蓝熹微再聪慧,也想不通其中蹊跷。   “那可是......”她还想要问点什么,却被另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——   “熹微。”   蓝忘机站在一侧,神色自若,看向蓝熹微的眸中却是忐忑。   “蓝二公子。”江澄朝他拱手,飞快地睨了一眼一言未发的蓝熹微,瞧出了她的愣神,又对上蓝忘机冰冷的眼眸,心下了然。   “我还有事,先告辞了。”说罢,极有眼力的江小公子便往旁边走去,显然是看出了一向和谐的两人此刻不和谐的气氛。   四周嘈杂,月色渐浓。   蓝熹微被蓝忘机盯得有些不自在,本还挺委屈的,但又念及蓝忘机从未对自己发过脾气,莫不是自己真做了什么事?   难不成她上回替魏无羡抄书一事被发现了?视线下意识地望魏无羡那边一瞥,发现他在和江厌离说些什么,没往她这边看。   可那都过了多久了,不可能现下才朝她发难啊,然而她绞尽脑汁,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事。   “对不起。”声音低低的,像极了做错事的小孩儿。   蓝熹微怔了一下,随后猛地抬头看去。   蓝忘机在她跟前,站在月光之下,那双冷淡眼眸中透着显而易见的歉意与不安,“这几日...二哥不该不理你,方才也不该不与你一同放灯,对不起。”   心里的委屈刹那翻涌,蓝熹微只觉得眼眶发热,吸吸鼻子想要说话,动了动嘴又不知说些什么。   在晓室这几日,除了前来送膳的蓝氏弟子,蓝忘机只有每日检查功课时才来,却也是冷然待她,她想和他说些什么问些什么解解闷,他大多时候都会起身离开。   怎么可能不委屈?   蓝忘机倒是没想到他的话,会让蓝熹微这样,想起魏无羡将将说的:“女儿家就等一句解释。”   他想了好久,无论蓝熹微身世究竟如何,她都是他蓝忘机的妹妹,是蓝氏的三小姐。   所以听了魏无羡的话开了口,可怎会如此?   “熹微,我......”蓝忘机顿时慌了神,不知所措地看着蓝熹微,生怕她真的哭出来。   蓝熹微却蓦地笑了,“二哥,要是有下回,我可会告诉大哥,说你欺负妹妹。”声音柔柔的,却有着厚厚的鼻音。   蓝忘机也难得轻笑出声,蓝曦臣在知晓蓝熹微的身世后,便和他说,蓝熹微不管是谁的女儿,都是他的妹妹。   是他没有想通,是他糊涂了,也是他...欺负妹妹了。   “好。”   他们之间,何需多言。   她是蓝氏三小姐,是姑苏双壁最疼爱的妹妹,仅此就够了。   平复情绪后,蓝熹微与蓝忘机正往回走去。   忽然之间,响起一个焦急的女声:“江姑娘!江姑娘!”   两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女子逆着人群朝江厌离跑去,神色焦灼不已,“江姑娘,不好了,魏公子...魏公子他和我家公子打起来了!”   那女子肩侧上绣着金星雪浪牡丹纹,是兰陵金氏的女修,蓝熹微若没记错,此女应是金子轩的侍女。   江厌离与金子轩不是有婚约在身吗?怎得魏无羡会与金子轩打起来?   蓝熹微与蓝忘机对视一眼,忙跟了上去。   赶到之时,山腰处已有不少人,吵吵闹闹的围成了圈,正中央的是魏无羡与金子轩。   “魏!无!羡!”金子轩面上已然挂彩,嘴角渗血,狼狈不堪,被人拉着却是整个人止不住要往前冲。   “打不死你!别拦着我!”魏无羡怒不可遏地喊道,俊脸通红,脖颈上的青筋展露无遗,若不是有人拦着他,怕是真的会再动手。   蓝忘机眉峰紧拢,上前拨开人群,一把抓住魏无羡的胳膊,沉声道:“魏婴住手!”   长眸像是蕴着火,薄唇也因过度愤怒而略显苍白,魏无羡此时哪里听得进去,“蓝湛你别拦我!”   蓝熹微知晓魏无羡与金子轩打架定然与江厌离有关,便刻意站在人群外等江厌离,见她来了,才清声道:“让让。”   她声音清越,外圈围着的人又发现是她,连忙腾了空,让两人进去,只是蓝熹微声音终是小了点,听见她话的人太少,以至于江厌离往里走的时候,一名弟子不小心朝她撞来。   蓝熹微听魏无羡说过江厌离身子不好,想也没想,便伸手护住了她,被那弟子重重搡了一下肩膀,闷哼一声。   “蓝三小姐!”江厌离惊呼,担忧地看向蓝熹微。   蓝熹微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,柔声安抚她:“无事。”   眼下这种情况,江厌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,听她这话,当即又朝魏无羡走去。   “阿羡...阿羡!”   此时,风波才渐渐平息。   魏无羡努力敛住怒气冷静下来,垂首看着江厌离,眼睛微红,满是心疼。   “据说是金子轩看不起江小姐,要和她退婚,魏无羡在给他师姐抱不平呢。”   在场之人皆闻言色变,议论声陡然而起。   魏无羡作势又要上前,却被江厌离一把拦住。   金子轩与江厌离的婚约虽未有白纸黑字的婚书,但在各世家中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,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。   “阿羡......我们回家。”江厌离强忍眼中泪水,伸手捋好魏无羡凌乱的头发,清秀面容上几分难堪几分伤心,没在多停留,拉着魏无羡转身离开。   闹剧至此终了,因着蓝忘机与蓝熹微在场,众弟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,陆陆续续散去。   “江姑娘倒是有个好师弟,也难怪她那么疼魏无羡。”蓝熹微一边走,一边漫不经心地与蓝忘机说话。   说者无心,听者有心,蓝忘机眸光一沉,袖中拳头紧了紧,没有搭话。   蓝熹微走得稍快,没留心到蓝忘机的神情,走了一会儿,又开口问他:“二哥,阴铁一事叔父他们怎么说?”   说起这事,蓝忘机从怀里拿出一个禁纹袋,低声解释了阴铁与温氏的关联,蓝启仁与蓝曦臣到底还是决定找回阴铁碎片,永镇寒潭,于是便欲让蓝忘机带着阴铁下山。   “二哥独自一人吗?”蓝熹微反问道,听蓝忘机的话,温氏早已对蓝氏起了疑心,若是蓝忘机在此时离开云深不知处,说不定会被温氏盯上。   “嗯。”蓝忘机颔首,“后日辰时走。”   后日也是听学最后一日,应是想借着世家子弟离开之时,悄无声息的离开。   “温若寒对阴铁势在必得,怕是二哥你前脚一走,他们后脚就会有所动作。”黛眉微蹙,蓝熹微神色有些担忧。   蓝氏好歹是仙门世家,温氏再猖狂,也不可能在这时闹上门来,更何况蓝曦臣灵力高强,最能令温氏胆怯,而若是蓝忘机一人下山,可就不好说了。   “云深不知处有大哥在,但若是下山......”蓝熹微看向蓝忘机,语气顾虑,“二哥,温氏心狠手辣,你一人下山,难保他们不会做些什么。”   蓝忘机敛着眸子,没有吭声。   “二哥,我想与你一同下山。”   听了这话,蓝忘机当即否决:“不可。”阴铁一事,困难重重,连他都没有把握的事,如何还能让蓝熹微前去冒险?   “为何不可?那日寒潭洞,我们一起在蓝翼前辈面前承诺过,一定会找回阴铁。”   蓝熹微停下,回身看他:“二哥,我知道你担心寻找阴铁一事有危险,可我从小修习法术、剑术、音律,是为什么?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吗?我是蓝氏的人,我也想为蓝氏做些什么,更不想辜负那日在寒潭洞我们许过的诺言,我没有那么弱,也很想和你们并肩作战。”   夜色凉如冰,女子的话却无比炙热。   蓝忘机静静地看着她,辩驳的话却是再说不出口。   忽然就觉得,她好像长大了。 第16章 启程 有缘自会再见。 魏无羡....……   离开寒室的时候,已是深夜,暗蓝天际镶嵌着稀稀疏疏的星星,绕在散着柔光的皎月四周,月明星稀。   蓝熹微心里十分欢喜。   没想到,蓝启仁与蓝曦臣听了她的话后,竟准许她与蓝忘机一同下山,相比上回姑苏脚下的彩衣镇,这回肯定得去更多地方。   对她这个下山屈指可数的人来说,真的很难不让她雀跃。   拐到晓室院门时,蓝熹微瞧见了熟悉的身影,潇洒恣意站立在不远处的男子,一身白衣,棱角分明的脸俊美异常,剑眉下细长瑞凤眼漾着熠熠细光,饶是黑夜,也让人移不开眼。   “魏无羡?”   魏无羡循声望来,长眸一弯,朝她走来,“要是蓝先生知晓你这么晚才回房,也不知他会不会罚你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嫣然一笑,这人还不知她才从寒室出来,也不知她此时心中欢愉。   “他会不会罚我暂且不论,你可想好明日如何领罚了吗?”   与金子轩私自斗殴,虽然他没伤着一点,但在云深不知处,两人皆是触犯家规,明日一早,想必蓝启仁就会对他们有所责罚。   魏无羡知她所说何事,神色有些不自然,“金子轩他活该,谁让他欺负我师姐,真以为我们云梦好欺负?”   “魏公子身手了得,自然是不好欺负的。”蓝熹微揶揄他,旋即又想到什么,这退婚一事,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及,对江厌离打击肯定不小。   “江姑娘可还好?”   魏无羡叹了口气,“师姐回精舍后便一直闷闷不乐,我和江澄想安慰也不知从何开口。”   与江厌离打过几回交道,蓝熹微大抵知晓她的温婉性子,眼下受了委屈怕是也不想让魏无羡与江澄担忧,诚然,有些话也许也不太愿意与男子说。   “明日早课结束,我去陪陪江姑娘,或许会好一点儿。”蓝熹微鲜少与外人来往,但对江厌离,亦或是对云梦之人,因着魏无羡总归是多几分心思。   魏无羡笑嘻嘻地应下,随后又从袖口拿出一个瓷瓶,递给蓝熹微,朗声道:“师姐让我给你的。”   蓝熹微接过瓷瓶,嗅到淡淡药草味,黛眉微蹙,“这是何意?”   瞧眼前的人一脸茫然,魏无羡想起江厌离的嘱咐。   “蓝三小姐,今日护着我被人撞到了左肩,阿羡,你把这药给她送过去。”   合着她压根就不记得自己被撞了?   心生好笑,魏无羡想也没想就伸手捏了捏蓝熹微的左肩,“疼吗?你......”   然而,隔着微凉衣料,掌心触及的柔软,让他顿时噤了声,眼前的人俏生生的站在他眼前,昳丽容颜近在咫尺。   晚风拂过,药香与少女身上的清香在空气里浮浮沉沉。   魏无羡眸色蓦然一暗。   蓝熹微愣在原地,魏无羡突如其来的动作委实让她猝不及防,手足无措地看了他半晌,直到肩胛处传来的痛疼感,才让她回神:“疼......”   猛地回神,魏无羡忙收回手,神色颇为狼狈,“我...我不...我不是......”要知道他平日里可算得上巧舌如簧,现下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。   蓝熹微脸也烫的厉害,幸亏是在黑夜,瞧不真切,深吸一口气,扬了扬手中的药,“我先回房了,你也早些回去,替我谢谢江姑娘。”   她几乎是在说完的瞬间,转身就走。   看着蓝熹微径直走回晓室,稍乱的脚步昭示着主人的心慌,她远远没有方才那么平静。   魏无羡疏朗眉目间浮现着什么复杂情绪,须臾,他慢慢地抬手放在心口,那一处跳动如擂鼓,仍未平息。   这到底...是怎么了?   ......   翌日辰时。   蓝熹微结束早课,在晓室换了身衣裳,便去了云梦江氏所在精舍。   院子不大不小,云梦江氏除去魏无羡他们三人,所带随行弟子也少,住在这绰绰有余。   只是......蓝熹微看了一圈,院子里空无一人,这最后一日,蓝启仁并未安排课业,是让世家子弟好好休整一番,明日便可正式返程。   人呢?   “蓝三小姐。”   江厌离从屋舍里走了出来,眉间蕴着浓郁的忧愁,眼睑隐隐有圈乌青,连带着脸色也差了几分。   蓝熹微浅笑道:“多谢江姑娘昨日之药。”   江厌离摇摇头,面上闪过一丝笑意,转瞬即逝,“还得多亏蓝三小姐昨日护着我。”   见她仍是低落,蓝熹微轻笑道:“江姑娘可愿与我一同走走?”   闻言,江厌离敛了愁容,抬眸看向她,见她星眸如同弯弯月牙,载着盈盈光华,犹如明珠,愣了一会儿,才讷讷点头。   万籁俱寂,东边泛起丝丝亮光,小心翼翼地浸润浅蓝天幕,秋风凉凉扫过,微微有些冷意。   蓝熹微带着江厌离来了后山一处地方,此处风景甚好,又有茂密的参天大树挡风,既能欣赏山色,也不怕着凉。   这些日子,江厌离很少出门散心,一是怕无意中触犯蓝氏家规,二是对这云深不知处不熟悉。   在云深不知处走的最远的一回,便是寻魏无羡,那日只知云深不知处很大,殊不知还有如此别致的地方。   “好美啊。”见了美景,江厌离霎时忘了忧虑,展颜而笑,嘴角露出两个甜美梨涡,整个人都染了娇色。   “这里是我前几年偶然发现的,树木虽高却不遮人视线,能瞧见云卷云舒,亦能观赏湖光山色。”妙目一转,蓝熹微望向笑得开怀的江厌离,心下也欢喜。   “这儿真的好美。”江厌离不掩赞赏,伸手握住蓝熹微的手,“蓝三小姐才色双绝,你的心意,我都知晓。”   她如何能不知这个姑娘在用自己的方式,不动声色地安慰她。   昨夜魏无羡与她说蓝熹微今日会来找她,便猜到定然与昨夜有关,怕她难过,来安慰她,可今日一见,先是答谢送药一事,再是带她来云深后山赏景,只字未提那些烦心事。   蓝熹微一怔,垂眸看向交叠的手,柔声开口:“江姑娘果真是个好姐姐。”   “我比阿羡大,自然也比你大。”江厌离含笑道,“若蓝三小姐不嫌弃,叫我一声姐姐也是可以的。”   头一回感受到女子的温柔,明明不是血亲也能倾心以待,蓝熹微心下生出涓涓暖意,“江姐姐,叫我熹微吧。”   若她是魏无羡,必然也会对那金子轩毫不留情。   “好,熹微。”江厌离莞尔,忽而又想到什么,犹豫地开口:“熹微,你...常来这儿?”   蓝熹微早已知晓美景能令人忘掉烦恼,所以也带她来散心,轻车熟路,换句话说,她也有不少难以纾解的心事?   然而江厌离实在难以想通,蓝熹微无论是家世还是样貌,皆是引人艳羡不已,还有什么能让她失意?   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,蓝熹微笑了笑,摇摇头:“闲来无事,喜欢这山间光景,便走动得多。”   到底是女儿家,心思细腻。江厌离能看出蓝熹微不愿提及,正欲说点别的,又听她温声开口——   “江姐姐,我小时候练剑的时候,其实选的并不是这把软剑。”蓝熹微望了眼腰间银白,话锋一转,“我一开始选中的,是二哥的避尘。”   蓝二公子的避尘,在玄门世家中,可谓是大名鼎鼎。   “那后来为何......”江厌离好奇地看向蓝熹微作腰饰的佩剑,虽知此剑也不凡,但其却无避尘美名远扬。   “当时我闹着非要用它作佩剑,叔父不让,二哥便在我练剑时,偷拿给我,我只用了一回,就再也没提这事儿。”   “避尘剑身极薄,澄澈透明,散发着冰雪寒气,却削铁如泥,因此整把剑看似轻灵飘逸,实则极有分量。它不适合女子,不适合我,相比避尘,我与昭阳更为契合。”   “有些东西,只是不适合自己,并不是自己不够好,若真是良配,它自然是会与我们相逢。”话毕,蓝熹微摩挲腰际之剑,银光蓦地一闪,似在回应她的话。   江厌离静静看着她,神色动容。   眼前的人,适才握她手时身子传来的僵硬,看得出她很少与人打交道,其实听学这段时日,对她的温和疏离是有所体会的。   可她也是聪慧的,是善良温柔的,没有安慰她,而是以儿时趣事告诉她如何去面对,她的赤子之心是无比炙热的。   “熹微......”江厌离心底顿时流过汨汨热流,往前走了一步,轻轻抱住了蓝熹微,“谢谢你,好姑娘。”   ......   回到前山时,蓝熹微才知晓魏无羡与金子轩这一打闹,蓝启仁竟把金光善与江枫眠两位家主请了过来。   看来婚约一事,还是颇为重要。   正欲去找蓝忘机,却恰好在拐角处碰见了他。   “二哥!”   蓝忘机瞥了一眼她微乱的青丝,“去后山了?”   “陪江姐姐去散散心。”蓝熹微笑道,一边说一边捋头发。   江姐姐?云梦江氏就江厌离一位女子,联系昨夜之事,不难猜出她的用意。   蓝忘机微讶,没想到她会与江厌离如此亲近,这么多年,蓝熹微几乎没有朋友,江厌离性情温婉和善,又为女子,倒是可以多多来往。   “二哥这是要去寒室吗?”   蓝忘机敛神,点了点头,“明日温氏会有人来,我准备与叔父言明今夜出发,你可准备好了?若是觉得局促,便在云深不知处等我回来。”   黛眉一挑,蓝熹微忙道:“我准备好了,随时都可。”   除去搜寻阴铁碎片,对真正意义上的下山,她是真的准备许久了。   知她不会再留下,蓝忘机也没再多说。两人往寒室走去。   走进寒室,才发现魏无羡、江澄、江厌离都在,还多了一位紫衣男子,温润隽雅,眉眼与江氏姐弟五分相似,想来这就是云梦江氏家主,江枫眠。   看样子似在道别。   看来云梦江氏,是明日一早便走,蓝熹微下意识往右看去,她可是听说有人又被罚了。那人站在窗边,见她望去,嘴角顿时上扬,长眸亮如明日,蕴着喜色看来,潋滟流转。   “蓝宗主放心,江某知晓其中利害。”江枫眠将魏无羡的举动收入眼底,含笑道,“如若蓝氏有命,我云梦江氏定会义不容辞。”   江枫眠这番话落在云梦三人耳里,委实隐晦,可蓝忘机与蓝熹微当即便知他所说何事,四目相对,又默契地看向前方。   “蓝公子,蓝先生,蓝二公子。”江枫眠一一拱手道别,却在蓝熹微这儿微不可察地顿了顿,旋即道,“蓝三小姐,枫眠就此别过。”   “江宗主保重。”蓝曦臣拱手回道。   “好。”说罢,江枫眠便带着云梦三人往外走去。   蓝熹微有些晃神,她今夜离开云深不知处,不知何时能再见到云梦的人了,听学这些时日,云梦的人,给了她太多回忆。   实在难忘。   “蓝湛,阴铁的事......”魏无羡特意慢了几步,停在蓝忘机跟前,却发现蓝忘机置若罔闻,又偏头低声唤道,“蓝熹微。”   听有人叫自己,蓝熹微才堪堪回神,循声望去,而唤她名字的人,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,就被江澄拉了出去。   蓝熹微心生好笑,这魏无羡与江澄还真是冤家。   见他们走远,她突然有些怅然若失,经此一别,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,竟还未曾好好道别一番。   罢了,有缘自会再见。   魏无羡......再会了。 第17章 潭州 她没有留意到他的举动,而他的心……   子时。   蓝忘机与蓝熹微下山要去的第一处地方,是潭州,从姑苏去潭州,最快的一条路,是水路。   深夜幽静,月光朦胧,撒落一地冷清。   “二哥,阴铁怨气极重,你说温氏为何上赶着找它?”蓝熹微换了件束袖白衣,腰际淡淡银光,衬出身姿的窈窕修长,令人耳目一新的装扮,精简而不失韵致,更显得她风华绝代,美而不俗。   蓝忘机一身束袖蓝衣,肩系飘带,手持避尘,饶是在夜里整个人也依然挺拔如松,俊逸雅绝的脸上多了几分温柔。   闻言,他冷嗤一声:“狼子野心。”   温氏这些年的作为,野心勃勃,无非就是想把家族组建扩大,想要统治仙家百门,如今又得知阴铁一事,这种既能暂时提高自己实力,又能震慑百家的东西,怎么可能放过?   蓝熹微哂笑:“人心不足蛇吞象,温氏若还是这般不加收敛,总有一日会自食其果。”   并不是所有人在得知阴铁后,都是想镇压它,更多的,是如同温氏,想要得到它,而几乎没有人会想过对其加以利用。   除了他。   念及此,蓝熹微脑海里霎时浮现出一张俊脸。   也不知道他现下是否又在偷喝天子笑了。   “什么果?”   就在她发愣走神之际,身后响起熟悉声音,茂林之中蓦地多了一道身影。   蓝熹微不敢置信地回身望去,方才脑海里一晃而过的人,如今正站在他们不远处的树木下,五官俊美如画,黑衣清朗利落,额间的几缕碎发落在空中,平添灵动。   蓝熹微倏尔想到一句话。   有匪君子,充耳琇莹,会弁如星。   魏无羡可是只留了一封书信,什么也没说就跟着他们跑了出来,这两人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?   他看了一眼神色冷淡自若的蓝忘机,又看向他身侧的人,迎着月光,美人如玉,一双盈盈星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,有惊讶,似也有喜色。   魏无羡咧嘴一笑,下一秒便抬手朝蓝忘机他们扔了什么去。   蓝忘机从容接住他掷来的东西,淡淡果香掠过鼻间,若他没猜错,是那日彩衣镇的枇杷。   “无聊。”说罢,蓝忘机当即转身,与此同时看了一眼蓝熹微,后者会意,抿唇克制住笑意,也回身继续往前走。   “欸欸欸!”愈来愈近的脚步声,不难听出主人的慌乱,“你们俩兄妹也太不够意思了,寒潭洞不是一起说过义不容辞吗?这大半夜的,怎么抛下我自个儿开溜?”   蓝忘机没说话,眉梢却是稍缓了几分。   “当然是担心魏公子抢了风头。”蓝熹微睇了一眼身侧的人,声音含笑又温柔,“我这可是第一回 正儿八经的下山干正事。”   知她是在打趣自己,魏无羡也不恼,想了想,叹了口气,佯装失落:“兔子都能喂熟,这人啊,还真是和兔子不一样,灌汤包、糖葫芦、莲花糕......唉,心疼本公子的钱袋啊!”   这莫名其妙的几句话,蓝忘机听得一头雾水,只当他在胡编乱诌,可蓝熹微几乎是瞬时就懂了他的意思。 第一回 见到夜市这等繁华景象,也是第一回见到那么多小吃,蓝熹微自是这也想吃,那也嘴馋。   灌汤包、糖葫芦、莲花糕,这些都是那晚夜市她吃了的东西,而且,无一例外全是魏无羡结的帐。   脸颊绯红得有些滚烫,蓝熹微低了低头,微微偏向魏无羡,星眸微嗔:“魏无羡!”   魏无羡听了,乐得更欢,暮秋夜里分明比白日还冷上许多,他心里却因着女子被他惹恼而温热无比。   他虽起了玩心,但也知逛夜市这件事蓝忘机是毫不知情的,压低了声音才道:“小没良心的,亏得我......”   话未说完,就瞧见蓝忘机冷冷扫了他一眼,“无聊。”   “......”   魏无羡哭笑不得,蓝忘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,当然觉得他无聊,他觑了一眼埋头憋笑的人儿。   罢了罢了,就当是给这小没良心的一个面子。   姑苏的夜里,有三人结伴而行。   走在最前的是一位神情冷淡的蓝衣公子,他身后跟了位巧笑倩兮的白衣女子,而走在最末的黑衣男子一边走,一边轻笑:“蓝湛啊蓝湛,你把话说清楚,谁无聊了啊?”   漂亮的瑞凤眼却是看着女子的背影,漾起深深笑意,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。   ......   他们三人到潭州时,已是翌日巳时。   潭州坐落于大梵山山脚下,大多都是普通百姓,也有仙门修士路过此处,此时的潭州,正是热闹非凡之际,长街上张灯结彩,小贩林立两侧,售卖着各式各样的小把戏。   饶是魏无羡也被这琳琅满目的东西给吸引住了,更别提蓝熹微了,现下三人里唯一尚还冷静的人,便是蓝忘机。   “魏无羡!魏无羡!你看那只鸟好漂亮!”   如画眉眼因兴奋而格外明艳动人,惹来了许多人的视线,毕竟在潭州,这样天仙似的人,少之又少,实属罕见。   “大小姐,那不是鸟,是风筝,小孩儿喜欢放着玩,也可用来许愿祈福。”   魏无羡答得随意,身子却是替她挡去不少目光,加上身侧蓝忘机冷若寒冬的眼神,如此一来,打量蓝熹微的人渐渐收敛。   见状,蓝忘机才放心下来,稍稍比他们走快了几步,这两人实在是...太过于闹腾。   “那边的鼓为什么有柄啊?”   “那是拨浪鼓,一面小鼓,两侧缀有两枚弹丸,转动鼓柄弹丸击鼓发出声音,哄小孩儿玩的......”魏无羡顺着她视线望去,微微一顿,旋即眸中浮现一抹精光。   他指了指拨浪鼓的左侧,沉声问道:“想不想看那个?”   凝眸看去,蓝熹微只见小贩的摊子上挂着许许多多的面具,奇怪又别致,她虽不知那面具上画的是什么,但仍是十分好奇地点了点头:“想看。”   魏无羡剑眉一挑,大步流星地走向小贩,眨眼功夫便拿了一个兽头面具回来,却没有递给她,而是看了一眼蓝忘机,狡黠地笑道:“面具多无聊啊,给你看个好玩的。”   蓝熹微愣了愣,心念闪动间,似猜到了魏无羡要做什么,无奈地笑了笑。   蓝忘机与她一般无二,在这同辈之中,几乎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。自从这回听学开始,云梦的人,成了例外。   这一路上,魏无羡没少与蓝忘机打闹,虽都是他起的头,蓝忘机大多数时候只会淡淡地说一句“无聊”,但蓝熹微看得出,蓝忘机并不是讨厌魏无羡,他只是不知如何面对朋友而已。   魏无羡戴着面具,蹑手蹑脚地靠近蓝忘机,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。   果然。   蓝忘机在回身看来时,眼眸微瞪,冰冷神色隐有破裂之兆。   取下面具后,魏无羡顿时朗声笑道:“被吓到了吧!”   眼前的人笑得少年气十足,带着得意张扬,眉眼愈发丰神俊朗,意气风发。这张笑脸,蓝熹微一见,便记了一生。当然,这是后话。   俗话说: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。”古人诚不欺我。   魏无羡上一秒还沉浸在吓到了蓝忘机的喜悦之中,下一秒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聂怀桑,吓得大惊失色。   风水轮流转,这回笑得前俯后仰的人,成了聂怀桑。   “你怎么不提醒我?”魏无羡当即看向站在一侧目睹全程的人儿,那人弯眉浅笑,星眸中满是笑意,说不尽的光彩照人。   “魏兄啊魏兄,我一听这笑声就知道肯定是......”聂怀桑跟着魏无羡一同看去,声音蓦地一滞,神色浮现诧异,“蓝...蓝...蓝三小姐?”   他一路玩过来,本以为能在潭州见到魏无羡已是意料之外的事,却没想到蓝熹微也在,据他所知,蓝熹微可是除了去过一回夜猎,压根就没离开过云深不知处。   蓝熹微轻点了点头:“聂公子。”   “魏兄,你这...胆子也太大了吧,竟然把蓝三小姐拐下山了。”聂怀桑一本正经地低声劝他,用扇子挡了半张脸,“也不怕蓝忘机杀了你。”   听到这话,魏无羡一手别开他的扇子,一手搭上他肩膀,将他轻轻转了个方向,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:“你看他像是要杀我的吗?”   被揣测要杀人的人,站在前方,眉间落霜,冷然地看他们一眼,又柔了神色朝蓝熹微望去,后者敛了敛笑意,跟着自家二哥继续往前走去。   聂怀桑身子一僵,霎时惊慌失措,磕磕绊绊道:“我...这...你们...怎...怎么......”   魏无羡安抚他几句,本想解释一番,却见蓝忘机他们先走了,忙推着聂怀桑追上他们:“边走边说。”   长街交汇处围了一圈人,比之前还要喧哗热闹。   蓝熹微上回见到这么多人围着,还是魏无羡与金子轩打架那回,想到这里,她偏头问道:“魏无羡,他们在干什么?”   魏无羡挑眉,望过去乌泱泱一片,那些人似在争先恐后的看什么东西,心中顿生好奇,“去看看。”   一旁的聂怀桑早就被吸引,听魏无羡这么一说,径直朝人群走去。   蓝熹微与魏无羡紧随其后,却心照不宣地停了脚步,望向一动未动的蓝忘机。   “蓝湛,你怎么不走啊?”   “二哥,不去看看吗?”  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,蓝忘机那句“挤,不去”终是没有说出来,他叹了口气,目光看向蓝熹微:“想去?”   蓝熹微忽而想起蓝忘机不喜闹腾,正欲作罢,只见魏无羡直直将蓝忘机拉了过去。   “......”   魏无羡总是有世人可望而不可及的...勇气。   四人站在外圈,实在是挤不进去。   聂怀桑倒也没再继续往里挤,他就近找了个男子问道:“公子公子,你们在看什么,发生了什么?”   男子持着长剑,应也是哪家修士。   “公子,这是一张拜帖,近来一直隐居避世的莳花女,突然广邀天下修士,前往雅居参加诗会。听说,只要是风雅有才情的仙家,莳花女会亲自现身款待。”话毕,男子便继续去看那拜帖。   “莳花女?”聂怀桑听着耳熟,脑海里划过一些话,“我记得我在《莳女花魂》篇里读到过,潭州有花圃,花圃有女,月下吟诗,诗佳,赠以莳花一朵,三年不萎,芳香长存。”   蓝启仁布置的背书作业,第一个叫苦不迭的就是聂怀桑,这些风流韵事他倒是信手拈来。   忽然间,天空中飘下许多花瓣,落英随风翩然起舞,时而急促时而悠扬,须臾过后,地面上已似铺了一层绒毯。   魏无羡见此番良景,心想如若再来上一壶天子笑,那便真真是“婀娜拔香拂酒壶”,好生惬意自在。   “这蓝二公子,可真是风华绝世,好一个翩翩公子啊!”聂怀桑的感慨拉回了他的注意力,魏无羡正想揶揄几句,眼神不经意瞥到身侧的人。   女子白衣若雪,卷云纹抹额下的眉目绝艳若仙,微微抬首之际,灵亮星眸不染半分尘世气,顾盼生辉,好一位遗世独立的绝世美人。   魏无羡神色怔瞬,看着花瓣落在了蓝熹微乌发上,多了几分娇俏。他下意识地帮她捻去,清浅雅香飘入鼻间。   她没有留意到他的举动,而他的心跳,却骤然加快。   魏无羡突然觉得,与良辰相配的,除了他最爱的幽香醇酒,还有美得世无再二的...小没良心。   刹那间,一声嘶鸣划破天际,尖锐而悠长,四人皆是闻声色变。   这不是别的鸟禽发出的叫声。   是岐山温氏的枭鸟。 第18章 大梵山 只见那尊天女的五官陡然生动起……   几人到莳花院时,花圃已狼藉不堪,显然他们晚来一步。   聂怀桑捡起一片羽毛,端详片刻,惊道:“还真是枭鸟!”   清河聂氏就在岐山脚下,自然对这枭鸟格外熟悉,不久前那一声嘶鸣,真是枭鸟。   “今日才是玄门世家子弟离开云深不知处的日子,温晁却比我们先到此处。”魏无羡剑眉微蹙,他们昨夜从水路直达潭州,没想到还是让温晁抢了先,可想而知,温氏对阴铁势在必得。   此处已无别的线索可寻,四人又根据阴铁异动前往大梵山。   去大梵山的路上,魏无羡与聂怀桑说了阴铁一事。   聂怀桑细细捋了一遍,摇着扇子问他:“原来是这样,这个阴铁使得牡丹这个花中魁首异化,反而将真正的莳花女囚禁起来,而她广邀天下修士,就是为了寻找其他阴铁碎片?”   “然也。”   “魏兄,这个阴铁...真这么厉害?”   “那是当然。”魏无羡挑眉答道,长眸旋即又闪着精光,“要不然,让蓝二公子拿他的阴铁给你看看?”   想起蓝忘机冷若寒冬的神色,聂怀桑连忙摆手:“不了不了。”   “哎,魏兄,你好歹......”聂怀桑话未说完,却见蓝忘机与蓝熹微停了脚步。   避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击正前方的一棵大树,一团黑色阴影凌空而起,紧跟其后的银芒精准地穿过那团黑影,将它缚住,狠狠拖拽到地上,灰尘四起。   魏无羡敛了笑意,正色道:“又是枭鸟。”   蓝熹微收回昭阳,星眸盯着那片因剑气而在半空中旋转的羽毛,心中的猜测已落实,她轻声开口:“温晁怕是已经得到了莳花女的那块阴铁,所以才会让枭鸟开始跟着我们。”   “那...那我们怎么办啊?”聂怀桑大惊失色,他这还想让他们陪他一同去清河呢!   蓝忘机当即道:“我们快走。”   话毕,几人顿时加快了步伐。   ......   几人赶到大梵山脚下时,天色渐暗。   正愁着找什么地方休息一会儿,魏无羡眼尖的发现了一位婆婆。   可这位婆婆,行为委实有些怪异,嘴里一直碎碎地念叨着什么,听了魏无羡想要借宿,又带着他们朝不远处的村子里走去。   然而,这么走着走着,每个人心里都察觉到了不对劲,魏无羡大步追上婆婆,发觉她始终低声喃喃着。   聂怀桑满心疑问:“她到底在说什么?”   闻言,蓝熹微扫了一眼,发现他们站得都不是很近,于是又上前一步,轻轻扶住婆婆手臂,俯下身去听。   谁知,她将将听清一句,就被婆婆猛地一把推开,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后急急退去,腰间一紧,跌入一个温热又宽厚的怀抱里,少年清冽气息铺天盖地袭来。   “小心!”   有人稳稳地接住了她,蓝熹微抬眸望去,是魏无羡。   还是第一回 这么近看那双眼睛,长眸清澈如水,眼角处微微向上挑,漾着万种风情,然而他神色紧张,俊美眉宇间尽是担忧。   这人...也生得太好看了吧?   “熹微!”   “蓝三小姐!”   蓝忘机看着发愣的蓝熹微,以为她被吓到了,也无暇顾及魏无羡逾矩之举,正要上前,就见她踉跄着退了一步,轻咳了一声:“我没事。”   怀里蓦地一空,嗅着残余的淡淡幽香,魏无羡有些愣神,好像不是第一回 抱她,只是每回抱她时,心如擂鼓,松手后心里却又生出空落之意。   他,是不是......   没等他细细琢磨,便被清越声音拉回注意力——   “天女降灾,失魂夺魄,摄灵索魂。”蓝熹微强压下翻涌情愫,重复着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,耳根的余热灼得她只敢看着眼前的大梵山。   前半句,几人听得没什么反应,而“摄灵”二字一出,魏无羡与蓝忘机脸色倏尔一变。   “摄灵?”魏无羡似在确认什么。   蓝熹微深吸一口气,敛了心神,才循声望去:“是,那位婆婆就是这么说的。”   “这村子,有古怪。”蓝忘机声音低沉,目光所及之处,是高大巍峨的大梵山。   从他们一踏入山脚这个村子起,就没见过别的村民,空无一人的村庄,又从哪儿多出一位身份不明却知晓摄灵一事的老婆婆呢?   魏无羡也感觉到了异样,但既然已经跟着婆婆来了这,不如一跟到底,查个究竟。   “先跟上去瞧瞧。”   几人一路随婆婆走到一处山洞,洞口狭窄,借着日光隐隐能看到里面,野草丛生,荒废至极,而山洞内部却极为开阔,往里走一会儿,便见到了一座祠堂。   婆婆带他们到这儿,却是停在了祠堂门口,不再往里走了,似对祠堂里供奉着的东西,心生畏惧。   魏无羡瞧她没有再带路的意思,也没多说什么,率先走了进去,蓝忘机、蓝熹微与聂怀桑紧随其后。   映入眼帘的,是一座近丈高的石像,竟极类人像,四肢齐全,作舞动之姿。更神妙的是,石像五官依稀可辨,乃是一名微笑的女子。   两侧的供台上尚余凌乱的残烛,供品果碟里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香灰,应是许久未有人来过。   “她就是舞天女?”聂怀桑上下打量一番,实在是看不出这尊天女像有什么蹊跷,“这不就是一尊普通的雕塑吗?除了笑得难看点,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。”   话音刚落,天女像后就缓缓走出一道身影,步履蹒跚,声音沧桑:“摄取灵识之事,谁都没有见过。”   说话的是一位老者,捧着一个灵位牌走了出来。   “你...你是何人?”聂怀桑吓了一跳,连忙往后退了几步,“什么时候在这儿的?”   老者看了一眼他们,反问道:“我一直都在这里,该是我问,你们是何人啊?”   魏无羡反应最快,长眸一转,“老丈,我们路过此地,想要去清河找亲戚,所以想在这里借宿一晚。”   他这番说辞恳切,去清河委实得路过大梵山,而如今天色已晚,的确需要找个地方休息一晚。   可这老者只让他们早点离去,却又因魏无羡的随口一问,告知了他们关于天女像的事。   “这舞天女,原是一块天生地灵的奇石,不知怎么地竟慢慢修成了天女的模样,一直受这里的人供奉,可谁想二十年前,这舞天女竟然开始作祟,摄取他人灵识,虽然被一位大家主镇压了下去,可死的人太多,这里也越来越荒废了。”   听了这话,蓝熹微看向老者怀中灵位牌,心念闪动,柔声开口:“老丈,大家主是姓温吗?”   这位老者捧着的灵位牌,虽被他衣袖拦了大半,但依稀能瞧见上头刻着的“温”字。   天女祠...摄灵...大家主...岐山温氏...   “老了,脑子记不得了。”老者擦了擦怀中灵位牌,抬头看了蓝熹微一眼,又看向魏无羡,“公子不是要借宿吗?那就在这里睡吧。”   “也许就什么都明白了。”说完这句令人心里有些发毛的话,老者就兀自离开了。   聂怀桑拿扇子敲了敲魏无羡的肩膀,神色微惧:“魏兄,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。”   “放心,”魏无羡倒是不以为然,正欲吹嘘一番,目光不经意瞥到盯着天女像出神的人儿,唇角一弯,“有蓝三小姐在,怕什么?这舞天女摄灵,我和蓝湛负责镇压,她肯定不会对你见死不救的。”   毫无征兆被提及,蓝熹微尚未说什么,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。   婆婆抱着一捆柴火走了进来,扔在了地上,脸上的畏意散了不少,“晚上冷,烧火。”   这...是什么意思?   “有火就不怕了!”聂怀桑大喜,也顾不得揣测婆婆用意,连忙道谢,“谢谢婆婆。”   婆婆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,没再多说什么,转身就走,留下若有所思地三人面面相觑。   山洞里的夜风又轻又凉,吹过地上的残枝落叶,发出沙沙的声响,偶尔还有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,除此之外,再无他声。   柴火这一侧,是魏无羡与聂怀桑靠着一块山石浅寐,而另一侧,是蓝熹微与蓝忘机在打坐,闭目养神。   “累吗?”蓝忘机蓦地睁开了眼,声音低低的,若不是隔得近,根本听不清楚。   眼皮一掀,蓝熹微望向他,摇了摇头,温声道:“不累。二哥,这一路上,我感觉像是在修习新的功课,什么都很新鲜,什么都很有趣。”   话语里暗藏的雀跃、兴奋,蓝忘机听得真切,他定定地看着蓝熹微,没有说话。   红尘滚滚,对于蓝熹微来说太过于陌生。这一路上为她解疑的,是魏无羡,甚至她后来但凡有不知晓的事物,下意识问的人,也是魏无羡。   也许她自己没留意到,她望向魏无羡的星眸中,盛满了滢滢光亮,既温柔也蕴着凌凌水色,与看旁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。   她对魏无羡,彻底没了警戒与防备。   又或者说,魏无羡于她,是特殊的、独一无二的人。   蓝熹微从不对他这个二哥有所隐瞒,他一时不知该担忧还是该欢喜。   “二哥,你不用把我想的那么脆弱,其实我真的有在好好长大的。”蓝熹微撑着脸,歪头望着蓝忘机,难得有几分小时候的娇憨模样。   看来下山对她的改变,还是不小。   未几,蓝忘机轻叹了一声,嘴角挂上了一抹浅淡笑意,火焰映得他脸庞越发美如冠玉,神情也被镀上了一层暖色。   “我知道。”   知道你每日苦练剑术法术,知道你每日起早贪黑的修习音律,知道你如今灵力不低傍身有余,也知道你真的有在好好长大。   所以才会为你那失而复得小性子而高兴,不去计较是因为谁,也不去深想是为什么,单单就只因这件事,而欢愉欣慰。   蓝熹微也笑了,正想说点什么,就听见聂怀桑大叫一声。   “啊!”   魏无羡本就睡得浅,忽然被聂怀桑这么一喊,顿时坐直了身子,“什么事?”   聂怀桑喘着大气,手中的扇子直打颤,“我...我刚才做了个噩梦。”   原来是虚惊一场,魏无羡白他一眼,又靠着山石准备继续睡觉。   四周清幽无声,却在此时,从天女像那边发出了异响声,像小石块掉落的咔擦声,又像是什么东西在活动的声响。   众人皆不明所以,循声望去,只见那尊天女的五官陡然生动起来,露出了一个慈祥得近乎诡谲的笑容,她的双脚不再是之前的舞姿,而是一前一后踏下案台,身侧不断有细石块掉落。   “她怎么活了?”聂怀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,还没等他说完,那“活”天女就朝他们大步走来。   “不好!” 第19章 天女祠 这不是普通村民,是被人操控的……   谁能想到,魏无羡之前的那句无心之言,竟一语成谶。   寒风凛凛,地面在微微颤抖,近丈高的雕塑朝他们袭来,压迫感扑面而来。   蓝熹微护着聂怀桑退到了山石之后,她本也想与那舞天女打上一番,偏偏蓝忘机不放心,让她保护聂怀桑,其实也是在保护她自己。   锃锃两声,魏无羡与蓝忘机纷纷拔剑,依次攻向舞天女,尚品宝剑却伤不了她分毫,反而让她寻了机会一掌拍向正在旋身的蓝忘机。   幸亏魏无羡送了张符纂,击偏了舞天女的手,分明伤她的是魏无羡,按理说也应该转移注意力,可她却又是朝蓝忘机挥去。   “这舞天女怎么总是攻击蓝二公子啊?”聂怀桑轻声问蓝熹微,他实在是没看懂舞天女为何针对蓝忘机。   蓝熹微脸色凝霜,眼下饶是魏无羡已用法术所幻化之绳套出了舞天女的手,但舞天女仍是狠狠地朝蓝忘机打去,若不是蓝忘机以避尘为挡,怕是早就被拍得粉身碎骨了。   “聂公子,往后站些。”   聂怀桑依言照做,还没等他问为什么,就见蓝熹微足尖轻点,朝舞天女飞去。   昭阳漾起银光,蓝熹微在半空中旋了个身,利落地挥剑去斩那只手臂,全身灵力都集在昭阳剑刃上,她就不信不能伤舞天女分毫。   蓝忘机忽而觉得剑上稍轻,定睛看去,原应该在山石后躲着的人,此时却自上而下的冲向压着他的手臂,耀眼银芒与淡蓝清光交织在一起,衬得仗剑之人愈发冷艳绝俗。   “锵!”   是剑刃嵌入石块的声音。   看着被自己开出一道细缝的手臂,蓝熹微松了口气,然她还未来得及收剑,就觉得虎口猛地一麻,那舞天女竟硬生生地震开了她,也震开了魏无羡与蓝忘机。   魏无羡落地后,迅速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蓝熹微,心念闪动,食指中指一并,化出两道符纂,朝舞天女飞去。   舞天女被那符纂正中胸口,往后退了几步,身形陡然顿住。   刹那间,声响消失殆尽,聂怀桑长吁一大口气,从山石后走到三人跟前,“她封住了?”   话音刚落,身后又响起熟悉的细细簌簌的声音。   魏无羡的那两道符纂并没有封印住舞天女。   “怎...怎么办?”聂怀桑这回连声音都在打颤,他修为灵力本就不强,在清河有聂明决护着他,在蓝氏听学更是不用担心安危,现下是真的慌乱异常。   魏无羡俊脸一沉,平日里都是小打小闹的捉一些水祟,再厉害一点便是那日彩衣镇的水行渊,如今的舞天女,确实不知如何是好。   “还能怎么办,跑啊!”   说完这话,他剑眉微敛,往前走了一步。   正在想如何镇压舞天女,眼前的光线蓦地暗了不少。   蓝熹微下意识地抬眸望去,身形一怔,挡在她身前的人,背影很挺拔,很坚定,发间那根随性恣意的火红发带,像极了那团仍在燃烧的火焰,带着温度暖暖地围绕着她的身心。   还是第一回 ,除了蓝曦臣、蓝忘机,有人这样站在她身前,毫无退缩之意,刹那间,她甚至觉得舞天女也没那么棘手了。   耳畔又传来石块掉落声,蓝忘机看了一眼蓝熹微,见她伸手捂着心口,连忙问道:“熹微,怎么了?”   蓝熹微回神,强压下心间悸动,摇了摇头,抬头望向舞天女,又朝蓝忘机看去。   兄妹默契十足,几乎是同时,两人各自往彼此的佩剑注入灵力,蓝光倏然暴涨,两道以剑为媒从而生出的充沛灵力直冲向舞天女。   与此同时,魏无羡再贴出两张符纂,彻底镇压住了舞天女。   “幸亏幸亏,有含光君与蓝三小姐......”聂怀桑松了一大口气,恭维的话还未说完,就被蓝忘机冷声打断——   “安静。”   安谧无声的村庄,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不断传来,有许多人朝他们这儿来,甚至像蓝忘机他们三人修为上乘的,还能感受到丝丝邪气。   是什么人?   四人慢慢走向门口,透过些许破旧的窗户,往外看去,成群结队的村民缓缓靠近天女祠,所有人的脸颊上都遍布了殷红怪异的细纹,瞳孔全白。   这不是普通村民,是被人操控的傀儡。   聂怀桑瞧三人面色不佳,磕磕绊绊地问道:“怎么了?外面发生什么了?”   “都是傀儡,朝我们来了。”魏无羡沉声答他。   舞天女噬魂,再到现在的傀儡,这些看似无关的事,一定有某种联系,只是他们尚未想到。   “看来,舞天女噬魂压根就是个幌子,有人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来,中计了。”蓝熹微看着门外越来越近的村民,清越声音中带着几分恼意,“而且,不能动手。”   这些村民并未真正死去,只是被人操控没了灵识,若是直接动手,这些村民何其无辜?   而魏无羡与蓝忘机自然是也想到了这一点,所以迟迟未想出对策。   “嘭”的一声,门外的村民已经开始撞门了!   天女祠三扇大门,从甫一的正门被撞,到三扇无一幸免,不过须臾之间。魏无羡抵着左侧门,蓝忘机与蓝熹微抵着正门,聂怀桑抵着右侧门。   可门外的村民越围越多,四人之力,如何扛得住?   鸟鸣陡然响起,叫声在夜里格外古怪,让人不寒而栗。   “枭鸟,又是这只死鸟!”   加上枭鸟,瞬间所有的事都被一一串起。   他们中了温氏的圈套!   门外的村民听了枭鸟的叫声,似得了什么指令,木门被撞得摇摇欲坠。   “你们有什么好方法啊?”魏无羡额间浮现薄汗,这么撑下去最多一刻钟,村民还是会闯进来。   蓝忘机冷声答道:“冲。”   与其坐以待毙,不如放手一搏。   蓝熹微与魏无羡倒是没什么异议,但聂怀桑却是连忙劝道:“等...等...等!咱们这样出去,是不是有些太鲁莽了?咱们是不是该好好商量一下对策,我们这样出去不是送死吗?我这还真不想死......”   话还未说完,聂怀桑就觉得嘴巴蓦地一紧,顿时说不出话来了。   瞧这架势应是蓝忘机被他闹得心烦,所以才把他禁言了。   “聂兄啊,我们一会儿出去了,你一定要紧跟着我,明白吗?”魏无羡开口安抚,他是知道被禁言的痛苦的,也能想到聂怀桑此刻的心情。   话毕,魏无羡又偏头看向蓝熹微,声音放缓,让人心安,“你待会也走我后面。”   蓝熹微一愣,还没来得及回他,就有人替她答了——   “不必。”   蓝忘机冷冷地睨了魏无羡一眼,“我会护着。”   魏无羡剑眉一挑,他不也是想好好保护蓝熹微?于是乎,在这种情形下,他还能分出心神去与蓝忘机拌嘴。   “蓝湛啊蓝湛......”他将将开口,忽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缥缈声音,门外的撞击声陡然消失。   木门上的压力终于散去,几人却并未真正放松。   是什么乐器,悠扬绵长,但调子细听起伏不大,像极了笛音,却又有差别,这声音来自何处?   “哨子......”蓝熹微喃喃道。   魏无羡微讶,没想到她连这也能听出来,本想开口打趣,忽而想起蓝熹微与他说的那些话。   “你若是每日练几个时辰,也会吹得很好。”   “子时作寅时息,除去这些时辰,便是修习。”   到嘴边的话,他突然就没了说出来的念头,适才他与蓝忘机都无法以剑伤到舞天女,但蓝熹微做到了,更何况她的是软剑。   眼下她也是直接便能听出对方吹的是哨子。   她远比自己想的要厉害。   魏无羡明白了为何下山来,蓝熹微会那么多话,这些人间烟火,她是真的没有时间去领略,难怪饶是女子、饶是出世少之又少,也会成为世家翘楚。   可她的孩童时光呢,又有多累?   喉咙发紧,魏无羡心口倏然一疼,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攥紧。   “无知小辈擅闯天女祠,该当何罪?”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声音,拉回了他的注意力。   “魏无羡,你私自逃脱,认不认罚?”   这声音,别说魏无羡,就是蓝熹微与蓝忘机也隐隐觉得耳熟,兄妹二人对视一眼,心下了然,被唬得不清的,只有聂怀桑   “江澄!你要是再不出来的话,蓝湛可要发飙了。”魏无羡收了佩剑,眉目染了喜色。   下一秒,就见天女像后走出一个青衣少年,细眉杏目,不是江澄是谁?   江澄黑着脸看向魏无羡,语气嘲讽:“你这一路游山玩水,真自在......蓝三小姐?”   聂怀桑见她是这副表情,这回江澄也是这副表情。   蓝熹微有些哭笑不得,怎么她下山,个个都跟见鬼了一样?   “江公子。”   江澄看着她,目光怔瞬。蓝忘机与聂怀桑只当他是没有想到蓝熹微下山,所以才如此,可与他一同长大的魏无羡却是瞧出了他的不对劲,心念微动。   “没有你耳提面命,自在倒是自在了不少。”他上前揽住江澄,主动打破了沉默气氛。   江澄回神,抬手拍掉魏无羡的手,白了他一眼,没好气地说道:“你还好意思说,留下一张字条就走的不见人影,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?”   “江兄,你吓唬吓唬魏兄也就算了,你干嘛连累我和忘机兄啊,况且还有蓝三小姐在这儿,你也不怕......”聂怀桑说着说着,发觉禁言术不知何时解了,咧嘴一笑。   闻言,江澄看了一眼蓝忘机,又看向蓝熹微,眼神变得有些局促,反驳的话却是堵在了喉咙,没有出口。   魏无羡怎会不知道他想说什么,抢先道:“是我要跟着他们俩出来的,你要怪也怪不了他们。”   “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,但是凶险程度你们也都看见了,这次要不是有温姑娘......”   “温姑娘?”魏无羡一愣,“温情也来了?”   被他这么一说,江澄脸色一沉,“糟了,这哨声停了多久?怕不是温姑娘遇到危险了。”   哨声竟是温情吹的?   “那她现在在哪儿?”蓝熹微问道。   温情拜礼时便举止得体,落落大方,不似温晁那般蛮横霸道,更何况她还救了自己一命,眼下又是她用哨声引开了村民。   就算当初她是抱着目的来的姑苏,现下蓝熹微也做不到置若罔闻。 第20章 换剑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受控制的疯……   拂晓将至。   没想到他们在天女祠耗了这么久,到大梵山时夕阳西下,如今天际渐泛鱼肚白。   几人跟着江澄走到一处山壁下,半个时辰前正发狂的村民,此时却出奇般乖巧地站成一排,而在他们前方的红衣女子,正是温情。   “温姑娘,你没事吧?”江澄跑的有些小喘,他还是多亏了温情,才知道魏无羡他们的行踪,若是还让温情受了伤,那他真是不知如何面对她了。   温情神色自若,只是在看见蓝熹微时微露讶色,星眸清灵透澈,让她不敢多看。   “江公子,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救了......”温情的话还未说完,那些定在原地的村民又朝他们走来,与之前天女祠的情形一模一样。   蓝忘机眸光一冽,掌间蓄满灵力,反手一拍,村民身上顿时萦绕着蓝光,比起适才,他们现下的动作缓了许多。   可慢下来,也仍是向他们步步紧逼。   “江公子,你答应过我的,来这里都听我的,那你带他们快走吧!”温情脸色沉了沉,似也没想到会这样。   江澄当即摇头:“温姑娘,你救不了他们的,再晚就来不及了!”   闻言,温情垂了眼眸,没有说话。   “你知道怎么救。”蓝忘机看着温情,疑问的话,却是陈述语气。   她看村民的目光,没有一丝畏意,更多的是不舍,以及藏得很深的...愠色。   不舍应是认识的缘故,可为什么会生气?   聂怀桑听得云里雾里:“这不是舞天女吸取灵识吗...还能救?”话音刚落,就见身侧的魏无羡大步上前,握住了温情的手腕。   “温情,我不管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,但是我们现在都被困在这里,想要出去,必须齐心协力,如果你知道怎样让他们恢复正常,我希望你现在就告诉我。”   “温姑娘,这些村民显然是被人所操控,而操控他们的......”蓝熹微顿了顿,“是温晁手中之物,对吗?”   温晁手中之物,若她没猜错,便是从莳花女那里得到的阴铁。   瞧见温情愕然神情,她就知道她猜对了。   可温晁又是如何隔空操控的?   星眸不经意地往下一移,微微一愣。  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,正握着一节细腕,那晚悬灯结彩下,他也是这样牵着自己。   心里顿时生出些许异样情愫,蓝熹微只觉得心里倏尔不畅,却又不知为何。   “蓝三小姐果然聪颖。”温情忍不住赞道,她蹙了蹙眉,叹了声气,“温晁借用了温若寒封印在枭鸟身上的阴铁之力,来操控他们,现下他们的操控能力还不算太强。”   温情所说,让蓝熹微没有心思再去想那份来得莫名的情绪,电光火石间,一切的事都有了解释。   难怪天女祠一出现枭鸟之音,村民便好似得了鼓励,敲门愈发疯狂。难怪在大梵山从未见过温晁的身影,却也能完成此事。   原来如此!   “所以若是想让他们恢复灵识,就得先杀了枭鸟。”蓝熹微抬眼看向天空,清越声音带着淡淡的笃定。   没等温情开口,就听见魏无羡朗声道:“不愧是蓝三啊!”   换作平日,蓝熹微兴许还会与他打趣几句,可她循声望来,蓦地轻笑出声:“温姑娘,我所说可对?”   并没搭理他。   魏无羡一怔,这还是认识这么久来,蓝熹微第一回 晾着他,分明还是那个温和恬淡的声音,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。   “正是。”温情点头,旋即看向魏无羡,眼神蕴着不悦。   魏无羡正想着事,见温情陡然望过来,长眸轻眨,顺着她的视线看去,剑眉一挑,连忙松了手,面露尴尬:“啊...温姑娘,得罪。”   方才见温□□言又止,怕她逃走,魏无羡才上前抓住她的手腕,一时忘了男女之别,实在是情急之举。   他看向不远处的人儿,心里涌出一个念头: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?   “魏婴,设金丝障,护住他们。”蓝忘机的声音拉回魏无羡的注意力,他应了一声,稳了稳心神,接着幻化出金丝障。   金丝成网,以网为障,而金丝障形成的最后一刻,却见白影轻晃。   “二哥,我与你一起。”白影不是别人,是蓝熹微。   蓝忘机斟酌片刻,缓缓点头。   原就是想趁着蓝熹微不留神,与魏无羡两人去解决枭鸟,可一向反应极快的魏无羡不知为何愣了一下,这才让蓝熹微有机会出来。   “魏无羡,你干什么?”江澄反应过来,三分恼意七分担心。   “江澄,你功夫好,保护好他们啊!”魏无羡笑道,话说一半,就见蓝忘机与蓝熹微转身已走,忙跟了上去。   “魏无羡,你......”气话到嘴边,江澄又咽了下去,眉宇拢成了川字,看着他们三人离去的方向,担忧至极。   ......   追着枭鸟,三人先后进了一片林子,越往里跑,枭鸟的声音越飘虚,以至于他们只能凝神去细听枭鸟的声音。   忽然间,本就地形错综复杂的林子里,弥漫起雾气,不过须臾片刻,待三人回神时,已看不到彼此的身影了。   “熹微,蓝湛,你们在哪?”魏无羡大喊,凭着之前的记忆,朝印象里蓝熹微与蓝忘机的位置靠去。   无人回应,魏无羡心里愈发焦急,脚下步伐不由得迈的大了些,将要转身,就撞上一人,他本能地伸手。   淡雅幽香袭来,目光下移,魏无羡就见浅浅银光,他撞的人是蓝熹微。   甫一蓝熹微是听见了他的声音,刚想答他,却听见了另一道声音,诡谲又细小,让她只能闭眼静心去听。   却没想到,下一秒就碰到了人,更没想到会被那人牢牢扶住。   迷雾虽厚,但此时的蓝熹微与魏无羡,却能无比真切地看清彼此,不是因别的,实在是两人挨得很近。   心里“扑通扑通”跳得厉害,回想之前一幕,蓝熹微深吸一口气,甩开魏无羡的手。   “多谢。”   手中一空,魏无羡又看不太清眼前的人了,听了这句道谢,他反而觉得不太舒坦,心念轻闪。   “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?”   蓝熹微一愣,当即否认:“我没有。”   “我都还没说什么,你别急着......”话还未说完,魏无羡便没了声,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奇异之音。   隔着白雾,蓝熹微依稀看见魏无羡身形虚晃,心里一紧,“魏无羡?”   “枭鸟制造的幻音召来的迷雾,这幻音不仅能让人迷失方向,还能扰乱心神。”闻声,蓝忘机往两人这侧走来,“心思越多越容易干扰。”   他知晓蓝熹微不会被幻音打扰太多,所以适才并未出声,但魏无羡就不一定了。   “这不是明摆着...欺负我聪明吗?”魏无羡挑眉,难怪突然间就气血翻涌,抬眸看向银光所在之处,弯了弯唇角,“我没事。”   “魏无羡,关闭五识,凝神。”说罢,蓝熹微正想去找蓝忘机商量对策,迎面陡然袭来一股劲风,她当即足尖轻点,柳腰用力往后一弯。   粗壮的铁链打在地上,尘土飞扬。   蓝忘机挡开一条铁链,目光扫过不远处的隐隐银光,暗忖不好。   蓝熹微所佩昭阳,是软剑之中难得的上上品,此剑有灵,剑身散发浅浅银光,平日里不明显,在这雾境之中,却是十分扎眼。   换句话说,现下蓝熹微是三人之中最容易显露位置之人。   魏无羡也想到了这一点,剑眉轻拢,闪身到了蓝熹微身侧。   蓝熹微软剑一顿,看着出现在她跟前的人,星眸里有些不解。若不是她留神收剑,怕是会伤了魏无羡。   魏无羡不是胡来的人,可如今又是什么意思?   没等她反应过来,有人俯下身,低声说了什么,右手蓦地一空,与此同时左手被塞了一把长剑,下一秒,就见银光往后退了大段距离。   蓝熹微诧异地睁大了眼睛,心里一震。   他把自己的佩剑换给了她,而后拿着最醒目的昭阳,被枭鸟用铁链带走了。   “魏无羡!”   蓝熹微与蓝忘机赶到时,魏无羡半靠着树干,一手执着昭阳,一手擒住枭鸟,铁链穿过他的脖子,将他捆在树上,嘴角渗血。   长睫颤动得厉害,蓝熹微一言不发地拔出随便,剑锋所到之处,铁链应声而断。   “你精能精得过我?”许是被铁链勒了一会儿,少年声音沙哑至极。   一时之间,脑海里响起另一道声音。   也是他。   他在她耳畔开了口,尾音轻扬:“蓝泱,照顾好我的随便啊。”   蓝熹微握着剑柄的指节发白,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受控制的疯狂跳动,温热从心间蔓延至四肢百骸,气闷郁结一点一点消失殆尽。   “好险,幸亏你们来得及时,可有看清是何人?”   蓝忘机目光看向魏无羡手中之剑,又睨了一眼身侧的人,微不可察地敛了冷意,“来人只分了灵识,并未亲自过来。”   甫一他还奇怪为何银光不见了还能感知到蓝熹微的气息,没想到会是魏无羡与蓝熹微换了佩剑,蓝忘机有些意外,更多的是震惊。   没想到魏无羡会以身犯险,更没想到他是为了蓝熹微。   “便宜他了。”魏无羡嘟囔一句,不甘心地踢了一脚地上的枭鸟,抬首望去,“走吧。”   女子站在原地,昳丽眉目间还有着未曾来得及掩去的慌乱与担忧,星眸漾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,却很温柔。   四目相对,无声言语。   魏无羡却能想象得到她方才是有多担心,喉咙紧了紧,正要开口安抚,就见她将手中随便往他这边掷来,而昭阳也从他手中溜走,缠上了纤腰。   他接过随便,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就看着一蓝一白的身影离他远去。   “欸...等等我啊!”   枭鸟已死,村民灵识被归还,三人往回走去。   树后悄无声息地走出一个红衣男子,恶狠狠地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,厉声道:“没用的东西。” 第21章 栎阳 “你们说这瘆不瘆人?”   常走山路的人就会知道,山岭之中通常会有一两处坟地,大梵山也不列外。   聂怀桑站在江澄身后,看着眼前的半圆石碑,神色敬肃中带着几丝疑惑,“她带我们来坟地干嘛?”   村民灵识恢复后,江澄撤了魏无羡所设金丝障,两人跟着温情来了此处,温情没有多说什么,而是与村民一同跪在石碑前。   “我怎么知道?”江澄也只是瞧温情对大梵山十分熟悉,所以才跟过来,哪知道会到坟地来?他眯了眯眼,隐隐约约瞧见石碑上的“温”字。   不等他细想,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——   “江澄!”   魏无羡走在最前面,他伸手拨开杂草,又停下脚步,让身后的两人先走,等他们过了杂草堆才松手。   “魏兄!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能干得了枭鸟!”聂怀桑悬着的心落地,面露喜色看着三人。   魏无羡不以为然地摆摆手,话锋一转:“你们怎么在这儿啊?”   闻言,江澄与聂怀桑齐齐看向温情,魏无羡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,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小步,“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?”   温情环顾四周,神色些许黯然:“这里就是我家族众人的埋骨之地。”   温氏祖坟为何会在大梵山?难道不该是在岐山不夜天城吗?   祖坟周围一般会修葺一座祠堂,用来供奉先人,念及此,星眸微动,蓝熹微轻声问道:“所以天女祠实则是...温氏祠堂?”   温情点头,叹了口气,缓缓开口:“蓝三小姐所言不错,天女祠就是温氏祠堂。我们本是岐山温氏的一脉旁支,专攻医术,离开岐山后便世世代代居于此处,只是没想到,这里突然发生了祸事。”   “小时候,我与家人前去祭拜先祖,没想到舞天女因为心脏缺了东西,忽然走动伤人,虽然死里逃生,但温宁却被舞天女摄取了灵识。从那以后,我和温宁就被仙督收养,回到了岐山。我们温氏这一脉,也只剩下我们几个。”   大家族有几支旁系,在玄门世家中不足为奇,更何况是势派浩大的岐山温氏。   “可是舞天女为什么会突然伤人?”魏无羡站直了身子,长眸盯着温情,似想从她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。   温情淡漠出声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   听她这么说,魏无羡也不好再多问什么,抬眼望着眼前巍峨壮阔的大梵山,若有所思。   蓝熹微看向蓝忘机,动了动嘴将要说话,就见蓝忘机朝她轻轻摇了摇头。   ......   枭鸟终于解决,魏无羡他们准备动身去栎阳,温情则是要返回不夜天城。无论去哪儿,都得先翻越了大梵山。   几人下到半山腰,聂怀桑吵着要魏无羡跟他说制服枭鸟一事,江澄在旁边时不时讽刺一句,但神情却是沾了喜色的。   少年人的统一战线,往往只需要一个相同的借口,譬如难以忽略的温饱问题碰上了一只芦花鸡,于是乎以魏无羡为首、江澄与聂怀桑配合的捉鸡开始了。   偌大的树林,三人的身影顿时不见。   “温姑娘,二十年前,你当真不知道舞天女为何失控吗?”蓝忘机看向温情的背影,眉峰轻拢。   温情望来,眸中闪过慌乱之意,转瞬即逝,“我刚刚说过了,我当时还小,并不清楚。”   总有人捕捉到了那一丝可循之际,轻声开口:“从姑苏到大梵山,温晁一路上紧追不舍,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步步紧逼,温姑娘真的不清楚吗?”   对上那双清澈黑瞳,温情终是有些心虚,她别开了眼,“蓝三小姐,我......”没等她说完,就被清越声音打断——   “为了阴铁。”蓝熹微如画容颜覆上冷意,“舞天女心脏缺失的东西,也是阴铁,对吗?”   温情眼里尽是不可思议,看了蓝熹微半晌,才愣愣出声:“我不清楚。”   “温姑娘,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话,为什么又突然来给我们报讯啊?”   本该在捉鸡的人,此刻正站在一棵翠绿林木下,身姿似松挺拔,长眸如秋光水色,潋滟又动人,俊美无俦的脸上少了几分漫不经心,薄唇抿着,难得认真的样子。   “魏无羡,你救了阿宁一命,我救了你一命,咱们之间就算扯平了。”温情没有直接回答,反而说了无关紧要的话,她深吸一口气,“其他的我不知道,你们也不用再问了。”   “大梵山山形似佛,是风水上佳、灵力充沛之地,可我们下山这一路,处处皆是灵力枯竭之景。”蓝熹微语气很淡,星眸飞快地瞥了一眼魏无羡。   魏无羡会意,三步化两步走到温情跟前,距离既不冒犯也能挡住她的去路,他旋即道:“舞天女就算天生地灵之物,想要幻化人形,也要吸收外力之物为所用,百年间相安无事,为何这二十年,她却突然转性开始吸食人的灵识?”   “唯一说得通的原因,就是如熹微所说,舞天女心脏里本该是有块阴铁的,阴铁之力促使她幻化为人形,就跟水祟一样。然而十年前,有人从她心脏里拿走了这枚阴铁,她因吸食不到灵力,便转为吸食人的灵识。”   这番话说出来,温情的脸色彻底变了,膛目结舌地看着他们,说不出话来。   “拿走这枚阴铁之人,是温若寒吧。”蓝熹微静静地看着温情,一针见血。   大梵山天女祠之事,加上温情所说往事,瞬时被串成了一个完整的、有着因果关系的故事。   蓝忘机适时开口:“温姑娘,二十年前温若寒解开封印,取出阴铁致使你的族人尽皆丧命,而如今温若寒抢夺其他阴铁,因此丧命的人只会更多。”   半晌,温情才艰涩道:“此事我帮不了你们,说这么多也无济于事。”   腰间禁纹袋似有所反应,蓝忘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,继而问她:“温姑娘,阴铁有灵,镇于四方,如今已有三块现世,最后一块又在何处?”   莳花女的阴铁,舞天女心脏处的阴铁,加上寒潭洞的阴铁,四枚阴铁,只差最后一枚。   “温若寒收留我与弟弟,对我们有恩,其他的我不知,也不想知。”温情敛了眉眼,再抬眸时,眼神透着几分坚定,“温情帮不了你们,告辞了。”   说完这话,温情没有再说什么,径直朝山下走去,看样子是不会与他们同行了。   蓝熹微盯着温情渐远的背影:“莳花女那里的一块,加上舞天女心脏的这一块,温氏已经有两块阴铁了。”   “当今之计,就是早日找到最后一块阴铁。”魏无羡回头,目光所及之处,是蓝忘机腰间悬挂的禁纹袋,“然后再由你们带回姑苏,重镇寒潭。”   蓝熹微望向魏无羡,他所言不假,当务之急便是比温氏早一步找到最后一枚阴铁,可若是温若寒也如此作想,先他们一步回了云深不知处呢?   “走吧。”蓝忘机开口,却发现自家妹妹眉心轻锁,似有心事,“怎么了?”   “没事,走吧。”蓝熹微摇了摇头,但愿是她多想了。说罢,正欲往前走,不经意瞥到一抹紫红,她愣了愣。   “放心,有本公子在,怕什么......”魏无羡话还未说完,眼前晃过一团白影,伸手接过,垂眸望去,掌心躺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瓶,样式熟悉。   这是那晚江厌离让他送给蓝熹微的药。   他掂了掂,心念微动,瓷瓶带着丝丝温热,比之前送去时轻了些,应该是用过之后,一直携带在身上。   长眸一转,才发现送药之人已往前走去,魏无羡大步跟上,咧嘴笑道:“你还随身带着啊。”   见他跟了上来,蓝熹微又睨了一眼他的脖颈,心里涌起担忧,面上却不露声色,“江姐姐这药极好,三日内淤青便会消去。”   杀了枭鸟后,除去方才朝他使了个眼色,蓝熹微终于与他说话了。魏无羡乐了,眼底笑意更深,“我是男人,这点伤算什么。”   余光将少年翘着的唇角看了个清楚,蓝熹微也软下神色,朱唇弯了弯,温声唤他:“魏无羡。”   “啊...?”   魏无羡一愣,下意识看向身侧的人儿。   女子虽微低着头,但仍是能瞧见明艳笑容从她脸上一点点绽开,眼角眉梢好似染上了细细碎碎的流光,璀璨夺目,巧笑嫣然。   她说着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话,声音恍若风动碎玉:“多谢。”   平平无奇的两个字,陡然把心头棱角磨得圆润柔软。   甫一换剑时,他只是觉得自己身为男人,不该让女子身处险境,所以才会夺了昭阳,以身涉险,可他也知道,昭阳有灵,若非主人对他不设防,他根本驭不住这把灵剑。   可是没有,甚至在他被铁链拽走时,昭阳替他挡了不少枯木残枝。   而后蓝熹微赶来之时,握着随便的手都在轻颤,那些焦急、不安的神情仿佛在告诉他,有人能这么关心在乎他,这么做是值得的。   但又在看到那双莹水星眸后,心口突然有点疼。   是那种不参杂任何情绪、纯粹的就不想看到她为谁担心。   魏无羡闭了闭眼,移开视线。   负于身后的手,缓缓攥紧。只有这样,才能压下心中那股陌生又滚烫翻涌的情愫。   ......   栎阳的集市,比潭州还要喧哗几分,来往行人或许没有潭州多,但气氛比潭州热闹,所以一进入栎阳,就能看见热情的小贩朝他们一行人走来。   “栎阳城的常山红免费尝一尝。”小贩是个眼尖的,拿着一碗醇酒,直朝魏无羡递去,“公子,尝尝我们栎阳城的常山红吧!”   魏无羡剑眉一挑,笑嘻嘻地端着那碗常山红,一饮而尽。   这人对酒还真是毫无抵抗之力。   蓝熹微哑然失笑,敛了心神看向身侧之人,“二哥,我们是先去哪一家?”   他们初来乍到,想要知晓与阴铁有关之事,能想到的就是去找此地驻镇的仙门世家。   “什么家啊?”魏无羡擦拭唇角酒滴,凑了过来。   鼻间飘来盈盈酒香,星眸轻眨,蓝熹微还没来得及说话,浅蓝衣袂晃过眼前,有人把她轻轻往后一带。   蓝忘机站在了她身前,冷冷地扫了一眼魏无羡,道:“找驻镇此地的仙门世家,打听消息。”   “去找他们,能问出什么来才怪!”魏无羡摇摇头,指着不远处,笑道:“当然得去那个地方打听啊!”   所指的地方,是一处酒肆。   “你就是想去喝酒。”江澄毫不留情地戳穿他。   “错!”魏无羡却是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解,“我魏无羡一向公私分明,你们好好想想,这个地方每日客多,人多口杂,如果这附近有什么奇异的事情的话,一定逃不过他们的耳目。”   诚然,说的有几分道理。   于是乎,这四人进了那家酒肆,恰好遇上了适才因故先走一步的聂怀桑。   围着圆桌而坐,若撇去阴铁一事,五人倒像是出门游玩的公子与小姐,好生惬意。   而魏无羡更是有身为公子的自觉,大手一挥,一锭银子点了三壶酒,如此行径虽有些大手笔,但在酒肆里问话,还是挺管用的,起码向店小二打听怪事时,人家是真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。   “公子,近来倒真是有件怪事。你们顺着这个道出了城,再走个几里,能看见一座修得挺漂亮的宅子,那个便是常氏的宅子。”   “栎阳常氏?就是驻守此地的仙门世家?”   “对,就是仙门中人。这常氏宗门虽然人口单薄,但在栎阳也是住着十几口人,”店小二顿了顿,压低了声音,继续道:“可是不知最近是怎么了,一个个都销声匿迹了。”   “若是失踪那也就罢了,可怪就怪在,白天常氏府邸里空无一人,而每到晚上却总能听到府邸里传来咚咚咚的拍门声,这都连续敲了十几天了,这里面又是哭又是叫的,好像所有人都被关在里面出不来一样。”   “你们说这瘆不瘆人?” 第22章 故人 “也没想到,能在这里见到那么像……   窗外天际仿佛慢慢浸入浓墨,微妙的暗色蔓延开来。   聂怀桑一边摇扇,一边偷偷打量着对面坐着的美人,她托腮望着桌案上的杯盏,容貌是世间难得的好颜色,绝艳脱俗。   果然,蓝氏的亲眷子弟,个个都这么标致,而且还都身手不凡,想起天女祠中蓝熹微展现出的强盛灵力,聂怀桑还是十分敬佩的。   饶是蓝熹微是女子,在世家子弟中也是可以排得上名的,只是这位蓝三小姐一直都避世不出,而这回听学,众人更关心的显然是她的美貌与气度,毕竟她几乎没有与谁动过手。   可既是如此,聂怀桑更是不解,一个时辰前蓝忘机为何不让她一起去常氏,反是让她留在了这里。   不过转念一想,要是他有这么一个妹妹,那可不得仔细宝贝着。   “我脸上有东西吗?聂公子?”女子温和轻柔的声音传入聂怀桑的耳里。   手一抖,扇子落在了桌案上,聂怀桑尴尬地回答:“没...没有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莞尔一笑,她适才在想阴铁之事,的确走神了,但不代表她察觉不到聂怀桑的目光,蓦地想起潭州再见时,这人愕然的神色。   “聂公子,为何在潭州见到我时,那么...惊讶?”   聂怀桑没想到她突然问起这事,愣了片刻,才出声答道:“没想到你会下山......以前聂氏与蓝氏一同夜猎时,好像你就来了一回。”   聂明决与蓝曦臣关系要好,有几年都是两大世家一同夜猎。聂怀桑虽然夜猎战绩不佳,但年年都去了,他记得,蓝熹微只去了第二年的夜猎,而且好像是半路又走了,所以才对她这回下山感到惊讶不已。   星眸微垂,蓝熹微想起了旧事。   那回夜猎是她缠着蓝曦臣,蓝曦臣无法才带她下山,结果她才刚刚热了身手,就被蓝启仁寻人接了回去,而后罚了她也罚了蓝曦臣,这件事才得已作罢。   这回下山找阴铁,还是第一回 离云深不知处这么久的时日,她有点儿想后山的风光了,也有点儿想蓝曦臣他们了。   “蓝三小姐,其实你的灵力修为都不差,为何你很少参加夜猎啊?”聂怀桑轻声问她。这一路上倒是重新认识了这个姑娘,不骄纵不自矜,与她待久了,还能感受到沉静性子之中的有趣。   被聂怀桑的声音拉回注意力,蓝熹微敛神望去,温声道:“那时年纪太小,去的那一回也是我求了大哥,他才带我去的。”   可后来为什么也没去呢?聂怀桑还没问出口,又听她说——   “聂公子夜猎去的多,可有什么好玩的事儿?”   “其实我也没有去很多次。”聂怀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,瞬时就忘了之前想问什么,喝了口茶,便说起了夜猎的趣事。   蓝熹微听他说得有声有色,时不时问他几句,两人这样聊着聊着,一个时辰悄无声息的就过去了。   “我跟你说,当时那个熊精朝我扑来的时候,还是孟瑶救了我......”聂怀桑蓦地止了声,他看向蓝熹微身后,眸中泛光,举着扇子朗声道,“孟瑶!”  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,蓝熹微瞧见一人站在门栏处,眉目俊秀干净,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,露出了两个极深的酒窝,是在拜礼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孟瑶。   是了,她差点忘了聂怀桑在这等的人就是他。   “怀桑,蓝三小姐。”孟瑶朝他们拱手行礼,“聂宗主特派在下前来迎接,只是为何只有蓝三小姐一人?”   蓝熹微起身回礼:“孟公子,我二哥他们去了常氏府邸。”   孟瑶一怔,一时没有说话。   “孟瑶?”聂怀桑见他不说话,上前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。   “孟瑶失态了,还望蓝三小姐勿怪。”孟瑶敛眉又向蓝熹微拱了拱手,再抬眸时,眼底的笑意更甚,“宗主接到蓝宗主的密函,还请蓝三小姐与蓝二公子前往清河一叙。”   “可是云深不知处有事?”黛眉微蹙,蓝熹微眸中染了几分忧色。   “应无大碍。”孟瑶摇头,“不若先去与蓝二公子汇合?”   这下有机会去常氏府邸一探究竟了。星眸一转,蓝熹微当即颔首,转身便朝酒肆外走去。   “孟瑶,你刚刚怎么了?”聂怀桑边走边问,他与孟瑶相识这么久以来,还很少见他在外人跟前走神。   孟瑶看了一眼蓝熹微的背影,目光陡然一暖,低声喃喃:“蓝宗主...当时也是如此唤我......”   大多数人都是直呼他的名字,私下里甚至还会讥讽他为“娼妓之子”,第一个叫他“孟公子”的是蓝曦臣。   蓝熹微的这声“孟公子”,好似让他又看见了那个清煦温雅的人,带着款款温柔而来。   ......   赶到常氏府邸时,血腥气味扑面而来。   从大门到内厅,血色中全是尸体,可以想象得到这里之前是怎样的刀光剑影,凶手又是怎样的心狠手辣。   黛眉紧蹙,蓝熹微往里走去,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。   这些尸体发青,脖颈上还有红色裂纹,与大梵山被阴铁所控的村民一样,生前是被制成了傀儡的。   “此处不像镇压过阴铁。”蓝忘机的声音从里传出,熟悉的声音让蓝熹微心头稍安。   “魏兄,蓝兄,江兄!”身旁的聂怀桑高声喊道,引来了许多目光,院子中站着的,除了蓝忘机、魏无羡、江澄,竟还有两道身影,一黑一白。   白衣男子长身玉立,衣袂飘飘,手持长剑,犹如夜色中一抹皎洁月光,他身侧站着的黑衣男子,身形高挑,面容清俊,有几分清傲孤高之气。   聂怀桑瞟一眼四周,咕哝道:“怎么搞得这么惨?”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蓝忘机看向蓝熹微,眉峰轻拢。   不待蓝熹微说话,身后的孟瑶先一步解释道:“聂宗主关心各位公子安危,特派在下前来迎接,宗主接到蓝宗主的密函,还请公子与小姐前往清河一叙。”   后半句话,是对蓝忘机所说。   “兄长来信?可是云深不知处有事?”蓝忘机心里一紧,语气难得有些焦急。   这兄妹之间还真是连关心的点都一样,脑海里闪过一张温润如玉的脸,孟瑶含笑道:“应无大碍,不过还请公子小姐随我一同前往,聂宗主在不净世恭候。”   闻言,蓝忘机颔首,他似有所犹豫,目光又望向魏无羡。   魏无羡会意,往身后看一眼,朝那白衣道人说:“晓兄,薛洋私藏阴铁一事,事关重大,不知道晓兄你是否放心将人交给我们,带回不净世与聂宗主处置?”   “这位便是聂宗主之弟。”话毕,他才发现白衣道人正盯着蓝熹微。   蓝熹微也觉得奇怪,虽说聂怀桑与温情在山下见到她时,也盯着自己,可眼前这个道长,为何也盯着自己,他的眼神却又动容至极,好似他们认识许久了。   众人也是不明所以,这两人难道不是第一回 见面吗?   蓝忘机率先反应过来,上前一步,把蓝熹微挡在了身后,神色有些不悦。   对上那双带着些许冷意的浅淡眼眸,白衣道人才收了视线,拱手道:“抱歉。”   魏无羡剑眉一蹙,压下心中疑惑,适时开口:“忘了介绍,这位是姑苏蓝氏的三小姐,蓝泱蓝熹微。这两位是晓星尘公子与宋岚公子。”   “明月清风晓星尘,傲雪凌霜宋子琛。”聂怀桑摇着扇子,一脸惊喜的看着两人,他方才与蓝熹微说夜猎趣事时,便提到了晓星尘。   夜猎一战成名,霜华一剑动天下之人,正是这位晓星尘。   黛眉一挑,蓝熹微也想到了聂怀桑所说,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走去,想再看一眼晓星尘,却被人截住。   魏无羡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侧,微微俯下身来,放低了声音问她:“你认识晓兄?”   蓝熹微没有继续挪步,耳边男子的声音恍若羽毛,缓缓窜入她心底,努力忽视掉酥酥麻麻的感觉,她镇定自若地答道:“不认识。”   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,魏无羡站直身子,神色古怪地嘟囔道:“也是......”   他就说蓝熹微第一回 下山,怎么可能认识晓星尘?但若是不认识,晓星尘又是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她?   “方才只是觉得蓝三小姐与一位故人很像,在下多有得罪,还请蓝三小姐见谅。”晓星尘拱手,眉眼带上了几分歉意。   “无妨。”蓝熹微从蓝忘机身后走出,摇了摇头,睨了一眼蓝忘机,却见他清冷脸庞上浮现了复杂情愫,一闪而过,仿佛只是她的错觉。   “聂宗主一向颇有侠名,爱憎分明,想必定会以公理论处。”晓星尘抬眸望了一眼正厅,“薛洋生性狡猾,为了避免夜长梦多,多生枝节,诸位不如即刻出发。”   蓝熹微他们后来的一行人对这名字陌生得很,顺着他的视线看去,才发现正厅里还有一人,被绳索高高吊起,见他们望去,那人露出一对虎牙,可爱笑容中又有几分稚气。   想来这就是薛洋,这常氏满门的血债,竟是因他一人而起,甚至最后一块阴铁,极有可能就是在他手中。   “二位不和我们一同前去吗?”江澄出声问道。   “我们就在此与各位告别了。”晓星尘朝众人拱手,语气淡漠,“阴铁一事我并不知晓,宋兄更是恰巧路过,我与宋兄未投身世家,心之所往,不该被仙门世家所束。如今薛洋已经被俘,在下相信几位定会以公理论处,仙门大家之间的纷争,我们实在不愿涉及。”   “正是如此。”宋岚附和道,“如若日后,诸位需要我二人,为天下略尽绵薄之力,我二人定当义不容辞。”   的确,世间修习之人数不胜数,并非所有仙友都愿意涉及世家之争。   晓星尘既已解释,蓝忘机也没再对他冷着脸,开口问道:“不知二位师承何处?如何相寻?”   “在下师承白雪阁。”宋岚拱手,神色带着几分骄傲,想来对于师门,他还是十分在意的。   “在下师承抱山散人。”晓星尘顿了顿,望向蓝熹微,眉眼柔了几分,“方才所说与蓝三小姐相像的故人,正是在下的师姐。”   “沈望舒。”   ......   一行人从栎阳出来,在山脚分道扬镳。   “晓兄!”长眸微闪,魏无羡欲言又止地看着晓星尘。   瞧出了魏无羡有话想说,晓星尘将人带到一处空地,“可是有事想问?”   魏无羡深吸一口气,语气是抑不住的兴奋:“家母,正是藏色散人。”   听他脱口而出的名字,晓星尘愣了半晌,含笑看着他,“我虽师承抱山散人,但却最晚入门,因此我只知藏色散人是师父的得意门生,却从未得见。”   不是第一回 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,但还是第一回遇见母亲的同门。   他知晓自己与晓星尘年纪相仿,可能他也很少见藏色散人,但仍是怀着期待去问,没有想到竟是从未得见。   “没想到,魏公子你居然是师姐的孩子。”晓星尘轻笑一声,“也没想到,能在这里见到那么像沈姐姐的姑娘。”   “你说熹微?”魏无羡有些不相信,很难想象会再有这么一位遗世独立的佳人。   晓星尘点头:“沈姐姐与藏色散人一同入门,但藏色散人比她先下山,所以我未曾见过藏色散人。”   “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太清,但唯独记得沈姐姐与我说,‘心之所往,不该被仙门世家、红尘世间所束’。后来她下山,我就再也没见过她,出山的弟子不再回山,是本门惯例。”   “其实很久未曾见她,但一看到那双灵动眼眸,若非她是蓝氏三小姐,我还以为她是沈姐姐的孩子。”   “看来熹微与沈前辈还挺有缘的。”魏无羡勾了勾唇,看向不远处的人儿,灵动眼眸的主人此时乖巧地站在自家二哥身侧,正朝他们这边看来,顾盼生姿。   他没有把晓星尘的话放在心上。   怎么会有人像你? 第23章 道别 没有正式道别,也在姑苏山脚再遇……   一行人押解薛洋赶到不净世,才知道路上错过了一个消息。   岐山温氏要求各大仙门世家至少要选出一位内门亲传弟子,前往岐山听训,清河聂氏是最早得到这一消息的,毕竟清河毗邻岐山,路程最近。   这无疑是个坏消息,温氏醉翁之意不在酒,说得好听叫听训,说得直截了当一点,就是抓人质罢了。   与其说是内门亲传弟子,实则是各世家宝贝仔细得紧的公子小姐,而这送到岐山,定然不会如在蓝氏听学那般舒服自在,自是有世家不愿意送的。   只是如今温氏只手遮天,若是不送,他们派人来请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。   蓝熹微看着院中挥刀修习的清河弟子,有些出神。   聂氏立家先祖是一位屠夫,故聂家与其他仙门世家不同,其修士修刀道而不修剑道,现下看来,倒别有一番风骨在其中。   不过,聂氏内门亲传弟子除了聂明玦,便只有聂怀桑一人,聂明玦身为家主,断不可能去岐山听训。   蓝熹微想起聂怀桑当时听到消息的脸色,忍不住轻笑出声。   在栎阳酒肆与他闲聊时,她就知道聂怀桑并非不聪明,但他无心向学,聪明都用在了别处,喜欢画扇捉鸟,也难怪他对去听训一事忧心忡忡。   聂氏是聂怀桑去听训,那蓝氏呢?蓝熹微敛了笑意。   她和蓝忘机都还在这儿啊......   “想什么呢?”低沉舒缓的声音响起。   蓝熹微循声望去,回廊那头不知何时站了个人。黑衣公子抱胸靠着廊柱,生得很漂亮的瑞凤眼在白日里也十分璀璨,此时正定定地看着她。   甫一几人在正厅商讨完处理薛洋之事,聂明玦又告知蓝忘机与蓝熹微,蓝曦臣来信说他在禁书中发现了阴铁的记载,而今之计,便是由他们兄妹二人带着阴铁尽早回到姑苏。   等用完晚膳,蓝忘机与蓝熹微便会即刻返程。   现下离晚膳尚有一个时辰,魏无羡刚与聂怀桑告辞,准备回房休息,就在长廊处撞见了若有所思的蓝熹微。   “没想什么。”   魏无羡边笑边朝她走去,“你这脸上就差没写我、有、心、事这几个字了。”   有他这么一闹,心里畅快不少,只是到底担心着云深不知处的情况,蓝熹微仍是没有说话。   “在担心云深不知处?”魏无羡走到她跟前,睨她一眼,随后又与她一样,看着院中练刀的弟子,“这一路上温晁像狗皮膏药似的,一直追着我们,我们又抓了薛洋,他应该会把精力都放在我们这儿。”   黛眉微蹙,蓝熹微不是不知道这一因果关系,可家大业大的温氏,不是只有温晁一个公子。   “温晁已知晓薛洋在我们手里,一定不会善罢甘休。”只怕他会朝不净世发难,蓝熹微话锋一转,“我与二哥走了,你们要多小心。”   闻言,魏无羡咧嘴一笑:“放心放心,本公子还会怕温晁?”说到这里,他抬眸看向蓝熹微,身子凑近几分,又道:“你...担心我?”   前一句话,他一如既往的嚣张不羁,蓝熹微听得莞尔一笑,正欲打趣他,就见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突然放大了向她靠来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倏然让她呼吸一滞,喘不过气来。   长眸中依稀可见自己的身影,还是第一回 从别人眼里看到自己,而且只有自己。   院中拂过一阵微风,束发的红丝带轻轻扬起,而主人浑然不觉,只是偏头看着眼前的人,少女一动未动地站在原地,姿容极美,而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沉静气质,又让人不敢亵渎。   蓝熹微稳住心神,率先撇开视线,“你都不怕温晁,我担心你作甚?”语气镇定,只有她知道,在魏无羡看不到的一侧,她垂放着的手攥得有多紧。   见她别开脸,魏无羡才回神,他是想逗逗她,却差点把自己搭了进去,方才那么近的距离,少女身上阵阵幽香随风扑面而来,那娇嫩无暇的脸颊白里透红,让人脸热,也让人心动。   清越的声音令他瞬时清醒,浑身才不至于愈发僵硬。   “哈哈,那...那是自然。”魏无羡在化解尴尬这方面,虽谈不上个中高手,但相比蓝熹微,还是自然很多。   再窘再羞,蓝熹微除去身侧紧握的素手,未曾表露出分毫,她岔开了话题:“听训,你会和江公子一起去吗?”   魏无羡情绪敛得快,此时面上又恢复如常,他点点头,“江澄肯定会去,我到时候会和江叔叔说,跟他一起去。”   话毕,他又想到了一件事,开口问她:“你们蓝氏肯定是送蓝湛去,对不对?”   说起这事,半晌,蓝熹微才低声道:“我不想让二哥去,温晁一定会因为阴铁一事刁难他的。”   “傻姑娘,蓝氏内门亲传弟子虽不止一个,但泽芜君不去,肯定也不会让你去的,蓝氏要送人去听训,只能送蓝湛。”魏无羡看着情绪有些低落的蓝熹微,耐着性子劝慰她,“你放心,到时候还有我和江澄,温晁不敢对蓝湛怎么样的。”   “你去岐山,能忍住不与温晁作对就不错了。”蓝熹微吐字清晰,声音温和。   被揶揄还笑得很开心,不愧是魏无羡——   “我魏无羡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,但要是温晁上赶着惹我,那我也不能任他欺负啊!”   蓝熹微默默弯了弯唇角,看向少年神采飞扬的笑容,这回清河一别,怕是真的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,这一路上经历的事儿,顿时掠过脑海,珍贵且难忘。   她柔声轻唤:“魏无羡。”   “岐山听训,你要照顾好自己,温晁的话,不管是什么都不要放心上,左耳进右耳出,你最擅长了。”   听学未能好好告别,这回便与他好好告别一回。   突如其来的话,饶是明明没有有关告别的字眼,却让魏无羡意识到,要说再见了。他心不在焉地应道:“嗯......”   “多保重,我回房休息了。”蓝熹微心里也有些乱,从未与人道过别,许多话到喉咙也只是变成了多保重这三个字。   “好。”魏无羡低垂着头,英俊眉目静谧得像一副画。   蓝熹微确实乏了,晚上又要赶路,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,见他这样,转身便欲往自己房间走去。   “蓝泱。”身后陡然响起魏无羡的声音。   其实很少有人叫她的名,算起来叫最多的人竟然是他,念及此,蓝熹微笑了笑,回身望去,“怎么了?”   “我们还会再见的...对吗?”丰神俊朗的少年公子难得这样正色,目光中的期待赫然,蓝熹微只觉得心口被某种情绪渐渐填满,然后发热,再慢慢滚烫。   她冁然而笑,笑颜明艳灿烂至极,星眸盛满光华,美得惊心动魄。   “会再见的,魏婴。”   没有正式道别,也在姑苏山脚再遇见,而这回好好道别了,所以我们一定会再见的。   ......   从清河赶回姑苏,蓝忘机与蓝熹微用了一天半。   一路上,蓝熹微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,连蓝忘机都看出了她心神不宁,问她是否太过仓促,她却没有作声,反而御剑御的更快了,除了必要的进食,两人几乎没有休息。   于是本该两日的路程,硬生生少了半日。  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,在山脚下碰见了温晁等人。   熟悉的铁链朝两人冲来时,所有的猜测都被印证,大梵山白雾里,分了灵识来的人就是温晁。   避尘当即出鞘,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山间格外刺耳,蓝忘机持着长剑,挡在蓝熹微身前,眸光凛然不可犯。   “温逐流?”蓝熹微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突然出现的人,无数个疑问瞬时萦绕着她脑海。   温晁他们怎么会这么快?他们来了这里,是否还没来得及去云深不知处?清河不净世又怎样了?   “蓝湛啊,还护着妹妹呢?”温晁笑得诡谲,“你不是很嚣张吗?还不是落在了本公子手里?这样,你跪下,乖乖把阴铁交出来,我就饶了你...和令妹。”   话语中的轻浮,眼神里的浪荡,蓝忘机目光陡然一冷,作势就要上前,手臂却蓦地一紧,蓝熹微拉住了他。   这种话配上这种神情,蓝熹微只觉得浑身不自在,但她知晓,当务之急是赶回云深不知处,因为她心里的不安在见到温晁之后,越来越浓。   “二哥,我们得先回去。”蓝熹微飞快地往蓝忘机手里塞了两个符咒,轻声解释,“这是魏无羡自创的破魔咒。”   温晁的角度,看不到两人的小动作,也听不见蓝熹微说的话,能看到的就是对他说话置若罔闻的两人。   “你知道吗?我最讨厌你们蓝氏这种高高在上的......”话未说完,就听见女声轻呵——   “打!”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带有灵力的小符纂。   饶是温逐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小符纂给唬住了,更别提其他的温氏修士,眨眼功夫,蓝忘机与蓝熹微便已不见踪影。   “还追吗?”温逐流问道。   温晁冷笑一声,眼里浮现出异样神采,“不用,放他们回去,家兄已经到了,就让他们兄妹回去看一看,云深不知处变成一堆废墟。”   “不知道到时候,蓝湛还护不护得住他的宝贝妹妹。” 第24章 问心无愧 二哥认为为人处世当问心无愧……   火光冲天而起,从山侧一路蔓延至上,如仙境一般的云深不知处,此时已是滚滚浓烟。   不是没有想过温氏或许已带人到了云深不知处,甚至俩兄妹还想过他们赶到时,也许能碰上温氏,与其对峙一番,却未想到,他们居然真的会烧山。   蓝熹微看着眼前燃起的火光,眼圈倏地红了,温氏怎么能...怎么敢放火?   “去寒室,找叔父与兄长。”蓝忘机的声音也在打颤,清隽绝伦的脸庞在火光映衬下竟有些冷厉。 第一回 上山如此艰难,湖光山色已满目狼藉,山间小道躺着不少蓝氏弟子的尸体,百年仙境被烙下了岐山温氏的痕迹。   两人赶到寒室时,寒室已是空无一人,蓝曦臣最喜爱的那一体茶盘,断成两截摔在地上,茶盘沿角还有燃起的火苗。   蓝熹微四处环视了一番,目光在一个带血的蒲团上猛地停住,蒲团的位置,是蓝启仁常坐的一方。   究竟发生了什么?   她深吸一大口气,“后山...去后山。”   在他们离开姑苏的那日,蓝曦臣在后山重设了一道结界,将寒潭洞再度保护起来,只有佩戴卷云纹抹额的内门弟子才能进去。   蓝曦臣的无心之举,已成了云深不知处最后一块净土。   终于在后山寒潭洞外,瞧见了蓝启仁与一群蓝氏弟子,只是情况并不容乐观,蓝启仁是被弟子扶着的,蓝白衣襟大片大片的殷红。   而在他们身前,有道黑影正举剑,淬了十足的杀意朝蓝启仁刺去。   “叔父!”   蓝光从天而降,带着纯净强盛的灵力在半空中拦下了那一剑。   两人飞身而去,并肩站在了蓝启仁身前,蓝忘机召出了忘机古琴,方才那一击,便是他使出的弦杀术。   战场陡然多了两人,众人皆是一愣。   “忘机,熹微。”蓝启仁连说话都在不断咳血,他一直都是严厉、不苟言笑的形象,何时见过伤成这样的蓝启仁?   蓝熹微心中大恸,快步走到蓝启仁身侧,伸手扶住他,才发现他的手冷得厉害,而让她无比惊慌的是,他嘴角的血沫带着深紫色。   是了,蓝启仁灵力修为高深,与那人交手怎么也不可能落个如此下场,原来是早中了毒。   “叔父......”蓝熹微说话的声音都在抖,她抬手就朝蓝启仁输灵力,却被蓝启仁打断——   “是温旭的赤炎符,炼了火毒,只要我不动怒,没什么大碍的。”蓝启仁说这话的时候,心口恍若有火在烧,他应该少说话的,却还是出声安慰着眼前眼眶通红的孩子。   “熹微,叔父没事的。”   在他记忆里,蓝熹微在他面前,很少流露出脆弱的模样,他严词厉色训斥她时,他冷漠不予鼓励时,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。   她是真的很担心他的伤势,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需要安慰的孩子。   蓝熹微咬唇,唇上传来的痛觉,让她稳住心神,回头去看已与黑衣人缠斗好一会儿的蓝忘机。   黑衣人是温旭无疑,蓝忘机与他单打独斗决计是绰绰有余,只是从山侧还不断有温氏弟子围来,寡不敌众。   “二哥!”   蓝忘机会意,反手往古琴上一扫,灵力充沛的一击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,它击中石块细密的山地,一时之间尘土飞扬,被击碎的石块形成了天然的结界。   掐准时机,蓝忘机没有恋战,当即回来与蓝熹微一同扶着蓝启仁,往寒潭洞撤去。   凛然寒意铺天盖地的袭来,而比这寒潭洞更让人心生凉意的,是洞外的厮杀声。   蓝启仁他们进了寒潭洞,有一部分弟子跟他们进来了,也有一部分弟子还在外面,温旭不知如何进来,外头的弟子,成了他进入寒潭洞的最后希望。   “蓝忘机听了,交出阴铁,不然,我就把你们云深不知处的弟子,通通杀光!”   温旭的话一字不差的传入洞内,话音刚落,凌厉的杀伐声紧跟着响起,是利刃割破喉咙的声音,是利刃刺穿胸膛的声音。   蓝忘机眉间染霜,目光中已隐隐透出怒火,他从怀里拿出装有阴铁的蓝氏禁纹袋,紧紧攥在手里,须臾之后,他突然往前走去。   “忘机!”蓝启仁似猜到了他要出去,叫住了他,却扯到了胸腔处的伤口,闷哼一声,又连忙朝身侧的蓝熹微道,“不要让他出去。”   从蓝忘机拿出禁纹袋的那一瞬间,蓝熹微就明白他要做什么了。出了这寒潭洞,蓝忘机要面对的,是凶狠无情的温旭。   可若是在洞内呢?蓝忘机的心里大抵会更甚煎熬。   她开不了口。   “叔父,就是在这里,蓝翼前辈告诉我,为人处世当问心无愧。”说罢,蓝忘机深深地看了一眼蓝熹微,转身御剑出了洞。   蓝启仁神色复杂地望着蓝忘机离开的方向,罢了,蓝氏令人艳羡的蓝氏双壁,一人携古籍藏书逃了,一人要独自去承担起偌大的云深不知处。   酸涩在心口涨得生疼,蓝熹微垂放着的手握成了拳头,指甲嵌入掌心,疼的她整个人都有些麻木,血顺着指缝滴答落下。   她闭上眼,耳畔传来的对话格外清晰。   “蓝忘机,你终于出来了。”   “放了他们,撤出云深不知处。”   “阴铁呢?”   “撤出云深不知处,我去岐山。”   “好。”   蓝熹微以为最坏的结局,不过如此。   “对了,你妹妹呢?”   蓝忘机没有答话,随之而来的是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。   “听温晁说,你妹妹可是世家第一美人,你又疼爱这个妹妹,若是她和你一起去岐山,岂不是更好?”   仍是没有人回应。   蓝熹微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,她睁开了星眸,定定地看着洞口,而后温旭的话印证了她的直觉。   “不应我是吧?来,给我打断他一条腿。”   几乎是瞬时,一道白影从蓝启仁眼前闪过。   “熹微!”   艰巨的剑鞘就要重重打在蓝忘机的膝盖上,他面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,不过是一条腿,换蓝熹微不去岐山,值得的一场交易。   然而,他并未等来剧烈的痛疼,反是听到了清脆的碰撞声。他垂首看去——落霞准确无误地挡开了那柄剑鞘,再抬眸,一抹熟悉倩影出现了。   蓝熹微手中昭阳银光怒涨,逼得蓝忘机周围的温氏弟子匆匆退开,冰凉剑锋在那名拿着剑鞘的弟子腕间,开出了血色的花。   “熹微!”蓝忘机眸中掠过痛色,他的脸色沉得厉害,已经做好了被打断腿的准备,可她来了,她知不知道这一现身,代表了什么?   却还是来了。   “百闻不如一见,蓝三小姐果然是绝代佳人,气度非凡啊。”温旭回身打量着她,那种不怀好意的目光,与温晁如出一辙。   还真是一家人。   黛眉紧蹙,蓝熹微睨了一眼地上坐着的人,是苏涉,是他方才供出进入寒潭洞需要抹额,也是他说蓝曦臣带着古籍逃了,瞧他神色,被温旭吓得不轻。   想到蓝忘机出来是为了救这种人,她轻嗤一声:“撤出云深不知处,我与二哥,一起去岐山。”   “好。”温旭大手一挥,围在四周的温氏弟子全然撤走,“走吧,二位。”   两兄妹一前一后往山下走去。   “为什么要出来?”蓝忘机的声音沉沉的,就算蓝熹微走在他身后,也能想象得到,他此刻是有多自责。   蓝熹微抿唇,回身看了一眼渐渐变小的云深不知处,星眸氤氲,她吸了吸鼻子,三步并两步,走到了蓝忘机身侧。   “二哥认为为人处世当问心无愧,我亦是如此。如今叔父重伤,大哥失踪,二哥想保护蓝氏,我亦是如此。二哥担心我,不愿让我去岐山,我亦是如此。”   三个“我亦是如此”,让蓝忘机眉心松了松,跌入谷底的心情渐渐回暖,手臂突然覆上透着凉意的柔软。   从小,她便是如此,习惯这样抓着他的手臂。可这是第一回 ,她的手是如此冰冷,蓝熹微是真的在害怕。   他忽而想起什么,伸手拿起臂上素手,敛眉望去,掌间的血痕赫然,心里霎时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把,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。  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,就见少女反握住他的手,一字一句地说。   “二哥,不要丢下我。”   我们一起在云深不知处长大,父母都不在了,我们是世上最亲最亲的人。   所以就算我再害怕,也会站出来,和你一起去面对未知的苦难。   我最害怕的,不过是你一人承受这所有。   所以,这一次,说什么我也不会躲在你身后,一起去岐山,一起去承担。   这才是问心无愧。   ......   最后赶到岐山不夜天城的,是云梦江氏。   魏无羡与江澄身后跟着六个云梦弟子,两人不徐不疾地走到前方,聂怀桑和金子轩已站在了两侧。   魏无羡打完招呼后,环顾四周,却唯独没有见到姑苏蓝氏的人,想起江枫眠的话,剑眉紧拢。   “蓝氏因阴铁已成温氏心腹之患,温旭已赶往姑苏,恐怕不仅仅是传令听训这么简单。”   江枫眠如此一说,他才恍然大悟,为何在清河时蓝熹微会那么担心云深不知处。温旭生性暴虐,此番去姑苏,定不会有好事。   一路上,他一直在给蓝熹微与蓝忘机来回发信,这两人却没有一个回他的,如今在岐山不夜天城也未看到他们,甚至连蓝氏的人都未曾看到一个。   说不担心,是假的。   然还没等他问聂怀桑,就被温氏弟子高声打断——   “温二公子到!”排场倒是比任何世家的公子小姐都要大。   温晁大摇大摆地从长梯上走下来,语气倨傲异常:“瞅瞅你们一个个的德性,就跟没睡醒的癞皮狗一样。”   这只是听训的开始,众人听了便是再有怒气,也只能忍下去。   “还不带他滚过来。”说这话时,温晁眼底浮现了一丝精光,视线落在众人身后。   众人不解,循着温晁的目光往后看去。   来人一袭白衣,俊雅清冷的脸上严肃阴沉,浅若琉璃般的眼眸微微敛着,周身没有分毫暖意。   是蓝忘机,却是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还要凛冽决然的蓝忘机。   长眸下意识地越过蓝忘机,他身后除了温氏弟子,没有别人。   魏无羡松了一口气,如他所想,蓝氏送来听训的人只有蓝忘机,蓝熹微那么聪明,肯定带着阴铁藏了起来。   可他太高估蓝熹微了,她是聪慧,但并不代表她能预知尚未发生的事,也不代表她能与温氏抗衡。   蓝忘机在魏无羡与聂怀桑中间站定,魏无羡忙不迭开口问他:“蓝湛......”才喊了一句,温晁的声音又响起——   “把她请出来吧。”   魏无羡敏锐地察觉到了蓝忘机眼底泛起一丝波澜,心下一颤,当即往后看去,分明没有人来,不可能是她的,蓝氏怎么会让她来?   下一刻,他就听见了聂怀桑低声惊呼:“蓝...蓝三小姐?”   魏无羡一怔,僵着身子回望。蓝熹微是从天梯上走下来的,两个温氏弟子一左一右随她而来,她换了身月白色衣裙,脸色尤为苍白,饶是如此素雅打扮,风姿也是人间难得绝色。   他没想到,说过的再见,会这么快,更没想过竟会是在岐山。   人群中的骚动,因着蓝熹微的出现,安静下来。   温晁看向路过他往下走的蓝熹微,露出一个极为谄媚的笑,道:“蓝三小姐当真想好了,要与这些人一同听训?温某对美人向来是十足宽容的,待在屋里也挺好的,况且......”   “温晁。”蓝熹微冷声打断了他的话。   温晁一喜,以为她回心转意,正要吩咐弟子将人带回屋舍,却又听她说:“太吵了。”   天梯下本还大气不敢出的世家弟子,在听到这几个字后,瞬时低下了头,生怕一个不小心笑出声来,就连蓝忘机也缓了神色,更别提憋笑憋得直抖肩的魏无羡了。   “蓝熹微!”   咬牙切齿地声音从身后传来,蓝熹微置若罔闻,款步走到蓝忘机身侧,才转过身去,美目灿若星辰,迎着温晁暴跳如雷的眼光,坦然自若。   温晁气急败坏道:“敬酒不吃吃罚酒。”若不是看在这张脸上,他会好声好气说这么多?   “来人,给我缴剑!” 第25章 岐山听训 他的笑一如既往的神采飞扬,……   “修真之人剑不离身,为什么要我们上交?此前还未有听训上交佩剑之事,温氏怎能如此狡猾?”人群里不知哪家子弟开口抗议。   如他所说,来的世家子弟皆有佩剑,甚至有不少人的佩剑都是名品仙剑,此番上缴分明是不怀好意。   闻言,温晁正愁气没地方撒,冷眼扫了一圈,“谁说的话?哪家的?自己站出来。”   这么一说,适才出声那人顿时消了声,没再说话。   “就是因为有一些你们这样不懂服从,不懂礼仪,不懂谦卑的世家弟子坏了根子,仙督才决定教化你们,现在就这么无知无畏,如果不趁早教化教化你们的风气,这要是到了将来,还不得有人挑战权威,爬到我们头上来啊!”   “缴剑!”傲慢不逊的话,从温晁嘴里说出来,更甚嚣张。   他话音刚落,就有温氏家仆从天梯两侧走出,抬着剑架走了过来,挨个缴剑,如今温氏如日中天,各家前来的直系子弟,都怕反抗会连累全族,只能缴剑。   “听说蓝三小姐的剑术极佳。”温晁一边从天梯上走下来,一边盯着蓝熹微,“可惜没能亲眼所见。”   突然被提及的人一愣,听说?除了温旭,他还能从哪儿听说,几日前的事霎时浮现,寒潭洞外......大片大片的血色......   蓝熹微下意识地闭了眼,想要将那一幕从脑海之中抽离,却是无能为力,再睁眼,视线暗了暗,蓝忘机挡在她的身前,眸色冷得骇人。   这一幕落在魏无羡眼里,剑眉紧拢。   太不对劲了,从甫一蓝熹微的露面就很奇怪,蓝氏怎么会让几乎很少下山的她来岐山听训,蓝曦臣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来岐山听训意味着什么,却还是把她送了过来。   温晁又是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?在温晁说完这话后,蓝熹微与蓝忘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,而且,哪怕是很小的幅度,他也看出了蓝熹微的身子在打颤。   魏无羡有几回都想问她怎么了,可蓝熹微就算往他这儿看了,也只是匆匆一瞥,他根本来不及使眼色,更别提开口问个清楚了。   云深不知处......究竟发生了什么?   “不是缴剑吗?”蓝熹微从腰际取下昭阳,轻放在剑架上,银光熠熠,似在不舍主人的离去,她却没有停留,放下剑便回到了位置。   不少只听过蓝熹微名字的世家子弟,现下才知道,她竟是用的软剑,相比钢剑,若想练得顺手,对剑主的灵力与剑术都要求极高。   皆以为缠于腰腹的粼粼银光,不过是女儿家的精美腰饰,没想到,是她的佩剑。   “爽快。”温晁眼睛一亮,他只听过蓝氏二公子大名鼎鼎的避尘,殊不知蓝氏三小姐的佩剑也如此卓绝,作势就要去拿。   “温晁,刀剑无眼。”   昳丽眉目低敛着,看不清蓝熹微的神情,但魏无羡看到她紧攥着袖口的素手,指节发白。   她很在意昭阳。   “欸欸欸,温公子啊,我这也有。”魏无羡往前大步走去,信手将剑放到了昭阳旁侧,恰好挡开了温晁的手。   星眸微掀,蓝熹微视线在俊如琐玉的脸庞上停住,心里紧绷着的弦不由得一松,他的笑一如既往的神采飞扬,仿佛只要看见这张笑脸,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。   温晁横他一眼,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心,只能作罢。   缴剑之事,唯一拒绝上交的,竟然是兰陵金氏的小公子,金子轩。   要说这金子轩,世家公子榜排名第三,相貌出众,性格高傲,同辈之中也算得上如雷贯耳,加上在蓝氏听学与魏无羡打了一架,蓝熹微对他还是有印象的。   但她记得打架的缘由,是因为江厌离。当时她只觉得金子轩太过于傲慢,也活该被魏无羡揍。如今看来,这人的傲,是在骨子里。   金宗主怕也是猜到了自家儿子不会服气温氏的做法,金子轩虽不会说圆滑的话,但有个会说好话的侍女,只是温晁是个贪图美色之徒,难免见色起意。   出乎意料地,金子轩竟也像蓝忘机一样,半个身子挡在了那名侍女跟前,这一举动,让蓝熹微对他改观许多。   胳膊拧不过大腿,金子轩的剑终是上交了。   岐山温氏的教化,正式开始。   “你们每个人手里将会发放一本《温门菁华录》,它记载了我们温氏先辈历经的光荣事迹和至理名言,你们每个人都要好好背诵,并且牢记于心,以后每日清晨、晌午、日暮时分,我都会找人来背诵。”   “如果背不出来的,家规处置。”   家规竟还强行要求别家子弟熟读背诵,这般横行霸道,不愧是岐山温氏。   好在《温门菁华录》发下来后,恰好到了午时。一路马不停蹄赶来的众人,陪温晁耗了一上午,无一不是精疲力竭,此时皆往屋舍走去。   走动的人太多,眨眼功夫,魏无羡就找不到蓝熹微与蓝忘机了。   江澄见他停了下来,问道:“怎么了?”   魏无羡摇摇头:“没什么,走吧。”反正听训也不会一时半会就结束,至少她还安然无恙的出现在眼前了。   来日方长,他总有机会问清楚的。   ......   不得不说,岐山温氏在给他们安排屋舍这上面,还是花了不少钱财的,两人一间屋舍,屋舍却比住三人的屋舍还要大,摆设应有尽有,唯一不能接受的,就是每人的门口都站了两个温氏弟子。   蓝熹微一人一间屋舍,看着空荡荡的房间,星眸暗了暗,人前再冷静自若,也只是人前,她只是不想把自己的脆弱、迷茫表露出来。   这样的日子,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。也不知道,云深不知处怎么样了......   耳畔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争吵声,蓝熹微思绪一滞,隔壁是蓝忘机的屋舍,念及此,她连忙起身往外走去。   门一开,就是两个温氏弟子。   “蓝三小姐,二公子有吩咐,除了外出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你。”温氏弟子举剑拦住了她。   神色一冷下来,少女至美容颜上就多了几分不可逼视的冷艳。   “让开。”说这话时,蓝熹微往旁侧看了一眼,蓝忘机的房门是虚掩着的。   “蓝三小姐...这......”这两个温氏弟子还以为来守着蓝熹微是个好差事,毕竟既能欣赏美人,而且这美人虽不苟言笑,但没什么要求,好伺候得很,哪里知道她现下像变了个人似的。   耐心告罄,蓝熹微当即就要硬闯出去。   “带蓝三小姐过来。”温晁的声音从虚掩着的房门内传出。   果然是他。   蓝熹微一踏进去,就见蓝忘机站在桌案旁,身侧的温氏弟子正持剑放在他的脖颈之上。   “温晁!”蓝忘机没想到温晁会把蓝熹微叫过来,清隽雅绝的脸色陡然一沉,隐隐有发怒的前兆。   “蓝忘机,你不是说你不知道最后一块阴铁在哪吗?不知道看到蓝三小姐,你能不能想起什么?”温晁坐在椅子上,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。   听了他的话,蓝熹微瞬时知晓温晁为何来找他们。   三块阴铁在手,以温氏的狼子野心,定然也要把那最后一块阴铁拿到,而最后一块阴铁在薛洋手上,他们又抓了薛洋,温晁自然以为是他们拿了最后一块阴铁。   蓝忘机在回姑苏的路上与她说过,薛洋身上没有搜到阴铁,所以才把薛洋囚在不净世,瞧温晁这架势,是认定他们拿了。   不对,温晁只有先确认了阴铁不在不净世的薛洋手上,才能这么肯定在他们身上。   不净世也出事了。   而最后一块阴铁,怕是现在谁都不知道在哪。   “你不要把她扯进来。”蓝忘机猛地往前一动,仍由锋利剑刃在白皙脖颈处拉出一道细长口子,他却恍若未觉,怒不可遏地盯着温晁。   那血痕看得蓝熹微花容失色,惊呼道:“二哥!”那剑刃再多往前送一分,就不是现下这般情况了。   她极力稳住心神,看着温晁道:“最后一块阴铁在何处,难道温旭不知道吗?”   此话一出,蓝忘机目光霎时愣住,转头看向蓝熹微,只见星眸朝他轻眨一下,转瞬即逝。   “你什么意思?”温晁有些不解,细细打量着她的神情,“我大哥要是知道,我还会在这儿浪费时间?”   若是换了温旭在这,根本不会接她的话,嫡亲的兄弟,温晁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。   蓝熹微扯了扯嘴角,淡然开口:“你大哥若是什么都不知,又怎会在云深不知处...大开杀戒?我还以为我们蓝氏的这块阴铁,已是最后一块,他才摆出这么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。”   话中嘲讽温晁没听出来,倒是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,犹豫着问道:“你的意思,我大哥早已知晓最后一块阴铁在何处了?”   蓝熹微不置可否。   在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这一方面,温晁还真不需要她费太多力气。   温晁当即道:“不可能的,大哥知晓阴铁在何处的话,为什么不...不告诉我?”声音越来越小,到最后连他自己也没了底气。   “他现在不在不夜天城,可对?”   清越声音彻底让温晁陷入了纠结,他怔怔地望着蓝熹微,“你...你怎么知道?”   “他知道最后一块阴铁在哪,有和你说清来龙去脉的时间,为何不直接去找?”星眸微动,蓝熹微又继续道,“你要是真想知道,不如去问温旭。”   温晁猛地站起身来,想也没想就带着温氏的人往外走去。   待人影彻底消失后,蓝熹微长吁一口气,才发觉掌间已有一层薄汗,多亏之前在山下,每日听魏无羡插科打诨,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开始糊弄人。   “熹微,你......”蓝忘机看着眼前的人,张了张嘴,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,他知晓方才蓝熹微有办法,却没料到她竟说了这样一番话。   只要温晁去问温旭,就会露馅,温晁如此睚眦必报,届时怎会轻易放过她?   “二哥不必担心,我是听温氏弟子说,温旭被温若寒派出去找一个姓薛的人,应该是去找薛洋了。”蓝熹微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,走到蓝忘机身边,又伸手拉着他坐到了桌案旁,她却蹲了下来。   蓝忘机凝眸看着捣鼓瓷瓶的人,她的脸上没多少血色,唇畔更是苍白,只是神情依旧灵动,才不至于显出疲惫。   她比他想象中要懂事得多,从姑苏被押来岐山的路上,无论温旭是讥讽还是调戏,她都能冷静自持,甚至还会拉着他,告诉他要忍。   太懂事,也太让他疼惜,铺天盖地袭来的无力感,顿时让他有些烦躁。   蓝熹微正在低头取药,并未注意到蓝忘机的神情,自顾自暇地说着:“而且就算他与温旭取得了联系,也没事,反正现下无人知晓阴铁究竟在何处,到时候一口咬死就是薛洋拿了阴铁,温晁又能奈我何?”   倒出些许粉末在掌间,蓝熹微塞好瓶盖,指尖沾了点,极轻又缓地覆上蓝忘机脖颈处的伤口,“叔父托大哥给我的金疮药。”   话一出口,蓝熹微指尖就顿了顿,旋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给他上药,声音却闷闷的,“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......”   蓝启仁的毒解了吗?蓝曦臣现下又在何处?这些问题一旦被提起,除了担忧,他们两个别无他法。   “一切都会好的。”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。   蓝忘机垂着眸,脖颈传来的冰冰凉凉的触感,渐渐把眼眸深处的暗涌压了下去,冗多复杂情绪化为了一句话——   “有二哥在,别怕。” 第26章 菜园子 别无他求,你一定要平安。……   未时的太阳正一点一点撒下最强烈的光线,好在前几日已立冬,此刻阳光照在身上,倒生出几分暖意。   “诸位的《温门菁华录》背得怎么样了?”温晁坐在一把太师椅上,趾高气扬地俯视着天梯下站着的一众人。   “有没有人自愿上台吟诵一番啊?”   台下鸦雀无声。   想起一个时辰前的事,温晁饶有兴致地看向第一排的人,悠悠道:“好,既然没有人愿意上来,那我就点名了。”   “蓝忘机,魏无羡,金子轩。”   蓝忘机面若寒冬,俊雅似玉的脸庞浮现寒霜,他冷声回绝:“我不会。”   听他这么说,温晁并不意外,“啧”了一声后,抬手指着他身侧站着的丽影,“行,你不会背,你妹妹肯定会啊。”   莫名其妙被点到,星眸不咸不淡地扫他一眼,蓝熹微只觉得温晁更不顺眼了,正欲说话,有人抢先道——   “我背我背!”魏无羡举着那卷家规,长眸飞快地睨了眼右侧的人儿,俊脸带着浅浅笑意。   蓝熹微眨眨眼,想都不用想,这人断然不会规规矩矩背诵。   果不其然,魏无羡摇头晃脑走到前面,朗声开始背诵:“一曰不可境内杀生,二曰不可私自斗殴,三曰不可□□,不可喧哗,不可夜游,不可疾行,不可以大欺小戏弄他人,不可目无法纪......”   或多或少都猜到了他肯定不会背温氏家规,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张口就来的,是蓝氏家规,这是听学第一日,蓝启仁当众诵读的那一段。   “这个魏兄,真是嚣张得不成样子。”聂怀桑低着头,一边嘀咕一边笑着,又微微偏头问道,“蓝三小姐,魏兄背的可有错?”   “错倒是没错,只是......”星眸瞟了一眼温晁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,“怕会出事。”   话音刚落,就听见温晁怒吼道:“闭嘴!魏无羡,你竟然敢在岐山背诵蓝氏家规,你是活腻了!”   “啊?是吗?”魏无羡一脸懊恼,轻拍着头,“我这脑子,我背岔了,对不起啊,我再给你背一次,你听好了......”   温晁要是还听不出他再耍自己,再听他背一次,那就真的是蠢笨如猪了,“闭嘴!”   “来人,把他们三个给我拉到菜园子去!”   魏无羡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,长眸一转,还漾着些许笑意,只是在听到温晁说下一句话时,身形一晃。   “挑粪。”   ......   来听训的世家子弟,虽不是个个都被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,但在菜园子挑粪,也是他们从未干过的事。   不得不说,菜园子的味道还真是难以言喻。   魏无羡挑着粪桶到园子里,鼻间围了黑色布条,连带着声音都有些虚幻,“蓝湛啊,你说你们蓝家有禁言术,怎么没有禁闻术啊?”   金子轩站他旁边,鼻间也绕了布条,听他这种时候还插科打诨,白他一眼,也亏得是他,在这种臭烘烘的地方,还不忘苦中作乐。   蓝忘机更是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,一袭白衣纤尘不染,饶是在浇粪,整个人也宛如谪仙不可犯。   见他不搭理自己,魏无羡也不急,施施然又开口:“蓝湛,其实我觉得用这个缠着鼻子,还挺不错的,你要不要试试?”   没话找话这回事,他魏无羡第二,没人敢称第一。   蓝忘机置若罔闻,眼皮都未掀一下,挑着粪桶兀自往外走去。   魏无羡还真没想到他会一言不发直接走了,连忙也担着粪桶去追他,“欸...欸欸,蓝湛,我听说温旭带人去了云深不知处,他们认准薛洋那块阴铁在我们手上,如果他们没有搜出来,有没有为难你们啊?而且,蓝熹微她怎么会来岐山?”   蓝忘机脚步一顿,眸光微动。   “是出什么事了对不对?”魏无羡眼尖,将他眼底泛起的波澜尽收眼底,心里有些着急,得是出了多大的事儿,才会让蓝启仁他们放蓝熹微来岐山啊。   蓝忘机敛了眉眼,仍是没有说话,继续往前走去。   “蓝湛,你说话啊!”魏无羡作势就要搭上蓝忘机的肩膀让他停下。   然而手才将将碰到柔滑布料,“啪”的一声,魏无羡的手应声弹开,与此同时,两人肩上担着的粪桶也掉落在地上。   温晁拿着一节鞭子出现在他们眼前,身后跟着四个温氏弟子,“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好好干活,说出来听听,聊什么呢?”   魏无羡叉腰走向温晁,剑眉一挑,“好啊,我正好在跟蓝湛说,你们家菜园子的味道好生熟悉,我还在想,这熟悉的味道在哪里闻过,正好你就来了。”   “你什么意思?”   魏无羡凑近吸了吸鼻子,无辜地看着他:“这不就是你身上的味道吗?”   “放肆!”温晁厉声道,眸中显露狠色,抬手就要一鞭子抽过去——   “啪!”   魏无羡一手抓住鞭子,一手扯下鼻间布条,俊脸倏地一沉,声音懒洋洋的,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:“温公子,在我这里可没有再二再三啊。”   话毕,那鞭子被他一把甩开,温晁也因这一举动,震退几步,面露狼狈。   温晁怒极反笑,朝身后人打了个手势,当即有两名温氏弟子上前,一左一右,两人袖中各蹿出一条绳子,将魏无羡牢牢捆住,提到了半空中。   蓝忘机神色一冷,霍然挡在了魏无羡身前,温晁紧跟其后的那一鞭子,毫不留情地抽在了蓝忘机腿上。   这一鞭子,恰好落在蓝忘机膝盖处,温晁是尽了全力的,且膝盖是全身最脆弱的地方之一,蓝忘机整个人瞬时摔在一旁草堆里。   “温晁,是我骂的你,有本事冲我来!”魏无羡悬在半空中,绳子勒得他呼吸不畅,加之看到那一鞭子打在了蓝忘机身上,更是怒火中烧。   “你还怕轮不到你啊!”两鞭子狠狠地打在魏无羡身上。   “温晁,你别太过分了!”闻声赶来的金子轩也出声呵道,他虽与魏无羡谈不上交好,但也是看不惯温晁仗势欺人的。   温晁手一顿,当即反唇相讥:“我好怕啊。”说罢,又是要抬手挥动鞭子,却再度被人攥住。   蓝忘机站在魏无羡跟前,隽雅眉目间是抑不住的愤怒,手一用力直接夺过那把鞭子,扔在地上。   “放他下来。”温晁揉着掌心,冷笑一声,眼里翻涌着无限恨意。   腰间束缚一松,魏无羡霎时从半空中掉落,额间冷汗涔涔,温晁那两鞭子蓄了灵力,抽得毒辣,胸腔内疼涨得厉害。   蓝忘机转身扶过他,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温晁又开了口——   “魏无羡,咱们俩聊聊。你无非就是想问蓝忘机关于阴铁的下落,他人都在我岐山不夜天了,你还有什么疑问吗?”温晁边说边笑,得意地看着他们,“我温氏手握三块阴铁,这还要多亏了你身边这位蓝二公子。”   “识时务者为俊杰,这还有一块阴铁,要是蓝熹微没有骗我,真是薛洋这个小混蛋拿走了,也就算了,要是她骗了我......”温晁蹲下身来,神情露出阴骘,“就是在你们手里被藏起来了,我不会放过她。”   听到最后一句话,蓝忘机眼神陡然森冷。   魏无羡虽不知道温晁所说是怎么回事,却也听得出,蓝熹微和他说了什么,剑眉倏然紧拢。   “又或者,蓝忘机与蓝熹微不知道阴铁藏在哪儿,可是你不一定不知道啊。”温晁皮笑肉不笑,继而道:“我们岐山温氏从来不会随便冤枉任何一个人,美人在我这儿,或许心情好我会放过她,至于你,我有大把的时间来查。”   “来人,把他带到地牢去。”   蓝忘机闻言,旋即起身,抬手挡住了温氏弟子,魏无羡要是被带走了,温晁这种人,断然是不会放过他的。   “怎么?蓝二公子是想和他一起?”温晁脸上笑意消失殆尽,盯着蓝忘机,“我温家的地牢可大得很!”   脑海里闪过一张美丽而苍白的脸,要是蓝忘机被抓走了,她怕是会担心得要命吧?加之温晁摆明了就是冲着他来的。魏无羡深吸一口气,强撑着站起身,按下了蓝忘机的手。   “温公子,地牢冬暖夏凉,我求之不得呢。”他说得轻松,甚至嘴边还勾起弧度。   温晁轻哼一声:“我就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,带走。”   蓝忘机脸色煞白,看着魏无羡渐远的背影,心里的不安愈演愈浓,“魏婴......”   ......   回房的路上,蓝忘机才发觉膝盖处的疼痛难以忽视。   看来,温晁抽在他腿上那一鞭子,不仅用了蛮力,还运了灵力,以至于他现下每走一步,都有股子钻心痛楚。   径直走进房内,利落的关上门,蓝忘机也不急着坐下,站在原地,微微垂着头。   温晁说的那番话,是真的,一旦他知晓蓝熹微说的那些话是假的,他是真的不会放过她的,蓝熹微自幼聪慧,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个结果,却还是这么做了。   傻子......   耳畔响起悉悉窣窣的“咔擦”声,像是木头摩擦发出的声响,蓝忘机循声望去,目光所及之处,是一扇窗户。   房内床榻靠着白墙,墙上开了扇窗户,蓝忘机从未打开过,也想不到谁会从外面去打开这扇窗户。   下一秒,窗户被轻轻推开,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人,从窗户越了进来。   “二哥,你怎么样?”蓝熹微拍了拍手,担忧地打量着蓝忘机。   他们三人被罚去菜园子后,剩下的人也回了各自的屋舍。蓝熹微在房内等了好一阵子,都未曾听见隔壁传来动静。   她心想,在等半个时辰。   等蓝忘机回来时,她发现了屋内床榻旁的窗户,打开后是屋舍的后面,没有温氏弟子守着,可以直接从这儿出去,然后再从另一扇窗户进别人的屋舍。   没过多久,隔壁就有了响动声,于是她即刻翻了窗户来找他。   蓝忘机愣在原地,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,震惊得说不出话来,她...爬窗户过来的?这要是蓝启仁他们知道了,怕是会气得不轻,而且她动作虽谈不上熟稔,却也不生疏。   “二哥?”顾虑着蓝忘机所处位置,一门之后就是温氏弟子,蓝熹微也不敢大声。   回过神来时,蓝忘机已被她拉着坐在了桌案旁。   “二哥,疼吗?”星眸紧紧盯着他的右腿,适才走过来时,距离虽短,但她还是发现了蓝忘机的异样——他的右腿似乎不能用力。   想都不用想,定然是温晁干的好事。   “没事。”蓝忘机摇了摇头,眉宇紧拧,是化不开的重重心事。   见状,蓝熹微从怀里拿出瓷瓶,放在桌案上,温声道:“这是上好的金疮药。”   话不说穿,她知晓蓝忘机肯定不愿在她面前多说,但是瞧他走路,腿肯定是受伤了,想来是她在这儿,才会有所顾忌。   蓝熹微睨了一眼门外若隐若现的人影,起身准备离开,旋即想起什么,她又柔声开口:“魏无羡呢?”   蓝忘机一怔,沉吟道:“被温晁带走了。”   心里不由一紧,蓝熹微忙问道:“他怎么会被温晁带走?”   “温晁怀疑他知道阴铁的着落,把他带到地牢去了。”蓝忘机抬眸,才发现她脸色有些难看。   “地牢?温晁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......”蓝熹微顿了顿,心念闪动,“二哥,你记得一定要上药,我先走了。”   直觉告诉蓝忘机,她现下不会回房,除了找魏无羡,能去干嘛啊?他立即劝道:“太冒险。”   不夜天城既大又陌生,要想找到魏无羡谈何容易?更何况她若是撞上温晁,那便是真的凶多吉少了。   蓝熹微默了半晌,昳丽容颜透着坚定,“二哥,你放心,我去魏无羡他们屋舍看一眼,只要他在,我马上回来。”   劝阻的话还未出口,就见倩影从窗户处消失。   屋内安谧得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,只有窗框被微风轻轻吹动,发出的细碎声响。   蓝忘机盯着桌案上的瓷瓶,忽而伸手紧紧握住瓶身,闭上了眼。   别无他求,你一定要平安。 第27章 地牢   江澄甫一回到屋里时,屋内空无一人,他知道,魏无羡被罚去菜园子,肯定不会回来得那么快。   可一个时辰过去了,门外的温氏弟子都开始换班了,魏无羡还是没有回来。   “听说二公子把魏无羡带走了?”   “可不是吗?这都带走半个时辰了。”   温氏弟子交谈声断断续续传入耳里,江澄暗叫不好,当即起身一把推开门,“你们把魏无羡带去哪里了?”   正在交班的温氏弟子没料到江澄会突然出现,慌乱之余还不忘厉声呵他:“回去,不该问的就别问。”   江澄冷着脸往外走,奈何他才迈出一步,四名温氏弟子纷纷拔剑,佩剑被收,单挑四名温氏弟子是有难度的,况且若是与他们起了冲突,云梦江氏又该如何?   他只能退回了房内,坐在桌案旁,喝了一杯又一杯凉茶,去强迫自己冷静。   “江公子。”窗边冷不防地响起清越女声。   江澄握着茶杯的手一顿,原本乱糟糟的心绪,忽然之间都安静了下来,他偏头看去,   少女站在窗外,饶是面色苍白,可卷云纹抹额下的漂亮眼眸依旧宛若星辰,很容易使人深深陷进,无法自拔。   “蓝三小姐?”江澄不敢置信,而让他更吃惊的,那言行举止皆挑不出错的人儿,素手往窗框上一撑,月白衣裾翻飞,下一秒,她就利落地翻窗而入。   “魏无羡还没回来吗?”蓝熹微环顾四周,屋内除了他们二人,没有其余人的踪影。   怎么会......她找魏无羡他们的屋舍也花了不少时间,天色都暗了,魏无羡还是没有回来。   说起魏无羡,江澄敛了敛神,皱眉道:“没有,你二哥回来了吗?”   蓝熹微轻轻颔首,忽而想起江澄可能还不知道魏无羡被带走的事,温声道:“魏无羡他被温晁带到地牢去了,只是...怎么还没回来?”   “什么?他怎么会被温晁带到地牢去?”江澄大惊失色,旋即起身就往外走去。   蓝熹微见他要走,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袖,声音又轻又急:“江公子,现在外面都是温氏弟子,你若闯出去也是找不到魏无羡的。”   被人拦住,江澄才堪堪稳住心神,垂头丧气地喃喃道:“魏无羡......”   蓝熹微还记得在云深不知处的山门时,魏无羡与江澄是一路嬉戏打闹下山,那时就能看得出他们感情匪浅,而且也听魏无羡说过,他与江澄是一起长大,这份情谊不比她和蓝忘机轻。   “别担心。”也不知这句话是说给谁听,蓝熹微此时也有点说不上来的烦闷,她可以翻窗进房屋,但并不代表她能在温氏来去自如。   不夜天城......能去找谁呢?   然而还没等他们想出方法,门外蓦地响起熟悉声音——   “你们先下去。”   屋内两人相视一眼,蓝熹微无声开口:“温情。”   江澄也是没想到温情会来,怔了半晌,又反应过来,压低声音道:“你...躲一躲吗?。”   要是温情开门发现蓝熹微在屋内,怕是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了。蓝熹微当然知道这个道理,但是......她看了一圈,这间屋子,大是真的大,也是真的一览无遗。   好在温情没有直接推门进来,她轻叩着木门,“魏无羡?”   “温...温姑娘,是我,魏无羡他被温晁带去地牢了。”江澄应道。   “江公子?魏无羡还没回来吗?”温情对这件事倒好像不是很惊讶。   “是,现在都还没回来。”   门外没了声音,取而代之的是愈来愈小的脚步声。   “她走了?”江澄迟疑道,看向身侧站着的人儿,方才那句话是蓝熹微让他说的,怎么一说完,温情就直接走了?   “她去找魏无羡了。”没什么血色的唇此刻正紧紧抿着,星眸里泛着亮光,蓝熹微收回视线,看向江澄,锐利俊美的脸上尽是怀疑。   她轻声笑了笑,解释道:“她听魏无羡被抓了并不意外,而是问魏无羡怎么还没回来。温情是知道魏无羡被温晁带走了的,她方才走得急,若我没猜错,她便是去找魏无羡了。”   女子明眸皓齿,浅笑盈盈,似皎皎月光令人不敢逼视,却又甘愿沉溺在这份百不获一的美丽之中。   江澄心中一动,别开了视线。   见状,蓝熹微以为他仍在担心魏无羡,也没深想,转身往窗口走去,身后江澄又叫住了她。   “蓝三小姐!”   蓝熹微回身望去,却见他站在原地欲言又止,这是怎么了?   须臾,江澄磕磕绊绊地开口:“要是温情没有...没有去找魏无羡怎么办?”   原来还是不放心魏无羡,黛眉一挑,蓝熹微莞尔道:“我会问她的,你放心,如果她没去,我也会想办法再找她帮忙的。”   听了这话,江澄正想她何故如此言之凿凿,再抬眸时,屋内已没有那抹月白身影了,唯有空气中浮着的丝丝幽香,证明有人来过。   江澄微低下头,露出的耳根泛着尚未退却的淡淡粉红。   ......   魏无羡躺在冰冷地板上,精疲力竭,却又清醒至极。   因为实在是太累,也太疼了。脖颈、肩头、手臂、腰腹......身上早已是伤痕遍布,在黑色布料上洇开一片又一片的印迹。   温晁不知从哪得知他怕狗这个弱点,把他和一只巨犬关在地牢里。魏无羡自问天不怕地不怕,可是唯独怕狗,更何况是一只比常人高出一倍、尚未进食的狗。   心里的恐惧加上手脚皆被铁链锁住,魏无羡觉得他能坚持到现在,已经是极限。   他的身体临近透支了。   可那只凶猛异常的巨犬仍在缓缓靠近。   死在这儿也太不值了吧?魏无羡强忍着痛意,艰难地撑起半个身子,伸手扯紧铁链,准备放手一搏。   忽然间,有几道金光一闪而过,紧跟其后响起特别的声音,像是针扎入皮肉而发出的声响,无比清晰地传入魏无羡的耳里。   下一秒,“嘭”的一声,巨犬竟重重的摔在了地上。   魏无羡死死盯着倒地不起的巨犬,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,视线所及之处,是三根样式熟悉的金针。   “蟾酥针......”魏无羡面露疑惑,“温情......”   话音刚落,就听见门外有人在喊他——   “魏公子!魏公子!”   地牢的石门在接近地面处开了个小窗,叫他的人正蹲在小窗旁。   “温宁?”   来人正是温宁。   魏无羡咬着牙一点一点朝小窗移去,好不容易靠上石门,他是真的没力气了。   “魏公子,我给你带药了。”温宁见他浑身浴血,整个人狼狈不堪,连忙从怀里拿出两个药瓶,从窗口递了进去。   “这是补气丹,可以帮你固本、培元。”   “这个是凝血草,外敷的,不可内服。”   魏无羡抬手接过这两样东西,喘了几口气,才有力气开口:“先不说这些,你和你姐怎么样?”   大梵山的事,温若寒不可能不知道。   “我姐没事,不必担心。”温宁说着说着低下了头,“不过,温晁把她带回来之后,确实有被温叔叔训斥过,不知道温叔叔跟她说了什么,总之,她从地火殿回来之后,就怪怪的,她还跟我说......”   魏无羡大致也能猜到是说了什么,他轻笑一声,服了两粒补气丹,道:“温兄,谢了。”   “魏公子,你不必跟我说谢字,他们做了那样的事,我觉得很对不起你们,特别...特别是云深不知处。”   听到最后一句话,魏无羡愣了愣,“云深不知处怎么了?”   “你...你还不知道吗?”温宁语气有些诧异,“温旭从云深不知处回来之后,宣称已帮蓝氏清理门户,焕然新生。”   “我还听说,他放火,烧了大半个云深不知处,百年仙境就这么被毁了。而且蓝三小姐是被温旭以蓝二公子相逼,才来岐山的。”   魏无羡陡然想起在彩衣镇的船上,女子提及云深不知处时眼角眉梢的浅浅暖意,又记起另一幕,女子从天梯上走下来如染霜雪的容颜。   两张脸重叠在一起,最后成了他今日看见的纤弱单薄的身影,心尖像是被匕首狠狠地剜了一刀。   俊美无暇的脸庞上有汗渍,更多的是抑不住的怒意,魏无羡猛地朝地上砸了一拳,“岂有此理!”   原来云深不知处竟被烧了,原来她压根就是被胁迫而来。   “魏公子,你别动怒,小心伤口!”温宁声音不自觉地大了点,空旷的地牢长廊里,顿时有了回音,他忙道,“魏公子,我姐姐说了,我不能久留,这些药你拿好了。”   “温兄,大恩不言谢。”魏无羡哑着嗓子开口道谢,温宁与温情肯冒险救他,这份恩情他定然会铭记于心。   “多多保重。”话毕,温宁当即起身离开了地牢。   少了令人惊悚的狗吠,地牢里安静得厉害。   魏无羡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从窗口漏进来的光,闭上了长眸,脑海里浮现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笑颜。   在清河道别时,她还笑得那样天真纯粹,如今蓝氏遭难,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看见那样灿烂的笑容了。   蓝熹微啊......重逢之后还没来得及问你。   “还好吗?”   万籁俱寂,无人回答。   ......   入夜。   蓝熹微正襟危坐在桌案旁,凝眸望着桌上冒热气的茶盏。   蓝曦臣喜爱品茶,茶的种类、煮茶的手法、如何去品茶,这些都是蓝曦臣亲自教她的,她那时觉得太过枯燥,看不了多久,她就犯困了。   可是为什么现下一杯热茶,她都甘愿看这么久?是真的很想很想那个喜爱品茶的人了啊......   长睫轻颤,蓝熹微移开了目光。   “吱呀——”房门被人推开。   温情从外面走了进来,“他没事了,只是受了点伤,阿宁给他送了补气丹和凝血草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起身朝温情拱了拱手,柔声道:“多谢温姑娘。”   “魏无羡是阿宁的恩人,况且......”温情顿了顿,“大梵山...谢谢你们。”   若是蓝熹微他们在大梵山没有顾及村民的性命,一并杀了,会比击杀枭鸟要容易得多,但是他们没有,也正是因此,她的族人才得以幸存。   所以她才在听了江澄的话后,去打听魏无羡被关在哪间地牢,所以才会让温宁拿了蟾酥针与药送给魏无羡。   只是没想到蓝熹微又以身体不适为由,将她找了过来,说欠下一个人情,拜托她去找一找魏无羡。   说句实话,温情其实有点羡慕蓝熹微,由姑苏蓝氏这样的百年仙门世家养出的灼灼明珠,有着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风华绝代。   这样的绝世佳人,是不会随意许诺的,一旦许诺必然会守诺。温情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许诺,更没想到是因为魏无羡。   “大梵山错本就不在你的族人,是温晁擅用阴铁之力,与温氏其余人无尤。”   虽然对温情在云深后山的举动颇有微词,但蓝熹微知道,温情到底是受限于温若寒,寄人篱下,自是有很多的身不由己。   可即便是这样,她也依旧愿意再来帮他们,温情是好人,温氏不全是恶人,这一点在蓝熹微认知里,是毋庸置疑的。   闻言,温情心中倏尔一暖。温氏眼下恶名昭著,大多数修士对姓温之人皆秉承着浓浓的憎恶,鲜少有人不迁怒不连坐的。   “天色已晚,我不便多逗留。”   蓝熹微点了点头,语气温和:“多谢。”   待温情走后,压在蓝熹微心上的大石块,才彻底被挪开。   她回到桌案前,将温热茶水一饮而尽,指腹轻抚着茶盏,吐了一口气,看向门外阑珊夜色,难得生出几分轻松之意。   “都会好的......” 第28章 暮溪山 见状,魏无羡讪讪地放下手,转……   第二日清晨。   教化司站满了世家子弟,瓦蓝天空中洒下几缕暖光,早冬时分才不至于太过寒冷。   魏无羡被两名温氏弟子带过来时,江澄最先发现他。   “魏无羡?”   众人循声望去,魏无羡的脸色煞白,却仍是笑着开口:“早啊!”   江澄离他近,嗅到了淡淡血腥气味,顿时慌了神,连忙问道:“怎么搞的?他们把你怎么了?”   饶是昨夜就知晓魏无羡受了伤,此刻,蓝熹微也看得心惊,他脖颈处还有尚未彻底擦干的血迹,黑衣也是被撕得不成样子。   “这你就不懂了吧,这些都是我的光荣......”魏无羡佯作轻松,抬手时却不自觉发出一声闷哼,“嘶...我的光荣战绩。”   听到这话,江澄怎会不知道他在嘴硬,又担心又有点恼,干脆别开头不再理他。   见状,魏无羡讪讪地放下手,转头看去,直直撞进一双灿若繁星的眼眸,准确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心疼。   蓝熹微凝眸看着他,只觉得心里莫名生疼,她都不敢想,若是昨日温宁没有去地牢,今日是否还能见到他?   终是魏无羡先移开了视线,不为别的,实在是他肚子...叫了......   “聂兄,有没有什么吃的啊?”越过蓝熹微,魏无羡满怀期待地看向聂怀桑,“我在那个地方关了一天,一天都没吃东西,饿死我了。”   聂怀桑闻言,叹了一大口气,“桂花糕?玫瑰酥?”   长眸一亮,魏无羡点头如捣蒜,他记得在蓝氏听学时,身上揣最多糕点的就是聂怀桑,不过蓝氏的糕点也是真的做得味美又精致。   “还桂花糕呢?你还以为在蓝氏听学的时候啊?”   四周蓦地静了下来。   来岐山听训的世家子弟,大多数都曾去过蓝氏听学,规矩虽多,但能学到真东西,而且蓝氏待客有道,总体还是过得舒服自在。   可眼下呢,所谓教化,无非就是听温晁讲话,然后诵读《温门菁华录》,学不到任何东西,整天还得被温氏家仆监视,束手束脚的。   聂怀桑这话,无疑让大家想起了在云深不知处的日子。   脑海里闪过温宁说的话,魏无羡下意识去看蓝熹微,她站在蓝忘机身侧,像是什么也没听见,却是没再往他这边看。   分明没有显露出任何情愫,可魏无羡突然就很想去安慰她。   云深不知处出了这种事,怎么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,她大抵只是不想让蓝忘机担心,不想让外人看出来。   “桂花糕没有,馒头倒是有。”江澄打破沉默,从腰侧摸出白布包着的馒头,递给魏无羡,“你凑合吃吧。”   魏无羡敛神,转身接过馒头,虽然有些凉,但仍是吃得欢喜不已。   自从来了岐山,每日膳食皆是清汤寡水再配两个馒头,年少世家子弟还未有人辟谷,能留出一个馒头,可见江澄昨夜也没吃好。   然而他才将将吃了半个馒头,温晁就来添堵了。   “温二公子到!”   “今日听训开始之前,我先宣布几件事情。第一件,想必你们已经听说了,云深不知处已经归岐山管辖了。”   蓝忘机面上波澜不惊,负于身后的手却陡然攥紧。蓝熹微站在他身后,将这一幕尽收眼底,黛眉紧蹙,稍稍往前挪了一步,伸手覆上轻颤着的手臂。   动作虽小,但她能明显感觉到蓝忘机渐渐平复下来的情绪。   谁都不能再有事,这是兄妹间无言的默契,也是为彼此蕴存的温柔。   “这第二件事,清河聂氏,因不服我温氏之管教,毫无礼数教养,视为大不敬,仙督已经下令镇压。”   坏消息接踵而至。   聂怀桑听后,瞬时愣在了原地,脸色变得难看至极,半晌都未回过神来。   “然后嘛,兰陵金氏还算识得大体,只要金公子不找麻烦,保你爹娘无事。”温晁看着勃然变色的金子轩,心情大好,继续道,“如今五大世家只剩云梦江氏一门,可惜江枫眠胆小怕事,只敢躲在他的云梦不敢出来。”   闻言,江澄当即怒道:“温晁!”   魏无羡平日里虽恣意,但眼下,就是牙关紧咬,也不能让自己与江澄中了计,要忍,要拼命的忍。   他按住江澄肩膀,深吸一大口气,努力地去忽视心中的愤懑。   “你们最好忍好了!我现在是迫不及待的想去莲花坞亲自看看呢。”温晁愈发狂妄,嘴角露出得逞的笑容。   他现在巴不得这些世家子弟有不服的,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前去围剿,在他眼里,不尊重他这个温二公子的,都该杀。   在蓝氏的憋屈,在大梵山的憋屈,他要连本带利地还给他们。   ......   晌午听训时,温晁多带了一人前来,红衣乌发的女子,是温情。   这还是温情第一回 在听训中露脸,与她有过交集的几人,都没想到她会来。   不过温晁要求他们反复诵读《温门菁华录》一百遍才能休息,周围有温氏弟子监督,众人也无暇再去想温情为何来教化司。  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,念诵得快一点的,也才堪堪读了二十遍,先不说读家规这件事让人提不起兴趣,光是头顶的耀眼白日,实在是照得人头晕目眩。   于是乎,又过了一刻钟,聂怀桑竟直接晕了过去,在他之后陆陆续续有弟子晕倒在地,站满人的教化司,就这样少了一大部分人。   蓝熹微正心不在焉地看着书卷,忽而觉得袖中有什么东西在动,她垂首望去,与此同时,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——   “累不累?”   猝不及防听到男子低沉声音,蓝熹微险些把手中书卷扔了,她稳了稳心神,微微偏头看向左侧,“罪魁祸首”正儿八经地在大声诵读着。   “你别看我。”   蓝熹微眉心跳了跳,魏无羡这人还真是可以一心多用,一边面对前面诵着家规,一边又能发现她在看他。   指尖轻挑,一丝灵力滑入袖内。   “为何?”清越女声让魏无羡霎时想到了云梦的莲花,玉洁冰清,连带着心情都清爽柔和起来。   为何?因为他怕自己忍不住回看。只是这个答案,他是说不出口的,饶是他插科打诨惯了,也是断断开不了口的。   好在蓝熹微问了他之后,就算没听到他回答,也站正了身子。   魏无羡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消失,话锋一转:“你看第五页。”   蓝熹微没深想之前的问题,依言翻到第五页,星眸微闪。   《温门菁华录》第五页写着几行字:仗家势欺人为非作歹之徒,通通该杀,不光要杀,还要斩起头颅,使其遭万人唾骂,警醒后世。   仿佛算准了看完这条家规所需时间,蓝熹微将将看完,就听魏无羡道:“如果真是这样,你说这岐山的人头,岂不是比猪头还要多啊!”   蓝熹微一愣,旋即轻笑出声,惹得蓝忘机朝她看来,“怎么了?”   她摇摇头,莞尔答道:“忽然参悟了温氏的家传绝学。”   “什么?”蓝忘机不解。   蓝熹微漫不经心地说道:“脸皮厚。”   这些话能听到的,还有魏无羡。   平日完成课业后,蓝熹微偶尔也会跟蓝忘机抱怨几句,所以她现下说出这三个字,他也不足为奇,下颌轻点,没再多问。   魏无羡就不一样了,他之前与江澄说过,江澄也是这么说的,可从蓝熹微嘴里听到这几个字,他实在是没憋住,“噗嗤”笑出了声。   “笑什么笑!”站在他身侧的温氏弟子立即出声呵斥,这下蓝熹微理所当然地望去,星眸染了盈盈笑意。   魏无羡忙收了笑,解释道:“没没没......我喉咙不舒服。”   那温氏弟子还要再说,却是被温晁打断了。   谁也没想到,来岐山听训还得与温晁共同夜猎,要知道在蓝氏去除水祟,都还是魏无羡他们请求蓝曦臣,才得以下山,这温晁倒好,缴了他们的佩剑,还让他们去夜猎。   只是温氏人多势众,温晁大手一挥,就有温氏家仆驱赶着他们朝夜猎地点走去。   此次夜猎的地点,在暮溪山。   从岐山不夜天城到暮溪山隔着一段距离,御剑半个时辰即可到达,温晁自是不会将佩剑归还给他们,一行人只能步行过去。   魏无羡、江澄、金子轩这三人走在最前面,时不时还得空手对付一些妖灵精怪。而温晁倒是潇洒,与一名娇美侍女同乘马匹,十分惬意的走在他们中间。走在最后的,是蓝忘机与蓝熹微。   蓝忘机的腿伤虽上了药,但如此奔波,也是吃不消的,蓝熹微跟在他身旁,本是想要扶他,可这想要扶人的人,小脸苍白如纸。   知晓她这几日都未曾休息好,蓝忘机哪里会让她再来扶自己,宁愿走得慢一点。   看着蓝忘机已渗出薄汗的额间,蓝熹微暗叫不好,若是再走下去,腿上的伤就是再上好药,也只会继续恶化。   心念闪动,蓝熹微从袖中拿出一张小人样的纸片,这还是魏无羡所制用来传讯的小纸人。兰室的课堂上,不久前的教化司,他都是用这小玩意在和她说话。   虽不是小纸人的主人,但蓝熹微大概也能猜到如何控制它。皓腕翻转,掌心涌现蓝光,流入小纸人体内,下一秒,就见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,轻轻一跃,往最中间的红衣女子靠去。   温情走着走着,只觉得袖口微动,低头便看见了一个黄色的小纸人。   “温姑娘,昨夜之事已多有麻烦,我知道你在温氏身不由己,但眼下我还有一事有求于你。我二哥腿上有伤,你能否想办法让他休息一会儿?”   蓝忘机的腿被抽了一鞭子的事,温情是知道的,她瞥了一眼马匹上的两人,又回头望去,对上一双美眸,想起昨夜的交谈,思量再三,终是开了口:“停,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,去喝口水吧。”   温情的话,倒是没让温晁起疑,不过多看了她两眼,便允了她的要求。   暮溪山这三字的由来,便是因山林傍着一条淙淙小溪,小溪清澈见底,潺潺水声伴着水面飘荡的枫叶,将众人压抑的心情淡化不少。   蓝熹微找到溪边一方石块,让蓝忘机坐下,柔声道:“二哥,我去给你打点水。”   蓝忘机微微颔首。适才从他身后飘出去的小纸人,温晁没看到,不代表他没看到,好不容易得到的休息机会,他得好好把握,到时候也不至于把暮溪山未知的境况,留给蓝熹微一人。   随手摘了片又大又干净的树叶,蓝熹微走到水流旁,舀起一瓢水,正要起身,余光蓦地扫到一片黑色衣角。   “蓝湛的腿怎么样了?”魏无羡蹲在她身侧,看着女子的清丽侧颜,又开了口,“你呢?身子还受的住吗?”   两个问题先后抛出,蓝熹微扭头望去,心中一暖,浅笑道:“已经上了药,没什么大碍了。我看起来有那么弱吗?”   这一路上,魏无羡其实知道蓝熹微与蓝忘机落在队伍最后,心里一直担心,眼下终于寻了机会过来问,得知两人都无碍,他才松了一口气。   “哪能啊!蓝三小姐这么厉害,在下可是敬佩万分啊!”魏无羡长眸漾起深深笑意,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撩人心弦的潋滟流光。   被看得心慌意乱,蓝熹微本能地移开目光,去看手中盛好的水,才发现早已洒了大半,她伸手拍了拍脸,指腹上的凉凉水珠才让她有些发烫的脸颊没有染上绯色。   “怎么了?哪不舒服啊?”见她这状,魏无羡作势要去探她额头,却听一声呵斥——   “你们在干什么?温公子是让你们来找妖兽所居住的洞口的,不是让你们来风花雪月的!”   剑眉一拢,魏无羡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身穿赤红纱衣的女子站在不远处,手里持一只细长的铁烙指着他们。 第29章 玄武洞 他捂着胸口,半撑起身子,眼瞳……   听得最后四个字,好心情登时烟消云散。   黛眉紧锁,蓝熹微起身看向那颐指气使的人,语气颇为不悦:“她是谁?”   “温晁的侍女,王灵娇。”魏无羡也站了起来,俊脸上生出森森凛冽之意,“听江澄说,她原是温晁正室的一名侍女,因为有几分姿色,跟温晁眉来眼去便...混在了一起。”   江澄的原话,是王灵娇仗着自己的姿色,混上了温晁的床。   闻言,蓝熹微算是明白她为何也如温氏家仆一般,只拿烙铁,不带佩剑。   看来本事没有的人,倒是很会狗仗人势。   蓝熹微轻嗤一声:“信口雌黄。”说罢,俯身重新舀了水,没再看王灵娇一眼,便要往回走。   其实王灵娇早就听过蓝熹微的名字,都说此女乃玄门世家第一美人。   她一向自诩貌美,可适才她无意看到在溪边打水的蓝熹微,仅是侧颜,就有着令她嫉妒不已的绝艳姿容,待瞧清正颜后,就算气色不佳,也美得让她自惭形秽。   对比自己漂亮的女人,王灵娇哪会轻易放过,立即怒道:“你站住!”   蓝熹微停下脚步,忍耐力被这不依不饶的冒失之语耗了个精光,她转身便要发火,却被人拉到了身后。   温热掌心包裹着手腕,眼前是近在咫尺的宽厚肩头,蓝熹微神色一凝,在天女祠,也是他站在了自己身前,傲然挺立。   “不是在找吗?急什么急?”风流不羁的人一旦端正严肃起来,哪怕嘴角仍带着笑,长眸也是锐利无比,看得人压迫意味十足。   王灵娇本就是趁着温晁不注意,才敢过来找麻烦,却让魏无羡一句话问得气焰灭了大半,大概是在温晁身边呼风唤雨久了,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不放在眼里,脸色极不痛快。   能想到替她出这口恶气的人,只有温晁。   可当她去找温晁时,话还未开口,有人率先道:“公子,四处都找过了,没有发现洞口。”   听了温情的话,温晁皱了皱眉头,正想吩咐她再去找找,一旁的王灵娇却开了口:“什么没有?都是废物,一群废物!”   因生气语调格外高的话语传入魏无羡与蓝熹微耳里,两人都明了,王灵娇这是在对温情撒气。   心念微动,蓝熹微轻声道:“在这等我。”   “啊?”魏无羡转身来看时,只见着女子清瘦背影,她走得有些快,月白裙裾与匿于青丝之间的同色发带随风翻飞。   他从前觉得蓝氏衣裳饰品颜色太过素雅,还曾戏说蓝氏家袍犹如“披麻戴孝”,唯有穿在蓝熹微身上,会让他想到别的——   良宵清光,皎月当空。   蓝熹微将水递给蓝忘机后,又径直走到魏无羡身侧,指了指远方延绵山脉,“你看这像雾吗?”   魏无羡顺着她的视线看去,临近日暮,山间怎还会有如此浓重的大雾?   “这不是普通的雾。”星眸盯着沉厚雾霭,蓝熹微脑海里晃过熟悉画面。   曾几何时,也有一处人间仙境的破晓之际,是这般模样。   魏无羡愣神片刻,瞬时懂了她的意思,从怀里抽出一张灵符,朝白雾掷去,眨眼功夫,山脉之间弥漫的迷雾尽散,洞口出现在了众人眼前。   “洞口!恭喜温公子,洞口找到了!”王灵娇高兴地扯着温晁的手臂叫道,仿佛真的是温晁发现的洞口,也没有再纠缠于温情。   温情耳边终于清净,她得了空,朝蓝熹微轻轻点了点头。   “你和温情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?”魏无羡看着两人无声的交流,不免有些好奇,他记得在大梵山时,蓝熹微与温情除了阴铁,没有别的话说。   找不找得到洞口,与他们关系不大,可在温情被王灵娇抓着不放后,蓝熹微却是寻了能转移王灵娇注意的事。   为何她现下会替温情解围?   受人照拂,在能报答他人恩惠之时,自然也得出手。   蓝熹微笑了笑,没有回答他的话,而是转身朝蓝忘机走去。   “你等等我啊!”   “欸欸欸......蓝湛,我来扶你!”   少年朝气蓬勃的声音在溪边追逐,拽着人恍惚穿回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,姑苏城外也是三人结伴而行。   终究还是有很多事都变了,没有什么亘古不变,少年人总要长大。   ......   找到的洞口通往地底深处。   魏无羡与蓝忘机举着火把走在最前开路,蓝熹微跟在他们二人身后,一行人就这样被迫往洞里走去。洞穴内的路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碎石,光线幽暗至极。   很快,一条路走到了尽头。   温晁俯身看去,脸上一喜,指着漆黑一片的地洞深处,道:“对,就是这儿!快下去!”   魏无羡将火把放低了许多都照不亮一隅,他反问温晁:“这底下深不见底,搞不清楚里面是什么妖兽,你不说清楚,我们要怎么下去啊?”   话音刚落,温晁站直了身子,突然伸手重重往前搡了一下。   魏无羡忽觉背后传来一股大力,紧接着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被这股力推了下去。   “魏无羡!”   “魏婴!”   离他最近的,是蓝熹微。想到他旧伤都还未愈,如今又被温晁当靶子扔下全然未知的地洞,她没有犹豫,足尖轻点往下跳去。   “熹微!”   “蓝三小姐!”   众人再度惊呼。   蓝忘机被她这一跳吓得肝胆俱裂,这傻姑娘对下面情况一无所知,还敢跳得这么决然,若是出了什么事,别说蓝曦臣他们,就是他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的。   他当即也要跟着下去,却是被江澄拉住。   “找绳子!”江澄说这话时,脸色也好不到那里去,掉下去的两人,他没有一个不担心的,也没有想到,蓝熹微竟然会跟着魏无羡一起跳下去。   魏无羡从小到大没少摔,但还是头一回从高处毫无防备地被推下去。   身子终于落地停下时,魏无羡只觉得胸口像是堆着块大石头,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   “魏无羡!”焦急女声没有任何回音,好似说话之人就在身畔。   魏无羡吐出一口浊气,心想着还真是摔出幻觉了,可下一秒,熟悉幽香扑鼻而来,与这阴森地洞格格不入。   他不敢置信地抬眸望去,女子逆着昏暗微光蹲下身来,秀发随着这一动作由肩滑下,轻轻地落在他手背之上。  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激荡开来,震得他心口发热。   “魏无羡!”蓝熹微自己挡了不少光,只能依稀看见魏无羡躺在地上,却半天未听到回应,以为他又伤着哪儿了,心下有些着急。   然而,手才将将搭上他的臂膀,身后便传来悉悉窣窣的声音,有温暖的光渐渐靠近,与此同时,她也看清了眼前的人。   他捂着胸口,半撑起身子,眼瞳闪着细细碎碎的光,静静地盯着她,一言不发。   与在清河道别时一模一样,他的眼里,只有她。   蓝熹微愣在了原地,任凭陌生又熟悉的情愫在心底迅速蔓延。   “熹微!”   “魏无羡!”   蓝忘机与江澄顺着麻绳而下,刚踩实地面,就瞧见了面面相觑的两人,连忙上前。   被蓝忘机扶起来时,蓝熹微才回过神来,转而对上蓝忘机蕴着薄怒的眸子,她心里咯噔一下,蓦地慌了神,“二...二哥。”   蓝忘机没有开口,上下仔细打量了蓝熹微一圈,见她毫发无伤,才敛了愠色,缓缓出声道:“没事就好。”   他并非是在气她,他气的,是自己因着腿伤,不能第一时间下来保护好她。   这边魏无羡看到接二连三从麻绳上下来的人后,忍不住打趣道:“你们也被踹下来了?”   “滚!我是怕你被妖兽一口吞了,丢我江氏的人。”江澄瞪他一眼,又往旁边看去,斟酌着道,“蓝三小姐...可有大碍?”   听到这话,蓝熹微朝他摇了摇头:“我没事。”   看着这一幕,魏无羡心下生出几分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奇怪感觉,剑眉一挑,正欲开口,就听金子轩没好气地说道:“与其在上面看那对狗男女作威作福,还不如下来和妖兽决一死战。”   此话一出,众人纷纷点头,寻常子弟都受不了温晁的自大狂妄,更别说是金子轩了,这几日若不是有金氏子弟拉着他,他怕是真的会冲上去于温晁同归于尽。   “那倒是。”他这么一说,魏无羡倒没再深想,双手叉腰睨了一眼金子轩,笑嘻嘻道,“我还以为你也担心我被妖兽一口吞了。”   金子轩白他一眼,正要呛他,温晁的声音又从上方传来——   “喂!底下可有异常?”   “喂!你们都死绝了吗?”   众人只当没听见,举着火把继续顺着路往前走,走了好一会儿,再一次走到了尽头。   眼前出现了一汪潭水,水面之上似乎有团巨大的黑影,压根没有妖兽的踪迹。   “没死绝的,赶紧回话。小心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!”温晁仍在喊叫,只是此时却有了悠远的回音。   “你们听,这回声。”魏无羡皱起眉头,望了一眼他们一路走过来的黝□□路,“我们离外面恐怕有百丈之远。”   百丈之远,意味着如果这里发生了什么,就算逃离这也得花上不少时间。   蓝忘机盯着那团黑影,冷声道:“有异象。”   魏无羡旋即抽出一张符纂,掷向潭中,灵光霎时点亮整个洞穴,众人才发现,眼前的这汪水潭,光看大小亦或可称之为小湖泊,而这潭面之上立着一座形状诡谲的石岛。   星眸微眯,蓝熹微看着黑潭,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处地方,轻声喃喃:“寒潭洞......”   “公子,没路了。”王灵娇的声音渐渐变得实切,温晁到底还是寻了过来。   “不可能,继续搜,仔细地搜。”温晁没见到妖兽哪会作罢,他扫了眼潭边的世家子弟,眼里闪过狠色,转头吩咐道,“你们几个,找个人吊起来放点血,把那东西引出来。”   大多数的妖兽本性嗜血,活人的鲜血是最能吸引它的,可就算知道这一点,也不会有人丧心病狂到以活人为引。   “胡闹!”金子轩本就憋屈得很,如今听了温晁的话,哪里还能再忍,“你用肉身鲜血引妖兽,岂不是让我们去送死!”   “怎么?金大公子这是想以身试法,给我们做个表率?”温晁不以为然地看向他,神色倨傲。   “你!”见金子轩要冲上去,金氏侍女立马拉住了他的衣袖。   见状,王灵娇覆上温晁手臂,指着金子轩身侧的侍女道:“我看,就她吧。”   她倒也不是随便而指,缴剑那日她其实也在,不过是在不起眼的角落,亲眼看着温晁要对金子轩下手,也亲眼看见温晁因为金子轩的这个长得还不错的侍女相劝,放过了金子轩。   温晁对女色向来格外留意,这回送来听训子弟中,虽有蓝熹微容貌冠绝,但她终归是蓝氏的嫡三小姐,温晁并不敢动。而剩下几名少女之中,相貌最为出色的,便是她“随意”点到的金氏侍女,绵绵。   王灵娇不点蓝熹微是因着她的家世,但这个绵绵,一个侍女而已,她有什么怕的?   “她呀...要不换个吧?”温晁语气有点惋惜。   王灵娇显然不想就这样放过绵绵,软下声音:“为什么啊?难道你觉得她长得好看...你舍不得?”   “胡说,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呀?娇娇说了算。”温晁最受不了女子撒娇,转身便下令绑人。   温氏家仆上前一步,却有两人岿然不动地挡在绵绵身前,一人是金子轩,另一人是蓝忘机。   见两人丝毫没有退后的意思,温氏家仆厉声喝道:“让开!”   蓝忘机神色默然不动,举着火把的手却往绵绵身前动了动。   “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啊?还是想英雄救美啊?”说着,温晁扬了扬手中长鞭,面露不耐烦之意,“又是要造反是吗?我警告你们,我已经忍你们很久了,现在立刻马上自己动手把这丫头给我绑了,不然的话,你们来的几大家族的人都不用回去了!”   此话一出,顿时议论骤起。   这种威胁对蓝忘机与金子轩是没有用,两人置若罔闻,身形一动不动。但是对一些贪生怕死的弟子来说,无疑是求生的唯一希望。   剑拔弩张的气氛,便是在温晁说完这话后,一触即发。 第30章 妖兽初现 他喉咙微动,将想说的玩笑话……   霎时间,铮鸣剑声作响,数名温氏弟子抽出长剑,朝众人迎面杀来。   蓝忘机与金子轩首当其冲,虽手无寸铁,但两人修为在世家之中皆属上乘,上前的温氏弟子也没占到什么优势。   蓝熹微提裙踹飞一个温氏弟子,明亮长剑落入手中,软剑在她手里尚且游刃有余,如今再用钢剑,不需灵力,更是快如闪电,剑气如虹。   魏无羡站在潭边,旋身躲过一道剑光,就瞧见宛若游龙的月白身影,剑眉一挑。   没想到第一回 见她正儿八经使钢剑,竟是在这种情况下。有几个温氏弟子许是觉得她是女子,一股脑往她冲去,却无一人可近她身。   “蓝三小姐厉害啊!”   这种时候还能抽空打趣她的,除了魏无羡,蓝熹微想不出别人,她一剑挡开温氏弟子的攻击,偏头看了那神采飞扬之人一眼,没有回话,脑海里紧绷着的弦稍稍舒松。   只是,剩余的世家子弟修为平平,再加之温晁那一番言语,慌了阵脚,下来的二十多个世家子弟,片刻过后,便少了一半。   温晁看着被刺死的世家子弟,轻蔑出声:“什么东西跟我杠?这帮人通通该杀。”   魏无羡了结完身侧温氏弟子,挥剑直指温晁道:“没错,仗家势欺人,为非作歹之徒,通通该杀。”   此话一出,温晁循声望去: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你要我再说一遍吗?”魏无羡收了剑,上前一步,神色坦然至极,“那我再说一遍,仗家势欺人,为非作歹之徒,通通该杀,不光要杀还要斩其头颅,使之遭万人唾骂,警醒后世,听明白了吗?”   温晁顿时气得浑身发抖,怒道:“你竟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、狗屁不通的胡言乱语!”   闻言,蓝熹微轻笑一声,挽了个剑花抵开一名温氏弟子,站在魏无羡旁侧,清声道:“温晁,你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?”   一直守在温晁身边的“化丹手”温逐流愣了愣,似猜到了温晁会开口问,想要阻止,温晁却没给他这个机会——   “谁说的?”   魏无羡一面笑得前俯后仰,一面答道:“这可是你们家《温门菁华录》里面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,这可是你们本家开宗立组的大大大名士,温卯说的啊。哈哈哈哈......你竟然说你们家老祖宗的名言大逆不道、狗屁不通,哈哈哈...哈哈哈!”   温晁脸色铁青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   此时,蓝熹微大抵猜到了魏无羡想要干什么,持剑走到魏无羡右侧,唇畔微微一弯,星眸却紧紧盯着温逐流。   “对了,辱骂温门名士是什么罪名啊?”魏无羡想了想,笑嘻嘻地看向温晁,“如果没记错的话,我记得是格杀勿论是吧?”   温晁每日只知道寻欢作乐,哪里答得上来。   “很好。”魏无羡见他在暴怒边缘,添了最后一把火,“那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。”   “魏无羡!”温晁终于忍不住,扔了鞭子拔剑就朝魏无羡刺去。   说这么多话,无非就是为了激怒温晁让他失控,一旦冲出温逐流的保护范围,他这点三脚猫功夫,与普通温氏弟子一般无二。   温逐流哪里能算到温晁突然往前冲,待他反应过来准备跟上去时,面上袭来一阵劲风,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。   局势,便是这一瞬间发生逆转的。   魏无羡挟持着温晁跃到了石岛之上,而温逐流也因着蓝熹微的阻拦,失去了救下温晁的最佳时机。   “都别动!”魏无羡睨了一眼仍在动手的温氏弟子,朗声警告道,“再动,小心我给你们这位温公子放放血。”   “别...别别...别动,听听听魏公子的。”饶是温晁此刻再有不甘,也只能顺着魏无羡的话来,毕竟脖颈处横着的剑刃可不是闹着玩的。   “魏无羡,你别轻举妄动。”温情适时开口,“大家都放下武器。”说罢,温氏弟子与家仆纷纷弃了手中武器。   温逐流见魏无羡被温情的话分了心神,作势要上前,蓝熹微却再一次挥剑断了他的去路,他不是打不过这个小姑娘,只是小姑娘的举动引来了魏无羡的目光。   “化丹手,你也别动。”长眸看向温逐流正欲拔剑的手,魏无羡声音冷意凛然,“你是知道你们家家主的脾气的,你主子现在在我手里,他要是流一滴血的话,这里所有的人在内,包括你,一个都别想活。”   话音刚落,魏无羡身形一晃,他连忙问道:“江澄,地震了?”   江澄低头看了几眼,摇头回他:“没有。”   “魏无羡,是你脚下的东西在动。”蓝熹微神色陡然一变,素手不自觉地将剑柄握得更紧,心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。   或许,温晁嚷嚷着说要找的那只妖兽,就在他自己脚下。   那不是什么石岛,是潜在黑潭之中、那只妖兽身体的一部分!   魏无羡往水面望去,一个比石岛还要大上几分、黑黢黢的兽头破水而出,平稳如镜的水面顿时涟漪层层。   温晁离这只巨大的妖兽十分相近,见它睁开眼朝他看来,当下便要大喊救命,却被魏无羡捂住了嘴巴。   “噤声,它视力不好,不出声就不会攻击我们。”蓝忘机低声道,这只妖兽长得委实奇怪,但看那身体,会以为它是一只修练成妖的乌龟,但从龟壳里探出来的头,却又与蟒蛇一样。   不过,这只妖兽似乎与蛇一样,眼睛能看见东西,但视力不佳,看不清楚,是凭借听觉来判断众人所在方位。   魏无羡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,捂着温晁的嘴,纹丝不动地站在妖兽躯壳之上,饶是妖兽嘶吼出声,他也是屏气凝神,不动如山。   可温晁内心的防线,在听得妖兽嘶吼之后,顷刻全面崩塌,用尽全身力气扒开魏无羡的手,尖叫道:“温逐流救我啊!”   自个背上的两个影子发出了清晰的喊叫声,妖兽幡然醒悟,站在背上的是两个活生生的人,蓦地来了神,扭头张了血盆大口朝魏无羡咬去。   蓝熹微掷出手中佩剑,“锵”的一声,普通弟子的佩剑对上妖兽,犹如石头入海一般,根本不起作用,佩剑断成两截,掉入潭水之中。   虽伤不了妖兽,但剑芒闪闪,比起一身黑色的魏无羡,更能吸引妖兽的目光,就着它分神这一刹那,魏无羡一脚把温晁踹上岸,反手扔出佩剑,打中了妖兽左眼,飞身离开了那座石岛。   妖兽被魏无羡这一击,彻底惹怒了,张口咬住岸边一名温氏弟子,活人鲜血再次刺激了它的凶性,愈发不受控制的朝众人袭来。   真正遇到危机境况,温氏弟子射出的弓箭完全就是花架子,与妖兽缠斗的,还是蓝忘机他们这些人。   而温晁在这种时候,更是可耻到了极致,回到岸上后,竟带着温氏弟子与家仆仓皇而逃,把险象环生的场面留给一群灵剑被缴状态欠妥的世家子弟。   金子轩、江澄、蓝忘机,这几人修为身手都不凡,甚至蓝忘机的剑术在同辈之中,可谓佼佼,如今这三人轮番上阵,却也只能勉力挡下妖兽一会儿。   黛眉紧蹙,蓝熹微看着蓝忘机渐渐发白的脸,手中灵力运转的更快,一道又一道灵力凌厉地打向妖兽,蓝光乍现,将那妖兽骗得左顾右盼。   魏无羡站在他们身后,夺了把弓箭,指尖将弦拉到底,稳了心神去瞄准妖兽,正欲放箭,忽然有女子的叫声响起——   “救命啊!”   他转身看去,在这种混乱之际,王灵娇竟还能不慌不忙地拿着烫得火红的铁烙,一步一步走向被两名温氏家仆架住的绵绵。   其他人,要么在拼命往洞口逃去,要么在全神贯注的对付妖兽,也只有魏无羡离她们最近,手中一松,双箭齐发,正中两名家仆,吓得王灵娇也往后退了退。   魏无羡本指望绵绵能自己躲过王灵娇的铁烙,哪知道,没人架着她了,她反而直接瘫坐在地上,可他手中已没了箭羽,再去捡也是来不及了。   绵绵此时回过神,想要起身跑开,烙铁已带着灼热温度朝她脸颊袭来。魏无羡剑眉一蹙,手腕猛地用力,向王灵娇扔出重逾百斤的弓,纵身一跃,挡在了绵绵身前。   凭生从未遭受过的疼痛,从心口开始蔓延至四肢百骸,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头皮发麻,整个人失了力气,在地上滚了几个圈,堪堪停住。   都快跑到洞口的温晁惊觉王灵娇没在身侧,回身就看到王灵娇被魏无羡扔出的弓打翻在地,疼的呲牙咧嘴,他连忙道:“温逐流!温逐流!快...快救娇娇!”   温晁撕心裂肺的叫喊声,引来了正在外围的江澄注意,见魏无羡摔在地上,神色痛苦,立刻赶到他身侧。   而这厮温逐流领命带了一名温氏弟子过来救王灵娇,恰好撞上江澄,两人二话不说提剑就打斗在一起。   魏无羡强忍着痛意,咬着牙将将站稳身子,有人飞身而来,担心的话语接踵而至,“你受伤了?”   蓝熹微凝眸打量着魏无羡,在他心口附近找到了一处新鲜血红的伤口,鼻间传来的烧焦味让她瞬间明了,伤口是被什么东西烫的。   在这黑潭之中,除了烙铁,能被什么烫。   她原本是因着江澄与温逐流的打斗声才过来的,却没想到看见了捂着胸口冷汗涔涔的魏无羡。   “小伤,不碍事的。”魏无羡深吸一口气,正欲说自己没事,抬眸却见蓝熹微定定地看着他的伤口,如画眉眼间没了之前的从容冷静,取而代之的,是担忧,是心疼。   他喉咙微动,将想说的玩笑话咽了下去,再开口时,声音极轻也极认真:“熹微,我真的没事。”   蓝熹微没说话,朝他点了点头。   这边金子轩与蓝忘机也带着世家弟子往他们这撤来。   蓝忘机飞快地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蓝熹微,眉心稍安,“先回洞口。”   的确,面对这悍戾狂暴的妖兽,众人实在是束手无策,如今之计,只能先撤出地洞,再做打算。   而当他们回到洞口时,曾用来顺着滑下来的麻绳,已被人从高处砍断。   洞口高处照下来的白光,扎眼又讽刺。   “无耻狗贼。”金子轩低骂出声,“他们把绳索都斩断了!”   蓝熹微从上面跳下来没事,一是因为她有灵力真气护体,二是她运气极好,但若是无绳索徒手往上爬,换了谁都是无稽之谈。   “我们没有剑,这下可怎么办啊?”有江氏弟子一脸沮丧地低下了头。   “他们在堵洞口!”站在最前方的金氏弟子惊呼出声,下一秒,除了燃着的火把,再也找不到一丝光亮。   众人皆是一愣,他们低估了温晁的阴险狠毒,他不但让他们无法回洞口,甚至还命人堵死了洞口。   温晁压根就没想让他们活着出去。   认知到这一点后,地洞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大家晚上好啊!!!   其实想了很久,阿羡到底要不要替绵绵挨下铁烙,最终还是写了,因为觉得当时的阿羡,不管遇见的是谁要被烫,他都是会想办法去救人的,这样才是侠肝义胆的阿羡。不过有一说一,微微现在只是以为阿羡受伤了,不知道他是为了谁受的伤,所以当后面知道是为了救绵绵而受伤之后,加上阿羡不怕死的那一番“名言”,emmm欢迎大家收看——救人一时爽,追妻火葬场哈哈啊哈哈   这章大部分走的剧情,暗暗发了些糖,兄妹情的、无微不至cp的都得大家细品才能品出来~嘻嘻!   我们下次见哦!!! 第31章 撤离 三人躲进了一处石洞里,洞口狭窄……   洞内漫起凛凛寒意。   “上不去也没关系,我父亲母亲会来找我的,他们听说了这件事,肯定会找到这里来的。”   “他们还以为我们在岐山受教化,怎么可能会找到这里来?再说温家的人走了以后,必然不会说实话,肯定会编个什么理由,我们就只能在这个山洞里面,没有食物,跟一只妖兽在一起......”   不知哪家弟子起了头,越说气氛越低沉,   魏无羡听到“没有食物”,看向自己心口处的伤口,顿时乐了,一边跑向站在前方的江澄,一边道:“江澄!江澄!你想吃肉吗?我这儿有熟肉你吃不吃?”   “滚。”江澄没好气地白他一眼,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,“铁烙烫不死你,这都什么时候了,真想把你嘴缝起来。”   魏无羡讪讪地叹了口气,手却是在伤口附近摩挲。   星眸微动,蓝熹微望向蓝忘机,轻声询问:“二哥,金疮药你带了吗?”   蓝忘机颔首,从袖中拿出白色的小瓷瓶递给她。   掂了掂比起之前轻了不少的瓷瓶,蓝熹微不由感慨,这是蓝启仁托蓝曦臣给她的,结果到头来她自己倒是没用上一次。   “他受伤了?”蓝忘机看了一眼魏无羡,又垂眸看向蓝熹微,声音透着无奈。   “嗯,他让铁烙......”话还未说完,便被女子的哭声打断,两人止了对话。   哭的人是金子轩的那名侍女,绵绵。她坐在石块上,白净脸蛋上不知在哪儿沾了土灰,耷拉着头,低低出声:“对不起...对不起......”   众人尚还不明她在向谁道歉,就见魏无羡上前一步,蹲在了她身侧,神情有几分慌乱,“绵绵!绵绵!绵绵你别哭啊,被烫的是我又不是你,我可是很痛的,麻烦你哄哄我好不好啊?”   绵绵瞥他一眼,哭得更大声了。   蓝熹微静静地看着魏无羡,忽然意识到一件事。   持铁烙的都是温氏家仆,没什么本事,怎么可能伤到身手矫健的魏无羡?他胸口那触目惊心的伤,是为了绵绵。   原来他的眼里,也会只有别人的身影。   温柔打趣的话,他也会说给别人听。   甚至,他也会怕别人受伤而义无反顾的挡在别人身前。   那因为他的这些举动而生出的陌生情愫,在此刻席卷心头,涨得她有点莫名的难受,和在大梵山看见他抓着温情手腕时,如出一辙的感觉。   握着微凉瓷瓶的素手紧了紧,蓝熹微撇断心中的胡思乱想,移开了视线。   不能再想。   现下这种情况,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。   蓝忘机敏锐地察觉到了蓝熹微突变的情绪,动了动嘴想要说点什么,片刻后,终是没有说话。   而这边,魏无羡正听着绵绵抽抽嗒嗒的哭声,一个头两个大,他当即求救道:“江澄,你快哄哄绵绵啊!”   “人又不是我弄哭的。”江澄也没见过这种场面,别开了眼,却看见转身往洞里走去的蓝忘机与蓝熹微,连忙道,“欸,蓝二公子,蓝三小姐,你们去哪儿啊?那只妖兽还守在黑潭里呢。”   “回潭,有办法离开。”蓝忘机言简意赅,惹得江澄、魏无羡、金子轩纷纷跑到了他跟前来。   “什么办法?”魏无羡下意识地看向蓝熹微,却发现眼前的人,大半个身子没有转过来,低垂着眸,胜雪容色掩映在暗处,瞧不太真切。   她...怎么了?   “潭有枫叶。”蓝忘机淡然答道,他虽不喜魏无羡跳脱性子,但对他的机敏聪颖,还是心里有数。   可是竟然没能听到他的回复,蓝忘机难得主动抬眸看他,眸色却蓦地一暗,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移了一步。   “什么意思?”江澄没注意到三人之间的暗潮涌动,有些疑惑不解,“潭中有枫叶......”   被江澄的声音拉回注意力,魏无羡才发觉蓝忘机恰好挡住了他想看的人,于是乎敛了心神,正想开口回答江澄的问题,却让温婉清绝的声音抢了先——   “洞中没有枫叶,意味着潭中的枫叶是从黑潭底部飘进来的,也意味着黑潭底部有与外界溪流相通的出口。”   蓝熹微从蓝忘机身后走出,平静神情让魏无羡有种错觉,仿佛适才是他看错了,可她不答自己,却答江澄。   为什么?   心间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,眉峰不自觉地慢慢拢起。   没给他时间去细想,江澄与金子轩一个接着一个的提出疑问。   “可是我们怎么知道那个洞够不够大、能不能钻进人?万一很小,只是条缝又该怎么办?”   “而且那只妖兽还守在洞里不肯出去。”   闻言,魏无羡收了心思,看向他们二人:“我说,有办法就动起来吧,总比在这里坐着等爹娘来救强多了,它守着又如何?把他引出去不就得了。”   有了魏无羡的这番话,众人心里稍安,整顿一番过后,寻着原路往黑潭走去。   因着莲花坞傍水而建,云梦弟子的水性都还算不错,商议再三,准备让江澄下水去找出口,魏无羡他们负责吸引妖兽的注意。   魏无羡猫着身子捡起地上的火把,轻轻抛在岸边一隅,发出细微响动声,在鸦雀无声的洞内格外清晰。   妖兽瞬时就扭头望去,跃动不已的火焰吸引了那双诡谲的黄绿色眼睛,与此同时,江澄悄无声息地潜入潭底。   在大家都以为事情会如他们所想一般顺利之时,变故,发生了——   那只妖兽竟想一口吞下火把,不料却被火焰狠狠灼了一下,它边往后缩,边从鼻子里喷出水雾,将火把彻底扑熄。   水波不兴的潭面,紧跟着泛起几圈涟漪,黑漆漆的水面渐渐浮出青色衣角,众人脸色皆是一变。   此时破水而出的,只有江澄。   而妖兽比他们还要警惕,察觉到了异常,立即往江澄靠去。   剑眉一蹙,魏无羡没有犹豫,起身冲了出去,咬破指尖飞速地在掌心画了一道符纂,猛然向地上拍去,尘土飞扬,霎时间一簇丈高左右的火焰拔地而起。   这显然更吸引目光,妖兽身形顿了顿,果不其然掉头朝那簇火光移来。   “潭底有洞,不小。”江澄站在岸边喊道。   “不小是多小?”   “一次能过五六个。”   魏无羡心中一喜,提高了声音,道:“所有人听好,紧跟江澄下水出洞,没受伤的带上受伤的,会水的带上不会水的,一次能过五六个谁都不要抢,现在!”   话音刚落,那簇熊熊火焰已燃到了尽头,妖兽直朝魏无羡咬来,他连忙往后退了几步,重复之前的动作,在另一端又点起一簇火光。   许是终于寻得求生之路,世家子弟之中不免有人又惊又怕,连御剑都是习以为常的人,现下却连走路都摇摇晃晃。   蓝熹微与蓝忘机走在最后,不得不说,蓝氏教导的临危不惧在这两人身上,还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。   待两人到了岸边,洞内便只余魏无羡一人。   蓝熹微忍不住回头看去。   甫一她没有理魏无羡,只是她理不清自己心里因他而跌宕起伏的情愫,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好端端一个人,竟会对另一个人产生患得患失的感觉,所以她不知如何面对,索性不去管他。   可眼下,她无法把魏无羡当成一个陌生人。   她记得他说过,他们是朋友,他是她的第一个朋友。   所有的反常,她想大抵是因为她把他当成唯一......的朋友,而已。   “啊!”   伴随着女子的惊呼声,下水的队伍蓦地一滞,蓝熹微回神,循声望去,只见绵绵摔在了岸边,手掌磕在了尖锐石块上,鲜红的血色在水中蔓延开来。   妖兽嗜血。   想到这一点,她再度回头看去,那只妖兽果然更甚狂暴,狰狞地张开獠牙逼向魏无羡。   然而还没等她作出反应,身侧响起熟悉低沉的声音:“跟着江澄出去。”   有道白影倏地冲向了魏无羡。   “二哥!”   蓝忘机一掌推开魏无羡,旋即运了灵力打向妖兽受伤左眼。   左眼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攻击,妖兽顿时发出痛苦刺耳的嘶鸣,对着蓝忘机咬去,不过须臾,蓝忘机落地时,右腿已是斑斑血迹。   白色衣料渗出的血色,吓得蓝熹微魂飞魄散,见那妖兽作势要吞了蓝忘机,哪里还顾得上下水,当即飞身上前。   十指翻飞间,蓝色灵光瞬时缠绕周身,她凌空挡在妖兽与蓝忘机之间,映在绝丽眉眼之上的濯光,完全遮住了她的苍白,整个人像是从月亮中走出来的仙子,明艳脱俗。   而比这份倾世容颜更为惊艳的,是她身上迸发的强盛灵力。   “熹微!”   “蓝泱!”   魏无羡扶着蓝忘机,看着半空中的人,心急如焚,脑海里闪过一个强烈的念头——   蓝熹微不能有事。   他深吸了一大口气,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,睨了一眼浑身都在颤抖着的蓝忘机,俯身捡起地上火把,腕间用力将火把砸向妖兽,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它最脆弱的地方,它的左眼。   妖兽怒吼出声,撤了攻击往潭中退去。   铺天盖地的压迫瞬息消散,翩然落地之时,蓝熹微身形尚还有些不稳,只是眼下没时间给她喘息的机会。   她快步走到蓝忘机身侧,声音颤栗:“我没事......”   听出了她气息紊乱,蓝忘机心头一紧,语气难得惊慌:“真没事?”   胸腔内气血翻涌,蓝熹微不敢开口答话,她摇了摇头,看了一眼岸边,心里暗忖不妙,他们三人离岸边太远了,而且蓝忘机腿上还有新鲜伤口,一旦入水,怕是连江澄他们都无法逃离。   江澄下了水,见他们还没过来,忙喊道:“魏无羡!”   魏无羡看着距离甚远的黑潭,当机立断往回撤去,“江澄带人来救我们。”说完,正准备与蓝熹微说先躲一躲,就瞧她似猜到了他接下来要干什么,二话没说就扶着蓝忘机往石洞走去。   他微微一愣,连忙跟了上去。   三人躲进了一处石洞里,洞口狭窄至极,妖兽的咆哮声逐渐减弱,没一会儿,便听不到什么声音了。   直到此时,三人才松了一口气,紧绷心绪缓了缓,蓝熹微却是再也压不住,喉间一阵腥甜,“噗”地吐出一大口血。   “熹微!”   “蓝泱!” 第32章 喜欢 不是血亲,不是朋友,是喜欢。……   苍白如纸的嘴唇沾着血沫,蓝熹微整个人的气色难得有些红润。   “蓝泱,你先稳住气息,我给你输灵力。”魏无羡语速极快,他适才虽看到她落地时踉跄了一下,但没有想过她是真的受了的,说完这话,他当即抬手就要向她输送灵力。   “我没什么大事。”蓝熹微轻按下他的手,转头看向蓝忘机,“二哥,你的腿......”话没说完,她就愣住了。   蓝忘机额间布满了冷汗,看上去很是虚弱,但目光却清澈无比,定定地看着她,浅淡眸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愫。   他在生气,他在难受。   前一种情绪太过于显然,以至于魏无羡都看出了异样,走到兄妹俩中间,打破了沉寂,“蓝湛,你腿上有伤,你先坐一会儿。”说罢,他便主动扶着蓝忘机坐在了地上。   “真没事?”   男子低沉缓和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力,蓝熹微看着近在咫尺的人,俊美眉宇蕴着浓浓的关心,因着蓝忘机而忐忑的心骤然平稳下来,她摇了摇头,没有说话,径直坐在了蓝忘机身侧。   不管蓝忘机会怎么骂她,蓝熹微现下最担心的,是他被妖兽咬得鲜血淋漓的腿,可她手将将放在衣角处,就见蓝忘机移了移身子,避开了她。   这一幕倒是让魏无羡心生好笑,这蓝忘机压根不是在生蓝熹微的气,是在生自个的闷气吧?   他摇了摇头,上前一步半蹲在两人之间,开始察看蓝忘机的伤势,撩开衣摆,血腥之气扑鼻而来,剑眉瞬时紧拢。   蓝忘机腿上本就被温晁抽了一鞭子,虽然上过药,但今日奔波伤口已有恶化的趋势,更别提如今被妖兽獠牙所咬,又添新伤,此时仍在往外汨汨冒血。   白衣如雪,衬得那几道咬伤愈发扎眼。   蓝熹微彻底僵住了。   血色......刺目又锥心,与血流成河的云深不知处重叠,与衣襟染血的蓝启仁重叠,犹如地狱里的恶鬼,霎时扰乱了她的心神。   魏无羡并未留意到蓝熹微的异常,他四处环顾一圈,一边起身往石洞里走去,一边说道:“你们等我一会儿。”   气氛陷入一片默然。   蓝忘机静静地看向地上,腿上传来的痛疼让他神智更甚清明,悔意渐渐袭上心头。   妖兽咬伤他之后,他是冷静的,无非就是被妖兽吞入腹中,没什么大不了的,可蓝熹微出现在他身前拼尽全力护住他的时候,他一颗心近乎要跳出嗓子眼。   那种眼看在乎的人为自己挡下伤害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感,让一向淡然自持的他,恐惧到了极致。   蓝曦臣至今杳无音讯,蓝启仁也不知恢复得怎样,云深不知处是否还是满目疮痍......他不能再失去蓝熹微了。   这个一路陪着他的人,是他心里最后的一份温柔。   不管她的身份如何,蓝忘机不在乎了,愿意舍命救他的人,永远都会是他最珍爱的妹妹。   半晌,蓝忘机抬眸望去,却见蓝熹微神情怔怔地,他连忙喊道:“熹微!”   没有应他。   蓝忘机意识到了不对劲,提高了声音道:“熹微!”   长睫一颤,星眸里才慢慢有了原本的灵动神采。   蓝熹微终于回过神来,望向一脸焦急的蓝忘机,下意识地低头看去,黛眉蹙起,旋即从袖口里拿出瓷瓶,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洒在伤口上。   “咬得太狠了,怕是伤到骨头了......”说着说着,蓝熹微倏地意识到蓝忘机好像还在生气,指尖一顿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   她知道蓝忘机是在气她当时冲动,虽然她现下也有些后怕,因为体内紊乱的真气搅得她仍是不适,但她不后悔。   不过一码归一码,好比她不后悔是一码,蓝忘机生气是另一码。   在记忆里,蓝忘机在她面前生气的次数,屈指可数,祈愿放灯是第一次,眼下是第二次,念及此,蓝熹微想起她好像还不知道祈愿放灯那回,蓝忘机是为何生气?   “熹微。”蓝忘机突然开口,“我们都要活着回家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猛地抬头,四目相对,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,让两人之间的不悦蓦然化为乌有,她认真答道:“好。”   魏无羡找了捧着一堆枯枝过来的时候,蓝熹微正在帮蓝忘机上药。他挑了挑眉,暗忖这兄妹俩还真是和好得快,换了他和江澄,还不知道要吵多久。   江澄......   也不知道他逃出去没,这石洞里不见天日,连过了多久都不知道,魏无羡叹了口气,没再多想,悠悠开口:“云梦最厉害的医师魏无羡在此,不要怕。”   听到这话,蓝熹微停下手中动作,睨他一眼,本想说些什么,却在触及到他心口时滞住。   魏无羡半跪于地,从枯枝中拿出两根稍稍粗壮一点的,拔掉了旁支,做起事来他嘴巴压根闲不住。   “你们说咱仨这都出生入死多少次了啊?等我出了这洞,这牛皮我可以在云梦吹上一年,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和蓝二公子与蓝三小姐成为生死之交的啊。”   吊儿郎当的语气,与平日里一般无二。   蓝熹微收回了视线,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,温声道:“不止是云梦最厉害的医师,还是云梦最厉害的说书人。”   魏无羡被她这话一噎,长眸觑她一眼,一本正经地打趣:“这都让你知道了,你可别到处说,我这说书人身份都藏了十多年了。”   他插科打诨向来不耽误正事,三言两语间,便将那枯枝变成了可以用来矫正蓝忘机腿骨的工具。   “欸,你们有没有绳子之类的东西啊?”他看向离他最近的蓝熹微,女子饱满莹亮的额间束着卷云纹抹额,长眸一亮。   眼下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,魏无羡没有多想,伸手便扯下蓝熹微额间抹额,利落地将枯枝牢牢固定住。   蓝熹微对魏无羡本就没设防,谁知他会来扯自己的抹额,登时呆住。   在他面前没有佩戴抹额,这已经是第三回 了。   一瞬间脑海里浮现蓝氏先祖留下的那一条家规:抹额乃重要之物,意喻规束自我,唯有在父母、倾心之人面前,方可取下。   让她欢喜、难过、患得患失的陌生情愫,她苦思冥想的一个答案,在此刻呼之欲出。   不是血亲,不是朋友,是喜欢。   心底有根弦“啪”地一声断了,震得蓝熹微晕乎乎,竭力才压下脸上燥热。   “魏婴!”蓝忘机瞪着魏无羡,面色铁青,被魏无羡气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,“你......”   “我什么我啊,你腿要是再不包扎可就彻底废了,忍一忍啊。”魏无羡垂眸看着滑过指腹的卷云纹抹额,蓦地想到什么,顿时消了声。   蓝氏弟子的抹额,是不可随意摘的。魏无羡情急之下真没记起这一点,手中动作继续也不是,不继续也不是,温凉的抹额如今却也有几分灼意。   “你仔细些包扎。”女声清脆悦耳。   魏无羡循声望去,见蓝熹微神情自若,目光落在蓝忘机伤处,并没有别的意思,他才松了一口气。   蓝熹微坦然的样子,让蓝忘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,索性闭上了眼,往后靠去,毕竟腿上的伤,说不疼是假的。   固定好蓝忘机的腿后,魏无羡才察觉到心口疼得有些厉害,不禁闷哼一声。   “还剩一点。”蓝熹微把手里的瓷瓶递过去,不经意触碰到他手背上皮肤,她微微一顿,旋即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。   魏无羡也没客气,接过瓷瓶便开始上药,冰冰凉凉的药粉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,也让钻心疼痛得到纾解。   他正欲调侃这是上好的金疮药,长眸瞥见蓝忘机阴沉得过分的脸色。   就算是被他气的,脸色也不至于这么难看,心念闪动间,他对蓝熹微道:“得再去那边捡一些枯枝,蓝湛的腿需要再固定一下。”   蓝熹微点头,起身朝石洞里走去。   她前脚一走,魏无羡跟着就站了起来,惹得蓝忘机睁眼看他。   “来,脱!”   蓝忘机一愣:“脱什么?”   “还能脱什么?脱衣服啊,在潭边这么久,衣服湿哒哒的,你不难受吗?脱下来,我给你烤着。”   魏无羡这一番话说完,黑色的外衣已被他脱了下来,随意丢在地上。   蓝忘机拧眉,没有搭理他,兀自转过了身。   眼不见为净。   “不脱是吧?我帮你脱。”话音刚落,蓝忘机就感觉魏无羡靠了过来,下一秒,衣领一紧,半个身子被人拉了过去。   映入眼帘的是笑嘻嘻的魏无羡,蓝忘机不敢置信地怒喝道:“魏婴!你干什么?”   魏无羡咧嘴笑道:“干什么?脱衣服啊。”   轻扬的语调听得蓝忘机来火,死死盯着魏无羡,眼神蕴着火,他发誓,要是自己没有受伤,他绝对会和魏无羡打上一架。   然而魏无羡好似对他的怒意没有丝毫畏惧,一脸不解的看着他,“不脱是吧?行,不脱我脱。”话毕,他站起来作势要继续脱。   蓝忘机看得怒火中烧,当即便想离开这儿,可将将一动,“噗”地吐出一口血。   见他吐出略微偏深紫色的血,魏无羡立马上前封住他胸前穴位,长吁一口气:“好了好了,这淤血吐出来就好了,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好多了?”   蓝忘机怎么也没想到他如此行径,只是为了逼出自己的淤血,如他所言,淤血吐出来后,胸口的郁气烦躁顷刻消失。   “多谢。”   魏无羡摆摆手,往后退了一点,“罢了罢了,等会儿蓝熹微回来你别跟她说是我让你吐血就行......嘶......”   心口处本被药粉缓和不少的疼痛,却因适才的举动再次牵扯到,疼得魏无羡倒吸一口冷气。   看他一眼,蓝忘机难得开了口:“既知疼痛,下次便不要莽撞。”   “你以为我想啊?我这不是没办法吗?”魏无羡出声辩解,“谁知道王灵娇那个女人这么狠毒,你说绵绵长得还挺漂亮的一姑娘家,要是被那个烙铁在脸上留下什么痕迹,这可一辈子留在脸上,多不好啊!”   蓝忘机平静道:“你身上这个东西,一辈子都去不掉了。”   “那不一样,反正又不是在脸上。”魏无羡满脸无所谓,长眸一转,“而且我是男人,哪个男人一辈子不受几次伤、留几个疤?”   “再说了,就算这个东西一辈子去不掉,但它也代表我曾经保护过一个姑娘,而且这个姑娘一辈子都忘不了我,这样想一想,其实还挺美好的,对不对?”   蓝忘机对他的关心,魏无羡心下了然,这番话纯粹是为了让他放心。   可落在蓝忘机耳里,却让他想起蓝熹微知晓这件事后的反应,脱口而出道:“你也知道,她一辈子忘不了你了。”   “你干嘛这么生气啊?”魏无羡不明所以的看着他。   “你要是没那个意思,就不要去随便撩拨别人。”蓝忘机声音带了冷意,若说之前他还只是猜测,那最近蓝熹微的行为无疑印证了他的猜测。   听到魏无羡被带走时的焦急不安,跟着魏无羡在洞口的纵身一跃,再到知晓魏无羡替绵绵挡铁烙时的低落。   一点一点将他心中的不确定落实——   他的妹妹,喜欢上魏无羡了。 第33章 保护 生平第一回想要去保护一个姑娘,……   蓝熹微回来时,蓝忘机正靠着石壁闭目养神,腿上伤口被人处理得细致妥当,并不需要她手中的这些枯枝做固定。   她再看向坐在火堆旁的魏无羡,微微一愣,这人什么时候换了件衣裳?   红衣似火恣意,显得俊美五官愈发精致,而眉宇间流露出的干净纯粹,又让整张脸跟阴柔沾不上关系,少年人独有的坚韧英气,让人移不开眼。   火光摇曳。   余光觑到地上散落的腰带与护腕,蓝熹微才明白他不是换了衣裳,而是脱了衣裳。   支开她就是为了脱衣裳?   黛眉微蹙,蓝熹微想了想,径直走到魏无羡身侧,将枯枝递给他。   魏无羡正低头捋着外衣,视线之中蓦地出现一只纤纤素手,指尖莹润,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香飘入鼻间。   他抬头去看,星眸清澈明亮,迎着这样的目光,魏无羡顿时觉得心里有什么在翻滚,没等他想个明白,蓝熹微便弯腰放下枯枝,坐到了另一边,他的对面。   他忽然想起适才问蓝忘机蓝氏如何时,蓝忘机的反应。   “云深不知处,已经烧了。”   “叔父重伤,兄长失踪。”  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蓝忘机,低垂着眸子,神情恹恹地说出这两句话。   直到这一刻,魏无羡才明白蓝氏的境况,比地牢里温宁说的还要糟糕,难怪岐山再见到他们兄妹二人之时,两人的脸色都不好。   待他回神时,却发现蓝忘机睡了,想来是蓝氏令人发指的作息规律所致,也证明亥时已到。   念及此,魏无羡看向发呆的蓝熹微,她双手环膝,视线落在跃动火堆上,整个人静谧如画。他下意识把心中疑惑问出了口:“你不困吗?”   蓝熹微没有看他,摇了摇头,轻声回答:“不困。”   气氛陡然间有些尴尬。   魏无羡眼下什么都知道,却不知怎么说,分明之前面对哭哭啼啼的绵绵他都能开口讲几句,可对蓝熹微的淡然,他真的嫌弃自己嘴笨。   半晌,魏无羡实在是憋不住了,斟酌道:“我...我睡得很晚,你可以睡一会儿。”   蓝熹微朝他望去,少年眉眼明俊至极,长眸在眼尾处微微上扬,蕴着几分缱绻温柔,就这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。   从姑苏到岐山这一路上,温旭的刁难也好,温晁的嘲讽也罢,她一直都觉得她可以承受,因为她是姑苏蓝氏的三小姐,她要替蓝忘机承担蓝氏属于他们的责任。   而当触及到那双漂亮眼睛时,似所有委屈都找到了安放之处,她只是个爱看烟花的小姑娘,只是个喜欢吃莲花糕的小姑娘。   从小生活的地方被毁,大哥失踪,叔父重伤,无论是哪一份悲伤,其实都可以让她溃不成军。   她还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大。   魏无羡看着眼眶通红的蓝熹微,心里猛地一颤,在他印象里,蓝熹微是聪慧的,也是沉稳的,仿佛再难的事在她面前都能迎刃而解。   可现下她红着眼看他的时候,他的感觉,是疼惜,是懊恼。疼惜她的眼泪,懊恼自己的渺小。   生平第一回 想要去保护一个姑娘,魏无羡清晰地认知到,这种保护和他对云梦、对江厌离、对江澄、对任何一个人的保护都不一样。   是那种想要将她完全地护在自己羽翼下的保护,是带了占有欲的那种保护。   “熹微......”魏无羡话还没说完,就见蓝熹微把头埋入臂间,青丝垂落下来,挡住了她的失态。   “我生下来的时候不足月,所以在修习这方面就算我再有天赋,也总是比同辈人慢,想要做好,在他们亥时休息的时候,我就一个人在院子里练,早晨我也少睡一个时辰起来练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”   “叔父和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,你是蓝三小姐,青蘅君的幺女,你不能让任何人失望。说真的,你可能不信,我从出生到现在,见父亲母亲的次数还不如叔父多,所以我的世界里,更多的是不想让他失望而已。”   “可我再怎么努力,叔父好像也没有满意过。我也自以为我已经够努力了,但这回看他受了重伤,却无能为力时,我真的意识到自己微若尘埃,修为不够,灵力不够,他对我失望是应该的......”   说完最后一句话时,蓝熹微再也抑制不住,眼泪簌簌而下,她紧紧抓着衣袖,浑身都在颤抖。   哪怕是这种时候,她都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,魏无羡静静地看着懂事而脆弱的人儿,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似的,他突然很想抱一抱她,事实上,他也这么做了。   他走过去,半蹲下身轻柔地揽住她,伸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,出声是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沙哑:“没事的,没有人对你失望,你已经做得很好了......”   这是蓝熹微鲜少的情绪失控,她闻着少年身上令人安心的清冽气息,毫无保留地把最脆弱最原本的情绪一并给他。   无声的眼泪浸湿了谁的衣襟,又灼烧了谁的心。   许久后,耳畔的隐忍哭声渐渐小了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平稳的呼吸声。   喉咙微动,魏无羡偏头看去,在他肩头睡去的姑娘,额间凌乱贴着几根发丝,脸上尽是泪痕,纤长卷翘的睫毛还沾着泪,小巧高挺的鼻子稍稍泛红,视线再往下移,他愣住了。   鼻翼前萦绕着女子身上散发出的幽香,魏无羡从来没有离一个人这么近过,近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只要他再前倾一点,就能挨上对方微张着的唇。   他脑子里蓦然生出一个冲动的想法。   想吻她。   火堆里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,拉回了他的注意,魏无羡闭了闭眼,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浑身不敢动弹。   要是蓝熹微醒着,刚才他该如何自处?而自己,又是为什么会生出那样的心思?   喜欢吗?还是说因为太过亲密,生出了绮念?   前者陌生得让他不愿往这上面想,下意识就选择了后者。毕竟蓝熹微的姿容,大抵很少有人隔这么近还不心动的吧?   他只是不例外而已。   深吸了一大口气,魏无羡睁眼却不敢再看怀里的姑娘,又轻又缓地把人放靠在石壁之上,而后悄无声息地走出了石洞。   望着寂静潭面好一会儿,他才觉得身子没那么僵硬了,喃喃道:“魏无羡啊魏无羡......”   你想什么呢你。   ......   卯时一到,蓝忘机自然醒了过来,好生休息一晚上,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腿上的伤明显有所好转。   他转头看去,蓝熹微尚未醒来,而额间的抹额却已重新戴好,没有一丝污渍痕迹。   “你醒啦!”魏无羡看着醒过来的蓝忘机,笑道,“看来卯时已到。”   蓝忘机睨他一眼,又望向蓝熹微的抹额。   见状,魏无羡开口解释道:“我找到了树藤,就把抹额换下来,给她戴上了。”   听到这话,蓝忘机眉峰拢起,静静地看着蓝熹微,没有说话。   以兄长的身份,魏无羡如此行径他是可以斥责的,可正因为他是兄长,所以才不知该不该斥责魏无羡。   蓝熹微喜欢他,便是取下抹额,也不算逾矩,更何况事出有因,魏无羡并非有意。   “我...刚去潭底游了一圈儿。”魏无羡怕他看出蓝熹微哭过,岔开话题道,“我发现那个家伙极为聪明,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被它发现,我还没有找到江澄说的那个洞,我担心已经被那个怪兽给堵住了。”   蓝忘机回神,瞥见他心口的伤,压低了声音:“你的伤,不应该下水的。”   覆上心口周围,魏无羡又笑了笑,“我没那么娇气,倒是你,腿怎么样了?江澄他们跑出去那么久,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找到援手,我估计我们还要在这个洞里面待上一段时间,而且跟那个妖兽还有一战。”   蓝忘机轻轻颔首:“你看那妖兽像何物?”   “王八。”想起潭中那个巨物,魏无羡答得干脆,“一只大王八。”   “有一种神物,便是如此形态。”蓝忘机抿了抿唇,面色有些严肃。   “神物?”魏无羡愣了愣,须臾后,他犹豫地说,“你说的...可是玄武神兽?玄武,亦称玄冥,龟蛇合体为水神。”   “正是。”   难得蓝忘机赞同他的话,魏无羡倒怀疑起自己的话来,“哪有神兽长这样的啊?一口獠牙还吃人,跟想象中的也差太远了吧。”   蓝忘机正欲继续说话,就听见清越的声音响起,打断了他——   “你少说了两字。”   在魏无羡说玄武的时候,蓝熹微就醒了,听他提及神兽,电光火石间有只言片语在脑海里一晃而过。   那只妖兽是玄武,却不是单纯的神兽玄武。   没有想到蓝熹微这时醒来,魏无羡忆起昨夜之事,面上不动声色,心里虚得厉害,“什么...什么意思?”   蓝熹微没留意到他的异常,温声道出四个字:“屠戮玄武。”   “这只玄武自然不是真正的玄武神兽。”蓝熹微补充道,“你们还记得在寒潭洞的时候,蓝翼前辈曾提到过,薛重亥曾控制一只上古妖兽,名为屠戮玄武。”   魏无羡闻言,霎时醍醐灌顶,眼睛一亮,“我想起来了,你这么一说,跟这只大王八还真的有点像,难道说...这只大王八就是几百年前薛重亥留下的屠戮玄武?”   “正是如此。” 第34章 屠戮玄武 她内心升起一股恐惧感,从头……   “罢了罢了罢了,管他是什么鬼东西,咱们不是说好一起行侠仗义的吗?”魏无羡说着说着,语气陡然有些兴奋,“如果今天,咱们杀了这只大王八的话,也算是闯出侠名了。”   蓝熹微抬眼看他,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。   “就算倒霉一点被它杀死了,那也是被一个百年...千年......啊不对不对,被一只万年大妖兽所杀,传出去也不丢人对不对?”   闻言,蓝忘机垂着眸子认真思索起他的话来。   “潭边还有不少长弓箭矢。”蓝熹微轻声道,星眸望向蓝忘机,“长弓上,有弦。”   前半句魏无羡听懂了她的意思,是想把那些弓箭捡回来作为武器,可后半句是什么意思?他不解道:“有弦...然后呢?”   蓝熹微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蓝忘机,她相信她话中的隐意,蓝忘机一定明白。   果然,蓝忘机朝她看来,眼中带着复杂情愫,“我没有试过。”   魏无羡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,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他们兄妹在打什么哑谜,正欲开口问,就见蓝熹微蓦然起身。   “总归是要试试的,二哥。”她说这话时,蓝忘机便知道她已经决定了,也没再多说什么,作势也要起身,却被蓝熹微打断了——   “二哥,你腿伤还未痊愈,我与魏无羡去捡弓箭就好了。”   突然被她点到名,魏无羡强压下心中疑惑,旋即站了起来,附和道:“是啊蓝湛,你好好休息,捡弓箭这种事我俩就够了。”   听他们这么说,蓝忘机也只能颔首答应,坐在原地开始静修打坐。   蓝熹微与魏无羡一前一后往洞口走去,一路无言,气氛莫名的尴尬。   若是换作平日,魏无羡定是要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,可现下他异常安静,除了细碎的脚步声,蓝熹微几乎以为没有人跟在她身后,以至于她本来有话要说的都不知怎么开口。   她看着即将到达的洞口,黛眉微蹙,出了石洞,就得把声音放到最小,才不会引起那只妖兽的注意,再说些什么是决计不可能的了。   念及此,她止了脚步,转过身去。   魏无羡没想到她会忽然停下来,长眸怔瞬地看着她,呐呐道:“怎...怎么了?”   看着少年眼眸中细细碎碎的光,有一瞬间蓝熹微差点要把那份发现不久的心意脱口而出,袖中素手一紧,轻微的刺痛感才令她稳住了心神。   “昨夜多谢你。”她静静地看着他,努力压下心中悸动,额间温凉布料又提醒了她一件事,“抹额...也多谢你。”   醒来之时,她便已察觉到有人帮她戴上了抹额,蓝忘机是断然不可能做这种事的,只有他会这样做。   她是在跟自己道谢吗?魏无羡还是第一回 觉得道谢还能让人心慌不已,他磕磕绊绊地摆手道:“没...没事,谁都会有不开心的事嘛,说...说出来心里也好过一些。”   蓝熹微蓦地笑了,魏无羡这个人看似最吊儿郎当,其实对于这些人情世故比谁都懂,他接纳她的难过,也包容她的失态,以最温柔的方式来安慰她。   她很庆幸,能遇见这样的他。   见她莞尔一笑,魏无羡心里的紧张感也消散不少,想起方才之事,他斟酌着问道:“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啊?”   谈及正事,蓝熹微敛了笑意,正色解释道:“温氏弟子虽修为不精,但他们所佩弓箭皆是上品材料打造,我们可以把长弓上的弦拆卸下来,再加以利用。有一秘技,便是以弦御敌。”   “弦杀术?”   “是。”   在寒潭洞时,魏无羡就曾体验过这一门蓝氏的家传绝学,不可否认,弦杀术是姑苏蓝氏杀伤力最强的秘技之一,可近战也可远攻。   “那为什么你和蓝湛看上去有些犹豫?是因为没有古琴吗?”魏无羡想起寒潭洞的弦杀术,是以古琴为介。   “不是因为没有古琴。”蓝熹微摇头,淡然道,“是因为真的如同二哥所说,我们从未试过弦杀术。当初蓝翼前辈创立这门秘技,在仙门世家之中一直饱受诟病,就连当时的蓝氏也对弦杀术颇有微词,直到我们这一辈,也很少有人会用弦杀术。”   魏无羡挑了挑眉,双手抱胸靠在石壁上,一本正经地道:“这么厉害的一门秘技,竟然就因为世人的不认同而一直不让你们用,太可惜了,太可惜了啊!”   他语气听上去要多惋惜有多惋惜,蓝熹微轻笑道:“魏公子都觉得可惜,那肯定是挺可惜的啊。”   魏无羡被她一句“魏公子”叫的愣了愣,他发现她每次揶揄打趣他的时候,都喜欢这么叫。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,“那是,为了别人的话去改变自己,难道不可惜吗?”   这下轮到蓝熹微怔住,她看着眉眼含笑的人,霎时间有点感慨,魏无羡随口而说的一些话,的确还挺有道理的。   学堂之上他说的那番惹得蓝启仁暴跳如雷的话,她当时替他解围,并不纯粹是为了那碗莼菜汤,是因为她心里赞成他说的话。   就譬如眼下,为了世俗不理解的目光,去放弃一门在关键时刻可以保命的秘技,委实可惜,不是吗?   许是她盯得时间久了,魏无羡竟有些不好意思,咳嗽一声:“怎么了?”   蓝熹微回神,摇了摇头,朝洞外走去,温声道:“走吧。”   两人轻手轻脚地将掉落在潭边的弓箭全部带回石洞内,三人各司其职,蓝忘机与蓝熹微在拆卸长弓上的弦,魏无羡则在把几支几支的箭矢捆在一起。   洞内昏暗,生起的火堆是他们唯一的光源。不知过了多久,三人手中的武器终于做好。   蓝忘机与蓝熹微一人手中一根长弦,长弦由弓箭上的弓弦连结而成,长弦最前端系着一个尖锐锋利的箭头,两人不约而同地将长弦甩出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嵌入几丈之外的石壁,再牢牢往回拉紧,长弦注入了灵力与真气,饶是在石壁之间来回摩擦也坚韧不可摧。   “果然厉害啊。”魏无羡看着他们两个,满意地点了点头。   蓝忘机沉声道:“可从内部攻破。”   屠戮玄武龟甲固如堡垒,表皮坚硬无比,看似不可突破,但越是如此,它藏在龟壳之内的躯体部分,就可能越是脆弱。   “我同意从内部攻破,但是龟壳里面束手束脚,怕会影响发挥。”魏无羡顿了顿,又道,“再加上你腿伤未愈,这弦杀术恐怕是要打折扣吧?”   “我可以去......”蓝熹微将将开口,就被两道声音抢先。   “不行。”   “不行。”   两人异口同声地否决了她的提议,蓝熹微一愣,正想再劝说他们,魏无羡与蓝忘机出奇的和谐——   “龟壳里太危险。”   “姑娘家在外面等我就好。”   “......”   于是乎,由魏无羡与蓝忘机直接决定了这回的任务分工,魏无羡带着箭矢潜入龟壳,将屠戮玄武逼出龟壳,蓝忘机与蓝熹微即可对它施展弦杀术,三人里应外合,与这妖兽血战一回。   蓝熹微他们没一同进去,又放心不下魏无羡一人,便分了灵识给他,好歹还能听到他的声音。   魏无羡进去没多久,就忍不住抱怨道:“蓝熹微啊蓝熹微,幸好你没进来,这味道你闻见就算不吐,也要被熏晕过去。”   在这种时刻还不忘开玩笑,果然是魏无羡的风格。   听他语气,情况应该尚好,但蓝熹微仍是柔声提醒道:“你多加小心。”   “放心。”   过了一会儿,魏无羡再开口时,声音明显变了:“这怪物可不得了,不仅吃人的肉身,还把灵识也一起嚼了。”   兄妹俩对视一眼,想到了一样的答案。   蓝忘机眉峰拢起,平静地道:“和阴铁一样。”   魏无羡那边又没了声音。   须臾,在岸边埋伏的两人明显看到龟壳晃了起来,毫无征兆的举动,证明魏无羡一定是与屠戮玄武正面对上了。   片刻过后,就见巨大的蛇头从龟壳里冲了出来,它的下颚赫然插着一把铁剑,魏无羡抓着那柄铁剑,在半空中被一并拖了出来。   见状,蓝忘机与蓝熹微立即飞身上前,一左一右用长弦勒住屠戮玄武的脖子,可这妖兽下颚遭受重创,哪会安分?当即在潭中剧烈翻滚扑腾起来。   蓝忘机勉强在龟壳上站稳了,死死拽着手中长弦,可因脚伤,如魏无羡所言,他的弦杀术大打折扣,所以妖兽更想要挣脱的,是蓝熹微手中的长弦。   被疼痛刺激得发狂,爆发的便是难以控制的力量。   蓝熹微本来站在潭边,抓紧手中长弦,用力地往后拉去,却被那疯狂扭动身体的妖兽直朝潭中拉去,整个人重重撞上了石壁。   “嘭!”   她只觉得五脏六腑被摔麻了,紧跟其后,胸腔内传来骨裂的声音,压制不住的腥甜袭上喉间,唇角溢出鲜血。   索性没有人能看到她,急促的吸了几口气,她才硬生生挨了过来,不至于当场晕厥。   得坚持住,不能让魏无羡与蓝忘机的努力白费。   她强行运转起灵力,在石壁上轻踩一脚,回到了岸边,用尽全身气力将手中弦杀术发挥到极限,也将她自己的身子,耗向极限。   魏无羡这边已经不知道被甩了个几个来回了,右手因握的太紧,指缝间已渗出血迹,他分神担心着蓝熹微他们的情况,不过刹那,铁剑上萦绕着的黑气,由他手上伤口处沁入体内。   从甫一不适,到后来他闭上眼都压不住的难受,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在他心上破土而出。   蓝忘机看得清清楚楚,瞧他情况似有邪气入体,连忙喊道:“魏婴!”   话音刚落,就见魏无羡睁开了眼,澄清长眸之中已然换了神色。   他浑身四周黑气缭绕,似笑非笑地睨着妖兽,缓缓抬起左手,掌心间生出一团极其浑浊的邪煞之气,跟着他这一举动而动的,是地上散落着的弓箭。   “魏婴!”蓝熹微将这一幕尽收眼底,心里涌出不好的念头,他这样俨然是着了魔,屠戮玄武体内必有蹊跷。   魏无羡置若罔闻,手腕轻轻一转,弓箭如闪电般齐齐射向妖兽脆弱的脖颈之处。   “啊——”   妖兽发出痛苦的咆哮声,猛地一扬被长弦与弓箭伤的千疮百孔的脖颈,这个动作似乎花费了它最后的力气,嘶鸣过后,它慢慢的合上了眼,往潭中倒去。   随它一同掉入黑潭之中的,还有魏无羡。   “魏婴!”   蓝熹微顾不得掌心与胸腔内的疼痛,径直跳入冰冷潭水中,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,月白色衣裳也被染的污浊不堪。   她内心升起一股恐惧感,从头到脚都生出寒意,这种感觉直到她扣住魏无羡的手腕才消失。   脉搏在跳动,他还活着。   “熹微!”   身后传来蓝忘机焦急的声音,他也下水到了魏无羡身边,两人合力将魏无羡拖到岸上。   看着半靠在自己身上的魏无羡,蓝熹微黛眉紧蹙,他浑身湿漉漉不说,面色更是惨白,手中还抱着一把不知从哪来的玄铁剑,她颤声唤道:“魏婴,魏婴你醒醒...你醒醒啊。”   蓝忘机正欲抬手向他输送灵力,魏无羡蓦地吐出一口血,咳了几声,才平静下来,虚弱地开口问道:“死...死了没?”   “死了。”   魏无羡浑浑噩噩的睁开眼,只能大致看清眼前答话的蓝忘机,他能感受得到自己坐在地上,可身后靠着的不是硌人的石头,有人抱着他,却在颤抖。   他努力仰头去看那人,一滴凉凉的液体从眼睑滑过,模糊了他的视线。   适才与屠戮玄武缠斗,那把铁剑好似吸走了他全部的精气神,整个人犹临冰窖,他清晰的察觉到体内流失的温暖,那一刻,他霍然跌入水中,毫无抵抗之力。  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。   却听见了一句又一句的“魏婴”,有人在喊他的名字,声音带着哭腔。   是蓝熹微的声音,丝丝暖意从他心里扩散开,脑海里掠过无数画面,有她笑着打趣自己的,有她冷静分析情况的,有她在他怀里哭泣的。   无数个画面一闪而过,他慢慢清醒,却被不知名的真气搅得气血翻涌,吐出了一大血,瞬时将他思绪拉回。   而那滴液体,最终落在了他的唇畔,是咸的。   她在哭,亦或者说她在害怕。   巨大的倦意伴随着心疼,排山倒海地袭来,他只来得及低声说了几个字,便彻底晕了过去。   蓝熹微正在和蓝忘机商量该如何是好,就听见少年沙哑低沉的声音传入耳里——   “别哭了,我心疼着呢......” 第35章 长大 夜色深沉,乌云遮住了清丽的明月……   岁暮天寒,朔风凛冽,细细密密的雪花从天上缓缓飘落,山间悄无声息地换了种颜色,浅浅的积雪泛着银光,与天地浑然一色,静谧而美好。   院内种植着一棵玉兰树,秃裸树干本该显得萧索,却因覆着白雪而显得妍雅华净。   蓝熹微站在廊檐下,定定地看着飞舞在空中的雪花,脑海里蓦地浮现杀了屠戮玄武之后,魏无羡靠在她怀里说的那句话。她眨眨眼,恍恍惚惚想起半个月之前的事。   岐山玄武洞,她、蓝忘机、魏无羡三人在那里待了好几天,没有水喝,也没有粮食,每人身上都有伤。   蓝忘机的腿伤势加重,她也没好到哪去,肋骨断了加上强行运转灵力,又痛又困,整个人昏昏沉沉的,而魏无羡晕过去后,高热不退,情况更是糟糕。   江澄金子轩带人来救他们的时候,魏无羡已完全没了意识,蓝忘机则带着疼得说不出话的她,连夜赶回了姑苏。   再然后,就是面对一团乱的云深不知处,好在蓝启仁体内火毒已清除干净,多加调养即可痊愈。   前脚踏进云深不知处,她后脚就再也撑不住,晕了过去,足足睡了三日,医师说是她运气好,肋骨只断了一根,平日里灵力精纯恢复的快,又医治及时,才醒的这么快。   不过她没想到,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人,会是满脸憔悴的蓝启仁。   是蓝启仁守了她三天三夜,望着他眼底浓郁的担忧与心疼,她险些落泪,在那一刻,她才知道蓝启仁对她,和对蓝曦臣、蓝忘机是一样的,他们三个,在他心里都是孩子。   休息了一日,她便开始与蓝忘机一同打理云深不知处,甫一蓝忘机不同意她参与进来,连蓝启仁也让她好生静养。   蓝氏的责任没有道理全部由蓝忘机一人承担,他的腿上也有伤,不是吗?所以她坚持,他们也只能让她参与。   十几日后的云深不知处,终于告别了那日的疮痍狼藉,有了点儿最初的模样。   瑞雪兆丰年,蓝熹微如是想到。   蓝忘机撑伞走入院内时,一眼就看到伸出手去接雪花的人,目光在扫到对方单薄身影时愣了愣,他皱了皱眉,大步上前。   “怎么只穿了这么点?”   听到熟悉的声音,蓝熹微手中还没来得及接住一片雪花,她抬眸看向来人,笑了笑:“二哥,我不冷。”   蓝忘机走到她面前,一边利落收伞,一边柔声道:“进屋说话。”   知晓他是关心自己,蓝熹微也没多说,信步走向屋内。   自从她醒来后,晓室便安置了火炉,进屋就能感受到一阵暖意,关上门后的屋里与外面俨然是两个世界。   蓝熹微坐到桌案旁,先给蓝忘机倒了杯热茶,又给自己倒了杯,缓缓道:“大哥...还没有消息吗?”   闻言,蓝忘机端杯的指尖一顿,琉璃般浅淡的眸子暗了暗,“没有。”  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,透着多少无奈与难受。   屋内暖如春日,可只要一提起失踪的蓝曦臣,蓝熹微的心就热不起来。他们将云深不知处整理好后,做的第一件事,便是派人去找蓝曦臣。   至今整整四日,杳无音信。   蓝熹微敛了敛神,又岔开话题,道:“二哥腿伤可痊愈了?”   “已痊愈了,不用担心。”蓝忘机柔了眼神,看向蓝熹微,“你呢?胸口还疼吗?身子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吗?”   能让蓝忘机说上这么多话,也只有她了吧?蓝熹微莞尔一笑,正要回答,突然想起什么,星眸怔住。   不只有她,还有魏无羡。   “怎么了?”见她半天不答话,蓝忘机不免有些着急,“是不是真有地方不舒服?不舒服就和二哥说,我现在就去找医师。”   “二哥,我没事。”蓝熹微连忙答道,“叔父每日给我送一碗补药,我现在哪里还会有不舒服的啊,就算有,那也是喝补药喝多了。”   蓝忘机被她这番话说得半信半疑,瞧她面色朝霞映雪,的确不像有事的样子,况且这些天蓝启仁为了他们两个的伤,怕是熬了大半个云深不知处的珍贵药材。   “真没事?”他不放心地问道,毕竟那日蓝熹微是直接在他眼前晕过去的,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,脉搏也是虚浮微弱,他都不敢想若是再晚回一日,她还能不能活下来。   “真没事。”蓝熹微点头道,“我只是在想,魏无羡他们有没有安全回到云梦。”   蓝忘机沉默着看她,没有说话,神色晦明莫辨。   “当时我们走得匆忙......”蓝熹微垂眸看向手中茶盏,兀自说着,“也不知道他烧退了没有,有没有回到云梦。”   他静静地听着,忽然想明白一件事。   在玄武洞里,她一直瞒着伤势让魏无羡靠,又撕下衣角沾湿给他降温,因为魏无羡嘟囔一句想听歌,就哼了许久的姑苏小调,直到她真的疼到开不了口才作罢。   可这些日子都未曾听她说起魏无羡或者云梦的事,蓝忘机以为在玄武洞得出的念头,是他误判了,蓝熹微只把魏无羡当朋友,并不是喜欢。   眼下她的话,又一次印证了他原本想推翻的念头。   蓝忘机想了想,抿唇道:“熹微,二哥有事想问你。”   “好,你说。”蓝熹微没有犹豫。   “你是不是......喜欢上魏婴了?”他问的语气飘忽不定,以至于话出口的刹那,蓝忘机就有点后悔了,刚想再说些什么,就听见清越的声音——   “是,我喜欢魏婴。”   蓝熹微回答得干脆又坚定,在说出“魏婴”这两个字的时候,弯了眼眸,里面泛着星星点点的光,璨如星辰,比任何时候都要熠熠动人。   她眼里,有那种只为一人欢喜而散发着的光芒。   蓝忘机无法推翻自己的猜测了。   他知道,蓝熹微是真的喜欢上魏无羡了。   ......   魏无羡没有想过,自岐山回云梦后,那无忧无虑养伤的日子,是云梦留给他最后的一段美好回忆。也没有想过,有一天他与江澄、江厌离会面临这样大的一场浩劫。   那一夜,莲花坞尸横遍野,死人如麻,其中有前些日子还帮他捡风筝的六师弟,有给他送过香包的师妹,还有江枫眠和虞紫鸢。   遍地都是血色,就像罪魁祸首温晁穿着的红袍一样,扎得他眼睛生疼,心宛若被凌迟似的,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像是一张大网,将他、江澄、江厌离死死缠住。   温馨和美的居所,一夜之间,变成了人间阴森炼狱。   而后,就是不停的奔波。   江澄被抓回莲花坞,他潜入莲花坞遇上温宁,温宁帮他救出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江澄,再带着他们姐弟三人前往夷陵监察寮去找温情,再然后,他从温情口中得知,江澄被温逐流化去了金丹,灵力尽失。   坏事一件接着一件,毫不留情地朝魏无羡袭来,打得他措手不及。   他其实很累了,但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,他得看医书,得看古籍,他得找到如何重新结丹的方法来帮江澄。   江澄已经没有家了,他不能再让他没有金丹。   于是他找温情借来了所有的医书古籍,不眠不休的熬了一夜,却毫无头绪,根本没有一本书上提到再次结丹的事。   “阿羡,你累了,你需要休息。”江厌离看着魏无羡,只觉得凄入肝脾,她的一个弟弟昏迷不醒,另一个弟弟眼里全是血丝,她从小在亲人的陪伴下长大,如今痛失双亲,无论是江澄还是魏无羡,她都不能再失去了。   魏无羡长眸里一片黯然,望向桌案上的书,声音沙哑异常:“不,我不累,我还要看书,书里面一定有记载重新结丹的方法,只是这里的书真的太少了,要是在云深不知处该多好......”   话一出口,魏无羡就愣住了,他艰涩开口:“不对,云深不知处被烧了,古籍都没了,还有谁可以帮我?”   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,他努力让自己想想谁能帮自己,脑海里闪过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,久违的名字脱口而出:“蓝泱,蓝泱她那么聪明,一定有办法的!师姐......”   说着他就起身往门外走去,却被人牢牢拉住。   “阿羡!阿羡!”   江厌离用力抓住魏无羡的手臂,眼里泪珠在打转,“阿羡,你很累了,你得休息,我不想等阿澄醒过来你再倒下了。”   “师姐。”魏无羡嗤笑一声,说出的话苦涩至极,“也许真的都是我的错,也许真的像虞夫人说的那样,一切都怪我。”   如果不是他,莲花坞不会被血洗,江枫眠虞紫鸢不会殒命,江澄也不会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。   他宁愿他死在了岐山玄武洞内。   江厌离听了他的话,声泪俱下:“我怪你什么呢?爹娘被杀吗?江氏灭门吗?阿澄失去金丹吗?那现在事情都这样了,怪谁有用吗?能改变什么呢?”   是啊,事已至此,他们都没有退路了。   “阿羡,爹娘已经走了,阿澄他又病了,我们现在只有靠自己了,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,我真的不能连你也失去。”江厌离泣不成声地跌坐在蒲团上,清秀眼眸里盈满了哀伤,“那我就真的只是一个人了。”   魏无羡缓缓蹲下身来,颤声道:“师姐......”   江厌离伸手握住魏无羡的手,哽咽出声:“阿羡,你答应过我的,我们要回莲花坞的,你忘了吗?”   极力隐忍住的情绪,在江厌离说完这句话后,魏无羡彻底绷不住了,伏在江厌离膝间失声痛苦起来。   莲花坞留给他的记忆顷刻涌上心头,记忆越温暖,他此刻就越痛不欲生,在这一瞬间,他哭得像个小孩,既无措又茫然。   夜色深沉,乌云遮住了清丽的明月,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,冲刷着泥泞世界,却冲刷不掉世人背负的血海深仇。   少年人,终究一夜长大了。 第36章 乱葬岗 这回,没有人奋不顾身地奔向他……   云梦江氏的消息传到姑苏时,蓝熹微与蓝忘机恰巧将温氏在云深不知处设立的监察寮清理干净。   难得的空暇,也是难得的晴日。   蓝熹微低头看着手中的信笺,一颗心沉到了谷底。   信是在外打探消息的蓝氏弟子送回来的,寥寥写着几个字:云梦惨遭灭门,江氏姐弟加上魏无羡三人失踪,下落不明。   按理说送信回姑苏需要三日,所以信中所说之事,是三日前发生的。   三日前......三日前云深不知处下了第一场雪,她也是第一次在蓝忘机面前承认了自己的心意,而她心悦之人,当时又在经历什么呢?   “下落不明......”蓝熹微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,星眸有些涣散。   蓝忘机看着她,上前一步,轻揽住她微微打颤的身子,柔声安慰道:“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。”   蓝熹微闭上眼睛,深吸了一大口气,慢慢冷静下来。   若是魏无羡他们被抓了,依照温晁的性子肯定巴不得昭告各个世家,可是到目前为止,还没有消息传来。   蓝忘机说得对,没有消息,在眼下这个局势里,就等于魏无羡他们还活着没有被抓。   她捏着信笺站了起来,目光澄清如水,望着眼前的蓝忘机,缓缓开口:“二哥,从云深不知处被烧,到云梦灭门,温氏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。这封信从云梦那边传来,最先收到的肯定不是我们,兰陵金氏与清河聂氏不可能对此毫无触动。”   闻言,蓝忘机眸光轻闪,像似知道了她的意思,沉声道:“兔死狐悲。”   蓝熹微哂笑一声,道:“这回是云梦,那下一回就有可能是他们。”话音刚落,门外就有蓝氏弟子高声道——   “二公子,三小姐,兰陵金氏来信。”   果然。   云梦江氏的惨祸,终成为了三大仙门世家共同举义、讨伐温氏的最后导火索。   ......   魏无羡蹲在夷陵街口的一隅角落,戴着斗笠遮住惨白如纸的俊脸,剑眉紧拧。   他前几日找到了唯一能让江澄金丹恢复的方法。   把他的金丹,换给江澄。   就连温情听到这一方法之后都拒绝了他,从来没有人施过换丹术,也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金丹换给别人。   可他还有得选吗?这法子虽铤而走险,却是唯一的出路。他求了温情许久,她才愿意帮他保密,帮他换丹。   本以为剖丹可以服麻药,睡一觉就过去了,但温情发现了一件事,将金丹剖出分离体内时,如果剖丹的人是处在麻醉状态的话,那么金丹也会收到影响,难以保证会不会消散。   所以,两夜一天,他都得一直醒着才行。   当时他脑海里浑浑噩噩地浮现出许多事,第一回 到莲花坞,第一回喝江厌离做的莲藕排骨汤,第一回与江澄下水捉鱼。   这些美好的回忆,是他咬牙坚持的缘由。   在最痛的刹那,他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,宛如叮叮咚咚的泉水,清越动听,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他的名字。   是蓝熹微。   一想到她,魏无羡又想起玄武洞他靠在她怀里,也不知道她那时是不是真的在哭,如果她真的在哭,他说的那句话,她听见了吗?   还没来得及多想,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拉回他的全部神智。   他无比清醒地看到与灵脉相连的金丹被剥离出身体外,感受到汹涌的灵力渐渐的平息、平静、平庸,直到变成一潭死水,再也兴不起任何波澜。   以至于此刻,他连腹部伤口的愈合,都异常艰难。   魏无羡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茶馆,撑地直起身体,嘴上轻声嘀咕着:“江澄这小子怎么还没来?”   换丹之事肯定是不能直接告诉江澄的,于是他编了个故事,骗江澄说他师祖抱山散人有法子让他重新结丹,然后玄乎其神地说出抱山散人所在地,让江澄对这件事深信不疑。   他提前与江澄约定好在夷陵客栈见面,所以他换完丹后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,等了几日都未见到江澄的身影。   他现下喉咙干涩至极,只想着去茶馆喝口茶。   没想到祸不单行。   魏无羡将将踏入茶馆,取下斗笠,就瞧见茶馆内坐着不少温氏弟子,他当即往外走,不料迎面就被人一掌拍中胸口,整个人重重地摔在茶馆内,撕裂般的痛顿时蔓延全身。   他勉力抬眸看向站在门口的温逐流,挣扎着站了起来,背脊上又被人大力一搡,霎时跌在地上。   “怎么?趴下了?在屠戮玄武洞的时候,不是挺狂的吗?”   头顶传来温晁的声音,下一秒,两名温氏弟子一左一右把他架了起来。   温晁神情轻蔑,斜睨着魏无羡,道:“江澄在哪?”   “怎么?不说啊?不说你也救不了他,江澄现在不过就是一个猪狗不如的废人罢了,你们云梦江氏,完了。主人死绝,你这只做狗的还不赶紧跟你的新主人摇尾乞怜啊。”   温晁得意洋洋地看着魏无羡,走到他面前,笑道:“本公子今天心情好,你只需要趴在地上,爬三圈,我就放了你,怎么样?”   魏无羡冷嗤一声,没有说话。   “魏狗,你那是什么眼神?”温晁脸色一沉,他最讨厌别人这样看他。   一侧的王灵娇也凑上来,极为嚣张地重复着温晁的话:“温公子叫你跪下,听不懂吗?”   魏无羡拢眉,扫他们俩一眼,开了口:“不好意思啊,我刚才只听到一阵狗叫,没听见人叫。”   听到这话,温晁登时怒了,抬脚狠狠朝他腹部踹去。   腹部本来伤口就未愈合,再受温晁毫不留情的一脚,魏无羡只觉得呼吸一滞,“哗”地吐出一口血,摔在地上毫无抵抗之力。   温晁气得面目狰狞,他还以为魏无羡会服软,哪想得到他还敢这么说话,旋即吼道:“打!给我往死里打!”   铺天盖地的拳打脚踢袭来,魏无羡薄唇紧绷,本能地护着头。他原以为已经疼到麻木了,却没想还能更痛,肩头、胸腔、膝盖......无一幸免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他又被温氏弟子重新架起来,浑身没有一处地方是舒服的。   “温逐流,给我化了他的丹,我想听他像江澄那小子一样惨叫。”温晁死死盯着魏无羡,面目阴森。   “好啊,那我们就先化了他的丹,再砍手。”王灵娇乐呵呵地补充道,她可没忘在玄武洞,魏无羡丢过来的长弓,害得她疼了好久。   “多谢你的美意,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。”魏无羡调整着呼吸,额间冷汗涔涔,“有本事你们就折磨死我,越残忍越好,我死后必然化成厉鬼,日夜纠缠岐山温氏上上下下,诅咒你们。”   温晁不屑道:“世家子弟从小受熏魂安魄的仪式,化不成厉鬼,别听他瞎说。”   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,魏无羡止不住地笑了起来,“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,温公子,我又不是从小在江家长大,我是家仆之子,没有机会熏魂安魄,我若死后当真怨气冲天化为厉鬼,你可要小心啊。”   这话让王灵娇慌了神,她颤巍巍地伸手抓住温晁衣袖,底气不足地呵道:“你闭嘴,哪有这样的事情?这人死后都化成一根根白骨,埋在地里。温公子,咱们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啊!”   “当然不可能,你吓唬谁呢?”温晁气急败坏地又踹了魏无羡一脚,“温逐流!”   温逐流正要动手,王灵娇眼里划过一丝狠毒,冷声道:“温公子,就这么弄死他未免也太便宜他了,我们的乐子才刚刚开始呢。”   说罢,她往前走了一步,一手扯开魏无羡的衣领,一手拿着滚烫的铁烙,毫不犹豫地覆上他的心口,旧伤再次皮开肉绽,鲜血汨汨涌出。   魏无羡咬紧牙关,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呼。   谁都没有留意到鲜血全滴落在魏无羡腰侧的锁灵囊内,微微开着小口的囊中飘出缕缕黑气,缠上了被烫的血肉模糊的伤口。   “魏公子,当日在暮溪山,你先是护着蓝熹微,又在玄武洞中英雄救美。”王灵娇看着他疼得发抖,讥笑道,“可真是伤到了心尖肉啊!”   魏无羡听她提及蓝熹微,笑得更大声了。   等有命再见到蓝熹微,他一定要好好问问,为什么她的名字能让他在剧痛中,还残存着清醒。   然而,这个想法刚出现在他脑子里,腿骨忽地挨了一棍子,“嘭”的一声单膝跪在地上。   “魏婴,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,既勇敢又伟大。”温晁居高临下地瞪着他,分明他在羞辱魏无羡,可没有半点愉悦感。   “没想到你,也会说人话。”   “耍嘴皮子?好,那我就看看你逞英雄硬气到什么时候!温逐流把他给我拎起来。”   温晁一行人御剑,带着魏无羡来到夷陵的上空。   魏无羡被押着,低头看去,深不见底的地方被黑色的戾气所围绕,虽不知是什么地方,但当真像是一个狰狞可怖的地狱。   “魏婴,你知道我们在哪儿吗?”温晁露出诡谲笑容。   “我们在夷陵,这儿叫乱葬岗,你们云梦也一定听过它的大名,这里既是尸山,又是古战场,随便一挖就能挖出一具尸体来,有多少无名尸被卷个席子就随便扔到这里。”   “啧啧啧......看看这黑气,戾气重吧?怨气浓吧?活人进了这儿,连人带魂有去无回,决计是出不来。”   “魏婴啊,我看你到时候还怎么逞英雄。”温晁狞笑着,一把将魏无羡推了下去。   身子快速从半空坠落,呼啸的阵阵风声刮得脸颊生疼。   魏无羡不由得想起在玄武洞,他也体验过这种感觉,只不过此时情况显然比玄武洞严峻,当时他有灵力傍身,不过是受点皮肉伤。   如今摔下去,怕是九死一生。   更何况在那时他不是一个人。   这回,没有人奋不顾身地奔向他了。   蓝熹微,再见了啊。 第37章 三个月 想找他,更想见他。   三个月,九十个日日夜夜,说长不长,说短也不短了。   蓝熹微与蓝忘机带着蓝氏弟子先到兰陵金氏,而后又前往岐山,准备打进教化司,先将众人的佩剑拿回来。   在一处山脚休息时,碰见了江澄。   本以为碰见江澄,就代表着魏无羡也没事,却没想到江澄也没有魏无羡的消息。   “我和他本来约在夷陵见面,结果我等了五天,他也没有出现。因为我们让宋岚送阿姐去金氏,于是我又去了兰陵,可他们说金子轩带着阿姐去了清河,我便先来和你们一起杀上教化司,再去清河。”   听江澄说了许多,蓝熹微与蓝忘机才知道这些日子里,云梦经历了什么,他们幸存的三人又经历了什么。   原来,比想象中的还要残忍。   黛眉紧蹙,蓝熹微轻声开口:“在这期间,也没收到他的消息吗?”   江澄摇头,叹道:“没有任何消息。”   是以迄今为止,魏无羡已经失踪整整三个月了。   蓝熹微望了眼窗外,藏青色天幕上除了一轮朦胧昏晕的月亮,没有一颗星星,如同现下的境况。   好在攻上不夜天前,迎来了一个好消息——蓝曦臣回云深不知处了。   这无疑让蓝熹微与蓝忘机安心,至少他们不用再忧心姑苏的情况。   杀上岐山不夜天城,由蓝忘机打前阵,蓝熹微与江澄殿后。   这三个月的历练,蓝忘机与蓝熹微的修为精纯不少,而江澄的身手,也比在玄武洞时更上一层。   他们攻破教化司,不到一个时辰。再次回到这个地方,感觉却是全然不一样了。   因着殿后,蓝熹微与江澄稍稍落后于蓝忘机,两人看着眼前的长梯,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。   蓝熹微持着落霞,抬眸望向宛如延伸至天际的阶梯,有些恍惚。   有人站在这里,神采飞扬地背诵着蓝氏家规,也有人站在这里,小心翼翼地变出小纸人哄她开心。   可如今,只剩一阶一阶的楼梯。   “温晁温逐流......”江澄隐忍着恨意,一字一句道,“我一定会杀了你们。”   循声看向江澄,蓝熹微发现他浑身都在抖,心念微动。   那时蓝启仁受伤,她都心恸难以冷静,更别提江枫眠与虞紫鸢双双离世,这样的变故下,江澄得扛起重建莲花坞的宗主之责,着实艰难。   “江公子,节哀。”蓝熹微的声音很轻,星眸中透着惋惜,“江宗主和江夫人肯定希望你振作起来。”   闻言,江澄怔了怔。   他转头看着那双璨璨如星的眸子,凉透了的心渐渐回暖,这是这么多天以来,他第一回 被人安慰,一时竟忘了说话。   见他神色怔瞬,蓝熹微继而宽慰道:“更何况,还有江姐姐在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   江澄这才回过神,哑着声音道:“多谢。”   听到他答复,蓝熹微也没再多说,两人一同往长梯上走去。   快到顶时,看见了蓝忘机的身影,他已率蓝氏弟子将守在教化司的几名温氏弟子围了起来。   当她与江澄走到他身边时,听见他冷声道:“魏婴在哪?”   蓝熹微身形一顿,心里蓦地发紧。   蓝忘机既然这么问了,那就代表这些温氏弟子之中,有人知晓魏无羡的下落。   她想知晓魏无羡在何处,但从他们口中得知,显然不会是好事。   “我说我说!”一个跪在地上的温氏弟子举手,急急忙忙道,“魏无羡被我们丢入了乱葬岗,现在尸骨无存魂飞魄散。”   这...就是魏无羡三个月不见踪影的缘由?   蓝熹微偏头盯着那名温氏弟子,似是想要分辨他说的话,究竟是真还是假,可她的思绪,在听到那八个字的时候,已无法集中。   尸骨无存,魂飞魄散......   温晁一旦抓住了魏无羡,他是做得出来的。   想到这,窒息感兜头盖脸的袭来,蓝熹微下意识伸手揪着衣襟,努力地调整气息。   “三个月了,至今他都从未出现过。我还以为他是自己去兰陵找你们去了。”江澄垂下眉眼,眼底有汹涌情愫在泛滥,“难道,他真的掉入了乱葬岗?”   乱葬岗离云梦很近,江澄从小就听过这个地方,若真如温氏之人所说,魏无羡便是凶多吉少了。   蓝忘机看着眼眶微微发红的人,疏朗眉宇紧拢。   原以为蓝熹微对魏无羡的感情才将将明了,不会太深,然而却出乎他的意料。   蓝熹微比他认为的,还要喜欢魏无羡。   “熹微......”他正欲说些什么,身后陡然传来蓝氏弟子的声音——   “二公子,三小姐。”几个蓝氏弟子捧着各世家子弟被缴佩剑前来。   三人循声望去。   “二公子,三小姐,这是魏公子的佩剑。”走在最前的一名蓝氏弟子举着两把佩剑,往前递了递。   其中一把是昭阳,另一把,是随便。   蓝熹微的目光落在两把宝剑上,脑海里浮现出一张令人目眩的笑脸,心口一阵闷痛,垂放身侧的素手握紧成拳,又慢慢松开。   她抬手碰了碰昭阳,下一秒,粼粼银光便温顺地缠上了她的腰腹。   蓝熹微垂眸望去,艰涩道:“好久不见啊......”   话毕,她又拿起随便,安静看了好一会儿,才把剑交给江澄,颇为狼狈地移开了视线。   魏无羡,你究竟在哪儿?   ......   拿回世家子弟的佩剑之后,蓝忘机他们便御剑往清河与金子轩会合。   赶到不净世时,恰逢破晓。   淡青色的天空朦朦胧胧,依稀能瞧见不净世外停着一辆马车,周围有不少金氏弟子在清理地上的尸体。   江澄一心牵挂着江厌离,连着步子都比蓝忘机兄妹快了不少,幸好,在马车前见到了一身素衣的江厌离。   “阿姐!”   霎时听到熟悉的声音,江厌离不敢置信地朝他们看来,秀美脸庞流露着淡淡的疲倦,发现来人是江澄,她径直跑了过来。   “阿澄...你好了?你恢复了?”江厌离说着说着,哽咽起来。   江澄牢牢抱住江厌离,眸中也有泪光在闪烁。   蓝忘机与蓝熹微默契地往前走了一段距离,没有打扰他们姐弟重逢,却遇上了一路护送江厌离而来的金子轩。   金子轩看着两人,道:“蓝二公子,蓝三小姐,恭喜你们大仇得报。”   蓝忘机没有答话,而是本能地挡在了蓝熹微身前。   “二哥,我没事。”蓝熹微从他身后走出来,睨着不净世匾额之上的东西,星眸波澜不惊。   在来清河的路上,就听说聂明玦一刀砍下温旭的头颅,悬挂于不净世正门,她看了倒没有别的感觉。   三月时日,已见过太多血腥了。   “公子。”金氏弟子从蓝氏弟子手中接过岁华,恭敬地呈给了金子轩。 第一回 与佩剑分离如此之久,再度拿回佩剑,说不开心是不可能的。   金子轩语气难得有几分激动:“太好了,我带了几百金氏子弟前来,本来想去与你们商量,一起攻上岐山教化司夺回佩剑,还是让你们早了一步。”   “对了,魏无羡呢?他托我照顾他师姐,现在可以完璧归赵了。”   血淋淋的头颅没吓着蓝熹微,金子轩轻飘飘的一句话,却让那绰约容色瞬间褪了血色。   沉默的气氛太过于奇怪,就连金子轩也察觉到了不对劲。   与此同时,江厌离也问起魏无羡的情况。   他们问的人与措辞截然不同,但得到的答复,是一般无二的寂静。   ......   酉时三刻,余霞成绮。   蓝熹微站在长廊,看着眼前的景象,思索着适才发生的事。   嫉恶如仇的聂明玦从江澄嘴里听到莲花坞的事后,暴跳如雷,当场便说要将温氏之人斩于刀下。   温氏在各个地方所设监察寮,此时只剩云梦与夷陵两处,蓝忘机、她、江澄皆自主请战夷陵,攻破温氏监察寮刻不容缓,聂明玦嘱咐之余,也命他们明日启程。   夷陵地处西南腹地,在岐山卧榻之处,易守难攻。   因此,蓝忘机甫一都不允她去,是她再三坚持,蓝忘机才松了口。   其实从姑苏出发,到岐山再辗转回清河,频频奔波,对于重病初愈的她来说,委实有些劳顿。   但若无事可做,蓝熹微会更难受,不止是身子,还有心尖压不住的疼痛,这种痛没有肋骨断裂那么痛,却让她无法忽视。   看到漆黑的夜晚会想起他为自己放的烟火,看到昭阳会想起他夺剑替她挡下危险,看到天边的斜阳会想起与他在后山看过的绚烂暮色。   蓝熹微闭了闭眼。   世界里,每一处都有那个人留下的痕迹了,又突然告诉她,那个人可能不在了。   失去一些东西,就需要时间去平复那份空缺,可一下失去得太猛,只会让人不知所措,根本来不及应对。   眼下,她就是这样。   江厌离从厨房出来后,看见靠着廊柱的蓝熹微,双眼紧闭,脸色惨白,连忙走到她面前,“熹微,你怎么了?”   睁眼看向满脸焦急的江厌离,蓝熹微敛了情愫,摇头道:“江姐姐,我没事。”   离上一回见到蓝熹微,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,江厌离静静地望着她,想问一些什么,却也不知如何开口。   瞧出了江厌离的犹豫,蓝熹微柔声道:“一别多日,江姐姐瘦了。”   言语之间的熟稔亲近,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两人重逢的生疏。   江厌离拉起她的手,双瞳终归染了点笑,“你也瘦了不少,听阿澄说你与蓝二公子已在外数月,明日又要去夷陵,身子吃得消吗?”   “我没事的。”蓝熹微越过她往后扫了一眼,岔开了话题,“江姐姐是刚从厨房出来吗?”   江厌离点了点头,温婉眉目间蕴着几分担忧与迷茫,“好不容易见到了阿澄,便想着熬点莲藕排骨汤给他喝,他和阿羡平日里都喜欢喝。”   话一出口,江厌离嘴角瞬时凝住。   星眸也是倏地愣住,蓝熹微翕了翕唇,半晌才出声:“江姐姐,我......”  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,想假装没听到那两个字,却是徒劳无功。   “熹微,阿羡他...有消息了吗?”江厌离不安地看着她。   见到江澄的喜悦过后,江厌离问起了魏无羡,可江澄只说还在派人四处寻找,话语间的躲闪,她大致能猜到,魏无羡并非简单的失踪。   此刻看着蓝熹微,她不禁想起在云深后山的事,蓝熹微会来开解她,或多或少都有魏无羡的原因。   而她也在魏无羡的话里,证实了这件事——   “师姐,我就是随口说了句,没想到她立马就说第二日去找你。”   女子心思细腻敏感,魏无羡说完后,长眸里泛起的笑意,她都看在眼里,当时只觉得魏无羡心动了。   可谁又会把不在意的人随口所说的话放在心上?   现在回想,魏无羡于蓝熹微,也是不同于别人的存在,所以她想问她是否知道些什么。   “江姐姐,他...暂时还没有消息。”蓝熹微顿了顿,见江厌离眸中一黯,又反握住她的手,“我已命蓝氏弟子在找他,他修为不低人也聪明,不会有事的。”   也不知道这话是在安慰她自己,还是让江厌离放心。   心中越乱,蓝熹微脑子反而越发冷静。无论如何,不能因温氏弟子一句话便断言魏无羡真的被扔进乱葬岗了。   她请战夷陵,是有私心的。   尸山也好,古战场也罢,她想去乱葬岗。   想找他,更想见他。 第38章 重逢 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,看着那个让……   翌日。   蓝忘机、蓝熹微、江澄带着各家弟子从清河出发,酉时抵达夷陵。   一行人避开大路,绕着曲折小路追到夷陵监察寮时,天色已暗了下来。   江澄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,皱眉道:“好重的阴气。”   监察寮贴有镇宅符纂,而他们仅仅站在门外,都能感受到横溢的怨气,可见这座监察寮内,定有蹊跷。   蓝熹微盯着门上的符纂,眸光轻闪。   “还有血腥味。”蓝忘机冷声道,浅眸里寒意凛人。   江澄闻言,右手腕间紫芒转动,化作一条鞭子,“啪”地一声将大门抽开。   浓郁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,一览无遗的庭院里,全是死人,且都穿着温氏家袍。   蓝忘机看了一眼蓝熹微,见她神色自若,才往里走去。   温氏之人被杀,在这三个月里已成了常态,本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,可当他们看到没有一具死法相同尸体时,顿时察觉到了不对劲。   江澄环顾了一圈,沉声道:“看来今晚的任务,有别的东西帮我们完成了。”   黛眉不自觉地蹙了蹙,蓝熹微虽不是第一回 见这种惨象,但各式各样的杀人手段同时出现,不是好兆头。   非一人所为,尚还说得过去,可若是一人所为,动手之人修为肯定不低,而且,动手之人应是恨极了温氏。   念及此,蓝熹微想到适才进门时看到的符纂,转身正欲跟蓝忘机说话,有蓝氏弟子匆匆跑来禀报——   “公子,小姐,查看过了,全都死了,死法各不相同,另外有一具女尸自缢于屋内。”   “女尸?”江澄抢先问道,似想起什么,径直朝屋内走去。   他去了,蓝熹微便没打算去看了,偏头看向蓝忘机,轻声开口:“二哥,我觉得...有些奇怪。”   蓝忘机沉默须臾,道:“何处奇怪?”   “虽说温氏已是人人喊打百家讨伐,但能将整座监察寮里的温氏弟子全都杀了,按理说,一人去完成是不太可能的。可若是门派来围剿,却说不通。”   “仙门百家之所以分出许多门派,正是因为每个门派都有每个门派统一修习的剑术、法术,出现这么多种死法断然不可能。”   “而单凭一己之力,灭了整个监察寮的人,是敌是友?”   听她说完,蓝忘机却生出疑惑:“不是门派,也有可能是江湖中人结伴,如何确定就是一人所为?”   蓝熹微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,她指了指大门,解释道:“门板上贴着两张符纂,但和我记忆中镇宅符纂的画法似有出入...只是我对符纂也不太了解。”   说到这儿,蓝熹微止了声。   蓝忘机想起她突然不执一言的原因,一直紧绷着的弦松了点。   小时候蓝熹微什么都学的快,唯独在符纂这方面不肯下功夫,倒也不是她没有天赋,只是她第一回 用符纂,就差点把蓝曦臣的居室烧了,偏偏蓝启仁并未因此罚她。   在那之后,她就很少用符纂了。   “有出入?”   蓝忘机没提旧事,蓝熹微自是不会主动去重温,她点了点头:“有几笔颜色要深一些,待会二哥可以察看四周的符纂。”   言下之意,镇宅符纂被人改动过,意味着整座监察寮被废,有可能是有精通符纂的人在镇宅符纂上花了心思。   正统仙门世家,修的都是剑道,以符纂能做出这样事的人,怕修的不是剑道。   念及此,蓝忘机面色渐冷,当即就准备进屋仔细查验。   “二哥!”蓝熹微见他要进屋,又叫住他,“我去地牢看看。”比去琢磨符纂,她更乐意把心思花在别处。   蓝忘机颔首,知晓她别扭,加上整座监察寮都是他们的人,就随她去了。   本是随意找个地方看有什么线索没,岂料在地牢还碰见熟人了。   “温姑娘?”蓝熹微不可置信地看着摔在地上的人,一袭红衣,白净小脸上蹭了不少灰土,狼狈的模样与印象里的人大相径庭。   温情抬头看她,眉眼难掩惊讶,张着嘴却没有说话。   终是蓝熹微先缓过神来,朝随她一同下来的蓝氏弟子吩咐道:“你们先出去。”   偌大的地牢里余下两人。   蓝熹微上前一步,弯腰把温情扶了起来,空荡静谧的空间里陡然响起“哐哐锵锵”的声音,像是铁链在碰撞。   抓着她小臂的手一顿,蓝熹微垂首望去,女子纤细腕间正带着一条粗壮的铁镣。   心念闪动,蓝熹微松开手,素手虚抓,一道银芒出现在掌心,她往后退了一小步,持着昭阳利落地斩断了铁镣。   手上枷锁消失,温情小声答谢:“多谢。”   蓝熹微摇头,睨了眼她发红的手腕,柔声道:“温氏现在已是强弩之末,你有何打算?”   温情显然没想到她会善意提醒,心中暖意骤生,说出的话仍是苦涩无比:“我始终是温氏的人,能有何打算?”   “温情,温若寒与温晁他们造下的罪孽,与你们无尤,姓温从来都没有错,也从来容不得选择,不是吗?”   分明与自己一样的语气,温情听她的话,却是鼻尖一酸,险些哭了出来。   甫一她也觉得温晁他们所做之事,与其余温氏旁支无关,可这段日子以来遭受的不公对待,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:姓温就是错,姓温就该死。   所以到今日,她真的已经打算丢弃这一念头了,可蓝熹微此时说的话,犹如一池甘甜清泉,浇灌了她干涸已久的心脏,让她重获新生。   见温情未答话,蓝熹微想了想,玉手覆上发间,取下一根白玉簪子,这簪子上缀着一朵玉兰花,成色通透如凝脂,甚是精巧雅致。   “倘若真的遇上什么事,就来找我,或者拿这个去找我兄长他们。”   温情看她将白玉簪子放在自己手中,温凉质地的东西握在掌心,反而烫得她不知所措。   大梵山他们救了自己的族人,自己在岐山也尽力帮了他们,一来一回,其实早就扯平了。   然而蓝熹微还是给了自己信物。   是为了完成当初为救魏无羡许下的承诺?温情更相信她是真的想帮自己,毕竟她刚刚说的话,言犹在耳。   “阿宁和我的族人都在岐山,我有我要去的地方。”温情郑重地朝蓝熹微拱了拱手,“多谢。”   “我还有一事想问你。”蓝熹微看着她,星眸里带着期待,“你可有魏无羡的消息?”   江澄与他们说过,是温宁从云梦救出了他,带着他们三人到了夷陵监察寮来,在温情这儿养伤休憩,而后才分道扬镳。   或许温情有魏无羡的消息。   温情被她问得愣了愣,眼底划过一丝心虚,蓦地想起魏无羡和她说的话——   “换丹这件事,谁都不能说,尤其是蓝泱,一点都不能透露。”   和蓝熹微打交道以来,温情的确觉得她聪慧过人,也知晓只要说漏嘴一句话,她肯定在见到魏无羡后能察觉出异样。   但是魏无羡为什么仿佛很怕她知道?   当时她多嘴问了出口,魏无羡极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,笑着回她:“怕她气哭,怪心疼的。”   原来连换丹都不怕疼的魏公子,却心疼蓝熹微的眼泪。   “温姑娘?”   清越声音拉回温情的注意力,她忙不迭道:“他与江公子一同离开的夷陵,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。”   换做平常,温情的表现兴许还能让蓝熹微瞧出端倪,可眼下只要沾上与魏无羡有关的事儿,蓝熹微思绪都有些放空。   温情面上不动声色,心里却早已慌乱紧张,一动不动地盯着蓝熹微,生怕她继续问下去。   半晌,蓝熹微抬眸看她,倾城容颜里透着苍白,声音浅淡:“无妨。”   本来就打算去找他,即使无人知道他的消息,也无妨。   ......   既然温逐流带着温晁逃了,这座监察寮便是彻底废了,蓝忘机他们再多留守于此也无益。   如今天下之大,能让温晁逃去的地方只有一处,岐山。   于是乎一行人全数从夷陵撤离,御剑追击逃往岐山的温晁与温逐流。只是他们一路追踪温晁,却总是有人比他们快一步,杀了许多温氏余党。   江澄翻开一人的尸体,凝神看了片刻,走到蓝忘机与蓝熹微身侧,道:“看这个人的衣着,品级应该不低,这也是那个人所为吗?”   夷陵监察寮看完所有符纂后,蓝忘机得出结论,监察寮的所有人,都是一人所杀,而那人仅仅是改了镇宅符纂。   不得不说,仙门百家之中,这样厉害又另类的人,他们都未曾耳闻。   “七窍流血,应是一人所为。”蓝忘机盯着地上的尸体,“此人邪气甚重。”   江澄冷嗤一声:“邪?这世上还有比温氏更邪的吗?”   这话惹得蓝熹微朝他看去,见江澄面色森然,她温声道:“能用几笔就将驱邪符纂改为招邪之人,还是得小心为妙。”   江澄循声望去,敛起翻涌恨意,目光柔和:“走吧,还要赶路。”   这一幕落在蓝忘机眼里,却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,旋即瞥了蓝熹微一眼,她恰好垂眸,对那份微妙的温柔浑然不觉。   “禀宗主,我们收到消息,有人在云梦驿站附近发现了温逐流的踪迹。”有江氏弟子前来禀报。   此话一出,三人表情瞬间变得有些讶然。   “温晁不回岐山,到云梦去做什么?”江澄脱口而出道。   云梦离夷陵最近,但却不是最佳的藏匿地点,就算温逐流修为再高深,在这种局势下想护住温晁,最好的办法就是尽早回岐山。   为什么半路去了云梦?   只是不管什么原因,现下有了温逐流的消息,他们岂会轻易放弃,立即修改路线,往云梦驿站赶去。   很快,他们就在一家客栈外,找到了温逐流。   江澄死死盯着推门而入的温逐流,作势就要上前与他打斗,却被人一把拦住。   “不可轻举妄动。”蓝熹微抬手挡住江澄去路,“客栈内情况不明,别冲动。”   江澄知道她所说为实,只得深吸一大口气,将恨意压了下来。   蓝忘机将江澄的转变尽收眼底,只是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,他指了指客栈瓦片纵横的屋顶,道:“去屋顶。”   不可莽撞行事,但也不是就这么傻等着。   三人悄无声息地飞身落到屋顶之上,拿开一片瓦,偷窥着屋内的情景。   只见温逐流将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搀扶到桌前,看不清脸的人战战兢兢的,走路都很是吃力的样子,刚坐到桌案旁,猛地推翻了烛台。   “把灯灭了!”是温晁的声音,却莫名刺耳。   温逐流漠然地制止了焦躁的温晁,准备为他上药。温晁这才小心翼翼地摘下了斗篷,露出来的,竟然是一颗布满伤口血痕的光头。   这样密密麻麻的伤口,着实触目惊心。   温逐流拿起药粉为温晁上药,温晁痛得大叫,却因为害怕流下眼泪让伤口溃烂,只能痛苦地干嚎,模样十分可怖。   上药时,温晁得知还要两天才能赶到温若寒那里,他破口大骂温逐流没用,然而温逐流一起身,他又慌了手脚,上前忙抱住温逐流,生怕他对自己置之不理,许下了让他进本宗的承诺。   温逐流不以为然,淡淡地说了句“不必了”,倒也没再动。   话音刚落,客栈大门“嘭”地一声打开,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随之传来。   有人走上楼来,可又是什么人,能让温逐流与温晁如临大敌一般?   “嗒...嗒...嗒...”   脚步声越来越近,屋檐上的三人屏住呼吸,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楼梯口,下一秒,一个颀长身影逼近。   来人一袭束袖黑衣,负手而行,腰间别着一管与衣裳颜色相近的笛子,笛子上还系着穗子,红色流苏在空中缓慢摆动。   视线往上看去,映入眼帘的,是一张熟悉的脸。   若非魏无羡长得实在是俊美无俦,尤其是那双天生潋滟的长眸,世间没有人与他相像,眼前这个周身散发着冷冽阴森气息之人,蓝熹微几乎要认不出是谁。   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,看着那个让她牵肠挂肚三月有余的人,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,扰得她心乱如麻。 第39章 针锋相对 终归还是觉得他成了邪魔歪道……   客栈内。   魏无羡微眯起眼,睨着站在他跟前的温逐流,哂笑道:“温逐流,你不会真以为,你能在我的手底下,保住他这条狗命吧?”   温逐流一字一句道:“拼死一试。”   魏无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笑出了声,长眸里却是毫无笑意:“好一条忠心耿耿的走狗。”   “知遇之恩,不能不报。”   此话一出,魏无羡目光陡然之间带了凛冽杀意,他看着温逐流,沉声道:“笑话,凭什么你的知遇之恩,要别人来付出代价?”   这句话说完,他的耐心告罄,熟稔地抽出腰间黑笛,开始吹奏,刹那间,笛音卷起阵阵黑雾,将他整个人拢在其中。   从瓦缝中看到这一幕的三人都震惊无比,这是他们从来未曾见过的魏无羡。   蓝熹微盯着魏无羡手中的那管黑笛,垂放身侧的素手紧握成拳。   紧跟笛音而来的,是一个红衣女鬼,她伸出鲜红的长指甲,掀开温晁的斗篷,温晁吓得失声尖叫,当场晕了过去。   温逐流当即出手相护,女鬼便转头对付他,招招凌厉又狠辣,令百家闻风丧胆的化丹手,在此刻,竟成了俎上鱼肉,任人宰割。   不过须臾,温逐流已被女鬼抓的遍体鳞伤,他看向仍在吹笛的魏无羡,猛地朝他扑去。   屋檐上的三人看到此景,心里皆是一紧。蓝忘机最先反应过来,一掌拍碎瓦片,而一道银芒速度更快,自主人腰腹脱离,挡在了魏无羡身前。   看着突然出现的软剑,魏无羡一怔,笛音戛然而止。   这是...昭阳。   然而还没等他缓过神来,视线所及之处,又多了两道白影。   同样愣住的,还有温逐流,只是他可没人护着。几乎是蓝熹微与蓝忘机落地的瞬间,温逐流脖颈处被一根闪着紫光的长鞭缠上,下一秒,他便被吊在了半空。   眨眼功夫,本还拼命挣扎的温逐流,已痛苦万分地断了气。   盯着活活被紫电勒死的温逐流,江澄才觉得心中仇恨稍减,吁出一口浊气。   客栈二楼安静异常,站着的四人虽然都很熟络了,但竟无人打破这份沉默。   蓝熹微望着魏无羡,生出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愫,脑海里浮现出在玄武洞,最后见他的画面。   两张脸慢慢重合,轻而易举就能瞧出变化。   他瘦了很多,精致眉宇更甚立体,勾勒脸庞的线条也利落分明不少,可不止是五官,最明显变化的,是他散发出来的气息。   冷厉、孤独。   这是蓝熹微从未在魏无羡身上察觉出来的东西,也是她从没想过会在魏无羡身上展露出来的东西。   三个月的时间,他经历了什么?   迎着久违的莹亮星眸,魏无羡下意识地垂眸,蓦地记起一件事。  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,无数次的绝望,无数次的想要就此沉沦,是这双眼眸将他拉了回来,是一遍又一遍响起的清越声音让他清醒。   “魏婴。”   “魏婴。”   支撑着他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人,在此刻,他却不敢看她。   “你的剑。”   阵风袭来,魏无羡没有犹豫,举手接住了江澄扔过来的随便,长眸划过黯然,抬眼之际却已平和如初。   “谢了。”   “臭小子,这三个月你跑哪儿去了?”说着说着,江澄朝他走去,伸手拍了他一掌,语气动作都不算友善,但神情却难得染了喜色。   魏无羡一愣,覆上他拍过的胸口,轻笑出声:“一言难尽,一言难尽......”   这声轻笑冲淡了尴尬的气氛,也让江澄后怕起来,他用力抱了魏无羡一会儿,才松开手,说起了正事:“这三个月我怕极了,前些日子,偷袭不夜天教化司时,他们...他们说你被扔进了乱葬岗。”   魏无羡挑眉,没急着说话,走到桌边坐下,悠悠道:“我要是被扔进乱葬岗的话,我还能活着坐在这儿?”   “那倒是,被扔进去的人就没有活着出来的。”江澄点了点头,继而问道,“那他们把你抓去哪儿了?夷陵还是不夜天城?还有你是怎么出来的?怎么...怎么变成这样了?”   嘴角浅笑一滞,魏无羡斟酌道:“是吗?我变了吗?”   “也...也没有吧......”江澄倒没有多说,还是问起了他最关心的事,“不过这三个月你到底去哪儿了?”   “前些日子,我、蓝三小姐、蓝二公子夜袭围杀温逐流,结果被人抢了先,没想到会是你,那些符纂也是你改的?”   魏无羡别开视线,看了眼手中一直未放的黑笛,才低声答道:“如果我说,我逃命途中进了一个洞穴,那个洞穴有个世外高人留下来的绝密典籍,出去之后就能大杀四方,你信不信?”   江澄白他一眼:“得了吧你,传奇画本看多了吧?哪有那么多高人?遍地都是秘籍?”   魏无羡笑嘻嘻回他:“你看,说了你又不信。剩下的,我回去慢慢跟你说。”   “也好,以后再说。”江澄瞥了一眼蓝熹微与蓝忘机,猜到魏无羡许是有话不便在外人跟前说,话锋一转,“没死也不早点回来。”   “我这不是刚出来吗?”魏无羡摆摆手,“听说你和师姐一切安好,你一边忙着重建云梦江氏,一边组盟参战,这三个月,辛苦你了。”   听到后半句话,江澄神色有几分动容,佯怒道:“赶紧把你那破剑收好,我就等你回来赶紧拿走,我可不想整天带着两把剑,天天被人问东问西的。”   蓝熹微静静地看着他们俩,面上不动声色,心里却已思潮腾涌。   她听得出,魏无羡的回答避重就轻,也大致能确认夷陵监察寮的符纂,是他所改,可与此同时,她清晰的感受到心口的温度,在一点一点流失。   他无视着她的存在,漠然的态度,仿佛他们只是泛泛之交。   蓝忘机离她最近,看她微微颤动着的广袖,又看向没往这儿多看一眼的魏无羡,冷声道:“魏婴。”   此时,魏无羡才向他们望来,起身朝前走了一步,拱手道:“含光君...蓝三小姐。”   恭恭敬敬的,比初见时还要疏离。   蓝熹微看着他的举动,没有说话,脸色越发苍白。   “沿路追杀温氏门生的人,是不是你?”蓝忘机眸光一沉,连带声音都比平日冷冽三分。   “是又如何?”魏无羡答得轻巧,好似蓝忘机所说的事,只是件不打紧的小事。   蓝忘机紧盯着魏无羡,他如今想问个所以然,并非全然为了蓝熹微,从姑苏听学到岐山听训,这么久的时间,在他看来,他与魏无羡已是朋友。   因是朋友,所以才会担心。   他继续问道:“你是用什么方法杀了他们?”   魏无羡微微转身,不经意扫过一张绝艳无双的脸,想说的话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。   江澄听出了他话里有话,却不知他想要说什么,便道:“蓝二公子,你什么意思?”   “你为何弃了剑道,改修他途?”蓝忘机被魏无羡不以为意的样子惹恼,“回答!”   话音刚落,臂上忽而一紧。他回头,蓝熹微站在他右后方,却是用右手在拉他,旋即想到什么,眉峰紧拢。   “我要是不回答......”魏无羡顿住,睨了一眼蓝忘机臂上的素手,莫名不悦起来,“会怎么样?”   “岐山一别,已三月有余,二哥惦念同袍之谊,魏...魏公子何必有所隐瞒?”蓝熹微往前一步,旖旎眉眼间瞧不出什么情绪。   魏无羡身子一僵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   她以往叫他“魏公子”时,都是在打趣揶揄,而此刻的这句“魏公子”,只是世家子弟之间的普通寒暄,刺耳得很。   心里骤然烦闷,魏无羡冷哼一声:“我说了你们又不信,具体的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。”   “那就回姑苏,慢慢说明白。”蓝忘机下颌紧绷,浅眸蕴着愠怒。   除了魏无羡,剩余三人中,怕是只有江澄没觉察出魏无羡身上突增的邪气,亦或是云梦随性恣意的家规使然,让他并不太纠结于此。   但蓝忘机与蓝熹微自幼听清心宁神的乐曲,对邪煞之气,比其他世家子弟更为敏感。   从屋檐亲眼所见魏无羡以笛音召邪祟,到现下他始终避而不谈,两人心中已有定夺。   “姑苏?你是说那个戒规三千多条的地方?”魏无羡回神,摇了摇头,“我才不要去,我更喜欢云梦。”   “魏婴,你不要故作玩笑。”言罢,蓝忘机眸光愈加犀利,作势就要往前,却被江澄打断——   “蓝二公子。”江澄戒备地看着蓝忘机,“魏无羡既然回来了,有些话他想说便说,何必如此不近人情?”   魏无羡转起黑笛,叹息道:“蓝湛啊,你究竟想干什么?”   “二哥所说何事,究竟为何,你当真不知吗?”蓝熹微敛眸站在蓝忘机身侧。   轻扬的尾音犹如千钧重的石块,压在了魏无羡心口,窒息感从四面八方袭来,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,没有开口。   “改修邪道,损身,也损心性。”说到这儿,蓝熹微抬眸望向魏无羡,声音有些艰涩,“魏婴,不要想得太轻松。”   终归还是觉得他成了邪魔歪道是吗?   魏无羡讪笑,侧身不再看她,声音覆了霜雪一般:“邪道?蓝三小姐,我非摄取他人灵识,又怎么算是邪道呢?我用的是符咒,习的是音律,这也算邪道吗?就算这也是邪道,损不损身、损多少?我最清楚。至于心性,我心我主,我自有数。”   “更何况......”他漫不经心地回身,越过江澄,信步走到蓝熹微面前,“我心性如何,旁人怎么会知道,又关旁人什么事?”   魏无羡看着星眸中的光渐渐暗淡,直至彻底消失,心尖像似被针扎了,密密麻麻的疼蔓延开来。   “魏无羡!”蓝忘机怒道,一把推开魏无羡,挡在蓝熹微身前,手中避尘铮铮作响。   三个月的时间里,蓝熹微一边失眠,一边还得四处奔波,这种情况下,还分出心神去打听魏无羡的下落。   她的煎熬与害怕,蓝忘机看得心疼不已。   而现在,魏无羡说的这些话,他甚至不敢想,蓝熹微听了之后,该有多难受? 第40章 无月 深深浅浅的墨蓝颜色晕染着整片天……   “蓝忘机,你们兄妹俩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过不去是吗?”魏无羡强压着心间翻涌情绪,沉声道,“当真以为我不会反抗吗?”   蓝忘机看着他,眸中怒意更浓。   “蓝二公子,蓝三小姐,如今温乱未除,正是急需战力的时候,姑苏蓝氏的手又何必伸得太长?”江澄上前一步,又道,“容江某说句不客气的话,就算要追究,也轮不到姑苏蓝氏插手,他跟谁走也不会跟你们走。”   蓝熹微听着这些话,只觉得在玄武洞断了的肋骨,尚未好全,不然为什么胸口疼得这么厉害?   其实答案,昭然若揭。   她喜欢魏无羡,而他大抵是不喜欢她的。   但那些曾流露的关心,眉目间曾蕴着的温柔,又算什么呢?都是在骗她吗?如今阔别三月,便是骗也不愿骗了吗?   “江澄公子,蓝二公子!我错了!我错了!饶了我...饶了我!”角落里的温晁,挣扎着朝四人爬来。   温逐流已死,他想要活命,除了求饶别无他法。可江澄与魏无羡瞧他过来,眼里皆是寒光恨意。   温晁急了,又仰头去看一旁站着的蓝忘机与蓝熹微,蓝忘机此刻全身都散发着冰冷之息,一副怒极了的样子,能帮他的,好像只有一人了。   “蓝三小姐,我求求你......”还未触到月白裙裾,温晁猛地被人踹翻在地。   魏无羡侧首盯着温晁,神情阴鸷狠厉,声音倒是缓了不少:“蓝二公子,这是我们云梦江氏的家事,您与令妹请回吧。”   闻言,蓝忘机没有犹豫,转身拉住蓝熹微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栈。   直到两道白影完全看不见了,魏无羡才抬眸望向楼梯口,瞳孔紧缩,负于身后的手在颤抖。   她被蓝忘机牵着下楼的刹那,他差点就要忍不住上去拦住她,告诉她自己不是那个意思,告诉她,这三个月,他很想她。   可是不行,他不敢赌,不敢赌她的真心,也不敢赌他新修的道法会不会伤害到她。   有些路,他一人走就够了。   魏无羡闭了闭眼,再睁眸时,眼底已染了令人战栗的森然,他看着趴在地上的温晁,唇畔映现一个阴冷笑容。   去扯她的衣角,还真是活腻了啊。   ......   走到长街一隅,蓝忘机停了脚步,回头看向蓝熹微,她眼神涣散,呆呆地站在原地,毫无反应。   是真的伤了心。   蓝忘机眉宇拢起,拿起她的左手,将她握拳的手打开,动作又轻又缓。   如他所料,雪白柔嫩的掌心上,有几道月牙状的新鲜伤口,比之前任何一次他所见的痕迹都要深。   俊雅如玉的脸上浮现心疼,蓝忘机指尖一动,蓝光掠过掌心。到这时,蓝熹微才稍稍有所反应。   星眸眨了眨,她看着掌心渐渐愈合的血痕,思绪随之明朗起来。   走神之际,她恍恍惚惚想通也想明白了一些事,有关魏无羡的一些事,她也是真被魏无羡的言语伤到了,才忽略掉了许多细节。   魏无羡为何对这三个月去了哪里避而不谈?又为什么弃了正统剑道去修音律符咒?他虽然非江氏嫡子,但也应当没机会学到这种招邪的法术。   即使他...不喜欢自己,语气也不该那么冲的,他是在故意疏远他们,亦或是在怕他们看出什么来。   “还疼吗?”蓝忘机柔声询问。   心中生出暖意,蓝熹微摇头,努力地挤出一个笑,示意他自己没事。   蓝忘机叹息,伸手揽住眼前的人,一下一下拍抚着她的脊背,轻声开口:“熹微,我在。”  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,让蓝熹微霎时红了眼眸,清泪划过嘴角,笑意慢慢变得苦涩,她哑声道:“二哥,其实那天的话,我没有说完。”   蓝忘机一愣,没意识到她在说什么。   “我喜欢他,比想象中的,还要喜欢。”   所以就算魏无羡不喜欢自己,她也还是喜欢他。   只不过,她的喜欢,成了她一个人的缱绻心事。   ......   岐山温氏家徽为太阳,这场由百家联盟讨伐温氏的战役,暨称之为“射日之征”。夷陵监察寮的废灭,也将射日之征推向尾声。   清河处于岐山脚下,因此,不净世也成了决战前,众人议事与休憩之所。   魏无羡与江澄先回了趟云梦,祭拜完江枫眠虞紫鸢后,两人才赶到清河去找江厌离。   到底是近乡情怯,以至于和江厌离坐在屋内聊天时,魏无羡都觉得有些不真切。   江厌离端详着魏无羡消瘦的面庞,喜极而泣地道:“阿羡,你瘦了。”   “师姐,你也瘦了。”魏无羡喉头一哽,长眸雾气氤氲。   “这段时间你究竟去了哪里啊?”江厌离定定地看着他,神情尽是担忧与关怀。   身子僵住,魏无羡默然半晌,一言不发地抱住了江厌离,抿唇道:“师姐,无论我去了多远,再也不会走了,我答应过你、江澄,还有我,一辈子都不会分开。”   饶是坐在旁侧的江澄,听了这几句话都不禁落泪。   这几个月来,变故丛生,从云梦的惨祸,到魏无羡的失踪,他们已失去太多,也更知道三人能一辈子不分开,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。   只要他们三人还在,云梦水天就在。   “魏兄!魏兄!”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。   聂怀桑冲了进来,边咧嘴边向魏无羡跑去,朗声笑道:“魏兄!我听他们说你回来了,果然是你!你可真是......”   他说着就要去拍魏无羡,却见他往后退了三分。   聂怀桑讷讷地看着他,抬起的手放也不是,不放也不是,尴尬地滞在空中。   魏无羡怔瞬片刻,当即去拉他,干笑一声:“聂兄,好久不见。”   聂怀桑只当他是才回来,还没回过神来,也笑着回他:“魏兄,你知不知道你失踪这几个月,大家找你都找疯了,尤其是蓝三小姐,她睡觉时间比我打盹时间还要短......”   在场的人,也只有江澄知道,为什么魏无羡在听到那个名字后,脸色陡然一变。   他忙不迭地打断了聂怀桑的话,架起他就往外走:“行了行了,话都被你说完了,赶快走。”   “欸欸欸......干嘛?我跟魏兄还没说完呢!”   “跟我走跟我走,我跟你说,今天晚上我设宴,请大家吃饭啊。”   早春时节的风还有些凛人,在窗边绕了一圈,吹进了屋内。   江厌离看着突然默不作声的魏无羡,斟酌道:“阿羡,你没见到熹微吗?”   “见到了,只是...还不如不见。”声音越来越小,魏无羡说到最后几个字,几乎都听不清楚了。   江厌离深深地看他一眼,眉眼含笑:“见到了,怎么还这个样子?”   魏无羡低头望向桌案上的黑笛,没有说话。   因为他不仅是见到了,还对人家说了过分的话,依照蓝忘机那个性子,怕是以后都不会让他再见到人了。   后知后觉,当时在客栈内他是真的离谱,怎么可以对她说那种话?若真不让他见,也不怪蓝忘机。   “她这几个月都在找你,又成日与蓝二公子四处奔波,前几日我见她脸色不太好,人也清瘦了不少。”江厌离顿了顿,犹豫道,“阿羡,你们吵架了吗?”   魏无羡俊脸白了几分。   原来再见之时,她已是奔波数日,应该是很疲倦了,可看到他弃了剑道之后,却还是耐着性子跟他说“不要想得太轻松”。   她最担心的事情,是怕他身体与心性有损。   而他呢?   “我心性如何,旁人怎么会知道,又关旁人什么事?”   “蓝忘机,你们兄妹俩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过不去是吗?”   喉咙涩得发紧,魏无羡登时后悔莫及。   当时的蓝熹微,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听他说完这些话的?被蓝忘机牵着离开的瞬间,她又是伤心到了什么地步,才一点情绪都没有了?   他不该低估言语的伤害,也不该低估她对自己的关心。   字字诛心的话,真是自作自受。   ......   蓝忘机站在蓝熹微门前,看着屋内曳曳烛火,玲珑身影映在窗户上,竟显出几分清冷孤傲。   从夷陵回来后,蓝熹微就一个人待在房里,没有再出过门,算到现在,她已经整整一日没进过食。   蓝忘机知晓她想静静,但并不代表他会放纵她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。   他想了想,推开门走了进去。   一眼就看到端坐在桌案前的蓝熹微,低垂着眸子,素手轻轻摩挲着落霞,神情专注,全然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。   蓝忘机叹了一口气,走到桌案旁蹲下,温声开口:“在想什么?”   指尖微顿,蓝熹微抬眼看他,昳丽眉眼间透着倦色,她摇了摇头,没有说话。   想劝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,蓝忘机只得说起别的事:“兄长已来信,明日到清河。”   提到许久未见的蓝曦臣,蓝熹微眼底才浮现情绪出来,浅笑道:“也就是说姑苏已完全无事了?”   蓝忘机颔首,看着她若无其事地样子,心疼得格外厉害。   自己分明那么难受了,还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。  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,蓝忘机皱眉道:“熹微......”   “二哥!我明早想去清河附近走走。”蓝熹微急急出声,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。   闪躲的眼神,明显的是不想再提那个人。蓝忘机败下阵来,知晓她心绪不佳,需要宣泄,也知晓她喜欢看风景,能让她出门散心终归是好事。   他伸手将她的碎发别在耳后,语气轻柔:“兄长辰时便到清河,早些回来。”   蓝熹微应下,又笑了笑:“二哥,我有点困了。”   蓝忘机默了默,瞧出她不愿多说,嘱咐了几句要她明日多注意,便转身离开。   走出屋内,蓝忘机在门口又站了好一会儿,直到身后的光亮熄灭,才回自己房间。   他抬头看了眼天。   深深浅浅的墨蓝颜色晕染着整片天空。   今夜无繁星,也无明月。 第41章 陈情 愿此笛陈尽他意,诉尽他情。 前……   清河这一带的山,大多是荒山。   崇山峻岭之中,几乎没什么人,空旷荒芜的景致,看久了倒也别有一番风情在其中。   蓝熹微沿着一条斗折蛇行的小路往山巅走去。   本是想上山来看日出的,结果因着昨日没吃东西,蓝忘机今早硬是守着她喝下一碗白粥,才放她出来。   浑浑噩噩的想了一日,很多事情,蓝熹微仍未想出个所以然。   譬如温旭温晁已死,温若寒作为父亲,失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,再怎么样也不应该像个没事人一样按兵不动,而且他还有阴铁在手。   又譬如,她还是没想明白,魏无羡在夷陵客栈的那管黑笛,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威力?   她昨日试着将那份曲谱用落霞吹奏,竟然没能成功,还差点走火入魔,反观魏无羡却是游刃有余。   相比任何事,她最担心的,还是他的安危。   怕他心性有损,更怕他稍不留神,堕入魔道。   蓝启仁给她上的第一堂课,最后说的那句话,蓝熹微记得特别清楚——   “有很多时候,放弃比坚持要困难。”   因为放弃,意味着要将从前的坚持,一并舍弃了。   蓝熹微昨日想得最久的事,是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魏无羡的?   是彩衣镇璀璨的烟火?还是夜市无意的牵手?亦或是大梵山他舍身护她?   也许远远早过这些时候,早到他们初见时,潋滟长眸就在她的世界里留下了痕迹,之后所有,不过是越来越深。   她记起在藏书阁看来的一句话: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。   无论魏无羡喜不喜欢她,也无论那些曾经的温柔是真还是假,她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,她好像还是继续喜欢着他。   喜欢一个人,越喜欢越无能为力,无人例外,无人能破。   蓝熹微垂了眼眸,低声苦笑。   又慢悠悠走了一会儿,忽然间,刮起了狂风,卷起山路上的沙土迎面袭来。   蓝熹微忙抬手用广袖掩面,还没等她缓过神来,蓦地响起一阵笛声,与夷陵客栈的幽怨曲调大同小异。   是魏无羡。   半晌,月白身影终是往笛音所在之处走去。   ......   头顶的天变了颜色,太阳被云层覆盖住,渐渐暗了下来,生出压抑之感。   魏无羡站在山巅,看着山下由聂氏子弟押解的温氏众人,与其说是押解俘虏,实则是在肆意虐待温氏之人。   那些人里,有温情,还有大梵山的那个婆婆。   她们是这场战役之中,最无辜的牺牲品。   见状,手中的黑笛不由得蠢蠢欲动,魏无羡身形一晃,几乎都无法控制它,他努力保持神智,颤着手开始吹笛。   随笛声而来的,是山谷两侧不断滚落下来的石头,加之风沙肆虐,这一“异象”让施暴的弟子住手,押着温氏俘虏们匆匆离开。   感受到心神慢慢趋于平复,魏无羡向后一趔趄。   背脊蓦地被人抵住,紧跟着手臂一紧,熟悉雅致的清香飘入鼻间,他愣了愣,侧头去看来人。   在夷陵客栈时,魏无羡没敢仔细看蓝熹微,此时挨近了,轻而易举地就能瞧出她瘦了不少,江厌离说的是真的。   心里有些闷痛,他想起之前在云深后山抱她去找蓝忘机时,她在怀中几乎没什么重量,而现下又瘦了。   “蓝......”他正欲说话,却见蓝熹微松手往后退去。   两人的距离迅速拉开,蓝熹微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,低头无声地笑了笑。   只想出来散心,怎么还能碰上他?碰上他了,又怎么还能像从前一样坦荡面对他?   可一想到适才看到的境况,她还是忍不住开口:“若是身体不适,在这等着,我去叫江澄。”  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,没透出半分狼狈。   蓝熹微说完这句话,转身就要走。   魏无羡翕了翕唇,脑海里涌现一个念头:要是什么都不说,真让她这么走了,怕是夷陵客栈他说的混账话,便会永远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了。   “唔~”  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,蓝熹微想也没想就回身,长眸里的痛苦让她有些心慌。   “怎么了?”蓝熹微一边问他,一边上前再度扶住他。   魏无羡身形在仙门百家中,都算得上英挺颀长,之前在玄武洞若仅她一人,是不可能把他从黑潭拖上岸的,多亏了蓝忘机在。   但眼下她去扶他手臂,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,魏无羡甚至还往旁侧摇了摇。   无奈之下,她只能伸手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,另一只手环住他腰腹。   魏无羡喉结动了动。   他该推开她的,一旦蓝熹微反手握住他腕间,就能知道那个他极力掩盖的秘密。可是他现在正半倚在蓝熹微身上,动都不敢动。   她也是修习之人,为什么...身子这么软?更要命的是,他此刻呼吸吐纳间,全萦绕着她身上特有的幽香。   察觉到魏无羡愈发滚烫的身体,黛眉微蹙,蓝熹微不解道:“你身上怎么这么热?”   按理说,依她所见,魏无羡应该只是真气走岔了,没道理发热啊。   魏无羡哑声答道:“可...可..可能是着凉了。”话毕,他别过头深吸了一大口气,内心躁动才得以纾解。   蓝熹微没抬头,自然对他的异常浑然不觉,也没再说什么,下山的气氛安静异常。   魏无羡斜眼看着她,长眸微闪,明明想道歉,明明想和她说话,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,再这么走下去,他的苦肉计岂不是白费了?   “那个...其实夷陵客栈的那些话我......”话未说完,就听见一道焦急的声音——   “阿羡!熹微!”江厌离一路小跑过来,神色担忧地看着两人,“阿羡,你怎么了?”   “江姐姐......”蓝熹微下意识就要松手,魏无羡却依旧靠着她,只是稍稍撤了点力道。   “师姐,你怎么来了?”魏无羡面上镇定,心里已然乱成一团,现在要是突然“没事”了,那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   可要是“有事”,江厌离再多问几句,他怎么圆过去?   好在江厌离被他这么一问,说起了正事:“泽芜君归来,赤峰尊召集众人议事,阿澄正急着到处找你呢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也顾不得其他,当即展颜而笑:“大哥到了?”   江厌离也笑着答她:“是啊,泽芜君半个时辰前到的,虽不像阿澄那么着急找阿羡,却也是找了你,才去议事。”   “不过阿羡,你这是怎么了?”   还是问到他头上来了。   魏无羡只得缓缓站直了身子,摇头道:“我没事,就是练功时...真气走岔了。”   蓝熹微睨向他手中黑笛,没有说话。   “没事就好。”江厌离松了一口气,恰巧看到蓝熹微看着魏无羡的黑笛,眉眼笑意深了几分,“熹微的一品灵器是笛子吧?”   “啊?”蓝熹微连忙收回视线,“是。”   “我记得阿澄说过,你的竹笛名为落霞?”江厌离笑道。   蓝熹微怔怔地点头。   从在山脚遇上江澄后,直到夷陵客栈,江澄才与她和蓝忘机分开,在这期间,蓝忘机不喜多说,一些策略江澄基本是和她商讨。   更何况,一品灵器的名字没什么好隐瞒的,江澄知道不足为奇,只是没想到他会跟江厌离提起。   这话落在魏无羡耳里,又品出了另一番意思。   蓝熹微什么时候和江澄这么熟了?   瞥到自家弟弟沉下来的俊脸,江厌离失笑道:“阿羡也给他的一品灵器取了名字。”   取名?   蓝熹微看向他手中黑笛,想起他给佩剑取名“随便”,乍听觉得当真随便,后来又觉得很是符合他放荡不羁的性情。   就如他的为人处世,看似随便,也最不随便。   江厌离或许还不知魏无羡弃了剑道,蓝熹微却是心知肚明的,忽然很想知道他会给这支笛子,取什么样的名字?   “魏无羡,它叫什么?”   魏无羡一震,扣着黑笛的手陡然僵硬。   昨夜江厌离来到他房间,好奇地碰了黑笛,指尖却恍若被烫到一般疼痛,知道这灵器已经认魏无羡为主后,便劝他为灵器取个好名字。   在乱葬岗时,他能想到的乐器,只有一管蓝光漫漫的竹笛。   于是他砍下一截奇怪的黑色竹子,制成了他的竹笛,它是真正陪了他三个月的东西,带着他绝处逢生,陪着他卷土重来。   少年人可以恣意妄为,所以活得随便,但没有人能一辈子是少年,有些话有些情再难出口。   魏无羡低头认真地摩挲着黑笛,道:“陈情,它叫...陈情。”   愿此笛陈尽他意,诉尽他情。   前半生随便,后半生...陈情。   ......   议事结束。   魏无羡搭着江澄的肩膀往回走。   “你和蓝忘机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?”江澄看他一眼,“好好走路。”   方才在长廊交汇处的亭榭内,遇上了蓝曦臣与蓝忘机,魏无羡一言不发地上前打招呼,却真的只是打个招呼便走。   换做从前,他哪回不是惹蓝忘机说句话才罢休。   魏无羡不以为意地轻笑道:“是蓝湛不理我,又不是我不理他。”   “说得好像他以前很喜欢理你一样?”江澄白他一眼,显然是不信他这个理由。   听到这话,魏无羡“啧”了一声:“我说江澄,你以前...不是不喜欢他吗?你现在怎么帮他说话?”   “说什么呢,如今同在一个阵营,四大家族同气连枝,没必要因为一点小事闹不和。”江澄拧着眉头,又道,“再说之前在夷陵他和蓝熹微......”   魏无羡停下脚步,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语气平静:“你和蓝三什么时候这么熟了?”   江澄一愣,神色顿时有些不自在,“也没有很熟。”   长眸黯色流转,魏无羡忽而想起在云深不知处醉酒的那晚,他自己说的话——   江澄的仙侣标准,绝世美人、温柔贤惠、家世清白......   见鬼了。   这么多标准里,除了修为不能太高那一条,蓝熹微全中?   “总之你也收收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,剑道是正道不可荒废。”嘱咐完这句,江澄像是怕他再问什么,自顾自地回房了。   盯着江澄离去的方向许久,魏无羡只觉得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了,连带着呼吸都不畅起来。   他抬眼望向湛蓝天际,握着陈情的指节逐渐发白。   熠熠天光对于世人来说,尚且无从抗拒,何况是夜晚里的皓月清辉? 第42章 和好 他说,她就信。   屋内溢着鲜嫩茶香,涤静胸中铅华。   “收留大哥的人,可是孟公子?”   蓝曦臣拿着茶夹的手一顿,看向眼前的人,笑道:“你如何猜出来是他的?”   兄妹许久未见,蓝熹微自是有很多话想问蓝曦臣,譬如他这段时间去了哪儿?蓝曦臣只说了有人收留他,并未提及有关那人的只言片语,她却猜中了。   蓝熹微朝他床边努了努下巴,从容解释:“大哥喜欢喝茶,衣袍上一直都是浅淡茶香,可今日见到大哥,却是皂香,这味道我之前在孟公子身上闻到过。”   “而且,大哥包袱里新衣裳袖口处的针脚,和我那日见到孟公子所穿衣裳上的针脚一模一样。”   没想到自家妹妹如此聪慧,连他都没注意到的事儿,她倒是瞧得一清二楚。   想起聂明玦与江澄在议事厅夸她的话,蓝曦臣笑着打趣她:“看来赤峰尊与江宗主所言不假,我们家的老幺是真的长大了。”   听到这话,蓝熹微也浅笑道:“我早就长大啦,是兄长们和叔父不放心我......对了,二哥呢?”   她来找蓝曦臣时就没看见蓝忘机的身影,起先只顾着和蓝曦臣说话,想着蓝忘机应该待会就来,可现下仍是没见着他。   “忘机他...可能是去找魏公子了。”   蓝熹微愣了愣,犹豫道:“魏无羡?”   蓝曦臣颔首,适才他与蓝忘机正在长廊说话,迎面遇上魏无羡与江澄,谁知一向话多的魏无羡,这次还真只打了个招呼就走了。   再看向脸色不佳的蓝忘机,蓝曦臣心里有几分了然,正欲劝弟弟若真担心魏无羡,不如直接去问问他。   谁料话还没说完,蓝忘机便冷漠回绝,转身离开了。   可他走的方向,分明是江氏子弟居所。   “不只是你担心魏公子,我知道,忘机把魏公子当朋友,也很担心他。”   蓝曦臣前半句话一出,以至于蓝熹微都没注意他后面说了什么。   她喜欢魏无羡这件事...蓝曦臣也知道了?   看着她瞬时怔住的样子,蓝曦臣哑然失笑:“怎么这副表情?”   蓝熹微回神,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事,星眸垂了下去,“有点累了...可能是昨晚没睡好。”   他们两人的事,蓝忘机只和他粗略说了一遍,夷陵客栈的事更是没怎么细说,因此蓝曦臣只知其然,不知其所以然。   见她眉眼的确有些疲惫,蓝曦臣没深想,柔声道:“那你先回房好好休息一会儿,射日之征的事,晚点再说。”   直到走出房里,只剩一人了,蓝熹微才感觉胸腔里的异样感觉有所消退。   蓝曦臣说她长大了,她也说自己长大了,可她真的长大了吗?   如果真的长大了,为什么就算知道魏无羡不喜欢自己,还是在看他痛苦挣扎时,忍不住去关心他?   又是为什么,在听到“陈情”二字后,心口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?   陈情绝不是他乱起的名字,那三个月的时日,他到底经历了什么?   蓝熹微深吸一大口气,抑住翻涌情绪,径直往院外走去。   因着蓝曦臣是今日才到,所以蓝忘机与蓝熹微所住屋舍与他的屋舍隔了一个院子,并未挨在一起。   前脚正欲踏进院门,蓝熹微就看到蓝忘机从另一个月门走进院内,下颌紧绷着,旁人看不出来,但蓝熹微知道,他这俨然是生气了。   还没等她出声,又看见月门外有个黑色身影疾步跟在蓝忘机身后。   “蓝湛!蓝湛,你听我说!”   魏无羡?   若真是他惹怒蓝忘机,倒是不足为奇。   可下一瞬,蓝熹微便意识到自己想简单了。   蓝忘机听了魏无羡的话,二话不说抽出避尘就朝他刺去。魏无羡始料未及,只能拿陈情去挡,几招下来,一向修为与蓝忘机旗鼓相当的魏无羡,竟落了下风。   蓝熹微扫了一眼魏无羡腰间,黛眉蹙了蹙,饶是他未佩随便,也不该在剑术上占不到一丁点优势。   怎么回事?   然当她再抬眼,想去看清魏无羡的身法时,却看见避尘剑尖逼向魏无羡的脖颈。   蓝熹微知道蓝忘机再生气,也不会动真格,可身体反应比脑子反应更快,几乎是魏无羡站在原地闭眼的同时,她当即飞身上前。   “嚓啦——”  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,蓝忘机瞳孔紧缩,硬生生地收住避尘,但锐利如霜的剑气,仍是避无可避。   他看着蓝熹微,浅眸里骤然蕴火。   听到异响,却半天没感觉到痛疼,甚至是一丝剑气。   魏无羡睁眼,月白衣裳上绽放开的夺目血色,扎得他心尖钝痛。   掷出昭阳亦或落霞,都可以,她怎么敢...就这样挡在自己身前?她难道没有想过,蓝忘机要是没来得及收剑,避尘真的会要了她的命吗?   蓝熹微忽而有点后悔冲了过来,并不是因为臂上的伤口,而是眼下......蓝忘机好像更生气了。   “二...二哥。”她磕磕绊绊地开口,正想着服软去扯蓝忘机的袖子,只见蓝忘机睨了一眼她的伤,又冷冷地看她一眼后,拂袖而去。   完了。   蓝熹微旋即就要追上去,手腕却被人拉住,牵动了尚未包扎的伤口,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。   “蓝泱!”魏无羡急声叫住她,长眸看着汨汨渗血的伤口,语气急切,“你手不要了?”   普通剑气倒不碍事,可现下是被避尘剑气所伤,如果不妥善处理,留下了疤痕怎么办?   念及此,魏无羡拉着蓝熹微就往右走去。   等蓝熹微回过神来时,已经坐在了桌案旁,屋舍内有股淡淡的清冽气息,很是熟悉。   这......是魏无羡的屋子?   屋内陈设简单,在床头的木架上,还摆着一件黑色的外袍,外袍一角落在床沿,遮住了上面放着的随便。   他是真的不打算用剑了吗?   魏无羡半蹲在她身侧,一心察看伤口,没留意她的神情。他拿起桌案上的剪子,利落地将伤口周围的衣料剪开,才发现莹洁细嫩的肌肤上也染了血色,心下骤然一紧。   剑眉紧蹙,魏无羡小声嘀咕:“傻姑娘......”   伤口传来的刺痛拉回了蓝熹微的注意力,她低头,魏无羡正举着一个瓷瓶,一边上药,一边轻轻朝伤口吹气。   动作温柔得不像话,仿佛是一个漩涡,拽着她又要陷入难以挣脱的错觉中。   他不喜欢你啊。   蓝熹微侧首,下意识就想起身,腕间陡然覆上温热有力的手。   “别动......”魏无羡扣着皓腕,力气虽不大,却也让人挣脱不开,“你有没有觉得这样的场景,似曾相识啊?”   蓝熹微听得一愣:“什么?”   魏无羡挑眉,轻笑道:“在藏书阁,你也曾这样帮我包扎过。”   话毕,怀里贴着心口的东西倏地升温,灼得他唇角笑容一滞。   那块绣着卷云纹饰的一角衣料,从腕骨的伤结痂起,他就取下来洗了干净,没有物归原主,而是一直随身携带。   毫无征兆地提及往事,蓝熹微目光落在他束发的红带上,笼在心间的阴郁渐渐消散,她莞尔道:“现下想来,你在惹恼二哥这方面,挺有天赋。”   魏无羡一噎,抬头撞进藏着细细碎碎笑意的星眸里,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柔和:“当时觉得蓝湛不说话,我要是再不多说点,两个人面面相觑的话,多无聊啊。”   无聊?被蓝启仁罚着抄家规还说无聊的人,怕也只有魏无羡一人了。   蓝熹微眼里笑意又深了几分,正欲说话,却见面前的人蓦然敛笑,潋滟长眸极其认真地看着她。   “蓝泱,谢谢你,还有...对不起。”   突如其来的六个字,她茫然反问:“谢...谢我?”   难得的流露出娇憨,让一本正经的魏无羡破了功,低声笑道:“对,谢谢你,谢谢你刚才舍身救我,也谢谢你没有和师姐说。”   蓝熹微这才回过味来,星眸微不可察地沉了几分,移开了眼:“我只是不想江姐姐担心你,剑道虽是正道大统所尊,但也不代表不修剑道就是邪道。”   细想夷陵客栈发生之事,加之在山巅所见,无论是私心还是客观去看待魏无羡如今所修之道,她始终无法将他真正与邪道联系。   闻言,魏无羡一震,恍若瞬时身处一池温泉之中,从头到脚都生出暖意,内心有什么东西一发不可收拾地迅速生长蔓延。   “你信我?”他看着蓝熹微,俊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,“我修的真的不是薛重亥的邪道!” 第一回 心平气和的谈这个问题,蓝熹微转头看他:“那是什么?”   “我修的是诡道术法。”魏无羡顿了顿,垂眸继而道,“这就是我那三个月,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悟出来的。”   知道那三个月他一定不好过,可亲耳听到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,又是另外一种感觉。   是心疼,是难受。   蓝熹微静静地看着他,说不出话来。   “不过,说到底还多亏你在拜礼之时吹了落霞。我这诡道术习的是音律,修的是符咒,用一根竹笛,控制万物。”   久久未听到清越声音,魏无羡又微仰着头去看她,忙补充道:“我魏婴向你保证,我绝对不会有堕入魔道的一天......”   “我帮你。”   轻飘飘的语气,打断了魏无羡未说完的承诺,砸得他心脏狂跳起来。   “诡道术是以心神为控,稍有不慎,就会走火入魔,蓝氏有曲名为清心音,能使人凝神静心。”   “魏婴,我帮你。”蓝熹微重复了一遍适才的话,眼里有着比明月更甚皎洁的光芒。   他说他修的不是邪道,她信。   他说他绝不会堕入魔道,她也信。   他说,她就信。   喉咙涩得生疼,魏无羡指尖用力收拢,他哑着嗓子应道:“好。”   她从始至终,给他的就是义无反顾的信任,脑海里蓦地浮现夷陵客栈的事——   她拦着蓝忘机,耐着性子跟他说:“改修邪道,损身,也损心性。魏婴,不要想得太轻松。”   字里行间全是担忧,他分明听了,可怎么只把重心放在了前半句话上?怎么没有把最后一句话听进去?   怎么...曲解了她的一片真心?   魏无羡啊魏无羡,你在当时在说些什么啊? 第43章 汤羹 嘴角疼,心好像更疼。   射日之征的最后一战,很快开始。   各世家子弟齐聚清河不净世,在聂明诀的带领下,众人誓要攻入不夜天,取下温若寒首级,将这专权恣肆的太阳一举射下。   “射日!射日!”   战前誓师结束,响彻天际的呼声,听得每一位世家子弟摩拳擦掌。   “姐,我先行一步,在岐山等你。”江澄与金子轩作为前锋,以蓝曦臣为首,亲率自家弟子御剑前往岐山。   作为家眷,江厌离留在清河不是长久之计,再者此次进攻不夜天城,定然会有伤员,大军后方也需要她这样的人在。   更何况,还有许多世家子弟与她一路,江澄倒真没什么可担心的,令他不得其解的,是另一件事。   他转头,没好气地说道:“都说让你跟我做前锋,御剑前往岐山,先杀几个温氏恶徒。”   在碧灵湖除水祟都很积极的人,一反常态,没有选择和江澄他们御剑,而是和大部队一起。   魏无羡笑了笑,却是不语。   见状,江澄白了他一眼,也没再多说什么,跟在蓝曦臣他们身后,先行离开清河。   清河到岐山,未御剑而行之人,则是驾马。聂明玦骑在最前,身后骑马的两人是蓝忘机与魏无羡,他们身后便是蓝熹微与江厌离的马车。   “熹微,你怎么今日看起来脸色不太好?”江厌离担忧地看向蓝熹微,肤如凝脂不假,却没什么血色。   蓝熹微伸手拍了拍脸颊,轻笑道:“是吗?可能是昨夜没睡好。”   并非没睡好。   昨夜硬是在蓝忘机房门前站了好一会儿,蓝忘机才让她进屋,却只神色复杂地盯着她,什么都没说。   蓝熹微自知理亏,头不自觉地往桌案上耷拉。  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,她抬头去看,蓝忘机手中拿着一个白玉瓷瓶,伸手解开了她臂上缠着的纱布。   他虽没有说话,但蓝熹微却是知晓他已经不生自己气了,心下松了一口气,旋即又想起几个时辰前的事。   “二哥,魏无羡修的是诡道术,虽然这一道法在百家之中闻所未闻,但与我们所学音律术相似,再以符咒为辅,并非邪魔歪道。”   此话一出,蓝忘机捏着纱布的指尖一顿,抬眸看了她一眼,又低头帮她重新上药,看上去无常,眉峰却是拢了几分。   见他不说话,蓝熹微只当他不信,又道:“他所修也是竹笛,我听得出他是以心神为控,但心神最易受扰,清心音我只模糊记得一点,待射日之征结束后,我想去......”   “他帮你上的药?”蓝忘机打断了她,看着纱布下的一截雪白藕臂,脸色沉了几分。   蓝熹微怔怔地答道:“是。”   她从小由蓝忘机他们护着,几乎未曾受过伤,迄今来算,她也只受过两回伤,一回是寒潭洞,另一回是岐山玄武洞。   前有岐黄神医温情,后有蓝氏长老,而相比前两回的伤,这次显然是小伤,蓝忘机为何如此?   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伤,很普通的皮肉伤,上药后已止住了血。   伤在手臂,魏无羡给她清洗伤口时,是用剪子直接剪开布料,再用热水沾湿的帕子替她擦净伤口四周的血渍。   当时只想着清心音的事,蓝熹微并未觉察出什么不妥之处,现下却是醍醐灌顶。   她说魏无羡怎么还和她说“得罪了”,男女大防啊!   这事要换作是蓝启仁发现的,怕是会气得不轻。   事实上,蓝忘机也没好到哪儿去。   一想到蓝熹微二话不说挡在魏无羡身前,他就觉得心里来火。今日真是被气饱了,先是魏无羡,而后是蓝熹微,现在两人又联合来气他?   可更多的情绪,是后怕。   只要他手中避尘再往前送一分,蓝熹微的伤绝不止此,就因为魏无羡,她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自己。   她对魏无羡的情意,已到可以为之豁出性命的地步了吗?思及此,蓝忘机莫名生出烦闷之意。   “就那么喜欢?”  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,蓝熹微倒是听懂了,娇唇翕动,却不知怎么回答。   她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。   明明知道魏无羡不喜欢她,无论是在清河山巅还是他屋舍里,她都没忍住关心,听到他对那三个月一笔带过,更是心疼不已。   这场感情,魏无羡或许尚在局外,可她已经输的一败涂地,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的,要是真的能割舍这份感情,她就不会被避尘剑气所伤。   兄妹两人莫逆于心,没听到她的回答,蓝忘机当即心领神会,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。   “我知魏婴并未修薛重亥的邪道,他虽性子张扬,但也断然不会走这条路。”   认识魏无羡至今,蓝忘机已将他当作为数不多的朋友,而且蓝熹微又心悦于他,身为兄长,他若是不信魏无羡,不管怎样都会让蓝熹微死了这条心的。   恰是蓝忘机这一番话,让蓝熹微回房后想了许久,也没睡什么,以至于连江厌离都瞧出她状态不佳。   伸手揽过蓝熹微,江厌离轻声道:“到了岐山,我再喊你。”   星眸眨了好一会儿,蓝熹微才回过神来,连忙坐正身子,摆手道:“江...江姐姐,我没事的。”   江厌离含笑再度将她揽至肩头,声音温婉:“既然都叫我姐姐了,就安心在姐姐怀里休息。”   不同于蓝曦臣蓝忘机他们对她的好,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,属于女子的温柔。   心下暖意渐生,蓝熹微也没再多推辞,美目轻合,竟真的在江厌离肩上睡着了。   看着如画迤逦的静谧睡颜,江厌离不禁失神。   这般绝世独立的美人,也难怪不少世家子弟倾慕不已,她透过车帘看向骏马上的玄衣少年,眉眼笑意深了几分。   ......   攻入不夜天城的这一战,比想象中的艰难万倍。   温若寒应当是通过三块阴铁,炼制了许多刀枪不入的傀儡,这些傀儡不怕刀砍火烧,如同铜墙铁壁,各大世家的人纵使再骁勇善战,也抵不过这些可怕的魔鬼,纷纷败下阵来,不得不赶紧撤退。   短短几日,受伤子弟中有不省人事的,也有发狂被关进了笼子里的,而这些伤员却有共同之处——   每人脸上都蔓延着暗红的奇怪纹路。   “他们怎么搞成这样的?”魏无羡没与傀儡交过手,只能问上过战场的云梦弟子。   “遇到温氏这群傀儡,如果是被剑杀死还好,如果不小心碰到他们血色裂纹的部分,我们也会变成一样。”云梦弟子如实回答。   闻言,剑眉蹙了蹙,魏无羡随即望向蹲在地上察看伤员情况的蓝忘机,问道:“怎么样?蓝湛。”   蓝忘机撤回灵力,抿唇道:“需三月以上,不断注入灵力,方可医治。”   这意味着,救一名弟子便会损失一名弟子。   饶是机敏如魏无羡,一时也想不出两全之策。   “魏公子!蓝二公子!”一名金氏弟子小跑而来,气喘吁吁道,“你们快去看看吧!”   两人对视一眼,异口同声道:“怎么了?”   金氏子弟神色慌乱:“江姑娘和蓝三小姐......在我家公子营帐内......”   他说的断断续续,魏无羡与蓝忘机越听越急,没等他说完,便齐齐往金子轩营帐赶去。   营帐外站着一群金氏子弟,窃窃私语的声音在魏无羡与蓝忘机出现后,顿时噤了声。   争吵声从帐内传来。   “金公子,眼见不一定为实这个道理,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?”   “我说的有错吗?”   蓝熹微看着满脸不耐烦的金子轩,腰腹上的昭阳银光濯濯,她冷声道:“你说的要是对了,喝汤羹的时候没闪着舌吗?”   “道歉。”   金子轩睨了一眼她身后泣不成声的江厌离,眉心紧缩道:“蓝三小姐,这件事我本就没说错,你又何必因此与我无理取闹?”   听了这话,江厌离眼泪掉的愈快,扯住蓝熹微的广袖,啜泣出声:“熹微,我们走......”   “江姐姐......”蓝熹微回身握住她的手,安慰的话还未出口,帐帘被人猛地掀开,料峭春风随之袭来。   “师姐!”魏无羡走进帐内,目光落在江厌离泪痕遍布的脸上,俊脸一凛,侧眼瞧见蓝熹微无恙,面色才稍有缓和。   蓝忘机跟在他身后,径直走到蓝熹微身侧,低声道:“怎么了?”   蓝熹微正欲说话,绵绵匆匆地走了进来,朝金子轩拱了拱手,又向魏无羡他们几人行礼。   “金公子,你不信江姐姐与我的话,眼下绵绵姑娘来了,你不妨听她说,看究竟是谁无理取闹?”   绵绵看着蓝熹微,犹豫地说:“蓝三小姐,不是你想的那样的......”   “你就说你知道的!”魏无羡厉声喝道。   绵绵欲言又止地看向金子轩,没有擅自开口。   “你说吧,有什么不能说的?如蓝三小姐所言,反正无理取闹的也不是我。”金子轩语气不善,惹得魏无羡作势就要上前动手。   “魏公子!”绵绵忙道,“事情是这样的,江姑娘随军出征以来,一边医治伤员,一边帮忙忙活众人的伙食,每天江姑娘都会再多煮几碗汤,这其中两碗是给您与蓝三小姐,一碗给江公子,还有一碗...便是给我家公子的。”   “胡说!”金子轩不敢置信地看着绵绵,“明明是阿鸢。”   “公子,不是这样的。”被自家公子的话急得跺脚,绵绵继而道,“是江姑娘不好意思亲自送给公子,这才拜托的阿鸢!”   “江姑娘一开始找的是我,可我觉得这样不好,便转交给了阿鸢,只让她偷偷放入公子帐中便好,谁知道......”   金子轩皱眉辩解:“可是阿鸢她明明跟我说......”   “她是不是满脸羞涩、含糊不清地否认?”长眸盯着金子轩听完这话的表情,魏无羡冷嗤一声,“绵绵,你接着说。”   “江姑娘今天是与蓝三小姐一起来送汤的,没想到和我们家公子撞了个正着,我们家公子估计以为江姑娘效仿阿鸢,于是便提醒江姑娘......”   金子轩的原话,绵绵是决计不敢重复的,只小声地说出了金子轩的最后一句话。   “要江姑娘自重。”   整件事的前因后果,已是清清楚楚。   魏无羡勃然色变,握着陈情的指节泛白,浑身渐渐溢出戾气,颤声质问金子轩:“金子轩,你凭什么让我师姐自重?”   金子轩僵着脸,难得的没有回呛。   “魏公子,其实我家公子什么都没做,这是个误会。”   “对啊,魏公子,您消消气。”   帐内有几个金氏弟子纷纷开口劝道。   “误会”两字一出来,蓝熹微黛眉倏地收紧。   要是他们不说这是“误会”,兴许魏无羡还真能消气,而现在,却是不可能轻易消气了。   果不其然,魏无羡一言不发地走到金子轩身前,“嘭”一声将金子轩打倒在地。   气氛转瞬剑弩拔张,金氏弟子见金子轩被打,自是拔剑指着魏无羡。   魏无羡没有犹豫,转身就开始吹奏陈情,低沉诡谲的笛声一响,举着剑的金氏弟子霎时被一团黑气掀翻在地。   他斜眼扫过地上的金氏弟子,没再继续吹笛,侧身一步一步朝金子轩走去,又是一拳挥向金子轩嘴角。   这下众人才回神。   “阿羡!”   “魏公子!”   “魏婴!”   也不知是因哪一声,魏无羡抬起的拳头迟迟没有落下,他深吸一大口气,扭头看向清凌凌的星眸,紧绷着身子逐渐舒缓。   蓝熹微没说什么,只是向他摇了摇头。   冷静下来。   魏无羡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儿,终是放下了手,敛眉往外走去。   他一走,蓝熹微看向脸色煞白的江厌离,给蓝忘机使了个眼色,两人一前一后地带着江厌离走出营帐。   金子轩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,那抹纤瘦单薄的素影,仿佛如魏无羡的那一记拳头,却是重重地砸在了他心尖。   嘴角疼,心好像更疼。 第44章 月亮 是情动,是心动。   入夜。   皓腕轻抬,蓝熹微搁下毛笔,将桌案上的纸张折了起来。   这是她从蓝曦臣那里拿到的岐山地图,结合一些上过战场的弟子所言,花了整整两个时辰,圈出了三处地方,亦或是她所推算出的,温若寒安置阴铁的三处地方。   单单的三枚阴铁不足以让他们溃不成军,真正厉害的地方,只怕温若寒是以这三枚阴铁为阵眼,在岐山布下了阵法。   阵法加上阴铁之力,所以才让他们久攻不下。   可行军布阵,并非儿戏,这份她推算出来的布阵图,尚待商榷。   此时蓝曦臣与蓝忘机估摸已睡下,只能明日再去找他们了。   多亏蓝启仁对她要求严苛,不然她是熬不到这个时辰的。   蓝熹微一边揉着酸胀的脖颈,一边起身,左右也没什么困意,不如去他们安营扎寨旁的溪边走走。   朦胧轻薄的雾气绕在营帐四周,天际悬挂着一轮月亮,伴着潺潺水声与风吹碎叶的沙沙声,难得的宁静。   风清月明,令人的心情舒畅不少。   魏无羡走至溪边时,抬眼就看到蓝熹微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,欺霜胜雪的容貌拢着清辉,美得不可方物。   心里有处地方,猛地跳动起来。   他伸手压了压心口,脑海里响起清越声音——   “魏婴,我帮你。”   甫一听到这话的狂喜过后,他反而生出了退却之心。   蓝熹微真的信他吗?   剑道始终是正统,意味着与其背道而驰的诡道术再好,也是世人容不下的“歪道”,倘若有朝一日他因此与百家为敌,她还会信他吗?   他怕她不信,更怕她信。   她与月亮,都应是一尘不染,丝毫污点都不该沾染上。   想到这,魏无羡强捺住心间悸动,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,蓝熹微却比他先一步转身。   皎洁月光洒落满地,映亮了两人的视线。   蓝熹微怎么也没想到,会在这碰见魏无羡。   从巳时把江厌离送回江氏营帐后,她就没见着他人了,与他有关的片段,还停留在金子轩帐内,他气冲冲走出营帐的那一幕。   “江姐姐怎么样了?”她轻声开口,打破了寂静夜色。   “师姐她没事。”魏无羡尽量掩饰着复杂神色,语气一如既往地恣意,“要不是大战在即,我今日非得把金子轩的孔雀毛拔个干净。”   后半句话,倒有几分像从前意气风发的云梦少年郎了。   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他腰间别着的陈情,心念闪动,蓝熹微问道:“怎么还没休息?”   “无聊,就出来逛逛。”魏无羡耸了耸肩,走到她身侧,语气正经,“原来蓝三小姐也是会犯宵禁的啊。”   熟悉的揶揄,宛如清风般拂过心间,酥酥麻麻的感觉,让蓝熹微紧绷了好几个时辰的思绪,纾解开来。   “听曲儿吗?”素手朝上,淡蓝灵光乍现,一根竹笛安静地躺在白净细嫩的掌心。   魏无羡一愣,长眸看着她手中落霞,点了点头。   低婉悠远的笛音入耳,心神不由得一静,这段日子以来的烦闷、焦躁,所有的不愉,都在袅袅笛音中,一点一点的消散。   曲尽,蓝熹微偏头望向魏无羡,嘴角一弯:“怎么样?”   “喜欢吗?”   曾几何时,他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,也见到了泛着粼粼光影的星眸。   只是这一回,彻底怔住的人,是他。   她吹奏的曲子,是在玄武洞时,他意识浑噩不清却一直萦绕在耳畔的姑苏小调。   分明是初春时节,可经历了那三个月,心里早已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,像寒冬腊月,冷得他不敢再对春日抱有希冀。   然而就在这个普通的夜晚,有人携着盎然春意,漫天卷地而来。   魏无羡难以言语现下这种感觉,像是心里一座荒芜寸草不生的城,在这一瞬,莺飞草长,满城花开。  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,却被这个缘由震得有些喘不上气。   他是不是......   喜欢她?   说这两句话,纯粹是想起了那一场盛大绚烂的烟花,想起了当时他俊美眉宇间的深深笑意,于是脱口而出。   可话音刚落,蓝熹微就后悔了。彼时的魏无羡说这话是无心,可她呢?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意,也清楚地知道他的心意,还说这样的话。   颇为狼狈地移开视线,她若无其事地开口:“我今日从大哥那里拿到了岐山地图,圈出了几处温若寒有可能安置阴铁的地方。”   换作平日,魏无羡必然能听出她隐隐发颤的语调,但此刻心跳如雷,哪还能留意到她的异样。   “啊...是吗?”他极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,看向平静水面上的银白倒影。   微凛夜风袭来,却凉不下心口的汨汨热意。   皎皎明月,昭昭他心。   “温若寒阵法设计得很巧妙,稍有不慎便是死路。”蓝熹微话锋一转,没再看他,“不过我还未来得及告知大哥他们,只能等明早再说。”   许久没听到他的声音,蓝熹微既不敢看他,也不知说些什么。   片刻后,她才磕磕绊绊道:“夜深了,我先回去了,你也...早点休息。”说罢,转身便往回走。   “蓝泱!”   蓝熹微身形一顿,霎时停在了原地。   魏无羡看着融于月色的玲珑倩影,蓦地低笑出声:“早点休息。”   有些话,说出来需要勇气,三个多月前的魏无羡有,可现在的魏无羡没有。   这条无法回头的路,他一人走就够了。   ......   翌日清晨。   “熹微,这当真是你所作?”蓝曦臣看着手中白纸上的墨迹,不禁喜形于色。   “是。”星眸打量着蓝曦臣脸上的神情,蓝熹微心里滑过一个念头。   难不成还真让她画对了?   可蓝曦臣又从何而知,温若寒将阴铁放在了哪儿?   下一秒,蓝曦臣的回答,印证了她的念头:“你所画之图,与岐山布阵图上阴铁安放的位置,差错仅在毫厘之间。”   “岐山布阵图?”蓝熹微愕然道。   岐山温氏自射日之征开始以来,可谓是如铁桶一般,派出去的密探皆铩羽而归,探不出任何消息。   哪来的岐山布阵图?   蓝曦臣笑了笑,颔首解释:“正是,前几日我收到了一份岐山布阵图,其中涉及了三枚阴铁所放何处,我已观察好几日,此图却无疏漏,如今再加上你的这张图,几乎可以确定这份岐山布阵图是真的。”   “画一张完整的布阵图,需耗时数月,也就是说绘图之人,并非近日世家派出的弟子,也不会是温氏之人。”   “大哥,那人你认识,对吗?”声音很轻,却有淡淡地笃定之意。   蓝曦臣失笑道:“你这丫头......我答应他不会把他的身份透露给第三个人,不准再问了。”   知他重诺,蓝熹微也没再多问。   有了蓝熹微的这张草图与那份岐山布阵图,蓝曦臣与聂明玦商讨一日后,第二轮进攻正式开始。   聂明玦孤身潜入不夜天内部,伺机刺杀温若寒。蓝曦臣、蓝忘机、蓝熹微、魏无羡、江澄,五人率自家弟子,分成三队前往三枚阴铁安放之处。   越靠近三枚阴铁,傀儡越难杀尽,甚至是断肢残臂也能攻击,阴铁之力宛若真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。   诡谲的是,大家都受到了傀儡追击,竟在同一个岔路口汇合了。   “现在两军后方都有追兵,看来如今,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。”蓝曦臣神色异常凝重。   “不夜天。”蓝忘机沉声道,眉峰骤拢。   “只怕这三队傀儡不是想要杀我们。”魏无羡看着他们面前的路,若有所思道,“而是想要把我们赶进不夜天城。”   蓝曦臣摇了摇头:“温若寒故意引我们前去,明玦兄又杳无音信......”   “他已把我们引到了这里,就不会让我们有选择回城的机会。”蓝熹微看向他,欲言又止。   蓝曦臣似猜到了她想说什么,微不可察地朝她使了个眼色。   闻言,魏无羡侧头望向蓝熹微,正欲开口赞同她的话,那晚溪边发生的事涌上心头,瞬时一噎。   这几日他虽是和江澄一队,但毕竟同住营帐内,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好几回遇上蓝熹微,他都是故作轻松的绕开。   正儿八经碰面,现在还是几日来的第一次。   “既如此,我们在此休整片刻。”江澄抬眼看蓝熹微,又盯着不远处的不夜天城,“杀入不夜天。”   众人心知肚明,与其束手待毙,不如背水一战。   “江公子所言甚是。”蓝熹微淡然附议。   心里那种堵塞感又来了。   魏无羡飞快地睨了一眼她,继而凝着长眸望向蓝曦臣,道:“泽芜君,这岐山布阵图,究竟是何人所赠?”   这话便是蓝熹微适才想说的话,星眸掠过一丝惊喜,下意识去看魏无羡,却发现他余光都没往她与蓝忘机这边扫来。   明明在溪边时,两人都已能如从前相处般说话了,怎得这几天又怪怪的了?   “旧友相赠。”   蓝曦臣的答复,拉回了她的注意力。   平平无奇四个字,他人或许没什么头绪,可蓝熹微却突然想起一人来。   那人不管什么时候,嘴角眉梢总是着带微微的笑意,灵巧乖觉的长相很难让人会去怀疑他,若他是不夜天中向他们传递消息的人,倒是低估他了。   魏无羡没深想,“哦”了一声,勾着江澄往旁边走去。   周围只剩蓝氏兄妹三人。   “兄长......”蓝忘机将将开口,就被蓝曦臣打断——   “忘机,你也不用向我探明此人的身份,这个人是友,非敌。即便今日是他引我们进入不夜天,想必也定有他的道理。”   此话一出,蓝熹微几乎可以确定绘图之人的身份,黛眉一挑,想起蓝曦臣的那个眼神,终是没有说话。   而蓝曦臣说完这番话后,更是转过身去,不再作答。   见状,蓝忘机看向一脸深意的蓝熹微,微微弯腰:“猜出来了?”   蓝熹微面上平静,心里却是跌宕起伏。   合着蓝曦臣与蓝忘机能读心不成?一个瞧出自己想说什么,另一个瞧出自己知道什么,偏偏把她夹在中间。   思量再三,蓝熹微不置可否:“我也不知道......”竟然会是孟瑶。   当然,这后半句话,没得蓝曦臣许可,她是不会说出来的。   对蓝熹微,蓝忘机一向毫不怀疑,再者,蓝曦臣已表明那人是友,早晚都会知晓那人的身份,不急于一时。   念及此,他站直了身子,从腰侧取下水壶,递给蓝熹微。   喝了点水后,蓝熹微见他没再追问,这才松了一口气。   殊不知,不远处的某人看到挨得很近的两道身影后,同样伸出去接水的手却是一愣。   水壶掉在地上,洒了大半出来。   江澄诧异地看着他,嘀咕道:“你可真行啊,魏无羡。”   魏无羡静静地盯着那抹月白丽影,很想以平常口吻与江澄呛声,可喉咙莫名干得发紧。   是啊,他可真行。   到了这种时候,才明白为什么只有蓝熹微能轻而易举地扰乱他的情愫,才明白为什么在玄武洞时,他会那么心疼她的眼泪。   那时想吻她,根本不是冲动。   是情动,是心动。 第45章 战胜 求你了,一定要活下来。   杀进不夜天的路,异常艰难。   魏无羡他们要面对的,除了温氏弟子与门生,还有极其难缠的傀儡。   饶是有蓝曦臣、蓝忘机、蓝熹微、魏无羡、江澄这些世家中的翘楚在,世家正道子弟这一方,到底还是占了劣势,   炎阳殿前一片刀光剑影。  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,当四周再无温氏之人时,世家正道子弟也元气大伤,死伤惨重,空气中全是刺鼻的血腥味,安静得可怕。   “现在怎么办?我们要杀进去吗?”不知哪家弟子嗫嚅出声,话音刚落,就见炎阳殿里冒出四团火焰,直朝楼梯下的四名弟子冲去。   “轰——”   那四名弟子被火焰烧成了碎块,竟是死无全尸!   众人骇然失色。   原本已向他们倾斜的胜利,在此时,完全逆转,不夜天的城门、炎阳殿内,一前一后都有大量的傀儡逼近。   魏无羡看着仍在不断朝他们靠近的傀儡,剑眉紧蹙。   比他们多几倍的人,以他们现下的状态,又还能撑多久?   形势剑弩拔张,又或者说,这是一场即将形成的死局。   “魏无羡!”   濯濯银光从他眼前闪过,朝他砍来的傀儡被锐利剑芒刺穿。   魏无羡回神,撞进一双盛着担忧的星眸之中,握着陈情的指尖微动。   “你怎么了?”   一边说着,一边用剑挡开傀儡的攻击,月白衣裾在空中划开好看的弧度,美人身影翩若惊鸿,剑招却是凛如寒霜。   没听见他声音,蓝熹微当即又喊他:“魏无羡!”   在与受阴铁所控制的傀儡交手时分心,不过刹那,一阵凌厉劲风从右侧袭来,蓝熹微下意识持剑去抵。   一直消耗的灵力,加上猝不及防的攻击,虎口一麻,她往后退了好几步。   臂上一紧,蓝熹微定睛看去。   “我有办法,别怕。”魏无羡松开手,长眸认真地看着她,“保护好自己。”   心里有些不安,蓝熹微正欲开口,却见他说完这话,利落地收回视线,飞身站到了通向炎阳殿台阶两侧的高柱之上。   悠长绵缓的韵律逐渐飘散,天地间忽然涌来许多黑雾,它们仿佛都对吹奏之人言听计从,注入了傀儡的体内,面目狰狞的傀儡不再攻击蓝熹微等人,转而与温氏的人打得昏天黑地。   除了蓝熹微、蓝忘机、江澄三人曾在夷陵客栈见识过陈情,其余众人皆是第一回 看到这样的场景。   陈情一出万鬼伏,甚至连阴铁都失去了效用。   温若寒慌忙从炎阳殿里走出来时,一眼就看到了背对着他的魏无羡。   “是你。”他死死盯着魏无羡身侧的那团悬在半空之中的黑气,“你身上的阴铁是哪儿来的?”   “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,我们自然是从阴曹地府而来的。”魏无羡不咸不淡地答道,长眸一转,又道,“温宗主,我这件法宝可是刚刚试炼出来,所有人都还没有见过。”   温若寒眸中阴鸷:“是什么竟然可以控制阴铁?是薛洋给你的?到底是什么?”   魏无羡没有急着回他,抬起双手,那团黑气之中的东西一分为二落在掌间。他勾了勾唇,眼底却没有笑意:“温宗主,我这件法宝,它不叫阴铁。”   “它叫,阴虎符。”  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,听得温若寒气不打一处来,正欲动手,余光不经意瞟到一抹月白倩影,顿时僵在了原地。   发现了他忽然变得难看至极的脸色,魏无羡不明所以,他可不认为温若寒会这样放过他。   站在不夜天城中的人,能听到魏无羡与温若寒对话的人,也只有蓝熹微他们。   阴虎符......这是仙门百家之中,前所未闻的法宝。   而且这个词,很容易就会让人想到阴铁,温若寒的那句质疑,并不是空穴来风,如果阴虎符真的就是阴铁,只有可能是薛洋给他的。   但是蓝忘机与江澄都知道,在常氏府邸搜查薛洋时,是没有找到阴铁的,其后在清河也是没有查出最后一块阴铁在何处。   阴虎符...到底是从哪儿来的?   有什么东西在蓝熹微脑海里一闪而过,她还没来得及深想,就看见正在与魏无羡对峙的温若寒朝自己看来。   那种眼神,隔着一大段距离,瞧不真切。   站在她身后的蓝忘机也看到了温若寒向蓝熹微投来的目光,本能地就想把蓝熹微拉到身后,然而他将将伸手,指尖却是连衣角都没碰到。   “熹微!”   “熹微!”   “蓝三小姐!”   耳边呼呼风声,掺着几人的惊呼,蓝熹微尚未反应,蓦地就被一股大力拽着向前。   脖颈被人牢牢扣住,空气登时稀薄起来,无力感接踵而至,手中软剑“铛”的一声砸在地上。   是想看清楚温若寒的眼神,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。   “你是她的...什么人?”   分明她的生死已在他一念之间,可为什么温若寒的声音却在打颤?   蓝熹微艰难出声:“你说...谁?”   手掌缓缓收紧,温若寒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沈...望...舒。”   沈望舒。   是晓星尘的师姐......她记得晓星尘说过,她与沈望舒长得相像。   可温若寒为什么会认识沈望舒?沈望舒究竟是谁?   “温若寒,你放开她!”   阴虎符在手,温若寒的傀儡根本奈何不了他,但魏无羡在这一瞬,再一次感受到了痛彻心扉的绝望,和亲眼看见江枫眠与虞紫鸢尸体时一样。   从头到脚都生出寒意,他不敢想,若是她也死在自己面前。   没有人会再像她,无数次地、奋不顾身地奔向他了,他的心,或许也不会再有那样的悸动了。   温若寒循声望向魏无羡,目露冷意,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蓝熹微进了炎阳殿。   “蓝泱!”   撕心裂肺的喊声让蓝熹微思绪清明些许,勉力抬手,正欲去扯温若寒的手,掐着她的手一松,整个人跌在了地上。   孟瑶看着去而复返的温若寒带回来的人,勃然色变。   “说,你与沈望舒是什么关系?”温若寒居高临下的盯着蓝熹微,眼中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复杂。   喘了好一阵,蓝熹微才恢复过来,一手摸着疼得厉害的喉咙,一手撑着地站了起来。   “我不认识她。”说完,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温若寒右后方的孟瑶。   果然是他。   “你和她长得这么像,怎么可能不认识她?”似被她淡漠的态度激怒了,温若寒猛地一掌拍向她。   毫无征兆的发难,蓝熹微猝不及防,狠狠摔在地上,呕出一大口血,染红了月白前襟。   嘴角溢出的鲜红血沫,让温若寒皱了眉头,面上有些慌乱:“你若实话实说你与她什么关系,我不会杀你。”   “我......”刚开口,蓝熹微便不受控制的猛烈咳嗽起来,单薄清瘦的身子战栗不已。   见状,温若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,走上前去,半蹲了下来,轻声喃喃道:“抹额...你是蓝家的嫡传弟子......她是想救人,怎么会和蓝景行扯上关系?”   “不对......你一点也不像他,那是谁......是谁?”   蓝景行是她父亲的名字。   温若寒认识青蘅君不足为奇,可他这一番话,是什么意思?   谁想救人?   她又不像谁?   蓝熹微浑浑噩噩地想着,一掌过后的剧痛,随之而来的,是刺骨的寒冷,是身体一点一点流失的温度。   星眸也开始涣散。   “蓝家的人......除了蓝景行,还有...还有蓝——”   声音戛然而止。   温若寒低头,望向刺穿他胸腔的剑身,这一剑稳而准,以至于他没有任何感觉的就往后倒了下去。   是出现错觉了吗?   蓝熹微半睁着眼眸,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。   孟瑶.......杀了温若寒?   眼皮越来越重,身体越来越冷,蓝熹微隐约间见到孟瑶朝她走过来,仿佛是要扶起她,又听得“嘭”地一声。   鼻间浮沉着浓郁血腥味,以及淡淡的、熟悉的冷冽气息。   “蓝泱!蓝泱!你醒醒!不要睡过去,不要......”   他来了,真好。   终是没能再应他一声,蓝熹微合上眼,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。   ......   射日之征大获全胜,一战成名的,是孟瑶,忍辱负重在岐山做卧底,加上手刃了温若寒,种种功劳让金光善一改往日嘴脸,笑呵呵的让孟瑶认主归宗,改名金光瑶。   “金光瑶”这个名字的言外之意,所有世家心知肚明。   金光善压根就没把孟瑶当自己的儿子,取这个名字,不过是在时刻敲打他,以后能继承金世宗主这个位置的人,只有他的嫡子金子轩。   这件事自是成了各世家茶余酒后的谈资。   不过在这场战役中出名的,不仅仅是孟瑶,还有一曲陈情震慑千军的魏无羡。   那日蓝熹微被温若寒带进炎阳殿后,魏无羡第一时间跟上去,却被傀儡紧紧缠住,好在蓝忘机及时赶到。   他得了空,反手就将阴虎符掷于半空中,与此同时,阴虎符发挥巨大威力,无数傀儡纷纷倒下。   而后,他以最快的速度跑进殿内,看到的就是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蓝熹微。   魏无羡冲过去抱起她半个身子时,清晰地感觉到她发冷的身体,大片的血色占据了他的视线,万物悄然失色。   他只觉得呼吸变得几近困难,无以复加的极致心恸,搅得他心神俱裂。   “不要睡......不要!”他红了眼,想给她输送灵力,却在抬手时顿住。   他忘了,他什么都做不了。   “熹微!”   直到蓝忘机将蓝熹微接到自己怀里,蓝光源源不断的涌入她体内,他才又僵着手去握住冰冷素手。   没有一丝反应。   气血当即剧烈翻涌,使用完阴虎符的魏无羡,本就耗损了不少心神,在看到气若游丝的蓝熹微后,更是“哗”地喷出一口血。   “魏无羡!”急急赶来的江澄扶住他,焦急的目光在魏无羡与蓝熹微之间来回扫动,“怎么回事?你和她...怎么弄成这样了?”   他的担忧,让魏无羡心里一时间无比酸涩,额间霎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。   来不及开口,意识变得浑浊起来。   昏厥过去的最后一瞬,魏无羡用力地抓紧了手中葇荑。   求你了,一定要活下来。 第46章 醒来 魏无羡第一回体会到,她待其他世……   晨色朦胧。   江厌离垂眸看向昏睡着的魏无羡,秀丽眉宇间的忧愁,如浓墨凝重得化不开。   已是第二日了。   在炎阳殿受伤昏厥的两人,情况都不太好。   这期间,蓝熹微昏昏沉沉地醒过两次,高热却一直未退,药还是蓝忘机捏着下颌才喂了下去。   而魏无羡更是没醒过,饶是蓝忘机每日晨昏来屋子里为他弹琴清心凝神,也仍未醒来。   思及此,江厌离叹了口气,正欲去掖被角,却见修长手指蓦地一动。   “阿羡!”   魏无羡悠悠转转地睁开长眸,目光偏转,看到江厌离在侧,哑着嗓子开口:“师姐...现在几时了?”   望着终于醒来的魏无羡,江厌离眼眸酸涩得厉害,“你已经睡了两日了。”   两日......   两日前......射日之征!炎阳殿!   艰难地撑着床坐了起来,魏无羡忙道:“蓝泱呢?师姐,蓝泱她怎么样了?”   “阿羡,熹微她......”江厌离扶稳他的身子,还没来得及回答,就听见清脆敲门声传来。   这个时候来的,只有可能是他。   江厌离轻拭眼角泪滴,轻声道:“想必是蓝二公子,这两日他一边照顾熹微,一边过来替你疗伤。”   说着,她起身前去开门。   来人一身白衣,身姿挺拔,俊雅如玉的脸上有几分倦色。   “江姑娘。”蓝忘机拱手道。   “蓝二公子。”江厌离颔首作揖,旋即又想到什么,指了指屋内:“多亏了蓝二公子,阿羡适才已经醒了。”   蓝忘机淡淡地说道:“醒了就好。”   他早就把魏无羡当成了朋友,能用蓝氏音律帮他自然是愿意的,更何况这件事,还是夜里烧得迷迷糊糊的蓝熹微,嘱咐他的。   “熹微醒了吗?”   清俊眉峰倏拢,蓝忘机摇了摇头:“尚未,不过烧退了。”   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,江厌离敛起笑意:“既如此,那你与阿羡先聊,我去看看她。”   眸光轻闪,蓝忘机语气柔了几分:“多谢。”   这两日好在有江厌离,给蓝熹微换衣裳与简单擦洗的事,蓝忘机与蓝曦臣多有不便,都是她在主动操劳。   “蓝二公子客气了,我拿熹微当妹妹看待,这点事算不得什么。”江厌离顿了顿,又朝屋内看了一眼,“阿羡...很担心熹微的情况,烦请蓝二公子多担待。”   蓝忘机一愣,想起当时的场景——   靠在他怀里的蓝熹微,一只手被同样昏过去的魏无羡紧抓不放,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,才分开的。   魏无羡真的对蓝熹微没有感情吗?   蓝忘机不是很相信。   抿唇走进屋内,就见魏无羡穿着红色中衣坐在床中央。   “蓝湛!”魏无羡看到蓝忘机,作势就要下床朝他走来,身形不稳,一个趔趄反而跌坐在床上。   “你刚醒,别乱动。”蓝忘机提醒道。   魏无羡摆摆手,急声问道:“我没事,蓝泱她怎么样了?她醒了没有?”   看着俊脸上显而易见地担忧与焦急,蓝忘机难得说了一大段话。   “玄武洞的伤本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,但射日之征开始以来,她随我四处奔波,到底还是留了暗疾。”   “温若寒那一掌,伤到了内腑,加上旧伤,她这两日里持续高热,连药都是我与兄长合力硬喂下去的,索性今早烧退了。”   静静地听着这些话,魏无羡的长眸渐渐暗了下来。   原来在玄武洞,她受了很重的伤,可他记得耳边的姑苏小调,哼唱了很久。   所以即使是重伤,她也依旧抱着他没有松开。   后来的四处奔波,还不忘打探他的踪迹,而他呢?   自以为她会厌恶自己修炼的诡道术,就不愿去找她说清楚夷陵客栈的事,直到她替自己挡了一剑,包扎的时候才正儿八经的道歉。   她不断向他靠近,他却一次又一次的推开她。   心脏疼得剧烈地收缩抽搐,痛意从心口蔓延至全身。   她是青蘅君的幺女,是蓝氏双壁最疼爱的妹妹,是姑苏蓝氏的三小姐,是令人移不开眼的皎皎明月。   因为这样好的她,在莲花坞覆灭后失去的东西,正在一点一点回到他的身体里。   是少年人最珍贵的东西,是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东西。   是爱。   魏无羡低着头,声音暗哑得不像话:“蓝湛,我想见她。”   ......   春日里的雨来的快,去得也快,淅淅沥沥地小雨过后,清新的空气弥漫开来。   魏无羡坐在床沿,凝眸向床上的人儿望去。   女子生得明艳无双的容貌,在此刻,美丽而苍白,视线下移,白皙脖颈处的一道淤青,触目惊心。   长眸泛起难以言喻的隐忍情愫,有温柔,有怜惜。   他如果能早一点发现温若寒的意图,如果能再强大一点,是不是蓝熹微也不会躺在这里了?   玄武洞他与蓝忘机都受了伤,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,她也会受伤?   她不说,他也就没有去问。   看着落于枕上千丝万缕的黑发,他苦涩地笑了笑。   不记得是听谁说过,姑娘家头发越软,心也越软,蓝熹微便是如此,青丝浓密柔润,乌黑亮丽。   难怪无论他说什么、做什么,她始终都相信他依然是他。   魏无羡啊魏无羡,你真混账。   忽然间,他清晰地瞧见远山黛眉一蹙,紧接着翘睫微微轻晃,心里跟着就是一颤。   “蓝泱......”   昏迷的这两日,蓝熹微其实有点感觉。   蓝忘机喂她喝药,蓝曦臣给她输灵力,江厌离替她换衣裳,江澄与聂怀桑的驻留......这些她都知道。   她想醒过来,努力地睁眼,却是徒劳无功,被迫行走于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,不知过了多久,才发现有一丝光亮照了进来。   模模糊糊的黑色身影出现在眼前,星眸眨了好一会儿,她才看清眼前的人。   “魏无羡?”开口的声音不复往常清越,低沉嘶哑异常,蓝熹微说完这三个字,后知后觉脖颈处疼得有些狠。   听出了端倪,魏无羡忙倒了杯水,回身坐在床沿,一手握住她的手臂,扶她坐起来,动作轻又缓。   “嗓子还没恢复好,先喝点水再说话。”边说着边将水送至她嘴边。   刚刚醒来的迷茫过后,蓝熹微察觉到了脖颈、胸腔的不适,思绪慢慢清明,想起了炎阳殿发生的事。   就着魏无羡的手喝了一大口水,喉咙的干涩才纾解大半,蓝熹微抬眼看向他:“温若寒呢?”   听她问起正事,魏无羡如实回答:“我和蓝湛他们赶到炎阳殿时,温若寒已经被孟...啊不对,是金光瑶杀了。”   “金光瑶?”蓝熹微愣了愣,“你是说孟瑶?”   魏无羡点头:“是他,他杀了温若寒,金光善便连夜从兰陵赶了过来,让他认祖归宗,给他改名为金光瑶,自己也带了不少弟子来,说要率部追捕温氏余孽。”   说到这,他冷嗤一声,鄙夷道:“射日之征不见他,现在到积极得很。”   金光善的名声,蓝熹微略有耳闻,拈花惹草,极其风流,私生子女众多。   这次射日之征,他的伐温态度十分不坚定,还不如金子轩的胆量,但没有料到因着孟瑶这层关系,竟让他成了最大赢家。   “还真是......”蓝熹微感慨出声,“坐收渔翁之利。   魏无羡正欲说些什么,胸口骤然一疼,指尖捻着的茶杯“哐当”摔在了地上。   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,蓝熹微脸色又白了几分,伸手想要去扣他腕间,替他把脉。   然而她将将碰到他衣袖,他却猛地站起来,迅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。   “不是...蓝泱,我......”根本无从解释,魏无羡看着僵在空中的素手,心中懊恼不已,“蓝泱,我只是......”   “是因为阴虎符吗?”蓝熹微若无其事地收回手,眼睛却是没再向他望去。   魏无羡一怔,瞬时消了声。   温若寒那日与他说的话,她听到了。   “阴虎符是从哪儿来的?”盯着被褥上的纹饰,蓝熹微竭力忽视着心间的酸涩。   剑眉霎时紧蹙,魏无羡深吸一口气,故作轻松地答道:“如果我是在屠戮玄武的洞里,取得了一把阴铁剑,你信吗?”   屠戮玄武?   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。   那时魏无羡从屠戮玄武的龟壳里出来后,手中确实多了一把玄铁剑,只是没有人知道,那把普通的铁剑,竟然会与阴铁有关。   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,蓝熹微相信他不会修炼所谓的阴虎符,消失的那三个月,他是真的陷入绝境了。   可如今回来了,为什么仍然选择使用阴虎符,而不是随便呢?   “既知阴虎符与阴铁所差无几,为何要继续修炼?”没忍住抬了头,蓝熹微扫了他全身一眼,只看到了他腰间别着的一管陈情。   澄澈泠然的星眸让魏无羡有些烦闷,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:“所差无几?你担心我会变成温若寒,被阴铁控制?”   蓝熹微不置可否:“修炼阴铁靠心神,稍有差错,就会失控,阴铁失控的下场,你不是不知道。”   连蓝翼前辈都无法驭服的阴铁,她不想他冒险。   “我只知道,阴虎符不是阴铁,我也不是温若寒。”魏无羡定定地望着她,长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。   他一字一句地问她:“你也怀疑我,是吗?”   春风微凉,穿过窗栏徐徐地吹了进来,带动着屋内轻浅的药味,飘入蓝熹微鼻间,苦得她心尖发凉。   魏无羡轻飘飘的一句话,堵得她哑口无言。   能说什么,说了又有什么用?无论是喜欢,还是相信,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。   她的欢喜,她的信任,他从来不放心上。   半晌,蓝熹微平静开口:“魏公子请回吧。”   魏无羡第一回 体会到,她待其他世家弟子的态度,温和而疏离,在山门初见时都未曾有的距离感。   仿佛只要遇上蓝熹微,他总是格外敏感,回想方才的言语,明明全程她没说过一句不信,孩子气十足的话,还是从他嘴里说了出来。   可眼下,女子冷若寒霜的脸色,委实令他心慌意乱,也隐约能够知道...又惹她生气了。   他翕了翕唇,解释的话却如鲠在喉,颇为狼狈地别开了眼:“我去叫蓝湛进来。”   盯着黑色背影消失的方向,本就苍白的唇瓣,顷刻血色尽褪。   终归是她僭越了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大家晚上好!!!小珠来了!!!!!!今天真的是个好日子哈哈哈哈哈哈!!!懂自懂!!!!哈哈哈哈哈,于是小珠热情码字一下午,带着玻璃渣糖来了!!!   这个时期的阿羡,是极其不自信的,所以才会对微微提阴虎符很敏感,说的话也是存了赌气的心思,却忘了是为什么才来守着微微的,一醒来人家关心你,你还搬翘了,小珠都看不下去了!!!论木头什么时候学会哄妻,让我们尽情期待。   感情里,先明白先意识到的,在此刻到底还是占了下风,微微喜欢阿羡,又以为阿羡不喜欢他,甚至连朋友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在阿羡赌气的话里烟消云散,不伤心不难过是不可能的,又是心疼女鹅的一天!!!!!!后面要开始走点剧情啦!!!   期待和你们的下次见哦。 第47章 归月仙子 魏无羡很喜欢蓝熹微。 这件……   不夜天城的西南角,有一处万丈悬崖,山风携着春意,悄然拂过。   魏无羡站在明晃晃的日光下,看着山下四处逃窜的温氏族人,正大肆捉拿他们的,是世家子弟。   风水轮流转,从前是世家子弟对温氏闻风丧胆,而如今,但凡与温氏扯上一丁点关系的人,犹如过街老鼠,人人喊打。   身后传来脚步声。   魏无羡沉吟开口:“蓝湛,你说眼下这些人,又孰正孰邪,孰黑孰白?”   蓝忘机没说话,波澜不惊的浅眸中,漾着纷乱驳杂的情绪。   当蓝曦臣与他说温氏族人如何处置时,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茫然无措,如果将温氏族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关押、驱除,与曾经的温氏,又有何区别?   他无法回答魏无羡的话,也不知道怎么回答。   他蓦地想起蓝熹微听完这件事后,说的八个字——   “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”   温氏族人能有什么错,无非就是错在他们是温氏之人。   一声闷哼拉回了蓝忘机的注意力,他侧眼去看,魏无羡捂着胸口,表情有些痛苦。   “魏婴,凝神。”   这便是使用阴虎符,虚耗过度的结果,心神容易被这些不公平的境况所影响。   蓝忘机拢眉,不由追问道:“你到底何时修炼的阴虎符?”   此话一出,魏无羡身子一僵,看向蓝忘机,颇有几分不耐烦地道:“近日。”   “你明知这与阴铁相关,为何要练?”   与蓝熹微一样的话,扰得魏无羡心烦意乱,他敛了笑意,冷声道:“蓝湛,够了,你若是不信我,何必来问我?”   蓝忘机目光落在他身上,淡声劝他:“阴虎符终究不是正统,一旦心神不稳,就无法控制,便是熹微习了琴谱,也帮不了你什么。”   魏无羡微微一愣,脱口而出道:“什么琴谱?她怎么会习琴谱?”   蓝忘机盯着他,凝思片刻道:“蓝氏有曲名为清心音,虽笛子也能吹奏,但静心修神的功效不比琴。最近,她没用落霞,一直都在学琴。”   提及蓝熹微,蓝忘机的话总是会多一些,可现下这番话,却让魏无羡消化不来。   那日她说要帮他,并不是一时兴起,是真的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,所以弃了最熟悉的笛子,修习她完全陌生的古琴,纯粹只为了更好地帮到他。   他几个时辰前,又干了什么呢?   脑中浮现女子的脸,在他说完那句话后,清晰可见地变成惨白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   心尖像是被匕首狠狠扎了进去,疼得他哽咽了一瞬,喉咙紧涩得说不出话。   看着魏无羡难看至极的脸色,蓝忘机不解,正欲说话,就听见山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呼救声。   “救命啊!救命啊!”   “救命啊!不要杀我的孩子!”   “不要杀我们!”   两人飞快对视一眼,不约而同地往山下跑去。   ......   温氏有一处山谷,谷中有一座古道,名曰穷奇道,此地十分隐蔽,易守难攻。世家对罪不至死的温氏家眷,最后定下来的处理提议,便是将其关押至穷奇道之中。   这是蓝曦臣告诉蓝熹微的。   可当她被猎杀声引至山下,亲眼所见金子勋带着一众弟子,对温氏的无辜群众大开杀戒时,心中有一隅,顷刻坍塌。   她没有犹豫,腰际银光蹿入掌间,飞身上前拦住了金子勋放出的箭羽,那射向的,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家。   盎然兴致即刻而止,金子勋呵斥道:“哪个不长眼的......”暴怒的话,在看清来人后,顿时没了声。   “蓝三小姐?”金子勋恍若换了一个人,一扫狰狞恶目的模样,满脸堆笑地看着蓝熹微,“啊不对,应该是归月仙子,不知有何指教啊?”   这场射日之征,除了魏无羡与孟瑶,还有一人声名远扬。   几乎各世家子弟都知道,蓝氏青蘅君的幺女,不仅美若天仙,一柄软剑也是用得出神入化,杀了不少傀儡。   这个尊称,也是因着蓝熹微喜穿月白衣裳,加之昭阳通体银熠,使得她宛若从月亮里归来的绝色仙子。   蓝熹微看着金子勋手中的弓箭,冷声道:“既只是关押,何必至此?”   “归月仙子有所不知啊!”金子勋轻蔑地看向地上的尸体,“这凡是跟阴铁有关的温氏余孽,一个都不能留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颦眉,语气已是浓浓的不悦:“聂宗主、金宗主与我兄长商量得出的办法,是将无辜的温氏族人关押至穷奇道。”   “是我有所不知,还是你阳奉阴违?”   “归月仙子”的由来,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。蓝熹微对不熟的世家子弟,几乎没什么话,更不会有笑颜,温和中七分疏离,三分清冷,金子勋是有所耳闻的。   只是他不知,在蓝熹微真正生气时,那份镌存于骨子里的冷意,也会逼得人喘不过气。   过了好一会儿,金子勋与剩余金氏弟子才缓过神来。   金子勋似想起什么,眼里露出几分玩味,一边向蓝熹微走去,一边道:“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,我起先不信这句话,如今倒是深信不疑了。”   蓝熹微握着昭阳的玉手紧了紧。   “真不知道魏无羡给你们姑苏蓝氏的人下了什么蛊,你兄长维护他,而你,堂堂蓝氏三小姐,大名鼎鼎的归月仙子,说出的话,竟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。”   金子勋还想继续说下去,脖颈处忽而贴上一寸冰凉。   “你再多说一句他与我兄长的闲话。”蓝熹微漠然地往他身后瞟了一眼,“我也会...一个都不留。”  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金氏众人,被吓得后背发凉,金子勋首当其冲,凑合算得上俊朗的脸,瞬间失了得意。   他仍不肯服输,呵道:“蓝熹微,你要是敢伤我,宗主不会饶了你的。”话音刚落,他就察觉到脖颈处的冰凉又往前送了一分。   “带着你的人回去,也不要再让我听到那些话。”轻柔的话语,听得金子勋心惊肉跳。   蓝熹微的修为,在这山脚将他们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杀光,全然可行,而如他所说,她是蓝氏嫡三小姐,想要掩盖隐瞒这件事,不难。   见状,金子勋强忍着惧意,吭吭哧哧道:“好...好......你放下剑,我马上带人走。”   蓝熹微盯着他布满虚汗的额头,收回了昭阳,转身就走。   和这样狐假虎威自诩正义的人待在一起,她受不了,可她低估了金子勋的恶心与狠毒。   转身的刹那,劲风猛地从后袭来。   她本能地回身持剑去抵。   她知道自己不宜动手,可方才金子勋字里行间的挑衅与轻浮,她是真的被气到了,饶是身子已有所不适,也要警告他。   两剑相撞,胸腔真气霎时紊乱成一团糟,蓝熹微退了好一段距离,脚跟踩上细石,身形趔趄,就要往后倒去。   “蓝泱!”   “熹微!”  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,腰腹骤然一紧,蓝熹微随即跌入一个宽厚的怀抱,清冽熟悉的少年气息登时包裹而来。   “怎么,射日之征不见金公子,现在倒是舍得对一个女子动手了?”魏无羡勾唇,笑容带着冰霜,让人不寒而栗。   蓝忘机眸中蕴火,提着避尘就要上前,手臂被人拉住,他回首,蓝熹微向他摇了摇头。   她与金子勋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,但她不想蓝忘机也与之交恶,金子勋到底还是金光善的侄子。   看魏无羡与蓝忘机来了,金子勋不敢再乱来,更何况他适才只是看不惯蓝熹微替魏无羡出头,想教训她,并未动杀心。   “我这不是久仰蓝三小姐大名,想与她切磋切磋。”金子勋勉强挤出一个笑,“还望蓝二公子见谅。”   魏无羡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的人,抬眼时,目光凌厉:“切磋?我竟不知还能有人把偷袭,冠冕堂皇地说成切磋,真是长见识了啊。”   本就对魏无羡颇有微词,此刻他又咄咄逼人,金子勋气急败坏道:“魏无羡,这关你什么事?你......”   话未说完,便被清越声音打断——   “我说过的话,你忘了吗?”蓝熹微撑着魏无羡的手臂,向前走了一小步,“你是要我再说一遍?”   怀里一空,魏无羡下意识伸手,虚抓一把,却是连衣角都没触到。   平心而论,金子勋经过将将那一遭,委实不愿再与蓝熹微正面较量,再者蓝忘机、魏无羡都在。   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金子勋深谙此道,他现在不能怎么样,不代表金光善没有办法。   “蓝三小姐说的话,我自然是记着的。”言罢,金子勋意味深长地看了蓝熹微一眼,带着其余金氏弟子匆匆离开。   “有没有伤着?”蓝忘机根本不关心其他,他关心的,只有蓝熹微。   他与魏无羡赶到山脚,看到她被金子勋逼退时,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,说好要保护好她的,却一次又一次的看着她受伤。   “我没事,二哥。”蓝熹微知他担心,扬了扬手中软剑,“昭阳帮我卸了大部分力,我没事的。”   “真的没事吗?”魏无羡轻声追问,长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。   蓝熹微神色微不可察地一滞。   他扶住她、关心她,在这一刻,心里忽然五味陈杂,历历在目的不愉,实在让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。   瞧出了两人之间异样的气氛,蓝忘机突然开口:“既无事,我先带你回去休息。”   蓝忘机的话,像是丢出一条藤蔓,把即将坠入悬崖的蓝熹微拉了上来,她敛眉,任由蓝忘机托着自己往山上走。   陡然间,山脚只余魏无羡一人,他觉得,不单单是怀抱空了,连带着心也空了一大块,风灌进来,吹得他满怀凉意。   有些话,就算是赌气,也不该说出来的,伤人伤己。   而越喜欢那人,伤人的威力有多大,伤己的威力便会加倍。   细水流长般,一点点加深的喜欢,早在不知不觉中沁入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,无法自拔,无法消弭。   魏无羡很喜欢蓝熹微。   这件事,他怎么才发现啊。 第48章 庆功宴 她不是江厌离,有些话、有些事……   墨色浓云铺满天空,掩去了白日繁杂喧嚣。   蓝熹微跟在两位兄长身后,心不在焉地往不夜天城的堂厅走去。   “可是身体不适?”蓝忘机放慢了脚步,与她并肩同行,“还在想那些事?”   从山脚回到屋舍,蓝熹微把炎阳殿发生的事,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他听。   沈望舒这个名字无论是蓝熹微,还是蓝忘机,都是陌生的,他们自幼在云深不知处长大,从未听过哪位前辈亦或是门生,提过这个人的名字。   可当蓝熹微转述完温若寒的话,电光火石之间,蓝忘机懂了,虽面色如常,心里却已掀起了滔天大浪。   晓星尘说过她像沈望舒,温若寒也说了类似的胡,这不会是巧合,他已准备放弃追寻的东西,不容抵抗地再度出现,答案了然——   蓝熹微不是他与蓝曦臣的亲妹妹。   他告知蓝曦臣后,两人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,就让这个秘密随着温若寒,永远封存起来,他们惟愿,蓝熹微能自在如风地活着。   “仙门世家设宴不夜天,不过是为了庆祝射日之征大捷,熹微啊,你要是不舒服,就回去歇着。”蓝曦臣也缓了步伐,担忧地看着蓝熹微。   “不是......”蓝熹微见他们两人都朝自己看过来,解释道,“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。”   她所想,倒还真不是蓝忘机顾及一事。   瞧她脸色无虞,蓝曦臣稍安,领着他们继续走,可蓝忘机却是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。   “你与...他,怎么了?”他斟酌地问道。   除了沈望舒,能让她这样失神的人与事,还能有谁?再加上几个时辰前,山脚处就有些不对劲的气氛。   他大致能知道,她是在为谁心事忡忡,但不知道,她与魏无羡究竟是怎么了?毕竟,今早魏无羡说那句“想见她”时,流露出的情谊,是超出了同袍之情的。   所以他放任魏无羡去守着蓝熹微,可后来他急匆匆的跑来告诉自己蓝熹微醒了,却再也没看见他人,直到在悬崖碰见。   “我不知。”星眸微动,蓝熹微抬眼,望向离他们愈来愈近的宴厅,“三个月的时日,像一道鸿沟,横亘在我和他之间,他不想让这道鸿沟消失,我就永远过不去。”   “他...不喜欢我,也不愿信我,我一遍遍告诉自己,不要再去想和他有关的任何事,然而我只要静下心,只要闭眼,我脑海里,就只有他。”   近乎是用气声说出这段话的,低到只有蓝忘机与她听得见。   蓝忘机持剑的手收紧得厉害,正欲说话,就听得金氏弟子高声道:“泽芜君、含光君、归月仙子到!”   已到宴厅正门。   蓝忘机没再作声,伸手轻捏了一下蓝熹微的手,让她走在自己身后。   小动作令蓝熹微心中回暖,也敛了敛神,乖乖地跟着兄长们进了宴厅。   繁礼过后,蓝曦臣看向一侧早到的江氏,浅笑道:“江宗主,恭喜。相信有江宗主带领,莲花坞必将重振旗鼓,保云梦一方平安。”   江枫眠与虞紫鸢身死,江澄自然是成为了江氏的新家主,虽还未正式接任,但玄门百家弟子见到他,也都客客气气称他一句“江宗主”。   “江澄惶恐,日后还请蓝宗主指教。”江澄说完这话,瞟了一眼蓝忘机身侧的人,“蓝三小姐伤势痊愈了?”   闻言,蓝曦臣眼底划过一丝诧异,回头看向神色微讶的蓝熹微,笑着回答:“舍妹伤势已无大碍,多谢江宗主关心。”   蓝熹微的确没想到江澄会单独问她,不由得多往他站的那边看了两眼。   江澄新任家主之后,俊美锐利的眉宇也添了几分沉稳,意气风发的少年人,还是慢慢长大了。   没有谁能一辈子无忧无虑。   她没再看江澄,移开眼,却撞进一双幽深长眸里。   蓝氏的人一进门,魏无羡就看到了她,想和她说话、道歉,但也明白此刻不合适,岂料,蓝熹微愣是一眼都没往他这边看,反而是盯了江澄好一会儿。   现在的感觉,活像喝了一大碗陈醋,酸得他浑身不舒服。   还是第一回 瞧见魏无羡这样“奇怪”的表情,蓝熹微翕了翕唇,终是收回了视线,向旁侧退去,完全匿在了蓝忘机的身影后。   见状,魏无羡神情一怔,慌乱地低下头,心口顿时闷痛。   她是真被自己那句赌气的话伤了。   两人无声的暗潮涌动,由姗姗来迟的聂明玦打断。   几大仙门世家纷纷列席,宴上觥筹交错,大家有说有笑的聊起了轻松的闲事。   蓝熹微坐在凳子上,漫不经心地摇动着桌案上的杯盏,清纯的酒香飘散开来,须臾,她端起杯盏,浅尝了一口。   细腻清冽的感觉,沿着舌尖蔓延至喉咙,仿佛是用果子泡成的糖水,与她想象中醇馥幽郁的酒,截然不同,喝了一口,还想再喝第二口、第三口......   事实上,她也这么做了,以至于蓝忘机发现时,她桌案上的酒壶,已空了大半。   “喝酒了?”蓝忘机皱眉,认真打量着蓝熹微依旧白皙莹亮的脸颊,丝毫看不出饮过酒的痕迹。   “二哥不喝吗?这酒一点酒味也没有。”说着说着,蓝熹微又喝了一大口。   蓝忘机摇头拒绝,他可没忘,上回在云深不知处,魏无羡给他喝了一杯天子笑,他就醉得酩酊。   念及此,他似有所察,瞥了一眼从开宴起,便一直往他们这桌看的魏无羡。   魏无羡轻提酒壶,对他摇头。   若是他没猜错,蓝熹微是第一回 饮酒,也对酒了解不深,这种闻起来不烈,喝起来也不辣的酒,后劲最大,连他都只敢小口喝。   偏生蓝氏无人懂酒,照蓝熹微这样喝下去,必定会醉。   可惜蓝氏与江氏坐席相隔整个大厅,蓝忘机并不知他的意思,只当他是让蓝熹微少喝。   “你身子才恢复,不宜饮酒过多。”   蓝忘机话音刚落,就看见眼前的人举着酒盏,一饮而尽。   “好,不喝了。”蓝熹微从善如流地颔首,没再碰酒。   “......”   一壶喝完。   眉心跳了跳,蓝忘机怀疑她醉了,正想和蓝曦臣说,金光善却开始说话了。   “温氏伐诛,百家相聚,实乃百年间一大幸事,伐温一役,全仗清河聂氏、姑苏蓝氏、云梦江氏三大世家,今天这杯酒,金某在此先干为敬。”   客气场面话一出,众人起身回酒。   直到这时,蓝熹微才感觉脚底有些飘忽,轻微晃了晃头,并未注意到停留在她脸上的炙热目光。   金光善朗声道:“各位,请坐。金某一直有一事记挂在心,之前只因大战在即,不便提及,现在呢,温乱已平,金某再无后顾之忧了,正巧今日诸位都在,金某也想请大家给做个见证。”   “各位都知道,我跟江枫眠江宗主情同手足,虞夫人跟金某之妻也情同姐妹。”   饶是已有点晕乎,蓝熹微也大概能猜到,金光善为何要说起这一话茬了。   “小儿子轩,自幼便和江姑娘定下了婚约,只是因为一些误会作罢,实乃可惜啊。”金光善看向江氏所在,面露惋惜,“如今故人仙去,金某和妻子都希望小儿能够与江姑娘,再结秦晋之好。”   “一来,告慰故人之灵,二来,也可以算照应故人之女,算是圆了我金某一个心愿,江宗主,你意下如何呀?”   能重提这等事,还说得这么体面的人,怕也就金光善能做到滴水不漏了。   议论声骤起。   蓝熹微蹙起黛眉,望向对面秀丽温婉眉眼瞬时凝住的江厌离。   这桩婚事,早在云深不知处听学时,就作罢了,现下重议,仙门世家中定会有人觉得江氏攀附,江澄答应与否,看似简单,实则为难至极。   “金宗主的美意,我们心领了。”   魏无羡站起来,打破了这一僵局,拱手一礼:“金宗主,事关婚姻大事,我想,这句话应该先问过我师姐,而不是直接问江澄。你说是不是啊,江澄?”   江澄当即顺着他的话,抱拳道:“金宗主,此事确非两大门宗之事,当年先父在时,也是同样的意愿,只不过此事应当由家姐自己决断,旁人,确实不好干涉。”   两人一唱一和,说得金光善只能干笑:“没错没错,这件事情,还得问问江姑娘的意见啊。”   江厌离躬身揖礼,轻声道谢:“多谢金宗主好意,厌离心领了。江氏刚刚经历大劫,我身为江氏儿女,应当以大局为重,回到云梦重建莲花坞。此时,确实不宜谈婚论嫁。”   “金宗主,失礼了。”   说到这个份上,金光善也不便再多言,话锋一转,道:“蓝宗主,金某很好奇一件事。”   蓝曦臣看着金光善,泰然反问:“不知是何事?”   “姑苏蓝氏双壁名扬天下,而经过伐温之战,谈及姑苏蓝氏,怕又多了一位归月仙子。”金光善笑吟吟地开口,“金某好奇,是这云深不知处的山水格外养人,还是蓝先生教导有方啊?”   原本安静下来的氛围,霎时又热闹开来。   “是啊,蓝宗主,令妹姿容冠绝玄门百家,修为更是高深,怎得从前夜猎都不曾见过?”   “就是啊,要不是这回亲眼所见,我还以为那些传闻都是假的呢!”   “归月仙子不愧是蓝家人啊!”   接二连三的议论声,比起适才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   但一般无二的是,都吵得蓝熹微晕沉沉的头,更晕了。   美人本倾城,双颊再添薄薄酡红,直教人心猿意马,忍不住多看几眼。   看着往蓝熹微身上投去的目光越来越多,魏无羡俊脸铁青,下意识想要起身,却又找不到理由。   她不是江厌离,有些话、有些事,他没有立场去说,更没有身份去做。   好在蓝曦臣也发觉了这事,挪了身子,挡住了大半的目光:“温氏恶名昭彰,舍妹既为世家子弟,自是有责,金宗主言重了。况且,在曦臣看来,兰陵人杰地灵,无论哪一方面,都不输姑苏。”   “蓝宗主太谦虚了。”金光善摆摆手,“蓝三小姐碧玉年华,可有婚配啊?”   要是这个时候,还不明白金光善的心思,那蓝曦臣便是枉为家主。   “金某倒也没别的意思,只是我侄子勋,自伐温一战开始以来,就常与我说起蓝三小姐,正所谓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嘛!”   此话一出,不少人都变了脸色。   没别的意思?就差没直说,他想替金子勋求娶蓝熹微了。   蓝熹微这下算是明白金光善打的什么主意了,斜眼看向一脸讥笑的金子勋,眉间陡然覆霜。   果然是他搞的鬼。 第49章 醉酒 连带他的隐晦情意,都只给了你。……   “蓝宗主,你看这射日之征大获全胜后,恰好也是办喜事的好时机啊。”金光善不依不饶地继续说着,仿佛不知蓝曦臣为何久不开口。   “子勋与蓝三小姐也算是郎才女貌啊!”   场面瞬间静了下来。   蓝曦臣嘴角仍保持着弧度,眼底却是没了笑意:“舍妹年幼,暂不考虑婚事,多谢金宗主美意。”   连着被拒绝两回,金光善面子上挂不住,岂会轻易放弃,蓝曦臣不松口,他换个人问就是。   “蓝宗主啊,这话可不对啊,年龄与婚事没多大关系,主要还是看两个孩子的意愿。就像魏公子刚刚说的,这件事咱们应当先问蓝三小姐才是啊。”   魏无羡算是知道什么叫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”,看着故意往他这边看来的金子勋,气极反笑。   在山脚的事,金子勋根本没有揭篇,难怪下午走的那么急,原来是去找金光善胡编乱诌了这么一番话。   郎才女貌?   皎皎若月的无双美人,他金子勋,配吗?   “熹微承蒙金宗主抬爱。”蓝熹微的回应,让安静的气氛更甚寂然,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了她一人身上。   姑苏蓝氏家训“雅正”二字,在她从容不迫地敛衽行礼中,体现得淋漓尽致,也使得不少人有了新的认知。   女子的耀眼,不止在皮相,还有她由内至外散发出来的清绝气质,这种融入骨子里的美丽,最为抓人。   “射日之征大获全胜,已是喜事,如兄长多言,熹微诚然未想过这些事。”   说完,蓝熹微身形微不可察晃了晃。   有点飘。   这是她脑子里最强烈的念头,不然为什么她总觉得魏无羡一直看着她?   而也因她说的话,庆功宴又渐渐活络起来。   射日之征在此时,到底还是比儿女情长的事情,要更吸引世家的注意。   “怎么回事?”蓝曦臣回身看向蓝忘机,眉峰微拢。   早在蓝熹微说话的时候,他就已经瞧出了她的不对劲,白里透红的脸颊不可能是一个今早刚醒的人,应该有的样子。   蓝忘机瞟了一眼桌案上的酒壶,低声道:“喝酒了。”   “喝酒?”蓝曦臣怔住,看着坐得端正的蓝熹微,“喝了多少?”   不待蓝忘机开口,清越的声音抢先道:“不多,一壶。”   “......”   蓝曦臣想到入席就坐前,金光瑶还特意来跟他说,宴席上摆的酒喝起来虽然爽口,后劲却是很大。   他看到魏无羡都是小口小口的喝,结果他妹妹已经悄无声息地喝完一壶了?甚至除了面色稍红,连适才答话都跟滴酒未沾一样?   “大哥,二哥,我想出去走走。”蓝熹微现下的状态,让蓝曦臣与蓝忘机皆是一愣。   娇憨的姿态,还是小时候的事了,自正式修习以来,就再也没见过这样的蓝熹微了。   “你们放心,我真的只是出去走一走,不会有事的。”   “我陪......”蓝忘机话未说完,便被蓝曦臣打断——   “好,不要走远了。”蓝曦臣使了个眼色,示意他不要多说。   望着蓝熹微渐行渐远的单薄背影,蓝忘机忍不住出声:“兄长,她喝了酒。”   就算知道现在没有人能随便伤到蓝熹微,也知道她不会乱来,可蓝忘机仍是放不下心,他答应过自己,不会再让她受伤。   “忘机,让她一人走走,或许很多事,她都会有答案的。”   若是没有心事,又怎么会不声不响就喝酒?   蓝熹微从小有什么烦恼,就会去云深不知处的后山走动,几乎没有主动跟他们说过,是他们问起,她才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。   懂事得让人心疼。   而那句撒娇语气的话语,听得蓝曦臣心里更疼。   如果蓝忘机陪她出去了,也许,这样真实而罕见的她,就会再次懂事的消失了。   ......   月影婆娑,夜雾朦胧。   蓝熹微慢慢走着,不知到了不夜天城的什么地方,脚有些发酸,也顾不得什么礼仪,直接坐在了一处台阶上。   凉风掠过脸面,吹得人舒服惬意极了。   她微仰头,看了好一会儿墨蓝色的天际,又撇了撇嘴,撑地起身,嘀咕道:“怎么今晚没星星啊......”   一边捋衣裳,一边往回走,余光不经意瞥到了廊柱后的红色发带,蓝熹微展颜一笑:“魏无羡!”   正欲悄然离开的魏无羡,脚步霎时顿住。   甫一她突然离席,自己也鬼使神差地跟着她出来了。   直到亲眼见她无恙,心才安稳。   哪是什么鬼使神差啊,不过是担心她不会解酒,怕她难受,更怕她出事,并未想过露面,等她回屋,他便离开。   只是没想到,与之前营帐旁溪边那一夜的情境一般无二,她仍是发现了他。   好像无论在哪,她都能很快感知到他的存在。   魏无羡沉默片刻,终是转过身去。   蓝熹微径直向他走了过来。   约莫走得有些急,衣袂翩跹间,带起一阵微冷的风,也带来了她身上沁人心脾的幽香,混着影影绰绰的甘冽酒气,好不真切。   “还真的是你啊,魏无羡!”   魏无羡怔怔地看着她,一时忘了说话。   宴席上他知道她喝了一壶酒,却发现她脸色平静,回答金光善的话时,也口齿清晰,好似那一壶酒白喝了。   而在外面走了一会儿后,大抵是酒的后劲上头,如雪双颊染上了明显酡红,盛满细碎星辰的美眸,蒙上了泠泠水光。   比春日还潋滟。   蓝熹微迟迟未听到有人吱声,星眸瞪着他,道:“果然是你,谁都搭理,就是不搭理我!”   陡然提高的声音,让魏无羡回过神来,剑眉微蹙:“蓝泱,你醉了......”   “不准叫我!”说话的同时,蓝熹微蓦地伸手,捏着魏无羡的衣襟,狠狠一推。   她没用什么气力,但扶住突如其来向他扑来的人后,魏无羡哪还有时间反应?整个人猝不及防地直往后退去。   “嘭——”   后背撞上石墙,无路再退。   “我兄长叔父都只叫我熹微,为什么你叫我名字!”蓝熹微一本正经地发着脾气,“你说,你到底是谁?”   魏无羡垂眸看着她,明明自己没喝许多酒,也是悠着喝的,此刻却觉得燥热无比,不敢乱动。他抓住她的手臂,想将两人之间距离拉开一点。   “别动!”蓝熹微又往前走了一步,不知是因她的呵斥,还是因她的靠近,察觉到魏无羡没了动作,她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。   魏无羡彻底僵住。   玄武洞也好,清河山巅也好,两人都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挨在一起过,窈窕有致的身子,紧紧贴着他,鼻间缠绕着的,也全是她的幽兰气息。   夜色昏暗,屋檐下蓝熹微逆光而站,委实有点看不清魏无羡的脸。   她摇了摇头,索性踮脚,仔仔细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,俊美无俦的五官饶是放大了,也不失精致,眼角眉梢的昳丽风流,直勾心弦。   她轻声道:“你是...魏婴。”   魏无羡心里一颤,沉声回应:“嗯?”   “你真好看。”   喉头滚动,长眸里暗色翻涌,魏无羡声音更沉:“哪里好看?”   星眸弯成月牙,蓝熹微抬起另一只手,覆上了去,滑过薄薄的唇,高挺的鼻子,一路向上。   “哪里都好看。”略凉的指腹,停在了微微上挑的眼尾,“不过...我最喜欢这里。”   心滞了一瞬,魏无羡旋即意识到,她所说的喜欢,是哪种喜欢,也意识到了,她真的醉了。   不是真的,也不能当真的。   “蓝泱,你起来,你醉了......”他深吸一大口气,试图去拉她的胳膊,却见蓝熹微往后退了一大步。   “你总是这样。”她低下头,又往后退了一步,“不信我、不想管我的话,和我说一声,我保证不会再缠着你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   “射日之征的胜利,温氏的倒台,一切都在变好,你马上就能回云梦了,我也要回姑苏了,我们...不见也好。”   有滚烫的东西正从胸口流失,魏无羡心口闷痛。   是他的错,他该道歉的,可蓝熹微的轻柔的呢喃,却好像在跟他撇清所有关系。   他不要没什么大不了,也不要不见也好。   魏无羡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,认真地喊着她:“蓝泱,你抬头。”   蓝熹微依言照做,眸里含着水汽,看得魏无羡心尖生疼。   这些天来,他究竟做了些什么混账事?   “这是我从小佩戴的清心铃,我现在把它给你,你可知我的意思?”魏无羡从腰间取下一个小铃铛,银色的铃身上刻着风雅的九瓣莲纹样。   蓝熹微凝眸望向掌心多出的银铃,轻轻笑道:“这个铃铛好好看啊!它上面还有莲花的样式呀!多少银子?我买了。”   魏无羡看着她难得憨态可掬的模样,才意识到她酒都还没醒,哪里会知道自己的言下之意,怕是连方才那些话,说出口来也是喝了酒的缘故。  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,哭笑不得地问她:“你哪来的钱啊?”   蓝熹微压低了声音,神神秘秘地说道:“阁下要多少,我就有多少,二哥给我的压岁钱,绝对够了。”   还真以为他是买铃铛的了?   魏无羡看了一眼她攥得紧紧的银铃,微微俯下腰,与她平视,嗓音低沉至极:“蓝泱,这是云梦的清心铃,与你们姑苏的抹额一样。”   “之前的事,我懂你的心意,也知道你是为我好,是我的错,对不起。我保证,你担心的事,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说,你不要多想,我相信你,也不想与你不见也好,知道吗?”   闻言,蓝熹微呆愣地点头。   瞧她醉态尽显的神情,魏无羡哑然失笑:“小醉鬼,你会记得今晚我说的话吗?”   蓝熹微盯着他,没有说话。   长眸里漾起涟漪,温柔得没边儿了,他勾唇道:“你只要记住,云梦江氏魏婴魏无羡的清心铃,只给了你。”   连带他的隐晦情意,都只给了你。 第50章 劝说 魏无羡静静地听着,没说话,低敛……   自记事起,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情况,委实陌生。   蓝熹微扶着床沿坐起到一半,就感觉到了衣襟处有东西,伸手去触,温凉物什落入手心,昨夜的事零零碎碎的在脑子里重现——   她喝多了。   金光善不但重提了江厌离与金子勋的婚事,还想撮合她与金子勋,庆功宴成了谈婚论嫁的场面。   络绎不绝的交谈声,饶是再低,也听得她心烦,于是便和蓝曦臣他们说了一声,兀自提前离席了。   然后,她记得她绕着不夜天城走了许久,还遇见了...魏无羡。   再然后,就是一片空白的记忆了。   话本里都写醉酒翌日,会头痛欲裂,可现下蓝熹微倒是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,反而还有些神清气爽。   唯独......   她垂眸看着掌间细致精美的银铃,指尖轻轻转动,宁越清脆的铃声在房内响起。   这不是普通的铃铛,铃身上的纹饰,是九瓣莲,她在江澄腰侧见过,应当是云梦弟子身份的象征。   她怎么会有?又怎么会被她贴着心口放置?  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?   蓝忘机端着白粥推门而入,发现床上的人儿已经醒来,眉宇稍疏,柔声道:“头疼吗?”   听到熟悉的声音,蓝熹微回神,看向朝她走来的蓝忘机,乖巧地摇头:“不疼了。”   “这是江姑娘一大早给你熬的粥。”蓝忘机坐在床沿,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,舀了舀手中冒着热气的白粥。   “他施符咒,变了小纸人过来寻我,我到的时候,你靠着廊柱已经睡着了。”   说是说放心蓝熹微一人,然真到了戌时席散,都未见她身影时,蓝忘机还是着急了,前脚刚离开大殿,黄色的小纸人就跳到了他的臂弯上。   这纸人是魏无羡的,先是扯他衣袖,而后转了两圈,佯作晕倒。   蓝忘机似明白了它的意思,跟着它走到了一处檐下,想找的人背靠廊柱已然睡着了。   她的身侧,黑衣少年不同于近日的那般阴冷,俊美面容温柔得不像话,看着熟睡的人,长眸里蕴着熠熠光泽,整个人都生动起来,宛若回到了三个月前,什么都还没有发生。   蓝忘机在蓝熹微的眼里,也看到过这种耀眼的光芒,是她那日坦荡说出喜欢一人时,流露出来的绵绵情意。   是真的喜欢,才会使人再度鲜灵活泼。   魏无羡不喜欢她?蓝忘机断然不信。   “我睡着了?”蓝熹微一愣,努力回想遇见魏无羡之后的事,却是毫无印象,仿佛也只有睡着了这一个说法能解释得通了。   蓝忘机点头,将手中搅得不烫不冷的白粥递给她,“他后半夜送了解酒汤,今早江姑娘与江澄又送了白粥来。”   宿醉后不头疼的原因,与魏无羡那碗不知在哪捣鼓出来的解酒汤,还是有很大关系的。   “未进食又饮酒,我们家老幺还真是长大了,不用兄长担心咯。”   看着从门外慢条斯理走进来的蓝曦臣,蓝熹微讪讪地喝起了白粥。   “忘机啊,你见过谁用脸去喝粥的吗?”蓝曦臣笑着揶揄她,“还是说江姑娘的白粥味道不比一般的白粥啊?”   蓝忘机睨了一眼恨不得把头埋进白粥里的人,眸光柔了几分:“好好喝粥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这才坐直了身子,一边喝粥,一边还不忘道:“我也不知越甜的酒越醉......不过,江姐姐的白粥确实很好喝。”   “你与江姑娘倒是私交甚好,难怪她今日要回云梦,还特意早起给你送了粥来。”   “回云梦?”素手一顿,蓝熹微似想到了什么,“魏...江澄他们已经回云梦了?”   听她急急改了口,蓝曦臣挑眉逗她:“是啊,魏公子他们已经回云梦了。”   那想知道银铃是谁的,不是得亲自去莲花坞走一趟了?   蓝熹微当即否定了这个念头,先不说别的,去莲花坞必然会碰到魏无羡,而她现在压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。   生平第一回 喜欢一个人,等她意识到对方无意后,试图抽身时,却发现不知不觉中,这份感情已牢牢扎根于她心上。   忘不掉他。   也不想忘掉。   她想,或许回到最初,努力地克制住所有超乎于朋友的情,就能把这份感情,一点一点,埋于心底最深的角隅。   若是喜欢的人,是那样明俊逼人的恣意少年,旁人知晓与否,何妨?便是一直喜欢,又何妨?   ......   江澄正式接任江氏家主的当日,惠风和畅,万里无云,整个莲花坞都沐浴着和煦春光,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。   魏无羡看着站在正殿中央的江澄,换上了江氏家主的衣袍,束着紫金玉冠,浑身散发的冷厉气场,已与从前的江小公子截然不同。   江澄还是江澄,却也是云梦江氏的新任家主,莲花坞的新主人。   “好好护着江澄,死也要护着他,听到没有!”   耳畔回响起虞紫鸢嘱咐他的最后一句话。   魏无羡望了眼湛蓝天际,骤然一笑。无论是什么样的代价,无论失去了什么,他终是做到了,无愧于江澄,无愧于江氏,也无愧于心。   莲花坞重建后,世家发来的拜帖数不胜数,弟子们日常起居生活需安排妥当,诸多琐事接踵而至。   江澄初任家主,分身乏术,便让魏无羡多看着点,可七天内,弟子去找他,他却时时不在莲花坞中,到头来还是只能找上了正在严苛训练弟子的江澄。   “又不在?他不会又到城中去了吧?”江澄看着弟子难为情的神色,心里就已明了答案,正欲发火。   “阿澄。”江厌离闻讯赶来,温声化解僵局,“我一会儿过去,你先去斟茶,别怠慢了客人。”   弟子得了命令,连忙告退。   江厌离握着江澄的手,慢慢劝道:“阿澄,一切都不同了,他或许......还不习惯吧。”   一听这话,江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,冷嗤一声:“他不习惯?我还不习惯呢!我看他就是自己在家里野惯了,还说要助我振兴江氏,我看他根本没这个心思。”   看着拂袖转身的江澄,江厌离眉心紧缩。这几日以来,就连她见到魏无羡的次数,亦是屈指可数,虽然少年时他也爱去城里玩,但不会这么放肆。   莲花坞仿佛成了他落脚的客栈。   而此刻的魏无羡,对江厌离的忧心一无所知,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台上饮酒,垂眸望向熙熙攘攘的集市。   分明是在白日,脑海里却不受控制的浮现藏青天幕下的另一个集市,那时他掌间抓着的,不是酒壶,是一截凝如霜雪的皓腕。   在他身侧的,是蓝熹微。   不知道蓝忘机有没有把解酒汤给她喂下去,也不知道他特意托江厌离给她熬的白粥,她喝没喝。   返回云梦时,也是这样的时辰,却不见她醒来。   魏无羡喝下最后一口酒,目光不经意掠过街道,微微一顿,站在高声吆喝的小贩摊前的人,竟是蓝曦臣。   “哟,泽芜君,这么巧啊!”   蓝曦臣循声看来,嘴角轻扬:“原来是魏公子啊。”   “泽芜君怎么有空来云梦了?”魏无羡也笑了,举了举手中酒壶,“不急的话...上来喝一杯?”   见状,蓝曦臣哑然失笑。   “哦...我忘了,你们蓝氏不能饮酒......”魏无羡面露歉意,正想从窗口一跃而下,却听蓝曦臣含笑的声音传入耳内。   “无妨。”   酒肆内的老板与魏无羡相识,又见他身后的蓝曦臣气度雍容,便给他们俩安排在了二楼的雅间。   本以为蓝曦臣只是随口说说而已,可瞧他从容喝下两杯酒水,浅眸依旧澄清时,魏无羡忍不住感慨道:“泽芜君,好酒量啊,合着你们三兄妹里,就蓝湛一杯倒啊!”   蓝曦臣放下酒杯,笑着解释:“其实我是用金丹化去了酒力,实际上不算饮酒。”   “厉害果然还是泽芜君厉害啊!”魏无羡嬉皮笑脸地看着蓝曦臣,“看来三兄妹里,只有蓝泱能饮酒。”   一提蓝熹微,长眸里笑意不禁更浓,他顺着自己的话,问出了心中想问:“对了,泽芜君,蓝泱酒醒后,难受吗?”   “多亏魏公子送来的解酒汤,忘机喂她服下后,醒来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。此次前来云梦,她也让我向魏公子与江姑娘道一声谢。”蓝曦臣语调温和。   “她没事就好。”魏无羡摆摆手,唇角止不住地上扬,旋即又想到蓝曦臣来云梦的目的,疑惑出声,“不过泽芜君啊,这除怨这种事情,蓝湛平日不是最感兴趣吗?他怎么没有来啊?”   蓝曦臣听他问起蓝忘机,微不可察地拢了拢眉峰:“他与熹微被叔父留在家里,重新制定家规了。”   魏无羡一噎,险些被酒水呛着,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蓝曦臣,讶然道:“三千多条家规,泽芜君,那他们岂不是三年都下不了山了?”   蓝曦臣不置可否。   “算了,反正我最近闲来无事,过几日,我跟你去云深不知处看看他们,想当年,还是蓝湛在藏书阁监督我抄的家规,要不是蓝泱帮我......”   话未说完,魏无羡瞬间意识到,自己差点说漏嘴,正想着如何绕过这一话茬,却听蓝曦臣开了口。   “魏公子若来姑苏,可以听听熹微新习的几首琴曲。”   捏着酒杯的指尖一顿,魏无羡正色道:“她真的开始修习古琴了?”   “蓝氏的几首古曲,以琴奏之,清心凝神效用最佳,回云深不知处后,她便在屋里精研古琴。”   蓝曦臣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魏无羡,继而道:“熹微儿时身子骨虽羸弱,叔父却并不因此对她放松,有时对她的要求,比我与忘机更甚严苛,她什么都喜欢放在心里的性子,也是在日复一日的繁重课业中,沉静下来的。”   “我是她兄长,有些事就算她不说,多花些心思,也总是能知晓的。魏公子听与不听,曦臣有几句话要告之。”   “世有定法,大道有则,如若这世上,只有魏公子一人的话,你大可以随心所欲,但只可惜,这世上每个人都长着一张嘴,我希望魏公子不要因为过于自我,而影响到身边真正关心你的人。”   魏无羡静静地听着,没说话,低敛长眸里晦暗不明。   “你若信,姑苏蓝氏可以帮你重拾剑道。”   眼角眉梢的笑意顷刻退散,魏无羡沉默片刻,抬眼看向他:“我信得过,但是我不想。”   蓝曦臣一怔,怎么也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。   “不想”的意思,是哪怕知道修习诡道,如火中取栗,也不愿放弃吗?   魏无羡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,准备起身离开。   “魏公子。”蓝曦臣叫住了他,仍想再劝,“诡道损心,虎符难控,一旦失了心神势必......”   “我倒是想要试一试。”魏无羡朗声打断了他说了一半的话,眸中漾开墨色,摩挲着腰间的陈情,“说不定,我就是这旷世奇才呢?”   言罢,他漫不经心地朝蓝曦臣拱了拱手,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 第51章 信 她选择相信魏无羡,不单单是因为她……   云天染墨,缀着细碎星光。   魏无羡心神恍惚地在莲花坞内彳亍。   今日真不是什么好日子,先是和蓝曦臣不欢而散,回到莲花坞又跟江澄吵了一架,加之他喝了不少酒,心里愁苦烦闷得很。   蓝曦臣问他信不信蓝氏能帮他重拾剑道,江澄问他是不是终日酗酒灵力稀释了,好像每个人都认定,他修习了邪道,所以有了这散漫的态度。   就连蓝熹微,在见过阴虎符后,也劝他不要再继续下去了。   怎么没有人问问他,他想不想继续,愿不愿意继续。   从莲花坞被血洗的那一天起,一切就再也由不得他了,这份孤寂、苦楚,他毫无选择的余地。   湖面吹过来的风,在夜里料峭异常,冷得魏无羡一激灵,这才发觉自己到了莲花坞最寂静的之地。   江氏祠堂。   曾经三天两头罚跪他的虞紫鸢、对他关怀得无微不至的江枫眠,都在里面。   行至祠堂正门的距离并不长,魏无羡却步履维艰,走到门前,看见碧色身影时,他停下了脚步,怔瞬出声:“师姐......”   坐在蒲团上的江厌离循声望来,眼角上带些泪痕,是刚哭过的样子。   “阿羡,你过来。”   长眸微闪,魏无羡将酒壶放在门外,走了进去。   “你跟阿澄,是不是又吵架了?”江厌离捻帕擦拭着手中的灵位,妍秀眉眼透出淡淡地黯然。   “我都跟他吵习惯了,没事,过两天就好了。”魏无羡温声宽慰她,“你别担心。”   未几,江厌离抬眸看他,眸中氤氲:“阿羡,你是不是...你是不是不想待在莲花坞了?”   万万没想到江厌离会问他这样的话,魏无羡慌了神,蹲下身道:“师姐你这是说什么呢?莲花坞是我的家,我不待在这里,你让我去哪儿?”   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只是怕......”这回不容她说完,魏无羡便打断了她——   “师姐,当年如果不是江叔叔把我给捡回来,我恐怕现在还在街头行乞,无论发生什么事情,我都不会离开莲花坞,更不会离开你和江澄。”   话音刚落,他就瞧见江厌离泪珠扑簌而下,连忙握住她的手:“师姐,我知道,这几日是我太放肆了,我改,我以后再也不敢了,你别生气了。”   还是如往常一般的语气与神色,江厌离知晓自己想岔了,破涕而笑:“傻瓜,师姐怎么会生你的气呢?倒是你,小时候的事,你不是不记得了吗?”   魏无羡笑道:“我是不记得了呀,但是我记得师姐你给我讲的呀!”   “你天生就是一张笑脸、一副笑相,无论什么难过都不会放在心上,无论身处什么境地,都还是会开开心心。”   江厌离拍了拍他的手,和声细语地继而道:“也正是你有这样的性子,才能受得了阿澄的脾气吧。”   魏无羡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,“师姐,我哪里有什么好脾气啊?还不是因为有你在,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话,我估计已经被江澄打死几百回了吧。”   “你别看阿澄那个模样,其实,他心里可关心你、可担心你了呢。”江厌离顿了顿,看向一旁的灵位,“如今,爹娘故去了,这个世界上,只有我们三个才是最亲的人。”   魏无羡本想揶揄江澄的话,登时卡在了喉咙。江厌离所说,戳中了他心尖最脆弱的一部分。   是啊,他们一起长大,一起经历了莲花坞那场浩劫,他们是彼此最亲最亲的人。   鼻子发酸,魏无羡不愿让她看到,便伏在她膝上,平复着内心的汹涌情愫。   过了好一会儿,他深吸一口气,道:“师姐,我饿了。”   江厌离一愣,随即哭笑不得地看着他:“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?”   “羡羡...三岁啦!”轻松欢快的语气,将之前的凝重气氛一扫而尽,说完,魏无羡直起身来,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。   “对了,师姐,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。”   江厌离点点头,示意他问。   “一个人,为什么会喜欢上另外一个人啊?我说的,是那种喜欢。”   此话一出,江厌离不免惊讶,又蓦地想到了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,只是,她还什么都没说,一向没皮没脸地插科打诨惯了的人,竟忸怩害臊起来了。   “看来我们羡羡终于开窍了啊。”江厌离笑出了声,“还以为你真把人家当朋友呢。”   明明没有指名道姓,魏无羡却瞬时懂了她口中的“人家”,说的是谁,耳根倏地红了,磕磕绊绊地道:“我......我不是,师姐....我......”   “阿羡,她与蓝二公子、阿澄去夷陵之前,跟我说过她知道你可能在哪,去夷陵就是想办法去那里找你。”   想起那夜月光下的姑娘,江厌离弯了弯嘴角:“她是我见过的,最好的姑娘,不谙世事却比谁都通透懂事,我把她当妹妹,无论你是不是真的喜欢,都不要伤害到她。”   这番话,震得魏无羡半晌都说不出话来。   令人闻风丧胆的夷陵乱葬岗,蓝忘机断然不会许她前往,她所谓的“想办法”,是瞒着众人,孤身闯进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。   然而她甚至不确定他是否在那里。   她怎么敢......怎么敢!?   心口像是被谁猝不及防打了一记重拳,打在了一处最柔软的地方,疼得他喘不过气。   “阿羡......”看着眼前俊脸白得吓人的魏无羡,江厌离作势要去寻医师,却被魏无羡叫住。   “师姐。”他哑着嗓子说,“我好像...已经伤到她了。”   她为他鼓足勇气,愿意去乱葬岗一探,他却连道歉,都是趁她喝醉了说的。   魏无羡,你真的是个混蛋。   屋内的气氛,随着他的这句话陷入了沉寂,两人谁都没有留意到门外发出的细微声响。   窗框边站着一名紫衣男子,垂放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,盯着夜空中的濯濯明月好一阵儿,终是收回了炽热如炬的目光。   ......   酉时。   夕阳暖黄的光洒落在被褥之上,银丝线勾勒出的卷云纹在此刻泛着光泽。   蓝熹微坐在床尾,双手环膝,头埋在臂间,一动不动。   “吱呀”一声,有人走了进来,熟悉冷香飘入鼻间,她还是没动。   蓝忘机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,微不可察叹了口气:“熹微,想吃点什么?”   “不是不让任何人进来吗?”蓝熹微抬头,清粼粼的星眸里,瞧不出一丝起伏,静得过分。   蓝忘机一噎,翕了翕唇,面露无奈之色。   回云深不知处后,蓝启仁招他们兄妹三人到雅室谈话,这回他虽然没有同他们一道亲上岐山,但是对不夜天城最后一战的惨烈,略知一二。   魏无羡一支陈情驭万鬼的诡道术,加之听学时那段惊世骇俗的言论,蓝启仁很怕他就此堕入魔道。   让蓝曦臣去除怨,实则是去规劝魏无羡罢了。   “叔父,您从小教导熹微,对事对人虽有规矩,却不能一概而论,那为何只因修习道术相似,就将此人也看作温若寒那样的人?”   蓝熹微说出这话,蓝曦臣与蓝忘机便知晓事态不妙。   果不其然,蓝启仁在听了她的话后,勃然变色,冷声道:“如今尸骸遍地,本就容易招致妖邪,他所修之法的邪门,需要我说吗?如若不早日化解,只怕将来会贻害无穷!”   “手中之剑能杀人,亦能救人,诚然诡道术在百家道法之中另成一派,可若创立这道的人一心向善,又怎么能称其为邪魔歪道?”   没有想到从小到大都听话的人,会因为魏无羡顶撞他。   掷地有声的辩解,彻底惹恼了蓝启仁,他声色俱厉地斥道:“难怪你开始习琴,难怪你想要去禁室,我看你是把蓝氏家训抛诸脑后,只记得这些不知从哪学来的歪理了!蓝熹微,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,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下山!”   这场争执的最后结果,是蓝熹微被罚晓室思过,不准出房门半步,就连蓝曦臣与蓝忘机也不得擅自去看她。   在晓室被关的日子,任命送膳的弟子回禀,除了清水,蓝熹微未食一点东西。   看着清瘦了许多的蓝熹微,蓝忘机委实心疼不已,柔声道:“叔父在气头上,有些话不能当真的。”   “二哥,你也觉得他会像温若寒一样吗?”蓝熹微自顾自暇地接着说,“我也想过,这样用一支笛子就能杀敌万千的人物,若是起了邪念,谁能奈何得了?”   她笑了一声,似嘲讽,又似自嘲:“可他压根就不是这样的人,与其说魏婴魏无羡让人忌惮,不如说是忌惮他的陈情与阴虎符,就连我,也怀疑过阴虎符的来历。”   想起射日之征告捷,她在清河那几日听到的流言蜚语,总有些人表里不一,一边享受着魏无羡的功劳,还不忘非议着他的所向披靡。   她醒来后说的那句话,或许也带了点不自知的怀疑,才会让魏无羡会错了意。   蓝熹微艰涩开口:“我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的舍弃剑道,也不相信他会是奸邪宵小之辈,他的赤子之心,不该这样被揣测。”   要说先前蓝忘机还有些犹豫,此时此刻蓝熹微的话,则是完全让他相信了魏无羡,与此同时,也意识到了一件事。   能把信任,毫无保留地托付给另一个人,动心用情之深,可想而知,更何况在她看来,魏无羡还对她无意。   这个傻姑娘,为这份尚不明朗的感情,又何尝不是赌上了自己的赤子之心。   “熹微,他值得吗?”蓝忘机低声问她。   待在晓室的这几日里,蓝熹微也问过自己,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,做出这么多不符规矩的事,究竟值不值得。   可当夜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,脑子里浮现那张笑得神采飞扬的笑脸时,她就有了答案。   值得。   怎么会不值得?   她选择相信魏无羡,不单单是因为她喜欢他,听学时帮他说话也好,现在为了他与蓝启仁争辩也罢,都是基于她真真正正地认同他。   哪怕这些言论、作为,不被世人接受,可不代表他错了,只要他没错,她就会一直相信他。   她希望魏无羡始终坦荡自然,恣意张扬,她也希望,下回再见之时,能亲口告诉他。   她永远信他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大家好久不见啊!!本来这一章是521要放上来的,结果520当天电脑就崩了,直到昨天才拿回来,真的不好意思!!!小珠在这里90°鞠躬!   这章交代清楚微微与阿羡两人彼时彼刻的心态啦,与叔父的争执,也让微微决定义无反顾地相信阿羡,而这份相信,从来都不是只因为情爱,而是真的认同赞同他,两个人在一起或许只是因为一时兴起,而能够长久走下去,三观一定要相合,你要懂对方所想所做,也要清楚地判断,他值不值得你真心以待。木头羡终于开窍,知道了微微为他曾决定孤身试险,这份触动,算是让他彻底看清了他自己的心,师姐助攻在这里给满分!!!也稍稍心疼一下听到这些话的舅舅~   下一章,激动人心的百凤山围猎大会就要来了!!!小珠正在蓄力ing,谢谢大家的鼓励与支持,小珠会继续努力的!!!!真的真的很谢谢你们!!!!!   我们下次见~ 第52章 百凤山 像极了被人纵火点燃的炮竹,噼……   眨眼已过数月,视线可及处的色彩,从葱绿转向微黄,黄澄澄的枯叶纷纷脱离树枝,掉在泥土里,化成了来年春意。   经温乱一役,各大世家皆有所损,百废待兴,能在此时承办围猎大会的,也只有兰陵金氏了。   何谓围猎?其实是各大世家一展实力、招揽门生的机会,同样也是散修与新秀大有作为的一场盛会。   兰陵金氏所选之地,名为“百凤山”,百凤山山势绵延,横跨数里,猎物繁多,乃是三大知名猎场之一,择选此地,倒很符合兰陵金氏财大气粗的风格。   姑苏蓝氏是最早到的世家。   金光瑶看着飘然若仙却各有千秋的蓝氏三兄妹,畅然笑道:“二哥,含光君,归月仙子。”   “阿瑶,许久未见。”蓝曦臣温顺出声,眼眸里柔和一片,“在金麟台可还习惯?”   金光瑶一愣,旋即唇畔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,答道:“习惯,父亲待我很好,有劳二哥费心。”   射日之征结束后,从前无人问津的孟瑶,因着刺杀温若寒有功,不仅摇身一变成了金光瑶,还与蓝曦臣、聂明玦义结金兰,成了三尊之一的敛芳尊。   这事还是蓝熹微听弟子说的,如今金光瑶也叫蓝曦臣“二哥”了,心里不免有些感慨。   记得姑苏听学行拜礼,那个时候他还叫孟瑶,是清河聂氏的副使,虽然眉眼仍是干净清澈的模样,身份却是大有不同了。   走神之际,对面的人突然问起了她:“三小姐身子可好些了?我前段时间本想邀三小姐来金麟台,二哥却说你身子抱恙。”   名声大噪的“归月仙子”,比起之前令人好奇不已的青蘅君幺女,更勾仙门世家的心思,奈何射日之征一结束,蓝氏对送于蓝熹微的拜帖,却是一律回绝。   “大抵是炎阳殿伤未好全,多谢敛芳尊挂怀。”蓝熹微淡淡一笑,星眸里一闪而过的哂然之色,蓝忘机瞧得清楚。   对外以“身子抱恙”为借口,实则她是被关在晓室,不得外出,尤其,是云梦。   蓝熹微的心思,到底是没有瞒住蓝启仁,这回能来百凤山围猎,还是蓝曦臣赶回来,才说服了蓝启仁。   “三小姐无事便好,也无需与我客气。”金光瑶笑了笑,“下午围猎,三小姐是与二公子一起,还是与二哥一起?”   围猎正式开始前,会有一道关卡,因此入山围猎者分为两拨,一拨是世家家主,不需参与入山前的关卡,譬如蓝曦臣。第二拨是世家子弟,需完成入山前的关卡,方可入山围猎,譬如蓝忘机。   除了这两拨人,还有世家女眷,一般只观赏围猎,金光瑶会问她,倒不是觉得她属于女眷,是真以为她身上还有伤。   “我与......”   “她与我一起,有劳阿瑶。”蓝曦臣抢先回答,看了一眼微怔的蓝熹微,有些心虚。   他此举并非无意,是蓝启仁同意他带她出来的条件之一——尽可能的不要与魏无羡接触。   若是与蓝忘机一起,必然会碰上魏无羡,他虽然不反感这个云梦的少年郎,但酒肆里那段不疾而终的谈话,始终还是让他介怀。   喜欢与正统背道而驰的魏无羡,蓝熹微需要承担的,会比喜欢其他任何人都要多,为人兄长,妹妹能够欢愉一生,是最重要的。   看出兄妹间的微妙氛围,金光瑶笑着打圆场:“如此也好,那我先去安排,二哥,二公子,三小姐,你们先在这儿休息,围猎开始前,我会着人来请。”   “好。”   然而,金光瑶一走,厢房内安静异常。   蓝忘机视线在蓝熹微与蓝曦臣之间来回转,想说点什么,又不知如何开口,而被打量的两人却是面面相觑,相望无言。   “熹微,其实......”   这回轮到蓝曦臣话说一半了。   “大哥,叔父既然不放心,何必准我出来?”蓝熹微无力地耸了耸肩,“都已经拒绝了那么多拜帖了,再多一个也不会怎么样。”   “叔父他也是为了你好。”声音柔中带急,蓝曦臣知晓这段日子以来,蓝熹微与蓝启仁闹得很僵,实在是想缓和两人的关系。   星眸闪烁,蓝熹微没有说话,转身往房里走去,坐在了桌案前,素手轻捻。   听着低回舒缓的琴声,蓝曦臣叹息道:“忘机,你说叔父是不是太过紧张她与魏公子?”   “兄长,他们其实很像。”蓝忘机想起如今奏起琴来像模像样的人,头一回练琴时指腹满是血茧的情况,眉峰拢起,“只是清楚地知晓自己心之所求。”   更愿意为了心之所求而奋不顾身,喜欢是,大义也是。   “熹微她...很喜欢的人,我觉得并没有那么差劲,他若想隐瞒阴虎符,完全可等傀儡将我们杀绝了再坐收渔翁之利,但是他没有。”   能让蓝忘机为之说这么多话,蓝曦臣顿了片刻,才再度抬眸看向屏风之后的绰约倩影。   是啊,真心这种东西,她既然敢给,他们也该试着相信一次。   信她所爱良人,也信他无愧于心。   ......   饶是早知兰陵金氏为这场围猎准备了前菜,蓝熹微却也没料到,会是这样。   众人不远处有一排靶子,入山参加围猎者要在规定距离外,射中一支方能取得入场资格,箭靶分为七圈,分别对应七条入场山道,箭落处距离红心越近,对应的山道便更加便利,可今年,兰陵金氏设计了一个特殊环节——   由金氏弟子押解温氏俘虏,挡在箭靶前面,用他们的性命作为提高难度的筹码,美其名曰取乐助兴。   俘虏中有男有女,颈部与腕间皆栓有玄铁镣铐,战战兢兢地垂着脑袋,没有一人浑身不颤抖的。   温氏族人现在的境遇,比她想象中的要惨烈许多,那一排中央站着的人,衣裳虽破败不堪,却也能瞧出他的品级。   那是与温情一样的品级地位。   禁足晓室的时日,对外界发生的事,蓝熹微是茫然的,在她的认知里,温氏作恶多端,诚然该推翻,可温氏无辜族人何以至如此地步?   “这有何难?”台下传来一声冷哼,她循声望去,金子轩第一个站出来,倒没使她太惊讶。   不论别的,这样的话的确是金子轩会说的。   只见他凌空而起,定身于半空中,从上至下正中靶心。   蓝熹微下意识睨向江厌离,一如既往温婉秀丽的人,正含笑看着轻轻松松往回走的金子轩。   “还有谁不服?尽管上来挑战,我倒要看看,还有谁比我堂弟射得更好。”射箭的明明是金子轩,叫嚣的人反而成了金子勋。   不得不说,金子轩射出的这一箭委实不错,既避免伤到温氏族人,又完成了任务,而旁人效仿得再像,也是比不过他。   但是,蓝熹微记得在玄武洞时,有人于昏暗不清的光线下,精准无误的用弓箭救过他人。   看向长眸低敛的黑衣男子,发带飘扬如火,身姿挺立如竹,俊美无俦的脸庞离她有些距离,单观轮廓,也能看出瘦了不少。   似有所感,魏无羡以为是金子勋这厮盯着他,颇有几分不耐烦地抬头,却直直看进剔透似玉的星眸中,数月再见的这双美目,依旧映着粲然光亮,照在他心头。   郁结霍然消散大半,他收回目光,大方地朝金子勋咧嘴一笑,随后一言不发地走向靶前,驻足须臾,不慌不忙地解下手上护腕上的黑带。   心尖一颤,蓝熹微霎时猜到了他要做什么。   用黑带蒙眼、搭弦、拉弓、放箭,魏无羡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,不过眨眼,四个箭靶的红心处,赫然多了四支箭羽。   四箭齐发,四箭全中,堪称惊艳!   周围掀起的喝彩声,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,比起适才金子轩赢得的欢呼声还要热烈。   魏无羡勾唇,一边把黑带重新缠上腕间,一边往台上望去,眸中漾满细碎耀眼的笑意。   恣意骄傲的笑容,与曾经那个神采飞扬的云梦少年,重叠在了一起,蓝熹微坐在椅子上,骤然笑了。  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真切的笑过,心里累积的委屈与苦楚,好像在这一瞬,被这张熟悉的笑脸蒸发殆尽,只余欢喜。   看到蓝熹微终于笑了,魏无羡连脚步都不自觉地轻快了几分,站至蓝忘机身侧,低声问道:“蓝湛,帮我个忙吧?”   难得正儿八经的语气,蓝忘机偏头看他:“何事?”   魏无羡挑眉,瞥向台上的月白丽影,笑嘻嘻开口:“我有些事想和蓝......”   “刚才只不过是开场箭而已,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。”金子勋朗声打断了他,“你刚才不是蒙着眼睛吗?你真有本事你整场围猎你都蒙着眼睛,待会儿我们百凤山上见真章、分胜负!”   闻言,魏无羡气极反笑:“好啊。”   天杀的金子勋,他“泱”字都没说出来,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呢。   “走。”金子勋不可一世地领着金氏弟子率先进了猎场,看得魏无羡愈发无语,想继续与蓝忘机说未说完的话,目光不经意扫到了台上靠得很近的两人。   谁能告诉他,蓝熹微和江澄,两个世家弟子中的佼佼,十里开外的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人,什么时候需要捱这么近讲话了?   “方才要说何事?”蓝忘机看着忽然就不吭声的魏无羡,有些不明所以。   半晌,却听他咬牙道:“无事。”   “......”   像极了被人纵火点燃的炮竹,噼里啪啦的火气炸得人不知所措。   蓝忘机没放心上,跟着大队伍往山里走去。   真正的围猎,开始了。 第53章 表白 “我喜欢你,心悦于你,只想与你……   百凤山承办过多次大型围猎,不是没有原因的。   参加围猎的人里,有意者,方可在猎场之中大展身手,各凭所长争夺猎物,而意不在此的人,也能在这茂林修竹的山峦之中散心,因着场地宽敞,两种情况才皆能存在。   蓝熹微与江澄,便是后者。   只是,江澄没想明白,为什么蓝熹微在观猎台时,会让自己带她围猎?摆明了是想避开蓝曦臣,这又是何故?   “多谢江公子。”   清越的声音拉回了江澄的注意力,许久不曾再听人叫他一声“江公子”,如今再闻,他脱口而出道:“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。”   与江澄交集最多的时候,就是在射日之征,蓝熹微当时一直这样叫他。   后来他继任江氏家主,忙得不可开交,她也回了姑苏,与云梦的人来往更是完全断了,现下叫他“江公子”,委实是习惯使然。   “还没和你说一声恭喜,江宗......”   “不必!”江澄急声打断了她尚未出口的称呼,即使比起“江公子”,“江宗主”会更妥当,可此刻,他真的不想听到。   能有人再叫他“江公子”,很好。   然而对上怔瞬的妙目,他当即慌了,心虚地解释道:“不是,我......我不是......”   这一瞬的江澄,既不像之前的云梦江氏小公子,也不像现在成熟稳重的家主,倒是像个做错事儿的小孩,比当年多了几分少年气。   蓝熹微莞尔,轻声岔开话茬:“江姐姐看上去瘦了不少,这回我尚未与她说上话。”   听她没在意适才的失言,江澄接着她的话,道:“阿姐她是瘦了不少,我看得出,阿姐很喜欢与你说话。”   “等围猎结束,我便去找她。”蓝熹微似想到什么,止住脚步,看向江澄,“江宗主,拖了你这么久,实在是失礼,此次围猎我无意参与,只想在这山中独自转转,就提前祝云梦围猎顺利了。”   江澄也停了下来,沉吟片刻,道:“不必叫我宗主,我们...是朋友,对吗?”   伐温一役的交情在先,再加之姑苏听学,蓝熹微觉得她与江澄,的确算得上朋友,不然,方才他也不会带她出来。   “自然是朋友。”   江澄面上不动声色,心里却已松了一口气,别开头道:“既是朋友,便不必客气,也不必叫我江宗主。”   蓝熹微愣了须臾,旋即笑了:“好,江...江澄。”他为何特意说起这件事,并不难想。   大抵是高处不胜寒。   其他的世家子弟称江澄一声“江宗主”,几分敬畏,几分害怕,这样年轻又有实力的家主,大部分世家都是以客气疏离的态度去对待他。   位子越高,权力越大,就会越孤独。   “你也可以像江姐姐一样,叫我熹微。”   闻言,江澄蓦地转身,看着比皓月还要勾人的一双星眸,有什么东西迅速从心间滑过,他不假思索道:“熹微,我......”   “宗主!宗主!”一名江氏弟子朝他们跑来,“不好了!”   见他神色焦急,江澄敛了神,正色道:“什么事?”   “刚才...刚才......”江氏弟子吞吞吐吐地,看了一眼蓝熹微,又看向自家宗主。   “你快去看看吧,我一个人再转转。”世家之间的规矩,蓝熹微虽只隐隐约约知道一二,但也明白有些事,她作为外人,得避嫌,不至于江澄帮了她,还要落人口实。   “好。”   阳光透过茂密林木间狭窄的缝隙,洒在地上。   蓝熹微半倚着一颗粗壮的树干,垂眸睨着斑驳树影,黛眉微微蹙起。   不知下回再出来,是什么时候了,蓝启仁会让她来百凤山,还是蓝曦臣斡旋的结果,而眼下,蓝曦臣怕是更觉得,她是因为魏无羡,才会与他闹脾气。   叹了口气,她漫不经心地抬眸,准备继续走走,却在看到不远处的黑衣男子时,僵在了原地。   骨节分明的手旋转着陈情,魏无羡眯起长眸,盯着终于回神的蓝熹微,一阵醋意涌上心头。   他以为蓝熹微会与蓝忘机一道围猎,悄悄跟着蓝忘机半天,都没瞧见她的,要不是撞上江氏弟子,他还不知蓝熹微竟然与江澄单独在一起。   早知如此,他才不吹陈情替江澄省事了,就该让他忙着狩猎。   “魏...魏无羡。”蓝熹微打破了沉默得近乎诡谲的气氛,向他走了两步,却发现想要对他说的话,一句都想不起来了。   很想如从前一样与她打趣,可魏无羡心里堵得很,连带着开口的语气都有些冲:“江澄呢?你们俩不是要一起围猎吗?”   突如其来的莫名火气,让蓝熹微懵了一刹,她眨了眨眼,如实答道:“有江氏弟子来寻他,他往南边走了,你是在找他吗?”   魏无羡一噎,咬牙否认:“我不是在找他。”   不是在找江澄......   蓝熹微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:难道他是来找她的?   不可能,自阴虎符一事不欢而散后,两人还没再说过话,能找她干什么?   道歉吗?她没什么好怪他的,因为那个时候的自己,或许真的还不够相信他,才会说出那样的话,才会让他误会。   “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?”魏无羡低声问她,握着陈情的指节泛白。   本就有些走神,蓝熹微没留意到长眸里克制隐忍的异样情愫,看了一眼他手中陈情,凝思良久,道:“我学了新的琴曲,你...想不想听?”   “你还真的都忘了。”魏无羡气极反笑,挑眉看她,“蓝熹微,你把我当什么人啊?”   她也会和江澄言笑晏晏,也会和江澄在山间漫步,那为他做的那么多事,付出的那么多心思,又是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上?   他的意思,在蓝熹微看来,却是截然不同,她倏地低下了头,艰涩开口:“我没有别的意思。”   “之前我是怀疑过阴虎符的来历,我跟你道歉,但是我说过要帮你的话,是真的。这段日子我想了很久,本来有很多话想和你说,但现在看来好像没必要了。”   “什么叫没必要了?蓝泱,我......”魏无羡听她语气不对,幡然醒悟自己将将说了什么混账话,俊脸白得厉害。   “我只说一句话,魏婴,你听好了。”蓝熹微抬头,粼粼星眸里一片氤氲,“我喜欢你。”   她很清楚,有些话一旦挑明了,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,把这份爱意宣之于口,得到回应与否,不重要。   只想告诉他,无论是何时,无论在何地,都不要再怀疑一件事了。   蓝熹微已将魏无羡放在心尖上了。   魏无羡没说话,漂亮至极的瑞凤眼深深地看着眼前楚楚动人的女子,紧跟着无数个她的身影,出现在脑子里,心口的郁结骤然消散。   他突然笑了。   明媚日光之下,少年笑容意气风发,是那种久违的、发自肺腑的笑,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无比纯粹的笑意。   蓝熹微被他这个笑晃得一时忘了言语,好一会儿才缓过来,嗔目道:“魏婴,我知道你不喜欢我,可你......”   腰腹一紧,鼻间霎时盈满了熟悉的清冽气息,蓝熹微不可置信地仰头,目光所及之处,是棱角分明的下颌线。   魏无羡一手环着她的腰,一手轻轻地滑过她的发间,喃喃开口:“你什么都不知道。”   “蓝泱,我没有给别人放过烟花,没有带别人逛过夜市,也没给过别人清心铃。”   “这几个月,我一直都很想你,也很想见你,在清河是我不对,不该像钻牛角尖一样去想你,也不该一直不来找你,对不起。”   他每说一句,蓝熹微就觉得心里的弦崩断了一根,余威震得她晕头转向,本能地挣开了魏无羡的怀抱,急切看向那双含笑的双眸。   “什么意思?”   清心铃是他的?什么时候给的?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?   很想她、想见她,又是什么意思?   难道...难道......   “蓝三小姐聪慧无双,怎么我的心思,就这么难猜出?”魏无羡很轻很低地笑了一下,抬手拭去她眼角珠泪,动作温柔,带着缠绵情意,缱绻得不像话。   “我喜欢你,心悦于你,只想与你天天在一起。”   脑中轰鸣,像是有盛大的烟火顷刻炸开了花。   蓝熹微清晰地感觉到了疯狂跳动的心,似乎要从胸腔里窜出来,呼吸也在这一刻,彻底紊乱。   魏无羡...喜欢她?   心悦于她?   想与她天天在一起?   所以,这份感情不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了。   看着迟迟没再说话的人,魏无羡哑然失笑:“我还真是高估了蓝家人的酒量,你当真不记得庆功宴那晚我们之间的事了吗?”   蓝熹微呆了呆,磕磕绊绊道:“我...我酒醒后,手中多了一个银铃,射日之征时,我在江澄身上见过,我...我不知道是你的。”   敢情江澄连清心铃都给她看了?要知道江澄曾说过,他的清心铃,除了未来仙侣,不会轻易给任何人看。   魏无羡深吸了一口气:“云梦江氏弟子的清心铃,就与你们蓝氏的抹额一样,只会给命定心爱之人。”   最后几个字,从他嘴里说出来,蓝熹微只觉得脸颊的热度灼得滚烫,而更烫的,是她无法遏制狂跳的心。   面前这人双颊绯红染霞,更衬眉眼娇美嫣然,明明什么都没做,魏无羡却被她稚雅单纯的眼神,看得心猿意马。   他的指腹还停留在她的眼角,视线往下,是稍稍泛红的鼻尖,再往下,是软绵水润的朱唇。   喉咙干得紧,长眸慢慢漾开了异常炙热的情绪,魏无羡声音有些沙哑:“蓝泱。”   “嗯?”蓝熹微细声答他,仍在努力回想庆功宴那晚的事,星眸牢牢盯着少年俊美五官,整个人晕乎乎的。   “我想......”   话未说完,耳畔霍然传来异响,蓝熹微下意识地循声望去。   魏无羡气不打一处来,怏怏地放下手,横眉冷眼看向发声之处,登时膛目结舌。   山坡下来的人,不是别人。   是江厌离......与金子轩。 第54章 争执 他能确定一件事,只要往后他问心……   “此地不安全,这是量人蛇爬过留下的黏液。”   看着金子轩的背影,江厌离一时没听清他说了什么,小声询问道:“什么?”   金子轩回过身来,漫不经心地给她解释:“是南蛮之地流传过来的一种妖物,无非就是遇到人时会突然竖起来,然后跟你比长,如果比你长就把你吞噬掉,看上去可怕,其实并没有什么。”   江厌离看着他,没有说话。   “这只量人蛇表皮有鳞甲,应当是变异的,一般人很难对付。”说到这儿,金子轩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唇,“不过,这次百家围猎,所有的猎物都不怎么样,根本伤不了我们兰陵金氏的人。”   不知道为什么金子轩要大费周章跟她解释妖物,江厌离很少夜猎,对这方面自然懂得也不多,只能就着他后半句话说:“围猎不伤到人,便是最好的了。”   “不伤到人?”   金子轩语气颇有几分惊讶:“不伤到人的猎物有什么意思?你若是来我们兰陵金氏的私人猎场,你可以看到很多没见过的猎物,正好下个月我有空,可以带你去。”   眼眸微动,江厌离敛衽道:“多谢公子的好意,不过...不必麻烦了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金子轩神色黯了黯,“你是不喜欢看围猎?那你为什么答应这次前来?”   江厌离一愣,旋即支支吾吾地道:“我...我是......”   因为拜帖是你亲自送的,所以才来。这是江厌离答应来这次围猎的原因,只是这种情况下,她是断然说不出口的。   营帐那碗凉透了的汤羹,让她内心雀跃不起来。   金子轩听她久未出声,颦眉道:“你是不喜欢看围猎,还是不喜欢跟我在一起?”   “不是的...我......”   “也罢。”金子轩侧过身去,一扫之前的从容不迫,俊俏脸庞染上了若隐若现的薄怒。   未料到他会自己想出那一句话,江厌离知他心高气傲,连忙歉声道:“对不起。”   “你没什么对不起的,随便你怎么想,反正这次也不是我邀请你来的,不愿意去就算了。”   金子轩的气话一出,没气到江厌离,倒是把山坡上的两人气的不轻。   魏无羡作势就要冲下去教训他,臂上一紧。   “你相信江姐姐,她有自己的思量。”蓝熹微低声劝他,虽然她听这话也恼,但她还是觉得江厌离并不仅是像外表那样温婉,她的内心是很坚韧的。   如何处理与金子轩的事,她心里肯定有杆称。   偏头看了一眼蓝熹微,魏无羡心绪稍安,沉声道:“无耻狂徒,不过也罢,让师姐认清楚他的真实面貌,以后就再也不要跟他来往了。”   果然,江厌离沉默片刻,道:“打扰了。”说罢,转身欲走。   “站住!”金子轩见她真的要走,心下一急,不自觉地跟着她往前走了一步。   然而话音刚落,他便察觉到一阵劲风从左侧袭来,当即持剑去抵。   “锵!”   金子轩退了几步,堪堪稳住了身形,瞧真切来人是谁后,咬牙切齿道:“魏无羡,怎么又是你?”   “我还想问呢,怎么又是你?”魏无羡站在江厌离的身前,俊脸沉得厉害。   金子轩怒目而视:“无故出手,你疯了吗?”   “什么叫无故出手?”魏无羡举起陈情指着他,厉声道,“我打的就是你,你恼羞成怒抓我师姐干什么?”   “我不抓住她,难道让她一个人在山里乱跑吗?”本就是一番好意,又差点被魏无羡伤着,说完这句话,金子轩耐心告罄,拔剑直往魏无羡刺去。   见状,魏无羡护着江厌离向后撤去,正欲受下金子轩的一击,忽然间,银光闪过,朝他逼近的剑刃被人挑开。   看着蓦然出现的月白丽影,金子轩愕然道:“归月仙子?”   蓝熹微挡在三人之间,重新缠绕上腰腹的昭阳,此刻正泛着粼粼银芒,更衬主人绰约风姿。   不待他们说话,身后传来细细簌簌的脚步声,金氏弟子闻声赶来,跑在最前面的,是金子勋。   “怎么回事?子轩!”金子勋环顾一圈,目光定在了魏无羡身上,“是不是那个姓魏的又找你麻烦了?”   “你先别管......”金子轩话未说完,他身后又走来一群人,为首之人是一名长相美得极其正统的妇人。   “叔母。”   “母亲......”金子轩显然对自己母亲的到来出乎意料,怔怔地看着她,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金夫人剜他一眼,眉间隐有不悦:“你少自作多情,谁说我是来看你的?”她绕过一干人,径直走到江厌离面前,温柔的握住了她的手。   “阿离,你怎么这副模样?”缓和的语气,跟金子轩讲话时截然不同。   江厌离细声答道:“多谢夫人,我没事。”   听她这话,金夫人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,勃然色变,转头就骂起金子轩:“子轩,你要死吗?你出门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?”   “我......”辩解的话卡在了喉咙,金子轩欲言又止,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啊。   “我不管令郎之前答应了金夫人什么,但从今天起,他跟我师姐,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。”魏无羡一边冷然道,一边给蓝熹微使了个眼色。   蓝熹微会意,走到江厌离身侧,准备护着她一同离开此处。   谁知仍有人不依不挠地趁机发难?金子勋立马喝道:“魏无羡!”   “我叔母可是你的长辈,你这么说话,是不是有点太狂妄了?”   魏无羡停住脚步,深吸了一口气,道:“我并非针对金夫人,而是你堂弟三番两次对我师姐恶语相向,我云梦江氏若还能忍的话,就枉为世家,狂妄在何处啊?”   “你有何处不狂妄啊?”金子勋眼里浮现不甘,“今天可是百家围猎的大日子,你风头出得很啊,三成的猎物被你一个人给占了,是不是很得意啊?”   三成猎物?   蓝熹微侧首看他,想起江澄被弟子叫走前,的确隐隐约约有听到笛声,原来是陈情。   见她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,魏无羡心下一紧。   两人互明心意之后,还没有人提及阴虎符、诡道术的事,一个原因是江厌离与金子轩的出现,另一个原因,是他怕。   蓝熹微到底还是姑苏蓝氏的三小姐、剑术正道的归月仙子,当世人的流言蜚语都怀疑他时,她真的还会一直信他吗?   “我们方才在猎场里围猎,找了半天,竟然发现,猎场里一只猎物都没有了。”   不知是谁起了头,接着又有金氏弟子附和道。   “是啊,我们问了观猎台那边的敛芳尊才知道,开猎后不到半个时辰,百凤山里就传来一阵笛声,然后几乎所有的猎物都一个接一个,自己走到云梦江氏的阵营里,去自投罗网了。”   金子勋不屑地嗤了一声:“魏无羡,你全然不顾及旁人,只顾自己,难道还不够狂妄吗?”   魏无羡皮笑肉不笑,正想说话,却听清越女声——   “金公子贵人多忘事,观猎台下才说过‘百凤山见真章分胜负’。”蓝熹微看着金子勋,一字一句地道,“怎得凭本事胜了,就不服气了?”   就是放了狠话又输了,金子勋才憋屈得很,不满驳道:“他魏无羡又不是真的凭自己的本事,不过是吹两声笛子,这算哪门子的真本事?”   “三成猎物也不真吗?还是说金公子也能吹吹笛子,猎到三成?”   “你!”   魏无羡凝眸望着站他身前的女子,穿着绣有卷云纹的月白衣裙,明艳无伦的眉眼覆上了凛然冰霜,像极了夜里幽美清丽的明月。   在这一瞬,他松开了身侧紧攥的拳头,推翻了自己心里犹豫的想法。   她会为了一点渺茫的希望,即使乱葬岗尸骨如山,也要去找他;她也会为了替他静心凝神,重新去学琴谱。   如今,在世人都因诡道术法、阴虎符而质疑他、否定他的时候,她始终坚定地维护他,哪怕对方是现下权势极盛的兰陵金氏。   他能确定一件事,只要往后他问心无愧,蓝熹微就会永远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身边。   这就够了。   蓝熹微掷地有声的话,正戳中了金子勋的痛处,他只觉一口恶气难出,愈想愈气,横眉嘲讽道:“不过也难怪归月仙子不觉得有错,魏公子破坏规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。”   碍着蓝熹微的身份,金子勋仍是把矛头对准了魏无羡:“上次的花宴,还有这次的围猎大会都没有佩剑,这么大的场合,半点礼数也不讲究,你把我们这些随你一同出席的人放在哪里了?”   魏无羡没理他,勾唇看向蓝熹微:“多谢蓝三小姐刚帮我挡了一剑。”   被他这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激得失了理智,金子勋怒道:“云梦江氏的家教,也不过如此嘛,竟然教出一个邪魔歪道来!”   金夫人一听,暗忖不好,抢在众人说话前斥道:“子勋!”   “家教?”嘴角笑意骤散,魏无羡重复着他的话,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阴沉,“邪魔歪道?”   “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佩剑吗?告诉你们也无妨。”他转过身去,山风拂过他如火般炙热恣意的发带,看得众人不由自主地屏气。   “因为我魏无羡即使不佩剑,单凭你们口中的‘邪魔歪道’,也能一骑绝尘,让你们所有人都望尘莫及。”   金子勋早就看不惯他,再听到他说出这般嚣张至极的话,哪还顾得上金夫人的阻拦,朗声道:“魏无羡,你不过一个家仆之子,别太猖狂了!”   此话一出,长眸彻底阴沉下来,魏无羡置于陈情上的右手瞬时紧缩,用力之大到指节开始泛白。   “魏婴!”蓝熹微忙上前抓住他的手,心尖却疼得厉害。   他浑身都在颤抖。   她十分清楚地知道,他完全能轻而易举地甩开她,也知道他听到那些话的委屈与愤怒,可是这种状态下的魏无羡,一旦吹响了陈情,会出事的。   “阿羡!”   蓝熹微是魏无羡濒临爆发的桎梏点,而这声熟悉的“阿羡”,拉回了他的心神。   江厌离把蓝熹微与魏无羡拉到了身后,正面迎上了金子勋:“金公子,方才听您所说,是阿羡把百凤山里三成的猎物一个人占了,不守规矩,太过狂妄,我......我也未曾听说这样的事,想来确实是给诸位添麻烦了,我代他向诸位道歉。”   言毕,她郑重其事地朝金子勋躬身一礼。   魏无羡听了这话,心头怒火烧的更旺,急声道:“师姐!”   “魏婴!”蓝熹微紧拉着他,江厌离平日里虽是柔顺婉约的女子,但她也是魏无羡的师姐,是他的姐姐。   没有姐姐会让弟弟受委屈。   江厌离闻言看来,向他们轻轻摇了摇头。   “江姑娘果然大方得体,明白事理,你师弟干的事的确大大的不妥,也的确惹了不少的麻烦,但是,看在江姑娘还有江宗主的面子上,道歉就不用了,毕竟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,本来就情同手足嘛!”   金子勋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,然而他未料到,江厌离直起身子后,说的一番话,会堵得他哑口无言——   “不过,我虽没有参加过围猎,但有一点却是知道的,古往今来历代围猎,从未有一条规矩,是不许一个人猎太多。”   “您方才说,阿羡不守规矩,他不守的究竟是哪一条规矩呢?” 第55章 猎场 这个猎场,世人称之为“命运”。……   江厌离这句话一出,金子勋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凝住。   “江姑娘,这句话你就说得不对了吧?有些规矩虽然没有写出来,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清楚得很,而且,遵守得很好。”   在这种时候,总有一两个人会跳出来嚷嚷,而这一两个人里,每每都是平阳姚氏的宗主,此次也不例外。   有了他带头,难免会有其他弟子跟着抱怨:“没错,猎场总共才有多少猎物,五百有没有?参加围猎的有多少人?五千不止,原本就抢破了头,他一个人就占走了这么多猎物,你们说让别人怎么办?”   “别人猎不到也并不是他的错吧?围猎只关乎于实力,阿羡所用法子虽和别人不同,但就像熹微说的那样,也是他自己修练出来的本事,总不能因为旁人无缘那三分之一的猎物,就说他是邪魔歪道吧?”   江厌离看向金子勋,目光丝毫没有惧意:“况且,围猎就围猎,为何拿家教说事?阿羡是我云梦江氏子弟,自小同我姐弟二人一起长大,情逾手足,你脱口而出‘家仆之子’,恕我不能接受,因此......”   她顿了顿,一字一句地扬声道:“还希望金子勋公子,向我云梦江氏魏无羡,道歉!”   这是许多人都未想过的场景,一向温婉柔和的江氏大小姐,竟然也会如此声色俱厉地说话。   魏无羡蓦地红了眼眶。   他不是没想过,走这条与正统分道扬镳的路,会有多难,也知道世人会因此对他颇有微词,所以他做了充足的准备去承担、接受这一切。   只是独独没想到,坚实无比的壁垒防线,会被这些维护他的话击垮。   手背倏地覆上温凉,他垂眸去看,目光所及之处是纤纤玉手,主人掌间的温度,顺着手传进了心里,胸腔内空荡无处安放的东西,在这会儿终于找到了栖所。   或许,也恰是这一瞬,他有了新的盔甲。   “阿离,都是小事。”金夫人见江厌离动了真怒,连忙上前劝道,“就不要生气了。”   听到这话,江厌离眉心紧缩道:“金夫人,阿羡是我弟弟,旁人辱他于我而言,不是小事。”   金夫人瞥向金子勋,冷喝道:“子勋,听到了吗?”   “叔母!”金子勋不可置信地看着金夫人,正欲再说些什么,三道剑光飞至。   众人循声望去,来人是蓝曦臣、蓝忘机,以及负责本次围猎的金光瑶。   之前还是江澄带她出来的,结果此刻被蓝曦臣撞了个正着,饶是与蓝曦臣还在闹脾气,蓝熹微也委实心虚,她款步上前,躬身道:“大哥,二哥。”   蓝曦臣睨她一眼,又向后扫了一圈,悠悠问道:“怎么了?”   言语间没有任何的愠意,反倒是对身后的事十分好奇。   蓝熹微怔怔地抬头,一时忘了说话。   其实从江澄突然提议有问题想向她请教时,蓝曦臣大致就能猜到蓝熹微是借机去找魏无羡了,现下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测。   消除他对蓝熹微喜欢魏无羡这件事偏见,最大的缘由,是蓝忘机适才跟他说的一大段话,他才知道,原来他们两人羁绊已然很深。   坦然赤忱的魏无羡,不一定就不是蓝熹微的良人。   与其想尽办法阻止她去喜欢一人,不如放手让她无后顾之忧地去喜欢,更何况无论如何,蓝熹微始终都还有他与蓝忘机,还有整个云深不知处。   年少时喜欢一人,并不分对错。   “诸位,这边又发生了什么事啊?”   金光瑶朝蓝熹微点头问好后,便绕过他们往前走去,他话音刚落,就听金夫人骂道:“发生了什么事?你还笑?你怎么还笑得出来?你看看你弄的围猎大会,废物!”   一贯扬着的笑容挂不住,金光瑶犹豫开口:“母亲,究竟发生了什么?”   “你说发生了什么?怎么了你看不出来吗?你不是挺会察言观色的吗?”金夫人没好气地回他。   金子勋正愁没地方发泄,当即怒目道:“整个百凤山猎场三分之一的猎物都没了,你让我们这五千多人还猎什么东西?”   金光瑶没吭声,直至蓝曦臣过来,柔声替他解围:“敛芳尊已经开始着手扩大猎场范围了,诸位稍安勿躁。”   蓝曦臣的话,在百家之中威信极高,加之金子勋对金光瑶发难,只是想把对魏无羡道歉一事蒙混过去。   可是总有人记着。   “既然如此,不如金公子先将该做的事,做完吧?”询问的话说出了陈述的语气,蓝熹微定定地看着金子勋,星眸里尽是讥诮。   最不想面对的事被提起,金子勋气得想教训她,却只能憋着,先不说蓝熹微的身份,光是蓝曦臣与蓝忘机都在这儿,他就没那个胆子。   而更让他气的事来了。   蓝熹微这句话说的含糊其词,除了方才在这的人知道,刚来的蓝曦臣他们,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。   “三小姐所说为何事?”金光瑶笑着打圆场。   金子勋脸色铁青,看向蓝熹微的目光,再也掩不住锐利的恨意。   “敛芳尊不知,在你与兄长他们来之前,金公子言语不当,冒犯了云梦江氏的魏公子,正要道歉呢。”  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,蓝熹微甚至是笑着说出来的。   好像每一回听她叫自己“魏公子”,魏无羡的印象总是格外深刻,揶揄打趣时、受伤生气时,她都会这么喊他。   现在这么叫他,是以她自己的身份,为他正名。   “蓝熹微你......”   眼瞧金子勋又要发作,金夫人越发心烦,原以为蓝曦臣他们来了后,这件事能翻篇,谁晓得这蓝熹微会抓着这事不放,她抢先斥道:“子勋,还不道歉!”   金子勋算是记下蓝熹微这笔帐了,眼里几欲喷火,终是顶着金夫人的目光,咬牙向魏无羡拱手道:“多有得罪,魏、公、子。”   说罢,领着手下修士御剑离去。   他一走,气氛缓和不少。   “金夫人,这次给您添麻烦了。”江厌离歉声对金夫人说道。   金夫人见她神色恢复如常,握着她的手,道:“阿离,跟我还说什么添麻烦,那小子惹你生气,你要是不高兴,我替你揍他。”   “不用了,金夫人。”江厌离福了福身,“那我就先回去了。”   “别!跟我回观猎台吧?叫子轩送你。”金夫人一边说,一边给不远处的金子轩使眼色。   金子轩抱着剑没应声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   江厌离摇头拒绝:“不用麻烦了,我让阿羡送我就好。”   金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魏无羡,语气有些不悦:“阿离,你跟魏无羡这男女总是单独在一起,不好吧?”   江厌离莞尔,轻声道:“阿羡他是我弟弟。”   “阿离,你母亲是我好朋友,你不要怪姨多嘴,你和魏无羡已经不是小孩子了,这总单独在一起,难免会被人说闲话。”金夫人状若无意地睨了眼月白倩影,“那小子身上邪气太重,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,还是离他远一点为妙。”   前半句话是说给江厌离听的,后半句,却是说给江厌离与蓝熹微听的。   魏无羡持着陈情的手微微一紧。   “金夫人,阿羡是我弟弟,不论何时我都不会离开他。”江厌离笑着看了一眼魏无羡。   旁人还尚且不知,她这个弟弟心里,已有人了,就将将情势来看,他的心上人,也是喜欢他的。   “阿离,你是不是还在生那个小子的气啊?如果你气他,我真的...我真的去教训他好吗?”金夫人没再多讲,绕回了最初的话题。   “真的不用麻烦了,金夫人,您不用勉强他。”   “不勉强,不勉强的!”   魏无羡实在听不下去了,小声跟蓝熹微说了句“待会见”,便朝江厌离走去:“金夫人,还是不麻烦金公子了,我们就此别过吧,失陪了,金夫人。”   他拉着江厌离一齐欠身,转身欲走。   忽然间,金子轩朗声叫道:“江姑娘!等等江姑娘!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   这种迟来的解释,魏无羡没心思听,但他明显地察觉到,江厌离的脚步霎时停住了。   金子轩仍在继续说:“不是的,江姑娘!不是的...不是我母亲的意思,不勉强,真的一点都不勉强,是我!是我自己想让你来的!我......”   说完这几句,金子轩呆呆地望着因这番话而回头的江厌离,愣在了原地。   甫一去云梦江氏送百凤山拜帖,就是他向金夫人请来的,拜帖多添上的三个字,也是他自己写的。   那日汤羹他会生气、会口不择言,只是认为江厌离不以真心待他,并非真的对她没有一点感觉。   从小就定下的姻亲,他怎会真的一点也不放心上?不过是少年人的傲气作祟罢了。   半晌,金子轩像似反应过来蓝曦臣他们都在,也反应过来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什么话,白皙的脸肉眼可见的变得绯红,左右看看,拔腿就跑。   “子轩!你个傻孩子,你跑什么?”金夫人被他气得哭笑不得,再度牵起江厌离的手,“阿离,走吧,跟我回金麟台,一会儿到了百花宴上,我让那小子好好给你赔罪。”   江厌离怔瞬地点了点头,又朝蓝熹微眨了眨眼。   知她是在担心魏无羡,蓝熹微冲她笑了笑,示意她放心,江厌离这才跟着金夫人往金麟台走去。   江厌离前脚刚走,江澄后脚便带着江氏弟子出现,径直走向了魏无羡。   “江澄。”魏无羡叹了口气,“你刚才错过了一场好戏啊!”   “什么好戏?”江澄不明所以。   魏无羡却是摇了摇头,话锋一转,勾唇道:“没事,我先走了啊。”   “欸!魏无羡,你去哪儿?”江澄拽住了他,“围猎结束还有百花宴,你跟我一起去。”   若是这些事没有发生,魏无羡兴许还会去,可金夫人适才的眼神与言语,摆明了只喜欢江厌离,不喜欢他。   他从来就不会主动膈应别人,不去也罢。   “我想去兰陵城逛逛,你自己去吧。”魏无羡挣开他的手,长眸看向不远处地人儿,尚未出声,就见那人向他走了一步。   “三小姐。”   蓝熹微以为叫住她的会是蓝曦臣,却没料到会是金光瑶,身形一顿。   “阿瑶与我说,有人送了这根簪子来。”蓝曦臣从袖中拿出一根精巧雅致的白玉簪子,递给了她,“想来是你不知何时遗失,被人拾到了。”   这是......   瞳孔微缩,蓝熹微接过簪子,黛眉渐渐拢起。   簪子是蓝忘机在一次夜猎回城途中,送她的礼物,也是她戴的最多的一根发簪,云深不知处的弟子应是都见过的,有人拿这个来寻蓝氏之人,便一定会找到她。   所以她才把这个当作信物,给了那个人。   如今再见,意味着那个人碰上什么大麻烦了,不然那样心高气傲不输金子轩的女子,断断不会来找她。   魏无羡瞧她神色迟疑,以为她是因着蓝曦臣他们在,不便和他去兰陵逛逛,倒也没往深处想,面上笑着道别,心里却是有些失落。   毕竟自两人互明心意以来,还未好好说过几句话。   向猎场外走去的魏无羡并不知道,在他与百凤山猎场背道而驰的这一刻,另一个更大、更危险的猎场在朝他们靠近。   这个猎场,世人称之为“命运”。 第56章 百花宴 秋日的风不比夏日燥热,也不比……   金麟台。   蓝曦臣看着心神不定的蓝熹微,与蓝忘机对视一眼:这是怎么了?   蓝忘机摇了摇头,若是之前,他还知道她是因着魏无羡,跟蓝曦臣在闹脾气,可将将蓝曦臣已说了他不会再干涉她与魏无羡的事,现下失神,又是何故?   眼见就要到斗妍厅了,蓝曦臣终是开口问道:“熹微,你...有心事吗?”   蓝熹微没有回答,仍是低敛着眸子往前走。   “熹微。”蓝忘机伸手轻轻地拉住了皓腕,才惹得神思恍惚的人注意到他们。   脚步一顿,蓝熹微下意识抬头望向他们,适才她一直在想白玉簪子的事,压根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,而这两人此刻的表情,显然说的话与她有关。   “大哥,二哥,怎么了?”   “该是我与忘机问,你怎么了?心事忡忡的。”蓝曦臣柔声问她,似想到什么,又道,“还是身子不舒服?”   射日之征受了重伤的蓝熹微,在蓝曦臣与蓝忘机心里都留下了一个小疙瘩,世人只知她修为卓绝,但他们身为兄长,只担心在意她的身子。   “不是......”蓝熹微正欲解释缘由,前方一阵喧哗。   “这条道也是你能走的吗?谁让你乱走的?”   “失礼了,我......”   出声呵斥的声音还是很熟的,正是趾高气昂的金子勋,却是没料到这道歉之人的声音也有点耳熟。   蓝忘机颦眉看去,寒声道:“苏涉?”   当时蓝曦臣回云深不知处后,只听弟子说苏涉出卖了蓝氏,不知具体是何情况,可蓝熹微却是一清二楚。   因为他的贪生怕死,蓝忘机的腿险些被打断,寒潭洞的秘密也被他全盘托出。   一想到寒潭洞外宁肯惨死,也不愿透露半句的蓝氏子弟,蓝熹微就觉得他配不上那身卷云纹衣袍。   “金麟台上道路复杂,怨不得苏公子走错路。”金光瑶走了过来,朝金子勋解释道。   这是来替苏涉解围的。   百花宴是金氏私宴,金光善不会亲自操劳此事,想来是如百凤山围猎一样,是金光瑶负责邀请各个世家。   他什么时候认识的苏涉?而苏涉,又是什么时候投靠了别的世家?   “怎么哪儿都有你啊......”金子勋哼了一声,发现了蓝熹微他们也在,挤兑金光瑶的话顿时出不了口,便绕过他们往里走去。   “三小姐,送簪子的人在偏厅等着,我带你过去吧。”金光瑶笑道,抬手指了指斗妍厅,“二哥、二公子先请。”   见他们两人皆有些不放心,蓝熹微温声道:“大哥,二哥,你们放心,我只是去问问他在哪捡到的。”   好在金光瑶陪她一起,蓝曦臣与蓝忘机倒也没多说什么,由她跟金光瑶一同前往偏厅。   一边向偏厅走去,金光瑶一边笑吟吟地看着蓝熹微,道:“我还以为三小姐会与魏公子去兰陵城逛逛。”   提起魏无羡,星眸瞬时染了柔光。   蓝熹微的确是想去的,一个是因为她有许多话想与魏无羡慢慢说,第二,她其实也想去兰陵城看看。   只是,这簪子的事,实在让她有些不安。   “不急。”话毕,蓝熹微沉默片刻,话锋一转,“苏涉是你邀请过来的吗?”   金光瑶愣了愣,偏头望她:“是,射日之征后,各大世家重新修葺仙府,苏宗主也得以重回家乡秣陵,建宗立派,短短几月已初具规模。”   秣陵?   蓝熹微极轻地嗤笑了一声,没再问下去。   似是看出了蓝熹微对苏涉的不喜,金光瑶眸光微闪,感慨道:“这样的人才,大家相识相识也好。”   “金公子与他熟吗?”蓝熹微看着不远处的偏厅,平静地开口,“若不熟,还是别妄下定论的好。”   “三小姐的意思......”   “偏厅到了,有劳金公子了。”蓝熹微打断他的话,朝他拱了拱手,“正厅事多,金公子先去忙吧,我问清楚后自行过来。”   偏厅到正厅的路,金光瑶相信蓝熹微能记住,更何况她额间戴着蓝氏抹额,饶是记不住路了,随便找金氏弟子问也能知道去斗妍厅的路。   “好。”金光瑶笑了笑,微不可察地瞟了一眼偏厅里面,转身离开了。   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,蓝熹微才款步往偏厅里走去。   金光瑶这个人,给她的感觉忽然就有点奇怪了,拜礼第一回 见他时,干净纯粹得像一张白纸,如今虽也没变什么,可她总觉得他更像一团雾了,让人捉摸不清,捉摸不透。   “你是蓝三小姐吗?”   屋内响起一个怯怯的女声,拉回了蓝熹微的注意力。   蓝熹微循声望去,眼前的女子衣衫已破烂到没了款式,白净小脸上蹭上了不少土灰,看着她的一双眼眸里有畏惧,也有期待。   “我是。”蓝熹微轻声答她。   女子听她承认了身份,小声道:“兰陵城的一位姑娘托我把簪子交给你,她说交给你之后,你就会去找她的。”   “她还说了什么吗?”蓝熹微看了一眼她正瑟瑟颤抖的手,环顾屋内一圈,黛眉渐蹙。   即使已是秋日,也决计不会冷成这样,她看上去,像是怕。   女子躲避着蓝熹微的目光,支支吾吾地道:“那位...那位姑娘就只让我送簪子,没说别的了。”   蓝熹微正欲说话,不经意扫到她残破衣角上的纹饰,脱口而出:“你是温氏之人?”   谁知,她话音刚落,女子忽而就跪在了地上,急声求饶:“不要杀我!不要杀我......我真的从来没有杀过人,真的,我只是个外门弟子,没杀过人的......”   蓝熹微怔在原地,半晌说不出话。   为什么她在这女子身上,看到了一个普通人,对他们这些正道仙门世家之人的浓浓恐惧?宛如射日之征前的温氏一样,令人闻之丧胆。   心里涌上许多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愫,蓝熹微俯身将她扶了起来,安抚道:“没人会杀你,我带你离开这里,你不要怕,好不好?”   女子缓缓抬头看着她,颤巍巍地道:“谢...谢谢你,我带你去找情姑娘。”   蓝熹微颔首:“你在这等我一下。”说罢,转身走出了偏厅,叫住一个穿着金星雪浪袍的弟子。   “归...归月仙子。”这金氏弟子是认识她的。   “请你帮我去斗妍厅与泽芜君说一声,我想去散散心,过一会儿就回来。”蓝熹微嘱咐道,想起正厅前分别时他们的眼神,又补充道,“让他们别担心。”   金氏弟子红着脸应下了她,往斗妍厅跑去。   秋日的风不比夏日燥热,也不比冬日凛冽,却带着特有的凉意,吹得月白衣裳翩跹猎猎,青丝与抹额交织飞扬。   蓝熹微抬眸看了眼天。   无晴,也无云。   ......   听完金氏弟子的转述,蓝忘机出声问道:“她有说去哪儿散心了吗?”   金氏弟子一噎,他好不容易能近看到名声大噪的归月仙子一回,能把她的原话复述一遍就不错了,哪还会去问她别的。   “归月仙子没有说。”   “那她......”   “我知道了,你先下去吧。”蓝曦臣看着仍想继续问下去的蓝忘机,蓦地笑了,“也只有熹微与魏公子能让你说这么多话了。”   语气中的揶揄,蓝忘机不是没听出来,只是相较之下,他有更关心的事。   “兄长,熹微她......”   “忘机啊,如今的蓝三小姐,不止是青蘅君的幺女,也是凭自己本事,让世人尊其一声‘归月仙子’的人,只要她身子无事,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,喜欢看景便随她去看看也无妨。”   蓝忘机不是不知道这个理,可直觉告诉他,蓝熹微不单单是去散心了,在那根白玉簪子出现后就不对劲的人,怎么会突然就决定去散心?   可他这个妹妹,一贯聪慧无双,知道带什么话来,会让蓝曦臣完全放心。   眼下,不就是如此吗?   “兄长......”   一阵酒香飘入鼻间。   金子勋拿着一只酒盏,站在两人面前,朗声道:“蓝宗主,含光君,我敬你们二位一杯。”   不待他们说话,旁边的金光瑶闻声赶来,连忙劝道:“子勋,泽芜君和含光君都是云深不知处出来的人,规训石上可是刻着三千多条家规呢!你让他们喝酒还不如......”   算上之前的苏涉,已不知第几回被金光瑶搅了兴致,金子勋这回喝了酒,可没了耐心,当即驳道:“咱们金家蓝家可是一家亲,都是自己人,若二位兄弟不喝,那就是看不起我。”   蓝曦臣礼貌地笑着,却是没有起身接酒的意思,更别提脸色冷下来的蓝忘机。   “真有豪爽之风,名士本当如此!”一侧有几名拥趸附和道。   “不用说了,蓝宗主,咱们两家可不是外人,你可别拿对付外人的手段,来对付我。”金子勋推着酒盏往前一送,“一句话,喝还是不喝?”   金光瑶见他纠缠不休,只得温言劝道:“蓝宗主他们之后还要御剑回程,饮酒怕是要影响御剑。”   “喝两杯酒还能倒了不成?”金子勋不以为然,“我就是喝上八大海碗,一样能够御剑上天。”   四周坐着的除了四大世家的人,几乎全是与兰陵金氏交好的世家,听得金子勋这话,自然纷纷夸赞起他来。   蓝曦臣起身接过酒盏喝下,眼底笑意渐淡。   “好。”金子勋满意地笑了,拎着酒壶又倒了一杯,转头看向蓝忘机,“含光君,现在该你了,来。”   蓝忘机侧眼盯着他手中的酒,没有说话,浅眸泛起了寒意,然而下一秒,一根如血般鲜红的穗子占据了视线。   “我替他喝,总可以了吧?”   来人一袭黑衣,丰神俊朗,潋滟如春水的长眸微眯着,接过酒盏一饮而尽。   看着悄无声息出现在此处的魏无羡,蓝曦臣愕然道:“魏公子?”   魏无羡笑着对他点了点头,而后将一滴不剩的酒盏放回金子勋手中。   “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金子勋迟疑出声。   “方才。”魏无羡不咸不淡地回他,望向蓝忘机那边,没能找到熟悉的倩影,剑眉不自觉蹙起,不过他来这金麟台,还有更重要的事。   作为操办这场宴会的人,金光瑶很快反应过来,热情地走上前去,道:“魏公子,你怎么才来?来来来,请这边上坐。”   “不了,我还有要紧事要请问金公子,借一步说话。”魏无羡侧身让出一条路,摆明是真的有事想找金子勋。   可金子勋对百凤山上围猎之事耿耿于怀,这回来敬蓝曦臣他们的酒,实则是存了想教训蓝熹微的心,却没想到她不在,魏无羡反而送上门来了。   “有什么事等我们家宴结束之后,再跟我说。”   魏无羡冷眼看着他:“要等多久?”   单刀直入问到底的架势,倒是让金子勋愈发得意,他轻笑一声:“三四个时辰吧,或许,四五个时辰也有可能,再或者,明天。”   闻言,魏无羡眉间一凛,语气也冷了下来:“怕是等不了这么久。”   “不能等,也要等。”   气氛刹那间剑拔弩张。 第57章 事与愿违 云深不知处没有永远安定下去……   或许是金麟台处处透着富丽堂皇,以至于七拐八拐进入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时,蓝熹微还有些没回过神来。   “蓝三小姐,情姑娘就在巷中。”带路的女子停下了脚步,“情姑娘是好人,只是我...不愿再与温氏有任何纠葛了。”   黛眉微蹙,蓝熹微从袖中拿出一个钱袋,放在了她手里。   钱袋重量并不轻,甚至还有点沉,女子连忙想把钱袋塞回蓝熹微怀里,却被她拦住了。   “离开这里,好好生活。”蓝熹微柔声道,看了一眼她衣裳上的太阳纹饰,“做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家。”   不要再因温氏而惴惴不安,也不要再因仙门世家的偏见而遭罪了。   听到最后一句话,女子一直压抑着的委屈如决堤般倾泻而出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,她盯着钱袋边缘绣着的卷云纹,郑重地朝她敛衽一礼:“蓝三小姐,谢谢您。”   蓝熹微摇摇头,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子远去,那经历许多而破烂残败的仿佛不是衣裳,而是人心。   半晌,她才敛神往巷中走去。   仔细想来,她与温情的最后一面,是在夷陵监察寮的地牢里,温情说过温宁与其余温氏族人都还在岐山,如今她会是因何千里迢迢来兰陵找她呢?   一边思索着,蓝熹微一边往巷子里走,须臾,墙隅的一抹红色映入眼帘。   “温情?”她试探着轻声叫道。   话音刚落,就见蹲坐在石阶上的人,猛地起身往她看来。   相比容貌上的变化,一个人神态的转变更为明显,不远处站着的温情,脸上沾了不少污渍,与那时相较,确实瘦了不少。   可她的神情,却是大相径庭。   “蓝三小姐,求求你了,帮帮我吧,帮我救救阿宁好不好?我求求你了。”温情冲了过来,死死地拽住她的衣袖,眼眶红得不像样子。   阿宁?是温宁出事了?   是了,能让温情这样崩溃的事,只会是与温宁有关。   “你先别急,慢慢说。”蓝熹微握住她的手,才发觉她手冰冰的,连脉象也虚弱得很。   眼里流露出痛色,温情哽咽开口:“温氏落败后,我与阿宁还有婆婆他们都被赶到了甘泉一带,前段时间,他们要把我调去别的城,可只有我一人,我不愿去,他们就强行把我送到了岐山一个很偏僻的城池去。”   “等我回到甘泉的时候,阿宁和其余的族人一个都没在了,我问其他人,他们都说是阿宁自己带着族人逃走了,他不会的,我还没回来,他一定不会的,金氏对我们严加看管,也绝对不会轻易让阿宁逃跑的,他肯定是出事了。”   “我就知道...就知道我不该离开的......”温情泣不成声地看着她,“蓝三小姐,我真的没办法了,魏无羡说去打探消息,可他现在还没回来,我真的没有办法了。”   心下一紧,蓝熹微顿了片刻,道:“你刚刚撞见魏无羡了?”   温情点了点头,泫然答道:“是,方才遇到的,我求他帮我,他说去去就回,可已过了半个时辰了,他还是没回来。”   都在兰陵城,碰见并不是什么稀奇事,而魏无羡的性子在听了这事之后,会去帮她也说得通,可怎么会去这么久?   不过此刻纠结于此,也无济于事,蓝熹微蹙了蹙眉,细声询问起细节来:“甘泉一带是被划分给了哪一家?”   “兰陵金氏。”   “那附近有什么特别之处吗?或者说一般有什么人经过?”   温情想了好一会儿,道:“甘泉一带可以夜猎,我们去了那里之后,能看见不少金氏弟子在那里夜猎。”   夜猎...金氏弟子......   温情说金氏对他们严加看管,那温宁与其余族人的失踪,只有一种可能,是兰陵金氏的弟子把他们带走了。   只是她没想明白,为什么带走温宁他们?又能把他们带去哪里?   一个地名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了蓝熹微脑海里——   穷奇道。   射日之征后,各个世家瓜分了原先岐山温氏的地盘,除了甘泉一带,还有穷奇道也被兰陵金氏收入了囊中。   而且,金氏弟子如果是要从甘泉回兰陵的话,必经之地也恰恰是穷奇道。   “我知道他可能在哪了。”   蓝熹微的这句话,让温情瞬间燃起了希冀,忙不迭地反握住她的手:“带我去找他,求求你了,蓝三小姐。”   “我一个人去。”蓝熹微虽不精通医术,但也能大致瞧出温情极尽疲惫的情况,“你在这好好休息。”   “不!不!我可以去,我要去!”温情拼命地摇头,哀求道,“你带我去好不好?阿宁遇事没有我不行的,我是他姐姐,我要去的!”   言毕,温情忽地往后晃了晃,蓝熹微一把扶住她,将她带到石阶上坐好,素手轻抬,莹莹蓝光由指尖缓缓流入她的体内。   难以摆脱的脱力感,在这一瞬消失了大半,温情感受到包裹着她身体温暖而精湛的灵力,眼眶又是一酸。   从甘泉夜以继日地赶到兰陵,她数日不曾合眼,白玉簪子,是她继续下去的唯一动力。   她也在想,万一蓝熹微拒绝了她,又或者根本不承认这根簪子的意义,她又该何去何从?   遇到魏无羡,她委实没有想过,可帮她去送簪子的人迟迟未归,她只能转而求助于魏无羡,他答应自己后,离开的半个时辰里,每一秒都是煎熬。   直到听见熟悉的清越女声,她知道,温宁与族人的一线生机来了。   “温情,你现在要休息,我不知道温宁是不是真的在那个地方,所以我一个人快去快回,他要是真的在那里,我一定把他带回来,好不好?”   认真缓慢的话,让温情安心,她怔怔地开口问:“阿宁他们可能在哪儿啊?”   蓝熹微没急着回答,察觉她身子不再发冷,放下了手,低声道:“穷奇道。”   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顷刻崩裂,温情作势要往后倒去。   “温情!”蓝熹微急声叫她,紧托住她的手臂,“我不知道温宁是不是真的在穷奇道,所以   你相信我,我一个人去,你在这儿等魏无羡回来。”   魏无羡去了这么久的时间,得到的消息必然比她准确,与其让温情跟着自己去赌,不如让她留下来等魏无羡,也能好好缓一缓。   眼睛哭得肿胀不堪了,温情胡乱地擦拭着脸上的眼泪,失声道:“蓝三小姐,求你...求你一定要把阿宁带回来。”   “好。”   ......   到达穷奇道之时,已是日暮时分,天际的落日不似以往那般绚烂,反而有些黯淡无光。   蓝熹微不记得是在何处听过,穷奇道原先本是一条险峻要道,两侧陡峭的山壁上凿刻的皆为温氏先祖的光荣事迹,现在温氏倒台,兰陵金氏自然不会让这些东西再存于此,于是便要重建。   而重建山壁这种大工程,不仅需要钱财,也需要大量的人,这一苦差事,在金氏看来,没有比温氏战俘更为适合的人选了,大部分的温氏战俘都在这儿。   沿着山谷小路往里走,蓝熹微瞧见了一个蹒跚的身影,肩上扛着一面大旗,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孩,颤巍巍地在碎石路上徘徊。   但凡有一点怜悯之心的人,都不会让一个老人做这样吃力的事,而不远处的老人,被这样折腾作弄的缘由,只是因为他们是温氏之人。   “愿云深永安,月圆无缺,此生不负少年心。”   这是听学放灯时,她许下的愿望。   可惜事与愿违。   云深不知处没有永远安定下去,月亮也不是夜夜圆满无缺,她所坚持不辜负的少年赤子心,在这一幕幕真实情境面前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   心间顿时生出数不尽的怆然。   她走上前去,正欲说话,却发现扛大旗的不是别人,是在大梵山山脚见过的婆婆,也是温情的族人。   几乎可以确定,温宁他们就是被金氏弟子带到这儿来了。   “姐姐...仙女姐姐......”   蓝熹微循声望去,趴在婆婆肩背上的小孩不知何时发现了她,水灵灵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。   因着他的话,婆婆也朝蓝熹微看来,满脸畏惧,似乎很怕她的到来,哆哆嗦嗦地就要离开。   见状,蓝熹微伸手拦住她的去路,夺过了那面大旗,和声细语地问她:“婆婆,您知道温宁在哪儿吗?”   约莫是眼神不好使,婆婆没认出蓝熹微,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,还是肩上的小孩开口,她才没接着往后退了。   “婆婆,是仙女姐姐,不是坏人。”   直到这时,婆婆才稳住身子,分辨出了来人,不可置信地望着她,喃喃道:“你是...那位姑娘......”   联合婆婆与小孩的处境,蓝熹微心里隐隐有些不安,当即重复问道:“婆婆,您知道温宁温公子在哪儿吗?”   “阿宁......”婆婆期期艾艾说出这两个字后,就再也没有说其他的,只扭头张望着山谷深处。   乌云渐渐向头顶聚拢,蓝熹微看向完全暗下来的天色,又顺着婆婆的视线看去,山谷深处隐约有火把亮起。   连老弱都不放过的金氏弟子,又会如何对待那个敦厚老实的少年?   她深吸了一口气,将大旗放在地上,敛眸睨了眼缠于腰腹的昭阳,许是明了主人的心境,骤然泛起了粼粼银光。   “仙女姐姐...会发光......”小孩惊呼道,只怕若不是在婆婆肩上,小孩还能好好拊掌一番。   看着他愕然的表情,心绪稍安,蓝熹微上前摸了摸他的头,哑然失笑:“在这等我,等下姐姐就来带你和婆婆走,好不好?”   小孩乖巧地点了点头,瞧见蓝熹微真的转身要走了,又出声叫道:“仙女姐姐!”   身子一滞,蓝熹微回头看他。   “阿苑在这里等你。”   稚嫩懵懂的小孩,并不知道他口中的“仙女姐姐”说出这句话,即将付出怎样的代价,在他心里,他只是想再见到他的“仙女姐姐”而已。   神色有一瞬间的怔瞬。   蓝熹微大抵能猜到,与金氏弟子来软的行不通,只有硬抢一条路。   说不犹豫其实是假的,她到底是在云深不知处长大的,如果真的与金氏弟子起了冲突动了手,蓝启仁估计会气得不轻。   但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孩,让她最后的一丝迟疑,也化为乌有了。   为了守护世间至纯至善的存在,去义无反顾地做些什么,这也是不负少年心,不是吗?   “好,姐姐一定会回来的。” 第58章 穷奇道 此夜,注定腥风血雨。……   墨色浓云挤压着天际,沉沉的让人透不过气,冷风夹杂着淅淅沥沥的细雨,有着说不出的凄凉之意。   带着温情从兰陵城赶来,魏无羡心里的不安愈演愈烈。   但凡他当时晚一点去金麟台,亦或是不在金麟台上花那么长的时间,他都不会和蓝熹微错过,也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去穷奇道。   难怪在百凤山看到那根簪子时,她会失神许久。   其实从斗妍厅与兰陵金氏撕破脸的那一刻起,他就知道无论是诡道术,还是阴虎符,饶是不会指向仙门世家,只要他不交出来,这所谓的名门正派,就容不下他。   走上这条无法回头的路,他甚至做好了与云梦、与蓝熹微撇清关系的准备了。   万万没有想到,他的选择,也是她的选择。   真好。   在云深不知处放灯许下的愿望,他们都没有辜负。   看着渐渐变猛的雨势,魏无羡心下一紧,连带着步子都快了几分。   山谷入口两侧架着两簇火把,火焰在雨幕中扑闪摇曳,照亮了山道中负重而行的数百个身影。   冲在前面的温情被两名督工拦下,厉声喝道:“站住!你是打哪儿来的?谁让你在这儿乱闯的?”   “我找人!我找人!”温情一边焦急地解释,视线一边不停地在往山谷里扫视。   “怎么今天全都是来找人的?我管你们找人还是找鬼,走!”督工不耐烦地推了温情一把,正欲继续斥责,却看到她身后走来一名黑衣男子。   黑衣男子生得俊美无俦,微微上挑的眼角蕴着波光水色,是一双漂亮风流至极的瑞凤眼,然而此刻,男子周身散发着锐利逼人的肃杀气势,直叫人胆战心惊。   “她人呢?”魏无羡盯着那名督工,神色冷如冰霜。   “什...什么人?”督工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。   “穿着月白衣裳的姑娘,姑苏蓝氏的三小姐,泽芜君与含光君的妹妹归月仙子,还要我说吗?”   此话一出,另一名督工脱口而出道:“怎么会是归月仙子?”   穷奇道的督工虽参与过射日之征,但亲眼见过蓝熹微的人少之又少,大多都只听过“归月仙子”这一名号。   早些时候来的那女子,是与传闻中的归月仙子衣着有相似之处,容貌也是世间难得的绝色,可她既未戴抹额,手中也没有那柄银光软剑啊!   若来人真的是归月仙子,怕是要出大事。   “她人呢?!”魏无羡倏地上前抓住了那名督工的衣领。   督工吓得头皮发麻,连忙颤着手指向后山,“在...在...在那边。”   魏无羡松手,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。   不着边际的黑暗。   可以完全吞噬掉皎月的黑暗。   ......   “嘭!”   滂沱大雨中,衣衫已被全然打湿,混着汗水黏糊糊地贴在身上,却不经意地勾勒出了女子玲珑曼妙的身段。   蓝熹微冷眼看着面前一群不怀好意的金氏弟子,拿着落霞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。   “小娘子,你说你找温狗干什么啊?哥几个比温狗强得多,何必舍近求远呢?”   “是啊,小娘子,这大雨天的,你这样可把我们心疼坏了啊!”   污秽不堪的话语接踵而至。   这群金氏弟子日夜守着穷奇道与温氏战俘,突然碰见一无家世可靠,二无武器傍身的大美人儿,如何会不动歹念?   偏生这美人儿仅用一根竹笛,也让他们近不了身。   “我再问一遍,温宁在哪?”星眸里寒光凛冽,蓝熹微掩于月白衣袖下的左手,止不住地打颤。   她来穷奇道带走温宁他们,与直接打兰陵金氏的脸没有什么两样,心之所向她不后悔。   虽然蓝启仁知道后定会大怒,但无论到时候他怎么教训自己,她都认。   可这件事,她不能给蓝氏惹上麻烦。   所以她取下了抹额,也不曾使用昭阳,却没想到因着之前给温情输了不少灵力,现下与这群金氏子弟交手几回后,委实有些吃力。   “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!那就别怪哥几个......”嚣张的话未说完,有人飞身而来,一脚踹在那名金氏弟子胸口,力道之大,看得出主人滔天的愠意。   看着眼前挺拔如松的熟悉背影,蓝熹微一直紧绷的弦霎时一松,随之而来的感觉——   她要撑不住了。   “敬酒不吃吃罚酒?”俊脸覆着森森阴沉之意,魏无羡气极反笑。   那些污言秽语,他们怎么敢说?心中怒意汹涌滚动,下一秒,他就作势要冲上前去了结这群人。   “蓝三小姐!”身后传来温情的惊呼,魏无羡呼吸一滞,旋即回头去看。   温情托住了蓝熹微虚晃的身子,下意识去扣皓腕,才发觉她脉象微弱异常,不仅灵力耗至极限,应该还受了内伤。   一想到几个时辰前,她不遗余力地为自己输送灵力,温情眼眶顿时酸涩无比,没等她再说话,蓝熹微便被人揽入怀中。   魏无羡骤然感受到她浑身发冷,只觉得低得厉害的温度,从指尖一路凉到了他心口,努力克制着情绪,极轻极轻地问:“伤着哪儿了?抹额呢?”   额角渗出冷汗,衣袖里的素手紧攥成拳,凭借掌心传来的疼痛,蓝熹微勉力挤了一个笑:“我不想让叔父糟心。”   于是就不佩戴抹额了吗?明明是能让自己免受这些龌龊之词的啊,甚至连昭阳都封印了。   傻姑娘。   剑眉紧拢,魏无羡放开她就要再动手,却被她拉住。   “魏无羡,我没事,相信我好不好”   对上那双澄澈明亮的星眸,原本在心间四处乱窜的戾气,被柔柔软软的一声“魏无羡”平复了。   须臾,魏无羡重新揽住了她,动作认真又轻柔。   “公子,公子饶命啊!公子!”   这群金氏弟子其实并不认识魏无羡的脸,可射日之征后,几乎没有人不认识那只垂着赤穗的黑笛陈情,更何况此时掌控着它的黑衣男子,流露出的,是骇人杀意。   听见他们的声音,蓝熹微霎时想起什么,望向温情:“我找过了,温宁不在这儿。”   “不会的。”温情摇头,“阿宁他不会丢下婆婆和四叔他们的。”   蓝熹微是认识温宁的,可她适才找遍了所有在这儿的战俘,的确没有温宁啊。   不对,一定还有什么她还没有想到。   “这几天新送过来的温家修士呢?”温情看着面面相觑的数人,急得直跺脚,“其中有个人说话结结巴巴,你看到他了吗?”   “这里所有战俘都是温家修士,每天都有新送来的,都在这儿了,那...那位姑娘也是全都看过了的。”领头的督工吞吞吐吐答道,“三天两头就有人来这里要修士,我看是...自己跑了。”   魏无羡冷不防地道:“你是说,所有人都在这儿了?”   蓝熹微身子一僵,似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,眸中闪过不可置信。   “都...都在这儿了。”   “都在这儿了?”   督工脸色忽变,瞬间低下了头没再回话。   “好,我就姑且相信,所有活着的人都在这儿了,那么其他人呢?”   除去飒飒雨声,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,与其说督工是在沉默,不如说他们是变相的承认了魏无羡的话。   其他人。   其他没有活着的...死人。   耐心迅速告罄,瞥了一眼怀里丽容惨白的人儿,魏无羡一言不发地举起了陈情,他的这一举动,果不其然逼出了督工的实话。   “我说我说!温家人...温家人的尸体都被扔到那边的山谷里面了,我...我们也是奉命行事,不关我们的事啊!”   蓝熹微阖了眼,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在云深后山潭边给自己不停道歉的少年,他射出的那支箭,力道、准头都很好,本也是世家子弟中无忧无虑的少年啊。   这样草芥人命的兰陵金氏,与当时的温氏,究竟有何区别?   自诩正义便能理所当然的杀人吗?   “带我们去!”   穷奇道的地形复杂,绕过一座山谷,紧接着又是另一座新的山谷。   温氏被残杀的修士门生,便是被随意丢弃在了一座不知名的隐秘山谷之中。   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躺在积水的空地中,有高有矮,有男有女,身上散发出腐烂的恶臭,昭示着他们是怎么被人无情杀害,又是怎样被人无情抛弃于此。   温情最先从震惊之中回神,往前的脚步如灌铅般,她取下披风,抱着最后一丝希冀,一具一具的翻动着尸体。  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,正邪仅仅只以门派而非以人的善恶来区分了?   四目对视,魏无羡与蓝熹微不约而同地将笛子别至腰侧,一同走向空地,寻找起温宁的踪迹。   “阿宁!”撕心裂肺的喊声划破了雨夜。   这些天来东跑西跑,温情就是为了早点找到温宁,她放弃了所有的高傲、自尊,只想见他。   可这一瞬,她抱着许久未见、却彻底没了生机的弟弟,终是嚎啕大哭起来。   温宁生得白净,光是脸上就有好几处伤口,血痕十分明显,已凝成了暗褐色,胸口赫然插着一支召阴旗,整张脸被积水泡得浮肿,身体上还不知有多少伤。   魏无羡敛眸盯着温宁手中攥着的荷包,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。   那里面装的,是他亲手给温宁画下的护身符。   别说与温宁交情好的魏无羡受不住,连蓝熹微见此景,也红了眼眸,就更不要说悲痛欲绝的温情了。   “召阴旗......”蓝熹微喃喃出声,忽然意识到金氏的督工,或许不只是简单的督工,不然召阴旗用来作甚?   与此同时,刀刃相撞的声音伴着呜咽求救声响起。   此夜,注定腥风血雨。 第59章 雨夜别 他希望她永远如皎月清辉万丈,……   “魏婴!”   蓝熹微看着浑身萦绕腾腾杀气的魏无羡,心下暗忖不好,岂料她话音刚落,魏无羡抽出陈情转身就走。   不过是瞬间,他便没了影子。   这样的魏无羡,会出事的。   强忍着体内乱窜的真气,蓝熹微沿魏无羡离开的方向一路追去。   凄厉尖锐的笛音,犹如一支穿云利箭划破夜空,带着盛大的杀伐之气,横穿夜雨,随后,响彻整座山谷。   “公子饶命啊!饶命啊公子!”   “公子饶命啊!公子!”   魏无羡放下陈情,负手而立,长眸泛着凛冽寒光:“你们将招阴旗插在他们的身上,是为了招什么样的邪祟?还是,在炼就什么样的邪门功法?谁杀的人?”   为首的督工见他不再吹奏陈情,心生侥幸,硬着头皮答道:“魏公子,这话您可别乱说,这儿,可没人敢杀人!”   “对,每一个是自己干活不小心,从这山壁...滚下来摔死的!”   “没有人敢乱杀人?”魏无羡定定地看着他们。   “对对对,千真万确,绝无虚假!”   魏无羡笑了笑,似信了他们的辩解,微微点头,道:“我明白了,因为温氏,因为他们不是人,所以说这里没人敢乱杀人,是这个意思,对吧?”   这句话,正是这群督工适才心中所想,被他说了出来,脸色皆是一白。   “还是你们真觉得,我会分辨不出来?”   脊背一凉,督工嗫嚅说出了最后一张保命符:“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眼下正交好,魏公子您可不能......”   唇角弧度不减,魏无羡拢起剑眉:“你很有勇气,你是在威胁我吗?”   “不不不!公子饶命公子饶命!”   魏无羡默了半晌,脸上的笑意终是消失了,“既然你们不肯认,就让他自己来指认吧。”   话毕,他阖上了眼,手腕一转将陈情送至嘴边。   这回出现在雨夜中的,不止诡谲笛音,还有雨幕中从天而降的温宁,披头散发,面孔如鬼魅般苍白,眼中只有被放大的瞳孔。   下一秒,温宁面无表情地冲向督工,站得最近的那两名督工还没来得及惊叫,便被他铁箍般的手掌掐住了喉咙,直接断了气。   “怎么会这样......”蓝熹微怔怔地看着这一幕,她知道魏无羡并不是想大开杀戒的,可温宁此举,的确是因着陈情啊。   “阿宁......不要啊!”   随后赶到的温情拽住了蓝熹微的袖子,苦求道:“蓝三小姐,快让魏无羡停下来,阿宁没有死,他只是被夺走了灵识。”   闻言,魏无羡睁眼看去,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,收回了陈情,控制住了山谷内四处飘荡的黑气。   一下子止住全部,心口不免一阵闷痛,他不自觉地抬手压住胸口,努力地调整着气息。   见状,蓝熹微上前扶住他,急声问他:“魏婴!你怎么样了?”   闷痛过后是短瞬的窒息,魏无羡刚想回答她没事,却是吐出一大口血。   这下蓝熹微更不会相信他没事了,眼眸顿时一酸,颤着手给他输送起灵力。   而温宁那边,又要开始杀人了。   顾不上再隐藏身份了,蓝熹微取下腰间昭阳,足尖轻点,眨眼功夫便站到了那名金氏弟子身前,将所剩无几的灵力全蓄在昭阳剑刃之上,挡下了温宁的全力一击。   她晃了晃身子,堪堪稳住,才发觉挨着剑柄的虎口已被震开一道口子,汨汨鲜血混着雨水划过皓腕。   容颜愈苍白,愈显得人如皎月一般冷艳孤傲,仿佛轻轻一触,就会破碎似的,虚幻若梦。   “蓝泱!”   魏无羡心口再度闷痛,这回不是因为受伤,却更甚切肤之痛。   明明暗自许下过承诺,这一生,会倾尽所有保护她,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,可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受伤了。   “温宁!温琼林!”   蓝熹微已不再对温宁会中止进攻存有希冀,出乎意料地,在魏无羡嘶声喊出他的名字后,他撤了力。   温宁身上的弑杀邪煞之气陡然消失,剑上一松,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痛意,迅速侵占着她的意识。   强撑,也到了尽头。   右膝狠狠地砸在了地上,溅起层层水花,万幸有昭阳作为支撑,才不至于整个人摔在地上。   “蓝泱!”   熟悉的清冽莲香透过血腥味飘入鼻间,蓝熹微能感受到抱着她的人止不住打颤的身体,也能感受到喷洒在脖颈处,灼热而紊乱的气息。   是魏无羡。   她也很想回应他,可此时唯一的气力,就是努力地不让自己闭上眼睛。   这寒心酸鼻却又束手无策的一幕,与记忆里炎阳殿的那个场景重叠在了一起,极致的恐惧与茫然,令魏无羡托着她身子的手紧了紧。   他知道她需要什么。   灵力,温暖。   来的快有什么用?抱紧了她又有什么用?他一个都给予不了她。   在这一瞬,魏无羡比在炎阳殿的时候,还要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。   忽然,温宁发出长长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,拉回了两人的注意力,同样的也拉回了那名躲在两人身后的金氏门生的注意力,他赶忙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个地方。   “那边的屋子里,还有温宁手下的修士......”蓝熹微说得很慢,缓了片刻,又道,“我们得快点离开这儿。”   听到她气若游丝的话语,魏无羡眼角蓦地红了。   “魏婴......”蓝熹微伸手去碰他的脸,艰涩地露出一个笑,“没时间了......”   不然,真的很想抱抱你。   “好。”魏无羡的声音暗哑低沉,他应了这一声后,牢牢地圈住楚腰站了起来,长眸满是血色。   “温情,那边的屋子里还有温宁手下的修士,你去带他们出来,快!”   温情知道他们两人都受了伤,尤其是被魏无羡拥着的蓝熹微,也不敢多耽搁,连忙跑向那间临时搭建的棚屋。   须臾,她领着几十个鼻青脸肿的人一并跑了出来。   “各人找马,赶快!”魏无羡朗声道。   其中一人发现了异常的温宁,颤巍巍地问道:“魏公子......这——”   “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,上马快走!”   说完这话,魏无羡抱着越发虚弱的蓝熹微翻身上马,几十个人在混乱中找不到那么多马匹,温情带着温宁与一个小孩子一匹马,其余皆是两三人一骑。   魏无羡飞速地扫了一圈,确认众人都上了马,当即喝道:“走了!”双腿猛夹马背,率先出发。   雷电交加的夜空犹如白昼。   蓝忘机撑着折伞,垂眸望向手中不停“嗡嗡”的避尘,又抬头看着眼前停下来的十几匹马,目光最终落在了最前的两人身上。   浅眸里尽是痛惜隐忍。   “二哥......”黛眉蹙起,蓝熹微下意识地就要下马,却在感知到紧贴着的胸膛传来有力心跳后,素手一顿。   恍惚间,想到九十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与忐忑。   魏无羡不可能不知,如今策马离去,便是真正站在了兰陵金氏、仙门百家的对立面,他还是这样做了。   那三个月的时日已经够了,而今的她不想...也不愿他一个人去承担这些了。   “你们要去哪儿?”蓝忘机沉声开口。   “不知道。”长眸微闪,魏无羡看向怀里没有动作的人,不自觉地慌了神。   她......是不是后悔了?   “要想好,此一去,便是真正的离经叛道,不容回头。”紧盯着一言不发的蓝熹微,蓝忘机的心沉到了谷底。   一起长大的人,此刻的默然不语,无疑是在告诉他,她的决定。   无论如何,她是要与魏无羡,共进退了。   “离经叛道......”魏无羡重复着蓝忘机的话,眼里掠过一抹痛色,“离哪本经?叛何方道?”   “蓝湛,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一起许下的诺言?”   “许我一生锄奸扶弱。”   “而如今,你告诉我孰强孰弱,又孰黑孰白?这难道就是你我誓死守护的诺言?”   静静听着他说的话,蓝熹微心中大恸,眼泪忽地就流了下来,她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的手,喃喃出声:“阿羡。”   我在。   我说过的,我帮你、我信你。   哪怕是要离经叛道,只要你问心无愧,我就会一直在你的身边,也会一直守护我们许下的诺言。   所以不要害怕,不要难过。   魏无羡一愣,随即狠狠抱紧了怀中的人。   喉咙干涩得生疼,蓝熹微翕了翕唇,想要抬手去够他的脸,却发现他力气大到她根本动弹不得。   心下没由得升起不安。   然而在下一刻,身子一软,心里的预感霎时得到了证实。   魏无羡慢慢松开了手,抱着蓝熹微下马,走到了蓝忘机身前。   “蓝湛,带她走。”   像是被谁一把捏住了心脏,连呼吸都急促起来,蓝熹微死死拉住魏无羡的衣襟,星眸里云雾氤氲。   “魏婴...你敢......”   “她身上有伤不宜再拖了,带她走。”   魏无羡拧着眉,没有看她。   其实在她唤他“阿羡”的那一刹,他就知道她的心意了。   漫天风雨的处境中,有人义无反顾的奔向他、相信他,胸腔内一次次凉透的东西,被她一次次的捂热。   不想让她留下来陪着自己吗?   魏无羡的答案是否定的,他喜欢她,想和她天天在一起。   可对她的喜欢,太多了,多到他不能容忍这么自私的念头去亵渎这份喜欢。   他希望她永远如皎月清辉万丈,希望她依旧是世人敬仰的归月仙子。   他爱她。   将胸前攥紧的玉手掰开,魏无羡把怀中几乎没什么重量的人交给了蓝忘机,旋即转过身去不再看她,一步一步地往回走。   有什么顺着脸颊滑落,接二连三的滴在了蓝忘机手背上,夹杂着伞檐溅落的雨滴,他却好似只能感知到格外滚烫的眼泪,灼得他无比心疼。   自幼便一同修习,她的状况,蓝忘机仅仅抱着她,也能一清二楚。   抹额不知所踪,昭阳黯淡无光,虎口与身上尚未处理的伤,苍白无生气的脸,微弱到他都很难感知出来的灵力,无一不让他懊恼。   就不该听蓝曦臣的话。   为什么没有坚持出来找她?   魏无羡的质问字字诛心,他已无法再去阻他,可蓝熹微,就算魏无羡临时反悔要带她走了,他也不会放手了。   这是他妹妹。   是蓝熹微。   是他珍爱如斯的掌中珠。   “二哥...我不要走。”声音轻而易举地就被大雨盖过,但蓝熹微知道,蓝忘机一定听见了。   从小最疼她,也最宠她的二哥,会像之前那样答应她的请求吧?   可直到魏无羡上了马,蓝忘机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,答案昭然若揭。   穴位被封住,甚至连再开口哀求一句的力气都没有了。   蓝熹微放弃了挣扎,望着远处马上的人,星眸红得不成样。   突然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。   少年俊美无俦、恣意张扬,漂亮至极的长眸蕴着细细碎碎的光,就那么简单地看着她。   一眼万年。 第60章 值得 他所信的道、她的喜欢,也值得。……   酉时一刻。   上一回各大世家的家主名士聚在一起,还是商讨射日之征,可即便是射日之征这样重要非凡的大事,姑苏蓝氏也仅是蓝曦臣一人镇场。   这回,却是连蓝启仁也来了。   “多年不出山的蓝老前辈都来了,我就知道迟早会这样的。”   “且看如何收场吧。”   除去蓝氏,最引人注目的,便是坐在前列的江澄,犀利杏目阴沉一片,宛若昨夜暴雨前兆。   “光瑶,就由你来向诸位宗主讲一讲,魏无羡的所作所为吧。”首席的金光善发了话,神色几分怫然。   金光瑶恭敬地向他福了福身,说起正事:“此次在穷奇道,魏无羡...将温宁做成了傀儡,大开杀戒,遭杀害的督工有四名,脱逃的温氏余党约五十人。”   “魏无羡带着他们进入乱葬岗后,占了当年薛重亥的伏魔殿,并在山下设下重重屏障,我们的人,到现在一步都没上去。”   此话一出,斗妍厅内登时议论纷纷。   江澄没多耽搁,站了起来,拱手一礼道:“这件事做得确实太不像话,我代他向兰陵金氏赔罪,若有什么补救之法,请尽管开口,我必然尽力解决。”   让金光瑶在这众目睽睽下说出这件事,金光善压根没有打算与江澄私了,也不在意赔罪与否,他喝了一口茶,道:“江澄宗主,本来看在你的面子上,我本应一句话都不说的,可是这些督工不光是我们金家的,还有其他家的,对吧?”   席间立马有人附和:“正是,魏婴所杀的还有我的门人。”   “没错,金宗主大仁大义不予追究,可我们做不到!”   江澄无声地吸了口气,蹙眉解释道:“诸位有所不知,魏无羡要救的那名温姓修士,名叫温宁,他与他姐姐温情,在射日之征中曾于我二人有恩,所以......”   “有恩又是怎么回事?”聂明玦疑声打断了他的话,“岐山温氏不是云梦江氏灭族血案的凶手吗?”   “温情温宁姐弟我倒也是略知一二,之前来过蓝氏听学,温情还替家妹调理过身子,他们的性情,倒是与温氏他人不太一样。”看了一眼脸色不佳的江澄,蓝曦臣继而道,“之后虽未见过,但是射日之征里,他们从未参加过一场凶案。”   “没有参与,也没有阻拦,看起来倒像是温若寒身边的红人。”聂明玦讽道。   “温情既是温若寒的亲信,想必想拦也拦不住吧。”蓝曦臣声音温和,立场却是鲜明,毕竟寒潭洞蓝熹微的伤,委实多亏了温情。   “既在温氏作恶时,只是沉默而不反对,那就等同于袖手旁观。”聂明玦驳道,“总不能在温氏兴风作浪时享受优待,温氏覆灭了却又不肯承担苦果付出代价吧?”   到底还是“温”字当头,批判抨击他们的话,自然是站了上风。   “聂宗主所言正是,既然温情是温若寒的亲信,说她没有参与,不管别人信不信,反正我是不信的,温氏哪个人没有沾几条人命?或许是我们没有发现罢了。”   “对啊,这些走狗啊,一个也不能放过,救助温氏,便是与我们为敌!”   金光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,趁机道:“江澄宗主,这原本是你的家事,我不该插手,但是,关于这个魏婴,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啊,魏婴是你的左右手,你很看重他,这个我们都知道,可是反过来,他对你这个家主,是不是尊重,那可就不好说了。”   “反正我当家主这么多年,还没见过哪家的下属,敢如此狂妄不堪居功自傲的,知道外面怎么说的吗?在射日之征里,你们江家所有的战绩,都靠他魏无羡一个人撑的,这不是无稽之谈吗?”   “他是江氏中人,深受江家之恩,却屡屡不听江宗主的教诲,那天在百花宴那么大的场合,他当着面,说翻脸就翻脸,说走就走,可背着你呢,他在百凤山跟人说,我从来没有把江宗主放在眼里,这大家都听见了吧?”   金光善的话,比起适才聂明玦所言,引起的附和声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   “没有。”冷淡的声音蓦地响起。   众人皆是一愣,循声望去,只见蓝忘机正襟危坐,俊雅至极的脸上瞧不出任何情愫,仿佛那句“没有”,是他们的幻听。   “你说什么?”金光善不死心地追问,原以为蓝忘机会顺着他说,亦或是不再拆他的台,却没想到——   “我没有听过魏婴说这句话,也没有听到他表示半分对江宗主的不敬之意。”   篡改原话、添油加醋被人当众戳穿,而且这人还是惜字如金的含光君,金光善一噎,面上一阵尴尬。   站在他身侧的金光瑶见状,诧异道:“是吗?那日百凤山围猎,魏公子气势汹汹说了太多话,一句比一句石破天惊,可能是说了些意思差不多的话,我也记不得了。”   这番话说得巧妙,一个是替金光善解了围,第二,也在暗示着魏无羡不讲规矩,实则是加深金光善那番话的可信程度。   金光善正欲就着台阶而下,清越带着寒意的女声从门口传来。   “敛芳尊日理万机,记不清他人所言实属正常,好巧不巧,那日我也在场,更巧的是,魏婴说了那么多话,偏偏我记住了,不知敛芳尊...想再听哪一句啊?”   金光瑶抬眸看着门口的月白倩影,眉心一动。   蓝熹微是了解自己的伤势的。   灵力几乎耗尽、内伤混着外伤,要不是回金麟台的路上蓝忘机及时给她疗伤,怕是她现下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。   然而蓝启仁连夜赶来金麟台的消息一出,她便猜到穷奇道一事已酿成轩然大波,不可收拾,饶是蓝忘机一再强调不让她来,她也还是强撑着一身伤,来了斗妍厅。   她来,是不愿别人颠倒黑白,也做不到任凭别人污蔑魏无羡。   “不是身体不适吗?她怎么来了?”蓝启仁板着脸看向同样微讶的蓝曦臣与蓝忘机,顿时怒不可遏,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,发作不得。   蓝忘机盯着她瓷白的唇色,面上不动神色,心里已是波澜暗涌。   为了稳定她的情绪,他还承诺等她好了,就带她去找魏无羡,她仍是拖着伤成那样严重的身子来了。   就是为了替魏无羡辩解,不顾他的百般劝阻,不顾蓝启仁的滔天怒火,甚至,不顾她自己的名声了。   就这么喜欢?   半晌,蓝忘机起身,大步走到蓝熹微身侧,将人带到蓝氏席位间,浅眸含着冰霜,一一对上那些往这边看来的探究眼神。   蓝熹微轻轻捏了捏蓝忘机握着她的手,想告诉他自己无事,下一秒,熟悉精纯的灵力从指尖游走全身。   回金麟台后,她本以为蓝忘机会斥责她,又或者生气不理她,可是都没有,他给她疗伤、喂她汤药,一句重话都没有说。   心里暖意纵生,蓝熹微深吸一大口气,才压住了眸中热意。   其实这些家主名士,都只在射日之征见过蓝熹微,冠绝仙门的世家第一美人,自然是令不少家主都动了与姑苏结亲的心思,给云深不知处递了拜帖,但皆被蓝曦臣以身体抱恙回绝。   而后再见蓝熹微,便是在百凤山围猎大会,那时的蓝熹微与魏无羡,在外人看来,感情显然异于同辈之间,不过一直碍于蓝氏,旁人再怎么揣测两人的关系,也就敢关起门来说。   连眼下,说两人交情甚好的话也只是含糊影射,大部分人还是在热衷于诋毁不在场的魏无羡。   “蓝三小姐这也不是第一回 帮魏婴说话了,听闻在穷奇道,蓝三小姐与蓝二公子都在,若是联手,那魏婴根本跑不了。”率先说话的家主,依旧是那爱挑事的平阳姚宗主。   “其实我早就想说了,这魏无羡虽然在射日之征中有些功劳,但比他有功劳的客卿多了去了,没见过哪个,像他这样自以为了不起。”   与百凤山猎场里,唯一的不同,便是这接话的换成了另一位家主。   “我早就觉得他有问题,不修仙术,去修什么诡道,搞那些乱七八糟的符咒,迟早会出问题的。”金子勋忍不住讥讽道,“看吧,杀性已经暴露出来了,滥杀我们那么多人,就为了几只走狗!”   早就觉得?杀性暴露?蓝熹微听得黛眉一蹙,当即就要与他争论,却是没忍住连声咳嗽起来。   小脸终于有了一丁点血色,可这不是蓝忘机愿意看到的,他半敛着眸,一下接一下地拍着她的背。   坐在前面的蓝启仁与蓝曦臣听到了动静,回头看来。蓝曦臣大致清楚穷奇道发生的事,也知蓝熹微受了伤,只是他与蓝忘机都没有把实情告知蓝启仁。   “你究竟是怎么了?”蓝启仁看着掩于月白广袖之下的灵力波动,察觉到了不对劲,“忘机,熹微,你们......”   这时,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插了进来:“不是滥杀。”   蓝熹微闻声望去,星眸轻闪,说话的是一位穿着金星雪浪衣袍的女子。   “姑娘这句话是何意啊?”姚宗主不悦道。   那女子似被他吓住了,语气更甚小心:“不,我没有别的意思,我只是觉得滥杀这个词...不太妥当。”   金子勋横眉道:“有何不妥?魏无羡从射日之征起,就滥杀成性,你能否认吗?”   “战场之上他一没无限制地杀人,二没不受控制地乱杀人。”蓝熹微冷不防开口,一字一句地反问,“何时滥杀成性?”   金子勋霎时哑口无言,只能恶狠狠的盯着她。   又是在维护魏无羡!蓝启仁旋即瞪她,却被蓝忘机挡了大半视线,一口气堵在心间,半天没缓过来。   “蓝三小姐所言不假,射日之征是战场,战场之上岂非人人都算滥杀?如今就事论事,如果当时真的是那两名督工虐待俘虏,害了温宁,那这就不叫滥杀。”那名女子朗声道。   “此言差矣!”先前与姚宗主一条战线的另一位家主喝道,“难道还要说他们杀咱们的人有理了?难道我们还要赞扬这是义举吗?”   “是啊,那几名督工有没有做这些事,还不知道呢!况且又没有人亲眼看见,那些活下来的督工都说自己绝对没有虐待俘虏,温宁是自己不小心从山崖上摔下来的。”   没有虐待......摔下来的......   穷奇道的惨状历历在目,那些遍体鳞伤的温氏族人,温宁胸口插着的招阴旗。   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?   蓝熹微喉咙一哽,阖上了眼,耳畔突然浮现一个稚嫩天真的声音。   “仙女姐姐。”   “阿苑在这里等你。”   她不是仙,是无能为力的凡人。   “那些督工害怕,为了避免虐待俘虏和杀人的责任,他们当然一口咬定了,他是自己摔下来的!”   女子话音刚落,就听姚宗主冷笑道:“罗姑娘,我看你是心虚,才站出来狡辩一番的吧?”   “姚宗主,请你说清楚,何谓心虚?”女子猛地起身,姣好面容已是愤然不已。   “这还用说?”姚宗主看她一眼,不屑道,“在屠戮玄武洞发生的事,你自己心里清楚。”   昔年屠戮玄武洞,魏无羡英雄救美一事,也成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风流谈资,而那名女子,正是姚宗主口中的“罗姑娘”,绵绵。   旧事重提,不少人恍然大悟,立即有金氏的女修道:“别跟她废话了,这种人还是兰陵金氏的人,跟她站在一起我都觉得羞愧。”   绵绵愣了须臾,扬声道:“好......你们一个个都声音大,你们一个个都有理,既如此,我退出家族便是。”   绣有金星雪浪纹饰的家袍被她摔在了地上,随即红着眼睛走了出去。   “二哥,我也想走。”蓝熹微低声道,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,她一刻也不愿多待。   蓝忘机颔首,拿起避尘想去扶她,见她动作一如往常,丝毫没有受伤的痕迹,心下了然,却也没多说,两人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。   直到真正出了斗妍厅,丽影才隐隐有站不住的预势。   蓝忘机想也没想,抬手接住了她往后倒的身子,心尖止不住的疼,沉吟道:“值得吗?”   为了魏无羡,为了这样的世道。   值得吗?   蓝熹微压下喉中翻涌的腥甜,没有说话。   被冠以“邪魔歪道”的人,坚守着锄奸扶弱的誓言,而正派之中的正派,却容不下与他们不同的声音存在,就算是对的。   孰正孰邪,孰黑孰白,已不是三言两语方可定夺,要靠自己的心去辨别,人心即道,道由心生。   那样恣意明亮的少年郎,即使历经风浪,也依旧赤诚善良,他是她全身心崇拜着的英雄,也是她深深爱着的人。   未几,她听见了自己极轻、却异常坚定的回答了蓝忘机的话。   “值得。”   他值得。   他所信的道、她的喜欢,也值得。 第61章 旧梦 只是这一回,她越过粼粼水面,看……   身子里里外外的伤,加上斗妍厅里的那些话,郁结于心,是以当日夜里,蓝熹微就发起了高热。   “忘机,你与熹微......一个偷进藏书阁禁室,另一个突然改修琴道,我不罚你们,是盼你们自己能够醒悟改过,你们居然追去了穷奇道,私自放走了魏无羡等人,还弄成了这副模样!”   即使刻意压低了,也能听出蓝启仁声音中的震怒。   “你们真的要一错再错吗?”   蓝忘机脊背笔直地跪在床榻前,垂着眸子,没有回答。   见他默然,蓝启仁定定地看着他,沉声开口:“我问你,蓝氏家训,第五十二条是什么?”   “严禁结交奸邪。”   话音刚落,蓝启仁拊掌拍在桌案上,怒道:“难道你忘了你父亲的教训吗?”   埋于心底不愿触碰的一隅,毫无征兆地被提及,蓝忘机一愣,正欲说话,身后蓦地传来声音——   “我母亲她不是奸邪。”   微渺如羽毛般的轻声细语,却透着主人不容置疑的态度。   除了晕在蓝忘机怀里后的那一个时辰,蓝熹微是彻底没有知觉的,而后她一直都是半梦半醒的躺着。   有很多久远的画面,浮光掠影地在脑海里闪过。   娘亲窈窕的身影,伴随着温柔的言语,可她看自己的眼神,与看蓝忘机的眼神相比,好像总是少了点什么。   就像她练剑累到不行,偷偷去看蓝启仁时,他看她与蓝忘机的眼神,也是不一样,但那种时候,是给予她的更甚复杂。   聪慧细腻如她,知道一月只能见到娘亲一次,她不敢在这种问题上浪费时间。   或许是因为小孩的逆反心思,五岁那年,蓝熹微终是决定问问她的娘亲,她与蓝忘机究竟有何区别。   但是那一年,龙胆小筑的大门,再也没有人来给她与蓝忘机开了。   她的娘亲,不在了。   画面倏地转换到了夜里,她在修为上急于求成,反而遭灵力反噬受了不轻的伤,也发起了高热。   迷迷糊糊间,看到了坐在床沿的蓝启仁,一向对她严苛冷厉的脸上,第一回 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担忧与着急。   像极了她的娘亲偶然发现蓝忘机练剑受伤的表情。   下一秒,所有画面堆积而成的廊桥,轰然倒塌,取而代之的,是她许久都没再做过的那个梦。   那个在水里无法挣扎的梦。   只是这一回,她越过粼粼水面,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白影,那人在说话,依稀能听见几个词,似乎是在找人,声音断断续续的,却很熟悉。   恍惚中再度听到了这个声音,她努力地睁开眼,饶是床前有人替她挡着,劈头盖脸的怒气,她也一分不少的感受到了。   是蓝启仁。   “我问你,蓝氏家训,第五十二条是什么?”   “严禁结交奸邪。”   还有蓝忘机,想来是知道了穷奇道发生的事情,正在教训蓝忘机,但教训归教训,怎么扯到了家规上?   “难道你忘了你父亲的教训吗?”   前因后果顿时串成了一根线,无比清晰的穿进了蓝熹微的心里。   在蓝启仁与蓝氏长老看来,她父亲青蘅君光风霁月的一生,唯一的“污点”,就是她的娘亲,也是,娶了一个杀害自己恩师的女子为妻,在他们眼里,的确百思不得其解。   但对于她,在一次离开龙胆小筑,不经意瞥见了匿于檐下默默观望着屋内的青蘅君时,她就知道,无论是不顾一切的婚姻喜事,还是心甘情愿的画地为牢,他们都很欢喜。   于是她脱口而出了那一句话,为那份欢喜澄清的话。   “我母亲她不是......”她重复着又说了一遍,撑着床勉力坐了起来,一字一句道,“魏婴也不是,他们从来都不是。”   这是蓝启仁第一次认识到,原来两个人可以长得这么像,尤其是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眸,不声不响地看人,却灿若星辰,明澈得让人失语。   “岐山听训时,温情于我有恩,所以穷奇道...我比魏婴去的还要早,就因为是温氏族人,哪怕有老人与小孩,那里的督工也不把他们当人看,百般虐待、千般折辱。”   蓝熹微看了一眼冲她摇头的蓝忘机,放在被褥上的素手紧了紧,移开视线,直直地朝蓝启仁望去。   “温宁根本不是从什么山崖上摔下来的,是被金氏之人打到遍体鳞伤,再将招阴旗插在他的胸口,活生生杀死的!魏婴为什么不能带他们走?想杀人的没错,想救人的却被随意污蔑,究竟谁才是‘奸邪’?”   “我母亲与魏婴都不是,真正的奸邪其实是那些自诩正道的仙门世家!”   蓝启仁当即起身吼道:“住嘴!你母亲......”似想到了什么,他突然就消了声,没再继续往下说了。   荏苒时光里,有一个喜穿红衣的女子,也曾为了他人跟自己唇枪舌剑地吵过,而争辩过后,那人负气离开,消失得一干二净,即使他们已订下了婚期。   “蓝启仁,你们姑苏蓝氏,竟然想对一个女子痛下杀手,真是枉为世家!”   红衣女子与眼前的人渐渐重叠,却又被卷云纹抹额,一点一点的分离成两个人。   她不是她。   “叔父,您若要责罚,忘机愿一力承担。”   蓝忘机的声音拉回了蓝启仁的注意力,他盯着床上脸色惨白的蓝熹微,吐出一口浊气,道:“为什么这么信他?”   这话没有指明,甚至可以说是含糊,但蓝熹微与蓝忘机都懂,蓝启仁问的是谁,想问的又是什么。   蓝熹微想起滂沱大雨中,少年御马疾驰离去的身影,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刺痛感,她伸手捂住了心口,月白中衣下的物什发出了轻微的响声。   为什么呢?   他有让她心动的少年风流,有让她崇拜的问心无愧,更有让她想义无反顾追随的赤忱孤勇,可这些所有的缘由,一句话就能概括。   “因为他是魏婴。”   就这么简单。   半晌,蓝启仁没再说话,低着眸走了出去。   木门合上的同时,蓝忘机回身坐到床沿,扶住了一具滚烫的身子,将她鬓间凌乱的碎发别在耳后,低声问道:“一整日没吃东西了,想吃什么?”   蓝熹微半靠在他怀里,柔声答道:“二哥...我不饿。”   虚弱的声音听得蓝忘机心下一紧,抬手覆上她额间,连平日里冰凉的抹额也温热无比,可想而知她会有多难受,无数的自责袭上心头。   隐约察觉到了他情绪不对,蓝熹微很想问问他怎么了,可躺在他有些冷意的怀里,无力虚脱的感觉排山倒海般涌来。   眼皮越来越重,蓝熹微本能地往冰凉处缩了缩。   夜风微凉。   蓝忘机就这样抱了她一夜。   ......   翌日,卯时。   拿起包袱的带子,江澄心不在焉地系着活结,忽而窗边响起清脆的敲击声。   金氏防守虽算不上滴水不漏,可也绝不会放不相干的人随意进出世家子弟的居所,更何况他如今还是江氏宗主。   警惕地走到窗户旁,江澄一手握着三毒,一手轻轻地推开窗户,月白倩影晃过眼前,紧拢的眉峰骤然松动,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翻窗而入的人。   “江澄,我可能又得麻烦你了。”   许是江澄的神情太过于震惊,以至于蓝熹微也有点慌张,她其实没什么把握江澄会答应她接下来要说的事。   愣了须臾,江澄不明所以地道:“怎么了?”   听到这三个字,蓝熹微松了一口气,对江澄的性子,她大致清楚,譬如眼下他开口问了这事,就表明他是会帮她的。   “你回云梦能不能带我一起?”   闻言,江澄怔怔地看着她,一时没反应过来,呐呐道:“你想去云梦?”   知他悟错了意,蓝熹微温声解释:“不是,我是想麻烦你带我离开兰陵,然后我跟着你往云梦的方向去,但不去云梦,我...要去夷陵。”   心里没由来有些堵,江澄闷声问她:“你是要去找他吗?为什么?”   昨夜记忆犹新的争执,实在是令蓝熹微不敢再与蓝启仁说她想去找魏无羡的念头了,再者,她一觉醒来虽然烧退了,但身子仍未好全,蓝忘机肯定不会准她现在去夷陵的。   只是这诸多不便,也抵不住思念。   所以醒来后她动了手脚,让蓝忘机“睡”着了,避开了蓝曦臣与蓝启仁,偷偷来找了江澄。   “是。”蓝熹微颔首,坦然道,“可能是因为我...太想他了。”   想问问他,为什么丢下她,又是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?   下颌紧了紧,垂放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拳,江澄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心中所想:“你喜欢魏无羡?”   如果不喜欢的话,就不会有斗妍厅里的维护,也不会有宣之于口的想念了。   他不是不明白,不过是还存有一丝希冀,或许射日之征那段时日,漫漫长夜的谈心,她的多言,不仅是因着他提起的往事中有魏无羡。   然而,清越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犹豫,参杂了少女独有的娇羞,答得果断。   “我喜欢他。”   脸颊莫名发烫,蓝熹微有些茫然,为何最近总有人问这件事,虽然每说一次都格外欢喜,可欢喜是真的,赧然也是真的啊。   沉默片刻,江澄艰涩地弯了弯唇角,没再问她任何事,端起桌上茶盏,一饮而尽,仿佛一并入喉的东西不止温凉茶水,还有那份不自觉的暗隐心动。   “好,我带你去。” 第62章 仙女姐姐 他的沉默,如石块一般砸在心……   夷陵虽离云梦不远,却大有不同。   云梦多湖,而夷陵则是以连绵起伏的群山为主,山很高,高到可以看到飘渺的云雾,可它们让人分得一清二楚的地方,是夷陵山上的一隅——   怨气弥漫的,夷陵乱葬岗。   魏无羡惊醒时,石壁内的烛火尚未燃尽,伏魔洞内映着昏黄的光,倒显得没有他第一回 进来时那样森寒。   这几日先是从穷奇道赶到夷陵,再是用尽办法尝试着救活温宁,他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思合眼,好不容易趴在床沿睡着了,却是被梦境吓得不轻。   梦里,穷奇道那夜来的不止蓝熹微与蓝忘机,还有各大世家,而且蓝熹微并没有跟蓝忘机离开,她与他一起跑到了夷陵的一座荒山之上。   深不见底的悬崖边,不知是哪家弟子先动了手,一支冷箭“嗖”的朝两人射过来,紧接着是两支、三支、无数支。   射箭的弟子源源不断,但要在箭雨中生存的,只有两人。   好不容易得了喘息的机会,他下意识地就去找蓝熹微,将将回过头,便发现一支箭卷起阵风,直向她后背射去。   他来不及出声,眼睁睁看着半支箭没入了她身体里,血色迅速在月白衣裳间洇染开来,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。   下一秒,纤弱清瘦的身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,整个人飞快地往悬崖下坠去,他甚至连衣角都没碰到。   “幸好......”魏无羡伸手捂住钝痛的心口,俊脸覆着冷汗。   幸好梦境到那里就结束了,幸好,蓝忘机把她带走了。   只是,就算那夜雨下得再大,他也知道从她眼角滑落的,不是雨水。   愣了半晌,魏无羡撑着台子站直,看了一眼石床上贴满符咒的温宁,往外走去。   穷奇道救出来的温氏族人,想要在乱葬岗这个荒废多年的地方长久住下去,最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温饱。   温氏族人本就承了魏无羡的恩,在得知他开荒耕作的想法之后,不等他开口,青年与中年男子纷纷拎起锄头主动开始干起活来。   魏无羡走到一片土地旁,看着正在吭哧吭哧地翻土的男子,温声道:“四叔。”   四叔停下手中锄头,笑眯眯地道:“魏公子,咱们今天要把这片荒地都翻一遍吗?”   “对啊,只有这样才能种好庄稼......”魏无羡话说到一半,腿上忽然一重,他低头看去,是温家那个小孩,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蛋,倒是个率真可爱的孩子。   “这个、这个!”温苑拿着一个布偶,使劲摇着魏无羡,“说话说话!”   魏无羡无奈,接过他手中布偶,漫不经心地说了几句话逗他,却没想到他不仅笑得更开心了,连带抱着他的手也箍紧了几分。   虽然他很喜欢带温苑玩,但实在是还有些事需要琢磨,出来走一圈也该回伏魔洞了。   “阿苑,你再这样跟着我的话,我就把你当萝卜种在地里咯!”   温苑瞅了他一会儿,慢吞吞松开手,竟真的一屁股坐在了四叔刚挖好的坑里。   这下魏无羡乐了,玩心渐起,蹲在土坑旁,一本正经道:“阿苑啊,你还真想当萝卜啊?那你可不要动啊,你要动了我就不种了。”   说罢,他捧了一手泥土,轻轻地撒到温苑身上,俊美眉眼间蕴着浅淡笑意。   “今天种个大萝卜,过几天啊,就能长出好多萝卜来,那大家呀就都有得吃了。”   温苑一边学着他给自己身上丢土,一边说:“可是我不是萝卜啊。”   魏无羡挑眉道:“那就种个小朋友呗,多浇点水儿,多施点儿肥,多晒点儿太阳,就能种出好多的小朋友来喽。”   温苑忙点头,黑溜溜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线,“我想要仙女姐姐那样。”   仙女姐姐?   魏无羡哭笑不得,自打来了乱葬岗,小孩就说要见仙女姐姐,他是喜欢逗小孩,但这种做不到的事,他是不会乱应下的。   “仙女姐姐都是住在天上的......”后半句还没出口,身后响起气急败坏的声音。   “魏无羡,干什么呢?”温情看着满身沾满了泥土的温苑,又看向蹲在一旁满脸“无辜”的魏无羡,“我才刚离开一小会儿,你倒好,把阿苑种土里。”   “姑姑,我们在种仙女姐姐呢!”温苑乖乖回答了温情的问题。   温情走过去把他从土里□□,没好气地说道:“魏无羡,你不能帮忙也就算了,你还捣乱,阿苑昨天换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洗呢,新的衣服又被你给弄脏了,他明天穿什么啊?”   “姑姑,我想穿仙女姐姐的衣服!”温苑前面的话没听懂,后面却是听懂了。   不止魏无羡,温情也听他说了不少次的“仙女姐姐”,但正儿八经的问他仙女姐姐叫什么的时候,温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,只说仙女姐姐会来接他。   眼下听他提起,温情摸了摸他的头,温柔道:“去找婆婆,让她帮你洗个澡,等过几天姑姑有空了,就给阿苑做新衣服好不好?”   温苑眼睛一亮,乐呵呵地点头,转身去找婆婆了。   土地旁有几个圆圆的树桩,温情把魏无羡叫了过去,分别坐在其中两个树桩上,说起了正事:“这块地打算种什么?”   魏无羡悠悠哉哉地往后一靠,道:“土豆。”   “不行。”   “那你说种什么?”   “种萝卜。”   “......”   合着不是来问他意见的?   ......   乱葬岗山脚。   “宗主,乱葬岗一带果然设有重重咒墙,我等无法进入。”   听着弟子回报的消息,江澄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,捏着缰绳的手紧了紧,旋即偏头望向蓝熹微。   蓝熹微抬眸对上他的视线,心念闪动。   从金麟台御剑到乱葬岗,以江澄和她的修为,最多半日即可,她去找江澄的时候,也做好了勉力催动灵力御剑的准备。   没想到江澄看出了她身上有伤,放弃了御剑而来,改为骑马,但她毕竟还是偷偷溜出来,不出半日,蓝忘机就会醒来,说不慌张是假的。   她原是打算快马加鞭,奈何江澄也没顺着她的心思来,这一路上都就着她的身子,一日的路程生生延至了一日半。   到了夷陵后,她实在是憋不住了,跟他说蓝忘机可能会追过来的事,岂料他好似早就知道了这件事,凌厉杏眼直直地看着她,说出的话却不带半分凛冽。   “你身子重要,我答应过你的事,一定会做到,不要担心。”   在这一瞬,她发现她忽略了江澄还是能独当一面的云梦家主,他知道她是偷着来找他的,既已答应,就会思虑周全。   一派宗主拖住别人的方法,数不胜数。   她确实不用担心,但还有一件事,让她更甚慌乱。   江澄对她......太好了。   路上但凡她有点不适,他便立即停下,硬是给她输了灵力,等她气色好了点才肯继续前行,吃食也依着姑苏的口味来。   比起射日之征时,江澄的话变少了很多,神情冷厉得让人不敢靠近,也正是因着如此,他对她的好,区别异常,让她有点不知所措。   看着怔住的蓝熹微,江澄眉峰一拢,低声唤她:“熹微?”   蓝熹微回神,见他作势又要给自己输灵力,忙道:“我没事。”   一路上因着江澄时不时给她输灵力,身子恢复得很快,唯一不解之处,便是江澄的灵力竟令她有几分莫名的熟悉。   没有深想,蓝熹微知他还不放心,话锋一转:“趋附于金氏的仙门一心只想追杀温氏族人,他若不设咒墙,金光善也不会非要你来才罢休。”   路上江澄和她说了那日她与蓝忘机离开斗妍厅后的事,也问过她的意见,当时不觉得,此刻细想,金光善还真是算计得好。   魏无羡不让其他世家的弟子上去,但江澄,他是不会拦的。   沉思片刻,江澄翻身下马,正欲对蓝熹微说他先上山,却发现月白倩影已俏生生地站在了身侧。   “我跟你一起。”   江澄一愣,眸中添了几分柔和之意,没再多说,吩咐好其余江氏弟子后,两人沿着山路往山上走去。   黑压压的一片林子,几乎没有一丝光亮能照进来,好在蓝熹微带了昭阳,借着剑身散发出的银光,还能将就看清山路。   过了一会儿,眼前出现一个赤红的结印,结界中央画着一道符咒,想来这便是挡下其余弟子的咒墙。   江澄皱眉,把蓝熹微拉至身后,右手紫光暴涨,大力一挥,结印瞬时消失不见。   果然。   魏无羡的结界,是分人的。   又走了长长一段路,前方终于有了声音。  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,看着不远处的一群青年,江澄不认识他们,蓝熹微却有印象。   是穷奇道的温氏族人。   只是此时全都脱去了炎阳烈焰袍,穿着粗布麻衣,与普通的农户一般无二,一些拿着锤子锯子搭房屋,另一些扛着锄头挖地。   或许是红色发带太过显眼,蓝熹微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树桩上的玄衣男子,正嬉皮笑脸地与身侧的红衣女子说着话。   “种土豆。”   “种萝卜。”   “萝卜难吃,种土豆。”   “萝卜好种不容易死。”   “不行,土豆。”   “我说种萝卜就种萝卜。”   魏无羡长眸微眯,还想要再争辩,陡然听四叔急声喊他,循声望去,见他神色焦灼的盯着一侧,懒洋洋地侧眼去看,目光猛地一震。   眼前的人,也才几日未见,却恍若隔世般,带着皎月清辉的漂亮星眸,与雨夜中红得不成样的眼眸叠合,看得他心口一窒。   想过江澄会来,独独没想过,她会和江澄一起来。   他其实怕她生自己的气不愿来夷陵,可自己压根离不开乱葬岗,于是那份微乎其微的害怕,在长夜漫漫中愈演愈烈。   但那时,占据他心里最多的情愫,是想念。   他能狠心不带她走,但无法不再去想她,百凤山围猎说的喜欢她、心悦她,是真的,想与她天天在一起,也是真的。   可现在真正相见之时,他反而没了上前的勇气,不敢去问她好不好,也不敢看那双明亮澈净的妙目。   像个懦夫。   终究还是害怕占了上风。   “仙女姐姐!”稚嫩的童声打破了沉寂得诡谲的气氛,温苑磕磕绊绊地朝蓝熹微跑去,近乎是直接扑到了月白衣裾上。   突如其来的重量,撞得蓝熹微踉跄着向后退,腰间一紧,落入了一个温热又陌生的怀抱,熟悉莲香无比清晰地飘入鼻间,像极了他。   “没事吧?”全然不同的声音。   不是他。   “没事。”蓝熹微从江澄怀里退出来,星眸低垂,望向被吓了一跳的温苑,俯身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。   “仙女姐姐......”温苑无措地盯着她看,嘴巴一撇,好似下一秒就能哭出来。   心情再怎么复杂低落,瞧见这副“可怜”的模样,蓝熹微心里也软成了一汪春水,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脸,“怎么了?阿苑。”   “蓝...蓝三小姐。”温情急急地走了过来,想把温苑抱开,谁知温苑得了安抚后,一下子又抱住了蓝熹微半个身子。   “阿苑很喜欢很喜欢仙女姐姐。”   原来温苑一直嚷嚷着的人,是蓝熹微。   温情失笑,蓦地扫到她惨白如纸的唇色,随即弯腰将温苑抱了起来,道:“阿苑喜欢一个人就会抱着那人的腿不松,蓝三小姐见怪了。”   蓝熹微莞尔道:“无妨,我也很喜欢阿苑。”话毕,余光看着仍未上前的人,笑意渐渐收敛。   他的沉默,如石块一般砸在心上,疼得她喘不过气来,即使素手攥紧成拳,掌心传来的刺痛也压不住心口的痛感。   蓝熹微转身,低下头,盯着江澄衣袖上的九瓣莲,努力地平静开口:“江澄,你不是有事要问他吗?”   江澄刚想说“你不是更想见他”,就看到一滴清泪滑落,登时消了声。   她...哭了?因为什么?   念及此,江澄眉峰拢得更紧。   除了因为那个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的人,还能因为什么?   江澄也很纳闷,魏无羡是在扭捏个什么劲,非得等蓝熹微转过身,才敢明目张胆的看过来。   这算什么? 第63章 约战 云梦江氏魏婴魏无羡。 终是被留……   空旷如斯的伏魔洞,原本是掩不住什么声响的,可魏无羡带着江澄进来,却是一路寂静无声。   打量着石壁上四处贴满的符咒,江澄忍不住先开了口:“你就住这儿啊?”   魏无羡脚步一顿,点头应了他一声,又继续领着他往里走。   主洞的石床上躺着一人,从头到脚被符咒贴得密不透风,浑身萦绕着黑气,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,正是温宁。   看向躺着一动也不动的温宁,江澄疑声道:“温宁...他这是怎么了?不是说被你复活之后会变得凶猛无比,杀人不眨眼吗?”   “复活?”像是听到了什么玩笑,魏无羡轻嗤一声,“哪来的复活之人啊?阿宁从小被舞天女摄取三分灵识,所以被某些人当做稀世的活靶子来吸引邪祟。”   这就是为什么温宁身上会有招阴旗,甚至在听了他的陈情之后疯狂伤人,差点杀了蓝熹微的缘由。   脑海里闪过女子极美也极苍白的容貌。   洞外,她被温苑撞倒的瞬间,他本能地就想去接住她,可江澄比他更快,或许是因着距离甚远,但更重要的原因,是他没有金丹。   无论是在炎阳殿想给她输灵力,还是现在想接住她,他到底还是慢了一步,没能保护好她。   心口悸痛。   魏无羡捏着陈情缓了片刻,才把这份异样情愫压了下去,继而解释:“我们找到他的时候,他已经邪祟侵身,心脉已断,只剩一息尚存,我只是想用阴虎符的力量,借温宁的手惩戒一下金氏而已,却没想到...却将他变成了傀儡失去了心神。”   江澄当即驳道:“失了心神就可以杀人不眨眼吗?”   “温宁是一个胆小怯弱的人,经常将各种情绪隐藏在心底,失去心神之后,将他心底的那些痛苦、愤怒、焦躁、不安全都爆发了出来。”   “那现在呢?”江澄居高临下地盯着温宁,“他这样还是人吗?和我们之前杀的傀儡,有什么区别?”   长眸微不可察地黯了黯,魏无羡低下了头。   “魏无羡,你到底是不是......”江澄突然止住了声,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,却比说出来更伤人心。   魏无羡抬头看他,自嘲般地笑了笑:“江澄,你也怀疑我拿了那枚阴铁?”   此话一出,江澄便知魏无羡断然是没有拿走那枚阴铁的,可如今温宁这样,实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。   他指着温宁,道:“即便他不是傀儡,这样又和傀儡有什么区别?还是说你想把他练成更厉害的傀儡?”   剑眉微蹙,魏无羡摇头道:“我只是想唤醒他的心智。”   “你又在异想天开。”江澄被他这句话气得不轻,“想唤醒他的心智?这简直是千难万难!”   闻言,魏无羡嘴角弧度不减:“是啊,我也觉得简直是太难了。”说罢,他侧过身去,目光落在了摇曳不定的烛火上。   “可是牛皮,我已经跟他姐姐吹过一打了,他们现在所有人都坚信我能救他,所以这个忙,我非帮不可,不然我这老脸,往哪儿搁呀?”   话音刚落,江澄作势就要拔出三毒,一根黑笛死死地阻挡了他的动作。   俊脸笑意尽无,魏无羡掌心发力,将三毒抵进了剑鞘,喝道:“你干什么?”   早在进入伏魔洞时,魏无羡就隐约猜到了江澄此次前来,决计不是无故闲谈的,加之洞外的蓝熹微,两人越是闭口不谈,心中那根弦就拉扯得越紧,直至此刻,已是再也崩不住了。   “干什么?我还要问你干什么?”江澄怒气腾腾地看着他,厉声道,“她在金麟台百般维护你,为了来见你她迷晕了蓝二,对蓝氏三千家规置若罔闻,拖着大伤未愈的身子来麻烦我带她来夷陵,就是为了见你,你呢?”   “你心中要帮温情、要救温宁,那她呢?你想过她的感受吗?”   心尖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下。   金麟台上大大小小那么多仙门世家,更何况蓝启仁也去了,她想要维护一个不在场的“邪魔歪道”,会有多难?   为了见他,不顾蓝忘机,不顾蓝氏家规,甚至不在乎自己的身子。   穷奇道那夜他虽未替她把过脉,可若不是受了重伤,修为灵力精纯的她,又怎么会让自己轻易点了她的穴?   而这样义无反顾来见他的人,得到的,是他不敢上前的胆怯。   魏无羡哽了好一会儿,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却是哑得厉害:“我不知道......”   不知道现在的他,依然值得她不远万里的奔赴。   蓝泱啊蓝泱,你怎么这么傻啊?   “你们干什么!”   主洞离外面虽然有段距离,但温情从两人进洞开始,便在洞口附近等着,生怕魏无羡与江澄会伤到温宁。   喉咙干涩至极,魏无羡努力地平静出声:“温情,这里没事,你先出去吧。”   温情不放心地看着他们俩,剑拔弩张的气氛,着实让人无法相信“没事”一词。   似想到什么,魏无羡又往她身后看去,空荡荡的伏魔洞内,没有如月皎洁的倩影,也没有盛满焦急担忧的星眸。   须臾,他低声问道:“蓝泱...她人呢?”   “阿苑饿了,嚷嚷着让蓝三小姐带他去摘野果了。”温情如实回答。   没走就好。   魏无羡松了一口气,望向温情,认真保证道:“你先出去,放心,这里有我。”   半信半疑地看着脸色都不怎么好的两人,温情本还有些犹豫,又想起将将蓝熹微带温苑去摘野果前说的话。   “他不会让温宁出事的。”   思及此,温情没再多留,转身走了出去。   洞内的气氛登时降到了冰点。   算起来从魏无羡到莲花坞的那日起,他与江澄是一起长大的,他们一起捉鱼、下水、夜猎,一起喝着江厌离的莲藕排骨汤,一天一天长成了现在的自己。   默契,是他们最不缺的东西。   就好比眼下,江澄的沉默,就是他想问之事,最好的答案。   其实江澄喜不喜欢蓝熹微这个问题,仔细回想江澄看蓝熹微的眼神,魏无羡不用问也能确认这件事,只是有一点让他出乎意料。   江澄对蓝熹微的喜欢,比他想象的要多,不然依照江澄的性子,不会带蓝熹微来夷陵,更不会替她打抱不平。   方才的话中,一半怒意,还有一半,是不甘心。   没想到,他会和江澄喜欢上同一个人。   魏无羡抬眸看着一言不发的江澄,洞外那个意外的拥抱蓦地浮现。   射日之征的三个月里,也有过这样的“意外”吗?   蓝熹微对江澄,是与其余世家子弟不一样的,否则她就算来不了夷陵,也不会去找江澄带她来。   这是麻烦,亦是对他的信任。   心里酸意止不住地翻涌。   半晌,江澄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,重新说起了正事,却是没再提及有关那个话题的丝毫。   “魏无羡,我是被你逼得没办法了,这些天金麟台上一堆世家围着我一通轰,都想找我讨个说法,所以我只好来了。”   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安放妥当,魏无羡正色道:“讨什么说法?这件事已经两清了,那几个督工害了温宁,温宁杀死了他们,杀人偿命欠债还钱,到此为止吧,反正他们也以为温宁死了。”   “到此为止?怎么可能!”江澄倏地提高了声音,“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、盯着你那只阴虎符吗?要是被他们逮到这个机会,你有理也变成没理了!”   “你都已经说了,我有理也变成没理了,我除了画地为牢,我还能有什么办法?”   自斗妍厅百花宴后,魏无羡早就料到金光善的狼子野心,定不会放过他手里的阴虎符,穷奇道的事,何尝不是想模仿他的阴虎符?   “办法当然有,现在唯一的补救办法,就是抢在他们有进一步动作之前,咱们先自己做个了断。”江澄用剑指着石床上的温宁。   “你想要做什么?”   “你跟我回去,交出这里的所有人。”   魏无羡忽然笑了,眼神却骤然覆上寒意:“你开玩笑吧?把温情他们交回去,除了被处理干净没有第二个下场。”   “都到这一步了,你还管什么下场不下场......”   “江澄!”魏无羡朗声打断了他,眉宇间愠意溢然,“你听听你现在说的话,你把它收回去,别逼我抽你!”   “你不要忘了,是谁把江叔叔和虞夫人的尸体送回来的?葬在莲花坞里的骨灰,是谁送回来的?我们被温晁追杀的时候,是谁收留我们的?”   江澄脸色铁青的看着他,皱眉喝道:“魏无羡,我真想活活抽死你,是,他们是救过我们,可是你怎么就不清楚,现在温氏余孽是众矢之的,只要是姓温的人就是罪大恶极,而维护他们的人,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。”   “所有人都恨温氏,恨不得他们死得越惨越好,而只要护着他们的人,就是在跟所有人作对,没有人会为他们说话,更不会有人为你说话,你到底在执着个什么劲?你要是动不了手,就让开,我来。”   言罢,江澄举剑就要刺向温宁,剑刃却被魏无羡牢牢抓住,饶是鲜血直流,他也没让江澄的剑锋再逼近一分。   四目相对,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。   未几,江澄垂眼收了剑,闷声开口:“魏无羡,你究竟懂不懂?在四大家族面前,你是怪杰、是奇侠、是枭雄、是一枝独秀,可只要你和他们发出不同的声音,你就是丧心病狂、罔顾人伦、邪魔外道。”   “你以为你可以独善其身,游离世外逍遥自在?没有这个先例的。”   “没有这个先例,我就做这个先例。”   “魏无羡!你还不清楚现在的局势吗?你非要我说这么明白吗?你若执意要保他们,我就保不住你!”江澄几乎是吼出最后一句话的。   他苦口婆心说这么多,能为了什么?   不是不相信魏无羡,不是怀疑他真的会用阴虎符做什么,而是想在云梦与他之间找到平衡点,他是云梦的家主,却也只是江澄。   是那个夏日,从魏无羡口中信誓旦旦说出来的“云梦双杰”,他想要的云梦水天,有莲花坞,有江厌离,还要有魏无羡。   魏无羡静静地站在他面前,长眸里满目怅然,轻声道:“保不住我,就弃了吧。”   许多画面在他眼前一晃而过。   湖面上葱绿的清香荷叶,岸边嬉戏打闹的师兄弟,最喜欢的莲藕排骨汤。   还有江厌离那声温婉柔和的“阿羡”。   他闭了闭眼,沉吟道:“弃了吧,告诉全天下,我叛逃了。”   “我魏无羡....从今以后做任何事情,都跟你们云梦江氏无关。”   听完这几句话,江澄艰涩地问道:“魏无羡,你告诉我,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?”   为什么?   睁眼看去,魏无羡轻笑了一声:“江澄,我老实告诉你,就算不是温情姐弟二人,换做任何一人,我魏无羡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。”   江澄听得愣了愣,旋即喃喃出声:“我娘说的一点也没错,你就是给我们家带来麻烦的,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’,你懂云梦江氏的家训,你比我懂,你们都懂!”   收回三毒,仿佛带着主人所有失态情绪,一并铮然入鞘。   “那就约战吧。”江澄淡漠地说完这句话,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   魏无羡看着他决然的背影,有一种细细麻麻的疼痛夹着几分疲倦汹涌而来,紧绷的身体像是在这一瞬,失去了全部气力。   云梦江氏魏婴魏无羡。   终是被留在了这个暮秋,再也无法宣之于口了。 第64章 谈话 山长水远,千难万难。 他也想求……   林木簌簌,泛黄的树叶随风散落,层层叠叠的铺在土壤之上。   温苑一手轻轻拉着月白衣裾,一手拿着野果大口吃着,果香扑鼻,使得原本死气沉沉的乱葬岗,也多出几分惬意。   说起来,小孩的世界往往都很单纯,没有那么多是非对错,喜欢不会藏着掖着,讨厌不会多加掩饰。   而他们的心思一旦放在了喜欢的人身上,也会异常敏锐。   譬如,温苑仰头望向蓝熹微,虽然他认识这个姐姐的时间全部算起来还不到一日,但他好像能够知道她此刻心情并不好。   咽下最后一口果肉,温苑停下了脚步,软糯糯喊道:“仙女姐姐!”   蓝熹微循声望去,小孩嘴角残留的果皮与汁水映入眼帘,她蹲下身去,忍不住莞尔:“怎么了阿苑?”   温苑盯着她,想了想,从怀里摸出一个果子,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蓝熹微手心里,认真说道:“我把果子给你吃。”   接过果子,蓝熹微笑道:“谢谢阿苑,但姐姐不饿,姐姐先帮你拿着,等会儿......”   “不是。”温苑打断了她的话,尚未长开的眉宇微微皱起,“果子很甜的,姐姐吃了就不会不开心了。”   “阿苑喜欢看姐姐笑,姐姐笑起来很好看。”   星眸一怔,蓝熹微无措地看着他,想说她没有不开心,但还没开口,小团子就往前走了一大步,抱住了她。   温苑的身子很小,却也很暖和,温度隔着衣料暖到了心扉,一点一点的融化了她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的寒冰壁垒。   江澄去找魏无羡之后,她努力地抑住了濒临失态的情绪,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,跟温情说了话,听温苑说饿了,也带他来摘了果子。   现下发现,哪怕她做得再好,掩饰得再深,连温苑的这一句话都抵不过。   其实她很难过。   穷奇道被丢下的雨夜,她跟自己说,魏无羡只是担心她的伤势,只是不想与蓝忘机起正面冲突。   她重复跟自己说,他不是不信你。   可为什么,当她不顾一切的赶来夷陵之后,前一秒还与别的姑娘言笑晏晏的人,回应她的,却成了无言的冷漠。   “这魏无羡风流倜傥惯了的,从前在莲花坞便轻佻肆意,如今连姑苏蓝氏的归月仙子都着了他的道。”   “那可不?斗妍厅为他说话的除了女子还有其他人吗?”   “你要是长成他那样,随意与旁人笑笑,自然也有成千上万的女子替你说话啊。”   不知是在哪家弟子口中听过的闲言碎语,如今不受控制地响彻耳畔,眼里水汽止不住的氤氲开来。   蓝熹微从不理会这些话的,可一些往事像是执意要让她糟心,一股脑的涌了出来。   他的温柔,他的笑容,给过别人,好比玄武洞的温声细语,好比适才的闲情逸致。   那么百凤山围猎场的那些话,是不是也会说给别人听?或者说,那份令她欢喜雀跃的缱绻心意,不过也只是他一时兴起?   情深不寿。   “姐姐,你下次教我飞上树好不好?”   被稚嫩童声渐渐拉回心神。   蓝熹微再睁眼时,除了眼尾泛着点红,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,她伸手将抱着她的温苑稍稍拉开点距离,柔声道:“阿苑还小,等再大一点,姐姐就教你,好不好?”   温苑摇了摇头:“我想飞上树,这样下次姐姐不开心的时候,我就能给姐姐摘果子了。”   蓝熹微想,再不开心的人听了他接二连三的安慰,也很难不开心吧?   “有阿苑在,姐姐就很开心了。”   长舒了一口气,蓝熹微起身带着温苑继续走,没走几步,就瞧见了熟悉的紫衣。   “江澄。”   一向沉炽的杏目仿佛蒙上了一层灰雾,江澄此时的神情实在很是奇怪,蓝熹微牵着温苑过去,嗅到了丝丝血腥味,当即上下打量了他一圈。   没有伤口。   目光落在了三毒上。   若是在听学那段时间,她不会想这么多,毕竟那时魏无羡的剑术可谓是难逢敌手,但上回在清河,他已连蓝忘机的一招都接不住,又如何能接住如今“三毒圣手”的一招半式?   是他受伤了。   克制住的感情,在心间又有萌发的趋势。   “熹微,走吗?”江澄声音放得很低。   蓝熹微不知他与魏无羡谈了什么,也不知道他要与魏无羡谈什么,想来无非就是阴虎符与温氏之人,听他这语气,大抵是谈崩了。   她现在虽然也不想回去碰见魏无羡,但她得把温苑送回去,再返程姑苏,而且,姑苏与云梦不顺路,她不想再劳烦江澄了。   “江澄,待我将阿苑送回去之后,便自行回姑苏,这一路多谢你,也多谢你替我拖住二哥,日后若有事,修书至姑苏,我一定尽力而为。”   半晌,江澄嘲弄地弯了弯唇,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炙烈情愫:“你我之间,不必如此。”   蓝熹微愣在了原地。   霎时明了江澄这一路上为何对她这么好,她不曾想过,会是这个缘由。   一句“你我之间,不必如此”,挑开了这份感情覆着的最后薄纱。  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江澄没再停留,大步向山下走去。   “江澄!”   身后蓦地传来清越女声,他身形一顿。   “谢谢你,但...对不起,多保重。”   江澄知道,聪慧如蓝熹微,这份喜欢只要他流露出分毫,她就能悉知,所以自发现这件事以来,他一直藏在心里。   方才的那句话一出口,他就猜到了蓝熹微知晓他的心意了,却未料到,她会分得这么干净利落。   误会、念想、错觉统统都不给他,不喜欢就是不喜欢,朋友也只会是多保重。   “保重。”   四周安静下来,绣有九瓣莲的紫色衣袍消失在了视线里。   温苑踮起脚,够到垂放在身侧的素手,左右摇了摇,道:“姐姐,我们回去吧。”   蓝熹微垂首看向他,星眸里带着些许茫然。   “好。”   ......   月影如钩,月色如霜。   魏无羡抬眼看了一眼高挂夜幕之上的冷月,渐渐回过神来,下意识去拿腰间别着的陈情,掌心一阵刺痛。   他顿了顿,旋即放下手,不甚在意地朝火光跃动处走去。   “阿苑乖,姐姐要回家了,到姑姑这儿来。”   “不要!”   “阿苑。”蓝熹微看着抱紧自己不肯松手的小团子,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,“姐姐不回家的话,姐姐的兄长会很担心的。”   “可...可是......”温苑犹豫了一会儿,到底还是松开了手,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温情身侧。   可怜兮兮的样子,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,更何况是真心喜欢他的蓝熹微,她往前走了两步,半蹲下身子,捏了捏温苑的脸,道:“姐姐有空就来看阿苑,好不好?”   温苑这才露了笑意,忙不迭点了点头。   安抚好了小团子,蓝熹微站起身同温情说了两句话,拿出广袖中的卷云纹锦袋,放在了她手里。   “蓝三......”   “温情,我自幼除了兄长他们,没什么能说的上话的人,能认识江姐姐,能认识你,我很开心。”蓝熹微看着她,又看向她身后的温氏族人。   “马上就要入冬了,山路不好走,记得早些备好过冬的东西。”   温情闻言,眼眶不禁一酸。   她从没想过,像蓝熹微这样的世家仙子,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们这样为世道所不容的人施援手。   岐山上她不过是随手帮了忙,相比那根白玉簪子,相比手中沉甸的钱袋,根本不足一提。   “叫我熹微吧,兄长他们都是这么叫我的。”   攥着钱袋的手紧了紧,温情正要开口,却见清丽绝艳的眉眼一凝,灵动星眸呆愣地看着她身后。   温情不解,回过头去看,不远处站着的人,不是魏无羡是谁?   她虽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,但直觉使然,就眼下来看,极有可能是吵架了。   “蓝泱,我有话想跟你说。”魏无羡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,潋滟长眸里有着难得一见的忐忑不安。   月白倩影被清辉拉长,蓝熹微看着那双漂亮的瑞凤眼,五脏六腑都开始轻颤,最为厉害的一处,是心口。   拒绝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。   再好好道别一次吧。   她知道,此次回云深不知处,怕是很久都不会再生出离开的心思了,与温苑说的那句话,并不真切。   而且有些话不说清楚,对谁都不好。   “好。”   思前想后,魏无羡还是带着蓝熹微进了伏魔洞。   乱葬岗夜里飞沙走石,能好好谈一谈的地方,也只有伏魔洞了。   “穷奇道的伤,怎么样了?”话音刚落,魏无羡差点没咬了舌头。   伤好没好,听了江澄的话,看了她的脸色,便是最好的答案,能说会道从不冷场的人,偏偏挑了个最没意义的问题问出口。   蓝熹微垂下眼眸,低声答他:“没事了。”   魏无羡低头,只能看到卷翘的长睫,以及在烛火下,仍是没有什么血色的小脸,心尖疼得无以复加。   “蓝泱,我......”   清脆的银铃声响起,魏无羡定定地看着玉手中的东西,声音戛然而止。   “魏无羡,你同我说清心铃与抹额一样重要,既是重要,往后,还是不要轻易给别人了。”蓝熹微缓缓道,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。   “百凤山的话,我就当没听过。”她把银铃放在魏无羡掌心,“乱葬岗地形复杂,易守难攻,你有阴虎符在手,他们破不了山下的结界,温氏族人暂时是安全的,改日我会托人将静心凝神的乐谱送来,应能派上用场。”   魏无羡听完这些犹如寒霜冰刃扎进他心里的话,他突然就后悔了。   穷奇道救出温氏族人他不后悔,之后与云梦断绝关系他不后悔,可就在这一刹那,他后悔了。   为什么不顾她的意愿?为什么在那个雨夜把她丢下了?为什么在这份感情里让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?   他对蓝熹微一点也不公平,就算蓝熹微没有说过一句。   夷陵客栈再见时,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蓝熹微,就选择了最生涩也最伤人的方法去推开她,却忘了当时她四处奔波了三个月也要坚持找他的下落;清河战胜醒来后,他不想被比作第二个温若寒,就质疑她不信自己,却忘了她曾没听完解释就说了“我信你”;   那三个月里的不安、恐惧,这些日子收到的偏见、恶意,他带到了这份感情里,交给了从未对他动摇的蓝熹微。   他可以为义之诺冒天下之大不韪,却一次又一次辜负了蓝熹微的真心。   到最后,她还为他的胆怯铺好了退路。   他原以为喜欢一个人,如果太喜欢,无疑是自己往自己脖子上套犁拴缰,可倘若那个人是蓝熹微,套犁拴缰他也愿意。   年少恣意的魏无羡永远的留在了莲花坞满门覆灭的那个夜里,按理说现在的他,什么都可以失去。   可当那双澄清透亮的星眸不再看着他时,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。   他不愿,亦不能失去她。   山长水远,千难万难。   他也想求一场与她的花好月圆。 第65章 缱绻 这一方天地的孤寂,终是沾上了情……   说完这些话,蓝熹微压根无暇顾及魏无羡听进去多少,心底抑制着的钝痛,化作了雾气弥漫心头,她每说一句,就越疼一分。   受不住了。   早知道,连这些话也一齐托人送过来便是。   深吸一口气,她艰涩出声:“魏无羡,保重。”   言罢,蓝熹微想也没想就转身往外走,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,便被人猛地从身后抱住,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窝。   “对不起......”   身子轻轻一震,蓝熹微没反应过来,伸手想去扯圈住她的手,微凉的液体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肩上。   她瞬时僵在了原地。   “真的对不起。”是真的慌了神,魏无羡的语气都有些控制不住,声音沙哑低沉到了极点,“百凤山的话我是真心的,我知道我做了很多混账事,也让你委屈难过了很多次,但你能不能不要把清心铃还给我?”   “我后悔了,穷奇道的那夜,我就应该什么都不顾带你走的,这些天我很想你,看到你来找我,我又很害怕,害怕你的伤没有好全我却帮不了你,害怕你会生我的气,害怕...你会因为我,而受到世人的偏见。”   “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,这一生也只会喜欢这个人,所以,能不能,再给我一次机会?”   “现在的魏无羡,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。”   嗅着怀中人身上的淡雅幽香,魏无羡闭上了眼。   世人随便说他什么,决定走这条路了,他就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,可他不想蓝熹微跟他一起遭受这些。   他喜欢的人,他想让她永远是世人仰慕艳羡的皎皎明月,他希望她永远风光无限的活着。   伏魔洞内鸦雀无声。   蓝熹微听着耳畔紊乱的呼吸声,缓了好一会儿,微微侧首,视线所及之处,是男子高挺的鼻梁,以及稍稍泛红的鼻尖。   压抑着的情绪像是积了多年的滚滚洪水,蓦然决堤,冲得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。   她本来还在想,今日回了云深不知处,她该怎么放下他,该怎么熬过这段时日,却没想到,这份感情,原来不是她的妄念。   她的喜欢,她的期待,她的真心,是有人回应的。   哪怕他的方法比任何一种都来得隐忍克制,可他心里是有她的,百凤山的话也是真的,这就够了。   “阿羡,只要你还需要我,我永远不会离开。”蓝熹微脸上带着笑,星眸却红得愈发厉害,“别再丢下我了。”   尖锐的疼痛感倏地涌上心头,魏无羡睁眼望去,昏黄烛火映在明艳姿容上,缀满细碎星辰的眼睛,饶是水光朦胧氤氲,也遮不住其中的情意。   “好。”   不是所有人都与他分道扬镳了的。   他还有她。   蓝熹微握住魏无羡的手腕,用了点力道往下拉,接着旋身,正面看着他,一边将他的手紧紧抓在掌心,一边伸手捏着广袖去擦拭他发红的眼睛。   “这几日一定很累吧,温情说你都没怎么出过伏魔洞......”指腹忽地触到稠湿,她顿了顿,垂首定睛一看,“伤在手上?”   她都差点忘了这茬。   瞧着如画眉眼间只为他流露出的担忧神情,魏无羡勾唇,存放于冰窖的一颗心,重新被人捧在手心,带回了人间,好生温暖。   看了半晌,蓝熹微“嚓啦”撕下裙角一角衣料,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,往上面洒了白色齑粉,轻车熟路地开始替他包扎伤口。   这还是蓝忘机放在她房里的药,也不知道蓝忘机现下如何了。   思绪游离,蓝熹微想着想着,突然察觉到魏无羡缩了下手,堪堪回神,见自己打了个有些紧的结,连忙抬头问道:“疼吗?”   “我......”   魏无羡年少在莲花坞没少受伤,这种皮肉伤便是不用上药,两三天也会好,能疼到哪儿去?   长眸里滑过一丝狡黠,“没事”两个字咽进了肚子里,他眨眨眼,剑眉微蹙道:“不疼。”   见状,蓝熹微既心虚又心疼,当即敛神仔细察看起伤口,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,她微微一愣,霎时明了,抬眼瞪着满脸笑意的人:“魏无羡!”   魏无羡极为“配合”的举起了没受伤的那只手,悠悠道:“我在,怎么了?”   蓝熹微一噎,还真接不上他的这句话,恍惚间想起云深不知处听学的事,那时的魏无羡,喜欢插科打诨的性子,虽抄了不少的家规,但未收敛分毫,远比如今要恣意得多。   那也是云深不知处最为热闹的一年。   看着他掌间的剑伤,她抿了抿唇:“阿羡,你和江......”想问他与江澄谈了什么,会让那么要好的两人刀剑相向,但又不知如何开口。   魏无羡嘴角微挑,目光落在了贝齿轻咬着的粉嫩娇唇上,眸色不自觉一黯,静静地盯了她一会儿,只觉胸腔里的颤栗愈演愈烈。   他往前靠了靠:“想知道...我和江澄都说了些什么?”   声音与将将一样沙哑低沉,却是多了几分说不清也道不明的蛊惑。   怔怔地看着忽然放大几倍的俊美脸庞,蓝熹微心跳如雷,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凝住了。   她晕乎乎地道:“我...我...你要是不想说...也没关系。”   “我想的,不止这个。”   蓝熹微尚未去细想他话中的意思,眼前这人便反手扣住了她的腕骨,将她整个人扯到了怀里,疾风骤雨般吻了下来。   近在咫尺的美人,是自己的心爱之人,魏无羡只是遵循内心的念头,做了那日百凤山被打断的事。   第一次这样亲密的举动,他怕蓝熹微吓着,是想着浅尝辄止,可有些事真正遇见时,就不是那么回事了。   她的唇凉凉的,像极了莲花坞里他最爱吃的莲子,却是比那莲子更软、更甜,轻轻这么一碰,就生出了辗转流连的贪念。   药香混着清冽如甘露的味道,顿时盈满鼻间。   半晌,蓝熹微都没有回过神来。   她从来,从来都没有与人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,鼻翼相抵,唇瓣相触,交缠在一起的暧昧气息迅速升温,灼得她一动都不敢动。   唇上被温热的柔软毫无章法地摩挲着,对方好似渐渐不满足于此刻的舔舐,转而搂住她的腰腹,吻得更深了。   舌尖异样的吮吸感袭来,蓝熹微下意识想往后撤去,然而这闭了眼的人像是早有预料,本就圈住她腕骨的手抵在了她腰窝,另一只手游走于她的背脊,似安抚,似情动。   这一方天地的孤寂,终是沾上了情人之间的绯色缠绵。   魏无羡与江澄在伏魔洞说了什么,蓝熹微甚至忘了,最初她只是想问这件事而已。   ......   卯时。   睁眼看到漆黑的洞顶时,蓝熹微愣了须臾,才反应过自己身在何处,慌里慌张地坐直了身子,往旁边扫去。   空无一人。   魏无羡不在。   摸了摸肿胀的唇,昨夜令人脸红发热的记忆一股脑再度浮现。   若非她实在是倦了,魏无羡怕是能哄着她亲个没完,分明都是第一次,而在这方面,他好像无师自通,从最先的青涩生疏,到后来的——   “还要......”   赖皮撒娇,怎么还能用在这种事上?偏偏他那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,听得她心软不已,竟还真的屡试不爽,百试百灵。   蓝熹微咬牙,拍了拍微微发热的脸颊,起身一边整理衣裳,一边往外走去。   清晨时分的乱葬岗静悄悄的,在外面随意搭的木棚下休憩的温氏族人都还没醒,蓝熹微看了一圈,仍是没找着魏无羡的身影。   对乱葬岗不熟,她又不想吵醒温情他们,便自个沿着小路走,左右不选下山的路就是。   比起她待过的地方,这里没有姑苏的湖光山色,也没有兰陵的金桂飘香,荒野蔓草、破败凄凉,是这里带给人的唯一感觉。   魏无羡曾在这处荒无人烟之地,待了三月,而穷奇道之后,或许会更久。   她虽然此刻能留在这,但不代表蓝启仁他们知晓这件事后,还会由着她的想法来,她心中的少年干净明朗如初,可他们并不这样觉得。   人都有善恶两面,世人因着魏无羡修行的另辟蹊径,大部分人都只看到了他表面的恶,却对他始终坚守着的善视若无睹。   譬如穷奇道的雨夜,她也与金氏弟子动了手,可那名金氏弟子口中大杀四方的人,只有魏无羡。   是非对错,不需事实真相,需要的,仅是宵小之辈的一面之词,因为平庸、弱小,所以天生就值得被同情鼓励。   魏无羡的强大,就是他们有恃无恐攻击他的最大借口。   这世道对她的少年不公,她得想办法,想办法还他一个光明磊落的世道。   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,就是阴虎符。   魏无羡说过那是他在屠戮玄武的洞里得到的玄铁剑,并非薛洋那枚下落不明的阴铁,她信他的话,更何况她与蓝忘机是都见过那把玄铁剑的。   这件事唯一无法解释的,也恰恰是这一点,那把玄铁剑只有他们三个见过,而薛洋的那枚不知所踪的阴铁,却是百家皆知。   玄铁剑炼化而来的阴虎符,比阴铁威力有过之而无不及,百家自然“认定”阴虎符就是那枚阴铁。   薛洋的阴铁一日不出现,拥有阴虎符的魏无羡就不能独善其身。   各家都派了不少人去找薛洋,这杳无音讯的人,她又能去哪里找?   心里莫名有些烦闷,蓝熹微心烦意乱地拨开面前垂枝,却误打误撞找到了心心念念的人,独独没想到,是这样的画面。   不远处的黑衣男子背对着她坐在树墩旁,赤红发带安静乖巧的贴在墨发之间,他在低头捣鼓着什么,黑色衣摆上粘着不少木屑。   伏魔洞有不少他做出来的物什,蓝熹微以为他在制作什么新法器,敛了周身气息,不声不响地走到他身后。   魏无羡的手十分修长,骨节分明,随着他的动作,时不时还会有青筋显现,是一双很漂亮又有力的大手。   难怪当时的剑术与蓝忘机旗鼓相当。   看他腿上放着的半成品,蓝熹微忍不住弯腰问道:“你在制琴?”   魏无羡捏着刻刀的指尖一顿,怀疑自己听岔了,不禁失笑,才过了多久没见她,怎么还出现幻听了?   可当嗅到昨夜萦绕着他的清香时,他才反应过来,侧眼去看,“嘭”的一声,刻刀掉在木制琴板之上,发出了闷重的声音。   他嘴上没回答,心里却是立即回答了:可不就是在制琴吗?   但这是他想给她的惊喜,是想等制成之后再送出去的琴,此时瞧见,到底还是他低估了蓝氏那令人发指的作息规律。   下颌紧了紧,魏无羡硬着头皮解释:“我这是在......”   “羡哥哥!姑姑说有人来找你了!”   头一回觉得温苑的声音这么亲切,魏无羡顺势看向睡眼惺忪地朝他跑来的小团子,他清开腿上东西,抬手正欲接住他。   然后,温苑张开小手,一把抱住了蓝熹微的腿,软糯糯的叫道:“仙女姐姐,阿苑好想你!”   “......” 第66章 为你而来 “这一辈子,我始终会为你而……   “阿苑怎么醒的这么早啊?”蓝熹微捏捏温苑圆嘟嘟的脸,又看向笑意僵在嘴角的魏无羡,不由失笑。   “姑姑说有人找你。”温苑蹭了蹭她的手,正欲就势圈住那白皙秀颀的脖颈,蓦地被人腾空抱起。   “阿苑,那你姑姑有没有说是谁找啊?”魏无羡笑嘻嘻转移话题,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温苑的小手。   还挺会挑人抱。   “是一个很好看的有钱哥哥。”温苑顿了须臾,指着蓝熹微,“有钱哥哥和仙女姐姐一样,都带了漂亮的发带。”   闻言,两人皆是一愣。   漂亮的发带。   是蓝忘机。   蓝熹微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,依照她给蓝忘机所下法术,翌日巳时便会全然失效,江澄不在场,其余江氏弟子再怎么厉害,应当也拦不住他。   按理说最迟昨夜即可抵达,而他却是今日卯时到的。   是在哪耽搁了,以至于是连夜赶来的夷陵?   “蓝湛来了,你......”魏无羡欲言又止,一向镇定自若的长眸里,有几分小心翼翼。   蓝熹微知他所想,蓝忘机这趟来夷陵,摆明是来带她回姑苏的,蓝曦臣与蓝启仁那日斗妍厅谈会结束,是立即回了姑苏的。   这件事若是蓝忘机没有告知他们,尚有斡旋的余地,但此刻她也没底,无法说出能让他安心的话。   她不想骗他,亦不想给他希望,再让他更失望。   只是蓝熹微不知,她这一瞬的沉默,在魏无羡的眼里,是犹豫。   因是暮秋,临近辰时的天,还没完全亮起来,空气中还散发着潮湿的雾气,氤氲缭绕着整座乱葬岗山头。   蓝熹微与魏无羡带着温苑绕回伏魔洞后,看到了一袭蓝衣如谪仙的公子,美如冠玉,与随意搭建的木屋格格不入。   “二哥。”   浅似琉璃般剔透的眸子,听到清越女声后,终于泛起一丝波澜。   蓝忘机循声望来,月白衣裾被凉风卷起,同黑色的长袍交叠纠缠着,瞧得他神情一滞,握着避尘的手渐渐收紧。   旁人会觉得大名鼎鼎的含光君,虽生了一张俊极雅极的脸,却无论何时皆是面无表情,但与之一起长大的蓝熹微,一眼便能看出他难看得厉害的神色。   蓝熹微有些担心他,快走两步上前,急声解释道:“二哥,我知道是我不对,但是我......”   “我不怪你。”蓝忘机垂下眸子,语气比平常轻上不少,他自己没察觉,可蓝熹微听来,心里反而更着急了。   “二哥......”瞬时想到什么,她转身走到魏无羡面前,温声问他,“阿羡,我有些事想和二哥说,能不能带我们去一个好说话的地方?”   木屋里休憩的温氏族人早就听到动静出来了,这么多人在,她有些事委实不方便说。   魏无羡越过她看了一眼敛眸不语的蓝忘机,沉默片刻,放下温苑,领着两人去了后山。   饶是他想让蓝熹微留下来,但他始终愿意尊重她的意愿,也尊重他认识的熟人里,为数不多见了面还不带躲着他的蓝忘机。   她留,他在。   她走,他等。   后山空旷无人,但魏无羡顾及蓝熹微的身子,带他们到的恰是一处被荒草挡了大部分风的地方,还有几块大石头可以坐着。   尽管如此,蓝熹微仍是被猎猎冷风呛着了,捂着嘴不受控制地咳了几声,再抬眼时,蓝忘机已站在了唯一有风吹过来的地方。   将凛冽秋意取而代之的,是她年少常闻到的浅冷兰香,不馥郁浓烈,却经久不衰。   “二哥,我......”   “伤怎么样了?”蓝忘机打断了她的话,低头去拉她的手,动作柔缓,在看见那一道淡粉色的伤疤时,眉宇轻蹙,“桌上的金疮药没用吗?”   蓝熹微刚想说“用了”,突然意识到一件事。   因着她受伤,腰间缠绕着的昭阳是放在桌案之上的,而软剑少了主人灵力加持,与钢剑是完全不同的,若无剑鞘,则是如鞭子一般盘放,昭阳的剑鞘,在晓室。   当时那瓶装有金疮药的瓷瓶,放在昭阳围成圈的中央,想要拿剑必须先拿走小瓷瓶,于是她便一起拿走了。   路上才发现随手顺的,是一瓶金疮药,虽有疑惑,但虎口有伤,她确认无毒后,就一直有在用,发现这比普通的金疮药要温和许多,凝血修复也很快。   她就说怎么会平白无故多出一个瓷瓶,又怎么会刚好是一瓶金疮药。   原来压根就不是什么“顺手”。   蓝忘机什么都知道,却还是什么都让她如愿了。   “二哥,对不起。”蓝熹微艰涩开口。   蓝忘机看着她没什么血色的容颜,眉头拧得更紧,没有接她的话,一言不发给她输起了灵力。   “二哥,我......”   “我告知兄长,你身上的伤不宜催动灵力,加之兰陵城秋色甚好,我带你回云深不知处的时日会多几日。”   蓝光萦绕在蓝忘机周身,冷如寒冰的眉目也柔了下来。   “但是熹微,云深不知处是我们的家,你得回家。”   心口酸涩得难受,蓝熹微有些站不住了,慢慢坐到石块上,低下了头。   她怎么不知道呢?   正是因为如此,穷奇道她宁愿自己受伤受辱,也将抹额藏在怀里不露分毫;来夷陵怕牵扯到蓝氏,她选择了最不起眼的方式,偷偷离开。   她一直庆幸着她是蓝氏的三小姐,也一直把姑苏蓝氏的荣耀摆在首位。   岐山听训她没有躲在寒潭洞,不仅是想与蓝忘机一同承担,更重要的是她很爱那座百年仙境,她爱晓室抬头就能望到的明月,她爱藏书阁浩如烟海的古书,她也爱每年如期而至的皑皑净雪。   那是她想守护的家。   可现在,她遇见了很喜欢很喜欢、喜欢到骨子里的人,为什么都告诉她:你要是继续喜欢,就会失去你的家。   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男子,一个眼里会流转着熠熠光芒的男子,一个比世间万物都要温柔干净的男子。   她只是喜欢魏无羡,只是想和他在一起。   “二哥,你看过烟花吗?”蓝熹微伸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,声音颤得很,“我看过,而且我真的很喜欢。”   她想,转瞬即逝的那场火树银花,真的太绚烂了,绚烂到她搭上了此生所有悲欢。   只为一人。   ......   “羡哥哥!”稚气十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。   魏无羡一惊,猛地偏头去看,就见温苑望着他,表情委屈极了。   他连忙拿起一旁的野果,笑吟吟地去逗他:“怎么了阿苑?”   谁知温苑看了这果子之后,小嘴一瘪,水灵灵的大眼睛里竟泛起了泪光,他扯住魏无羡的手,小声道:“羡哥哥,这是仙女姐姐摘下来的果子。”   “仙女姐姐喜欢你,你能不能让她一直给阿苑摘果子?”   童言天真,却最能伤人。   简简单单两句话,犹如尖锐的银针,陡然间扎在心口,疼得他竟生生哽了一刹,才缓过来,若无其事道:“阿苑,仙女姐姐有她的家,我们不能为了野果,就不让她回家。”   就像他即使再想让蓝熹微留下来,也不能把这个想法说出来。   因为魏无羡很清楚的知道,只要他开口挽留,蓝熹微就会留下来。   太自私了。   “那仙女姐姐走了的话,羡哥哥不会难过吗?”   不难过?   他做梦都想与蓝熹微天天在一起,但是他想给她的爱,是自由如风的,不是一昧的束缚着她,也不应该让她为难。   “阿苑还小,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,为了特别喜欢的那个人,难过就会不值一提。”   温苑不明白魏无羡话里的意思,但还是能听懂一点,他叉着腰,一本正经道:“阿苑特别喜欢仙女姐姐,羡哥哥不能抢!”   “......”   他跟他讲道理,不是为了让他惦记蓝熹微的。   咬紧后槽牙,魏无羡扬手就要敲他脑袋,余光蓦然出现一抹月白色。   蓝熹微走了过来。   盯着那双微微泛红星眸,魏无羡眼神微动,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,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。   “仙女姐姐!”   小孩总归还是小孩,在见着喜欢的人后,便会把适才的小不开心抛诸脑后,譬如眼下扑向蓝熹微的温苑。   心境谈不上平静,甚至有些乱,然而在被温苑一把抱住时,蓝熹微紧绷着的弦骤然松动了几分。   她理了理温苑凌乱的碎发,柔声道:“姐姐找哥哥有事,阿苑先去找姑姑玩,好不好?”   三四岁的人,到底是悟不透言下之意,也看不出临近别离的氛围。   温苑乖巧地点了点头,挪着小步子依言去找温情了。   直至周围彻底只剩下他们两人,魏无羡才终于有了动作,他起身,向蓝熹微走了几步,又停了下来。   “你...决定好了?”那么多想说可说的话,他选了这一句最为妥当的。   无论得到什么样的回答,至少不会失态。   蓝熹微看着他,星眸蕴着沉静的光,轻声道:“阿羡,清心铃在你那里,对吗?”   “在我这。”魏无羡不假思索,从袖口拿出了明亮如新的银铃,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。   昨夜蓝熹微还给他后,他一直揣在自己身上,尚还没来得及给她。   凝眸望着他掌心的清心铃好一会儿,蓝熹微忽然伸手覆上了魏无羡握着银铃的手。   “我要跟二哥回云深不知处了。”   魏无羡的心霎时沉到了底。   果然,还是要走。   他该想到的啊,可为什么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连呼吸都几近困难。   蓝熹微回了云深不知处,他离不了夷陵太远,更不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去姑苏找她,又得过多久,才能再见到她了?   “下次见面的时候,再把它给我吧。”   听到这话,魏无羡有些没反应过来:“什么......意思?”   蓝熹微冁然而笑,眉眼明艳胜盎然春色,她一字一句地认真道:“如果我把清心铃带走了,抹额又无法留给你,对你一点也不公平啊。”   “所以阿羡,下次,你再给我。”   胸腔里的东西猛跳了一下,魏无羡沙哑出声:“下次...给你?”   他知道,一旦他的这些事传到蓝启仁耳里,大抵蓝启仁不会再允许蓝熹微来找他了,但蓝启仁他们已经知道了。   这也是他听到她要走的时候,难受至极的最大缘由。   可她说了“下次”。   蓝熹微郑重其事地点头,指尖轻动,温柔地滑进了他的指缝,掌心隔着清心铃,十指紧扣的姿势。   “这一辈子,我始终会为你而来。”   三千家规可律己,可规人,却独独不可断情。   魏无羡与云深不知处,她一个都不愿舍弃,若往后下山来夷陵见他需要领罚受训,她也甘之如饴。   两情长久,至死不悔。 第67章 藏起来 余生那么长,他也愿意为了她的……   蓝熹微与蓝忘机回到姑苏的那日,恰逢今年的第一场雪。   初雪势头不猛,掌心大的雪花从银灰天际飘落,纷纷扬扬犹如鹅毛,云深不知处好似一座粉装玉砌的琼楼玉宇。   去百凤山参加围猎时还是秋日,蓝熹微本以为回来后还需要等上一段时日,才能看到这般景致,却没想到,一入姑苏,便是白茫茫的一片。   只是可惜,这一年一遇的茸茸雪景,没能与魏无羡一同欣赏。   跪在兰室门前的蓝熹微,如是想到。   蓝氏的弟子都清楚,他们的三小姐不似二公子寡言清冷,也没有宗主那么温雅和煦,像是两位兄长的结合。   蓝熹微长得极美,可以说担得起“玄门世家第一美人”的美誉,再加之云深不知处被烧与射日之征中,她的担当,她的聪慧,不仅外界称她为“归月仙子”,就连蓝氏弟子,也跟着这么唤她。   他们却没想到,蓝熹微从兰陵回来的第一日,便被蓝启仁罚跪于兰室,几乎每个弟子都见到了跪于漫天飘雪里依旧风姿绰约的丽影。   看着窗外捧着戒尺,跪得规矩的人,蓝曦臣试着跟蓝启仁求情:“叔父,熹微她于江氏素来交好,此番返程迟了,一是因着身子不适,二是在云梦停留了些时日......”   “在云梦?”蓝启仁冷笑,“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云梦离夷陵有多近?”   站在一旁的蓝忘机见状,撩开衣摆,跪在了地上:“叔父,是忘机没能及时带她回来,怨不得熹微,她身子有伤尚未痊愈,忘机愿替她受罚。”   “荒唐!忘机,你身为兄长,怎可一昧纵容她?她既然能跟着江澄一声不响的离开金麟台,罚跪对她又有何难?我看她是被那魏婴下了迷魂汤。”   万万没想到,蓝启仁连蓝熹微与江澄走的这件事也知道了,蓝忘机一时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,看了一眼外面渐猛的雪势,眉宇紧蹙。   “你们两个先回去,都不准管她。”蓝启仁怒道,“我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认错。”   “叔父......”蓝忘机还要再说。   “忘机。”蓝曦臣对他摇了摇头,蓝启仁正在气头上,他们二人再怎么劝,都比不得蓝熹微的一句认错。   退出兰室,蓝忘机作势就要朝蓝熹微走去,却被蓝曦臣拦住。   “忘机,叔父气没消,你若再去他怕是更生气,晚些时候有世家来访,你再带熹微回晓室。”蓝曦臣叹了口气,“若是早回来一日,叔父也不至于发这么大脾气。”   想起什么,蓝忘机脸色蓦然一白,缓缓抬眼看向蓝曦臣,轻声开口:“兄长,的确是因我在金麟台耽搁了。”   蓝曦臣不以为意,江澄带蓝熹微离开这一事,他是知道的,也知道江澄派了些弟子拖住蓝忘机。   “没想到江宗主会帮熹微,这事怪不得你。”   “不是。”蓝忘机深吸一口气,闭上了眼,“我收到了一封信。”   信?   蓝曦臣有些不解,侧眼看向他,才发现蓝忘机的神情委实难看,顿时意识到一件事,蓝忘机带蓝熹微回来迟了,有别的缘故。   蓝忘机睁眼,浅眸里蕴着复杂情愫,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。   普普通通的一封信,平淡无奇的一张纸。   甫一蓝曦臣在想究竟是什么信,能让处变不惊的蓝忘机变成这副摸样,当他读完信后,顷刻明了蓝忘机为何会如此了。   “这是谁送的?”蓝曦臣捏着信纸的指尖发白,眉间郁色越发显然。   蓝忘机低下了头,艰涩道:“我不知,但我确实找到了那幅画。”   如信中所言,他看到了那幅画。   白皑皑的大雪铺盖了云深不知处,跪在雪中的女子,绝艳惊尘的容貌与那画中女子七分相似,尤其是那一双眼睛。   若不是画纸的色泽与手感都与如今相差甚远,蓝忘机差点以为那就是蓝熹微的画像。   可并不是。   画上的题记,写的一清二楚——   吾爱望舒。   而那四个字的笔锋走势,他熟悉的很。   一瞬间,一些被他遗忘的事,重新串连起来。   “前辈认识我?也认识我娘?”   “你在这寒潭洞出生,我岂会不认识?”   “方才所说与蓝三小姐相像的故人,正是在下的师姐,沈望舒。”   难怪蓝启仁偏偏对她格外严苛,难怪蓝曦臣分明大她三岁有余,却不记得青蘅夫人何时怀的她。   寒风穿廊而过,吹得人满怀冰凉,神色怅然。   “还有人知道吗?”蓝曦臣将信折好,目光落在檐下积雪,几分温柔,几分坚定。   “不知。”   这封信是直接放在他房门口的,那幅画是在不夜天的密室找到的,前者蓝忘机无法知晓是何人所送,后者更是无处可寻。   根本没办法知道信与画纸的来处,能确定的事,就是这两样都是真的。   掌间灵力涌动,信纸登时化成了缕缕青烟,不复存在。   蓝曦臣平静开口:“那就不要让别人知道。”   这个秘密,到他们为止。   ......   戌时。   蓝忘机从雅室赶到兰室时,庭院里的人仍捧着戒尺跪在庭院中央,三千青丝沾染了团团片片的雪花,发尾湿漉,如画眉眼瓷白异常,娇唇没有丝毫血色。   心下一紧,蓝忘机大步走了过去,蹲在地上,柔声道:“我带你回去。”   蓝熹微没有应声。   来回的奔波,其实她是想回云深不知处好好休息的,可蓝启仁知道了那些事后,把她叫到兰室,硬是要她与魏无羡恩断义绝。   不可能的,她做不到。   哪怕是假意答应,她也做不到。   喜欢魏无羡、想要与魏无羡在一起,这些在她心里,从来都是可以坦然宣之于口的爱意,没什么要藏着掖着的。   蓝启仁要她认错。   跪在门前几个时辰,她都没有想明白。   全心全意的喜欢一人,期盼与一人岁岁长相见,何错之有?   脑海里浮现临行前的画面。   “蓝泱,温宁还没醒来,我不能离开乱葬岗太久,若是我想你了,我便做个小纸人来云深不知处找你,好不好?”   男子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   蓝熹微眨了眨眼,喃喃道:“二哥,我不想回去。”   闻言,蓝忘机一怔,旋即懂了她的言下之意。   如果起身意味着她认错,她宁愿不起。   她是真的,很喜欢魏无羡。   心里莫名烦闷,似乎有根针扎在心底最软的一处,一下一下的,很轻却也伴随着不可忽视的刺痛。   每一回认识到这件事,他都有这种微妙的感觉,一回比一回难以纾解,一回比一回浓烈。   可眼下,蓝熹微的状态,实在是让他无暇深想。   “你听话......”   话音未落,有名蓝氏弟子走来,朝两人拱手行礼,道:“蓝先生说,含光君可以带归月仙子退下了。”   “嘭——”   戒尺摔在积雪里,发出沉闷的声音。   蓝忘机一把接住向后跌去的人,触碰到月白衣裳的瞬间,便察觉到了凛冽寒气,翕了翕唇,却是什么都没说,一言不发地抱起浑身冰寒刺骨的人往回走。   靠在蓝忘机的肩头,蓝熹微才觉得一股强烈的冷意在体内肆意乱窜起来。   脸颊、膝盖......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冷的,她不自觉地圈紧了蓝忘机的脖颈,也是她此刻能感知到的唯一热源。   置于腰腹的手因着她这一动作顿了顿,随后更用力地把她往怀里带去,温暖熟悉的灵力开始游走周身。   浑浑噩噩间,蓝熹微瞥见了天上的一轮弯月,没到十六的月亮并不圆满,可在黑漆漆的夜里依然亮着皎洁的光。   她笑了笑,声音极轻:“二哥,他们都叫我‘归月仙子’,连蓝氏的弟子也叫我了,怪不得叔父会这么生气。”   “日月不相逢,月亮喜欢上了太阳,这件事很荒谬吧?”   蓝忘机觉得自己得了怪病。   只要一听她提起她喜欢魏无羡,仿佛就有数不尽得苦涩烦闷涌出来,一阵接着一阵,有什么陌生的东西,一发不可收拾地在心间蔓延滋长。   魏无羡是他屈指可数的朋友,就算他现在另辟蹊径不修正统剑道,但他们一起杀过屠戮玄武,一起经历过生死,他相信他的为人,始终还是拿他当朋友的。   难得认可的朋友与蓝熹微在一起,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抵触情绪?   他到底是怎么了?   “二哥,你说这世间评判正邪的依据是什么啊?所谓的名门世家仙门望族,逼着老弱妇孺只能在乱葬岗苟活,世人嗤之以鼻的邪魔歪道,反而一直坚守着正义。”   “阿羡他...他是修了诡道术,是炼了阴虎符,但他心里坚持的信念从未变过,是你们在逼他,金光瑶、金光善......都在逼他走上邪魔歪道,却还要问他为何不走正道。”   这些话,蓝熹微平日里没有说过。   也只有在蓝忘机面前,才能毫无顾虑地吐出来。   她知道魏无羡是什么样的人,她觉得她相信他就够了。   可事实上,听到他不被接受不被理解时,她有种掏心窝子的委屈。   她见过如骄阳耀眼的少年。   十八岁的魏无羡,使出卓绝到令旁人惊艳无比的剑法时,长眸里满是璀璨熠熠的光。   所以她至始至终相信,他选择诡道术这条不为大多世人所接受的路,是有他的苦衷的。   说到最后,蓝熹微眼眶酸得厉害,视线渐渐有些模糊。   怀里的人抽抽噎噎地哭着,蓝忘机眸色沉了下去。   他突然就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。   把蓝熹微藏起来。   她愿意为了魏无羡不顾一切。   余生那么长,他也愿意为了她的欢喜,肝脑涂地。 第68章 夷陵老祖 她那么喜欢的少年。 值得这……   “夷陵老祖”这个名号传到蓝熹微耳里时,她刚在彩衣镇的酒肆买了两坛天子笑,准备去夷陵。   这段时间,蓝启仁管她管的十分严厉,但到底还是顾及她的身子,只把她禁足于晓室,罚她抄写三千家规。   今日能出来,是她找了奉命看守她的弟子换班之际,偷偷溜下山来的,甫一打算御剑至夷陵,见一面魏无羡就立马回来,却被酒肆里的说书人耽搁了行程。   “打扰了,你们所说夷陵老祖...是谁啊?”蓝熹微看向离她最近的一位客官。   那客官正磕着瓜子,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,听有人问起这事,本有些不耐烦的神色,在瞧见蓝熹微正脸时,旋即换上一个谄媚的笑容。   “姑...姑娘你还不知道夷陵老祖吗?”   黛眉微蹙,蓝熹微沉默须臾,道:“不知。”   “三日之前,云梦江氏的江宗主约战魏无羡,在夷陵乱葬岗上二人大打出手,两败俱伤,完全撕破了脸皮,那一战后,云梦江氏的江宗主对外宣称,魏无羡叛逃家族,与众家公然为敌,云梦江氏已将其逐出。”   “他救了的温氏余孽,被他制成了傀儡,在穷奇道连杀了十几人,大家都叫他‘鬼将军’,现在谁人不知乱葬岗上有个独创一派、修练鬼道的夷陵老祖啊!”   蓝熹微慢慢消化着这一番话。   依照魏无羡与江澄的情谊,魏无羡不会愿意拖累云梦,江澄又必须要在仙门世家之间保全江氏,这一架八成是做戏给世人看。   而所谓的“夷陵老祖”、“鬼将军”,指的就魏无羡和温宁。   客官见蓝熹微久久未语,以为她也憎恶夷陵老祖,忙不迭给她倒了杯茶水,热情地放在她面前,道:“姑娘莫怕,虽然夷陵老祖的手段令人毛骨悚然,但有我在......”   “手段毛骨悚然?”清越的声音打断了他。   客官一噎,不知为何这美人眉间忽而有了寒意,愣愣地点了点头:“都说他...在山上挖尸体敲骨吸髓来助长他的妖术。”   “其实他魏婴若不是遇上了云梦江氏,最多也就只是个混迹乡野市井的庸徒,还有脸叛出师门伤了小江宗主,这种白眼狼,该杀。”   蓝熹微气极反笑,盯着眼前说完还沾沾自喜等她赞赏的人,拿起一根木桶里的筷箸,放在掌心,冷声道:“那你得小心,这话给他听了......”   “他要你的命,跟我折了这筷箸,一样简单。”   话音刚落,筷箸变成两节,掉在了桌案上,美人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,留下那大惊失色的客官,傻傻捧着被一分为二的筷箸。   长吁一口气,蓝熹微掂了掂手中天子笑,喃喃道:“你要是受了伤,我便当你的面把这两坛喝了。”   “看来我们家老幺,不仅人长大了,胆子也肥了不少啊。”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,轻松的语气还带着笑意。   对于突如其来的揶揄,蓝熹微似乎没太惊讶,转身望向来人,温声道:“大哥。”   蓝曦臣瞅了瞅她尚未收入袖中的酒,微微眯眼:“你这么走了,叔父知道决计不止思过抄家规了。”   自知理亏,蓝熹微耷拉着头,走到他身侧,欲盖弥彰地问起了别的事:“大哥今日得空下山了?”   按理说,来寻她的人该是蓝忘机才对,怎么蓝曦臣亲自来了?   体贴的没有戳穿她,蓝曦臣说起了正事:“云梦江氏与兰陵金氏正式联姻,江氏递了拜帖来,江姑娘希望你能在大婚前,去莲花坞陪陪她。”   “江姐姐和金子轩?”蓝熹微愕然道,星眸眨了好一会儿,“叔父允了?”   云梦离夷陵的距离有多近,她不信蓝启仁不知道。   这反应,惹得蓝曦臣哑然失笑:“江姑娘亲笔写的拜帖希望你能去送她出嫁,言辞恳切,叔父不好拒绝,再者我有些事要去云梦,顺便就带你过去了。”   想起将将的话,蓝熹微觉得蓝启仁大抵是认为江氏与魏无羡是真的闹翻了,加之蓝曦臣一同前往,终于肯放她去云梦。   只是,蓝曦臣如何知晓她在彩衣镇的?   似知道她心中疑惑,蓝曦臣正欲开口说话,忽而止了声,静静地看着她。   他接到云梦拜帖去请示完蓝启仁后,没有在晓室找到蓝熹微,是蓝忘机告诉他,蓝熹微兴许会在彩衣镇。   他问蓝忘机如何得知。   蓝忘机答:“天子笑。”   她私自下山,只会是去夷陵见魏无羡,又不愿让他们得知行踪的话,便不会走常去夷陵的路。   彩衣镇的码头,是最好的选择。   那日夜里的画面,蓦然重现。   俊雅如玉般不真切的少年,迎着明月清辉而立,整个人蒙上了一层皎洁的月光,愈发清冷不真切。   可说出的话,却令他震惊得无以复加。   “兄长,我...想把她藏起来。”   他顺着少年灼灼目光瞧去,床榻上人的睡颜静谧如画。   “她想要什么,我给她。”   “魏婴给的。也可以。”   蓝曦臣脑海里无数思绪翻涌,他偏头看向蓝忘机,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一丝端倪,好证明适才是他幻听了。   可没有。   少年浅眸流露着不加掩饰的情愫,震得他彻底僵在了原地。   蓝忘机从小,在他在意的事上,就有着超乎常人的执拗,而很多时候,这份执拗因着他沉闷内敛的性子,往往都变成了执念,被他藏在心底。   他不知蓝忘机的这份感情算不算执念,但他知道,蓝忘机是认真的。   青蘅君与蓝启仁并非亲兄弟这件事,蓝忘机不曾知晓,而在明知蓝熹微是“堂妹”的情况下,他还是说出了那三句话。   没有直说“我喜欢她”,却远比这四个字包含的情意要炙热浓烈得多。   看着突然不说话的蓝曦臣,蓝熹微柔声唤道:“大哥,你怎么了?”   蓝曦臣回神,不动声色地敛起异样情绪,笑着摇了摇头:“走吧。”   他还真没想过,有朝一日蓝熹微的身世会成为他庆幸的事。   否则,蓝忘机这辈子,就会被禁锢在一个无法可解牢笼之中。   然而他跟蓝忘机坦言蓝启仁与青蘅君不是血亲,为这份感情拂去最后一丝束缚,真的对吗?   蓝熹微心里的人。   是魏无羡。   ......   不同于姑苏纯粹的鹅毛大雪,云梦的雪夹杂着淅沥雨水,许事今年温度格外低,偌大的莲花湖上的莲花几乎已枯萎,只余根部藏在了湖底的泥土之中。   江厌离站在莲花坞大门前,撑着一把竹骨绸伞,妍丽眉眼蕴着雀跃。   “江姐姐。”   灵巧地从昭阳上跃下,蓝熹微看着不远处的一身青衣的温婉女子,径直朝她走去。   江厌离一喜,循声望去,自百凤山一别,已数日未见,在这期间发生了不少大事,魏无羡的“叛逃”、江氏初建的琐事、金子轩的挽留,每一件都让她抽不出身去姑苏见蓝熹微。   当初蓝熹微在穷奇道受伤的事,被蓝氏瞒了下来,但她从江澄口中得知了此事,如今再见,发现她当真瘦了,江厌离握住一截莹白皓腕,怜惜地道:“怎么瘦了这么多?”   不愿让她担心,蓝熹微莞尔一笑,岔开了话茬:“还没恭喜江姐姐,金子轩能与江姐姐结为眷侣,便宜他了。”   成功被她后半句话转移了重点,江厌离登时侧身松开了手,面上有些烫,下意识就道:“你和阿羡一样会笑话我了。”   此话一出,两人皆是一愣。   蓝熹微倒是还好,毕竟见过穷奇道之后的魏无羡,可江厌离在那日围猎场上与魏无羡分开后,就再也没见过他了。   此刻提起他,江厌离难免恍惚。   “江姐姐......”   “几日前,阿澄从乱葬岗回来,手臂流了很多血,我...很担心阿羡。”江厌离垂眸,“外面都在说阿羡背叛了江氏,我知道这是他和阿澄的权宜之计,一家人谈什么背叛啊?”   这下轮到蓝熹微失神了。   她早就猜到魏无羡与江澄不会真的决裂,却独独漏了一点。   世人没有那么好骗,想让这个权宜之计信服力更高,只能真刀真枪的打上一架,江澄受了多重的伤,魏无羡的伤,怕是不会轻,也断然不可能安然无恙。   难怪这几日都没收到他的小纸人。   蓝启仁不会把这种消息告诉她,她回了云深不知处后,下山与否并没有说的那样简单的。   这些就算乱葬岗离别之际她没说,魏无羡应该是都知道的,也什么都自己捱着。   他是怕她去找他。   魏无羡还是那个魏无羡,永远会把他人放在第一位考虑,不管世人对他的恶意、误解有多么离谱险恶,他的那颗赤子之心,始终都没有变。   在这一瞬,蓝熹微忽然就特别想见他。   她真的好想他啊。   ......   蓝曦臣办完事赶到莲花坞,就见一抹倩影俏生生地立在大门旁,低头想着什么,浑然不知撑着的伞压根没起到作用,雨雪已沾湿了月白衣摆。   他轻轻笑了一声,信步走至蓝熹微身前,慢声道:“等人还不专心啊?”   这时,蓝熹微才抬眼朝他看来,浅笑出声:“大哥如何确定我是在等人?”   “你啊。”   蓝曦臣失笑,举手接过她手中的伞,两人并肩往莲花坞里走去。   “熹微,你比在云深不知处,要开心许多。”蓝曦臣嘴角弧度依旧,语气却好似有些苦涩,“叔父他...也是为了你好。”   看了那封信后,蓝曦臣其实渐渐能够明白蓝启仁的一些做法,也能理解他为什么对蓝熹微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了。   可蓝熹微对那个秘密是全然不知的。   “大哥,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。”蓝熹微抿紧了唇,“叔父怕我与阿羡在一起会走上歪路,可阿羡走的路,他想走的路,比起所谓名门正派,要坦荡得多。”   “人这一生,喜欢一人,想和一人天天在一起,并没有什么不好的。”   蓝曦臣望着缓缓飘落的细碎雪花,温和开口:“一生这么长,人心易变,更何况是年少的喜欢,如果你们都长大了,还会这么想吗?”   蓝熹微默了半晌,艰涩一笑:“会的。”   “我这一生,想要与之厮守的,只有阿羡。”   她跋涉千里也想见到的人。   她那么喜欢的少年。   值得这一生独一无二的崇拜与至死不渝的爱。 ( 重要提示: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。 Co M 老域名,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.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。 ) 第69章 再去夷陵 红尘万丈,万水千山,她都会……   云梦的夜间,有着许多仙门世家都没有的人间烟火气,依湖而建的莲花坞各处皆点着灯笼,从远处看起来,仿佛就是一盏停泊于湖中央的花灯。   “决定好了?”蓝曦臣站在亭桥上,嘴角噙着一丝浅笑。   “嗯。”身侧的蓝熹微答得干脆,“江姐姐说江澄伤得不轻,他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,我想陪着他,至少等他伤好。”   蓝曦臣沉吟片刻,道:“三日后,我回云深不知处,叔父不放心你,兴许会让其余蓝氏弟子前来。”   “多谢大哥。”蓝熹微莞尔一笑,“三日后我会准时回来的。”   她原以为跟蓝曦臣说想去夷陵会被拒绝,却没想到他不仅允许了,还替她好好思虑了一番,着实有点出乎意料。   蓝曦臣侧首看她,眼里泛着宠溺温柔。   能见到这么欢喜的蓝熹微,让她去夷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反正不管他答不答应,她应该也会偷偷去夷陵。   “对了,大哥,我今日给二哥发信,他一直未曾回我,可是下山夜猎去了?”话音一落,蓝熹微敏锐地感觉到蓝曦臣神色陡然一滞。   像是对她这个问题......措手不及?   蓝曦臣是真的不知如何回答。   彼时的蓝忘机,定然是收到了她发过去的信,但有时候不回信,并不是因为下山夜猎,或许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发信的人而已。   可这个理由,决计是不能说出来的。   “泽芜君,归月仙子,晚膳已准备妥当,请跟我来。”一位江氏弟子恭敬地朝两人拱手行礼。   蓝曦臣松了一口气,见蓝熹微没再继续问,他便直跟着江氏弟子往用膳的地方走去,也没能瞧见身后静静盯着他的那双星眸。   奇怪。   蓝曦臣的举动,太奇怪了。   她不过是想问一下蓝忘机的情况,怎么好像她问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似的?还是说蓝忘机的行踪,他不知道?   越想越想不通,以至于同席用膳的江厌离,都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。   “熹微,是不是菜不合口味?”   知她在穷奇道受了伤,姑苏御剑至云梦也不轻松,江厌离愈发心疼起蓝熹微来,一边替她布菜,一边道:“你得多吃点,都瘦了这么多了。”   看着碗里近乎要堆成小山丘的菜肴,蓝熹微哭笑不得,抬眼间,察觉一束炽热目光落在自己脸上,下意识看去。   自上回乱葬岗隐晦表明心意后,这还是江澄第一回 见到蓝熹微。   本想着隔了几日不见,这份被直接拒绝的心意,怎么着也激不起水花了,岂料再见的第一眼,脑海里面就不停浮现攻上教化司蓝熹微安慰他的画面、射日之征那段时间并肩作战的画面。   还有在碧灵湖,两人最初有交集的画面。   他才意识到,有些喜欢就是在某一个瞬间,恰好她出现了,无法用时间衡量,无法用时间冷却。   即使他知道她心有所属。   江澄垂眸,喝了一口汤羹,压住了心头的苦涩。   他觉得,可能是时间不够罢了。   江澄这一眼,看得蓝熹微一愣,竟忘了收敛视线,就这么呆呆地望着江澄。   江厌离仍在给她布菜,并没留神宴桌上的暗潮涌动,而两人的古怪神色,被一旁坐着的蓝曦臣尽收眼底。   心里愕然之余,还有些淡淡的......骄傲。   看来他们家老幺,确实长大了。   一顿晚膳吃得蓝熹微云里雾里的。   先不说江澄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是怎么回事,怎得到后面蓝曦臣也时不时看自己,若非谨记蓝氏“食不言”的家规,她差点开口问个究竟了。   于是乎,晚膳一结束,她立即找上了蓝曦臣。   “大哥方才一直看我干嘛?”   蓝曦臣低笑一声:“我看江宗主也看着你,便想瞧瞧我们家老幺,是不是脸上生出了花?”   听到这话,蓝熹微不自在地转过头去:“大哥别笑话我。”   “我可没笑话你啊,我们家老幺虽脸上没真生出花,但容貌在仙门世家之中,却是能让不少世家公子,甘愿折腰的啊。”蓝曦臣笑得开怀。   小时候他也曾悄悄请求蓝启仁,希望他对蓝熹微不要过于苛责严厉,可蓝启仁没有答应他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他对蓝熹微的要求从未松懈。   不得不说,蓝熹微仰慕者众多的缘由,容貌虽为主,但不是绝对,还有一点很重要——   刻在骨子里的教养,与举手投足间的气质。   蓝启仁把蓝熹微教的很好。   知他是在存心逗她,黛眉一挑,蓝熹微没有放在心上,想了须臾,认真开口:“大哥,我与你说件事,你别和任何人说。”   蓝曦臣点了点头。   “我之前...拒绝了江澄的心意。”   结合之前种种,蓝曦臣多多少少都清楚,江澄对蓝熹微并不止同袍之谊,然依江澄的性子,应不会直率地说出这份心意,回想适才两人的举动,他问道:“为何不装做不知?”   蓝熹微定定地看着房内的烛火,没有回答他。   能让她拒绝,又并非江澄自己所说的情况,只有一种。   聪慧如她,猜出来了这份心意。   然后,亲手掐掉了苗头。   “江澄独自一人扛起云梦,还能把现在的云梦治理得更甚从前,他不比任何人差。”余光瞥到九瓣莲纹饰,她笑了笑。   她拎得清别人对自己的爱慕,哪怕是像江澄这样出类拔萃的世家子弟,她也不会在知道对方的心意后,还装作不知道。   喜欢应该明明白白,不喜欢也该如此。   与其让别人存有希冀,不如直截了当的说清楚,对谁都好。   “我既然已有珍爱之人,就不该给他人错觉,也不该让他误会什么。”   ......   魏无羡觉得自己肯定是没睡醒。   不然为什么眼前的那抹月白倩影,变得真实了很多,连地上都有她的影子,他甚至还闻到了熟悉的淡雅幽香。   见鬼了。   莫不是腹部受伤还会让脑子产生幻觉?   “你...怎么从梦里跑出来了?”魏无羡努力地想要看清那人,“跑都跑出来了,怎么不抱抱我?”   与江澄的“决裂”,加之那场真枪实刀的“约战”,他是真的身心俱伤,虽说有温情在,但他怕她会因此更自责,便没有告知,自己硬生生的捱着。   终归是失了金丹的魏无羡,皮肉伤好得不仅慢,并且比起从前有灵力护体时,要痛上几倍不止。   低沉沙哑的声音,在说那话时还带了点笑意,却听得蓝熹微眼眶一红。   他分明可以召小纸人来找她的,分明可以开口哄她留下来的,分明可以再自私一点的。  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,只敢在破晓时分,在恍惚之间,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,肆无忌惮的想她。   他不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,所以世人就都认为他无所不能,还试图抓着这一点去束缚他,拿着匕首再一次划开他的伤口,哪怕化脓发烂,也不觉得他们有错。   魏无羡比她想象的,过得更难。   这段日子的他,又是怎么撑过来的?   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攥住,窒息感伴随着疼痛蔓延至全身,蓝熹微咬着牙关走到他跟前,坐在石床边沿,抱住了他。   “对不起,阿羡。”蓝熹微哽了一瞬,眼泪倏地落了下来,“我来晚了。”   脸颊上滑过一滴冰凉的液体,耳畔是日思夜想的声音,背靠着的怀抱温暖柔软至极,魏无羡意识再模糊,也能知道一件事,不是蓝熹微从梦里跑了出来,是她真的来了。   “蓝老...先生怎么放你下山了?”   仰头想去看她,刚一抬首,又是一滴眼泪掉了下来,他愣了愣,失笑道,“在玄武洞的时候,你也这样抱过我,不知道你记不记得,当时我说的话。”   “别哭了,我心疼着呢。”   一字不差。   尖锐的疼痛袭上来,蓝熹微的眼泪反而不受控制地往外涌,哽咽出声:“我记得......你伤着哪儿了?”   空气中的血腥味虽不浓,但还是能闻到。   “我没事,就是冬天到了有点犯困,你......”魏无羡正欲岔开话茬,熟悉的灵力瞬时包裹他整个身子。   睨了一眼他一只手虚遮着的腹部,蓝熹微忽而有些恼:“你骗我,江澄的手都用纱带吊着了,你肯定也伤的不轻。”   “我真......江澄?”魏无羡一顿,长眸掠过诧异,“你去了云梦?”   蓦地想起离开云梦时,江厌离托她告知魏无羡的事,蓝熹微深吸一口气,温声道:“江姐姐与金子轩婚期将至,她亲自写信到云深不知处,希望我能送她出嫁,叔父才允我下山。”   “师姐跟金子轩?”魏无羡猛地坐起来,腹部伤口好不容易得了灵力治愈,却因着他这一大动作再度牵扯到,疼得他闷哼一声。   “你小心些。”蓝熹微被他吓了一跳,旋即瞧他额间冷汗不断渗出,连忙坐近了几分,伸手直接覆上了他的腰腹。   “江姐姐和我说了很多,金子轩愿意为了她在金麟台再建一个莲花坞,倒也勉勉强强配得上江姐姐。”蓝熹微一心输送灵力疗伤,没注意到消了声的某人。   千万句替江厌离不值的话,卡在了喉咙里。   魏无羡绷紧了身子,凝视着低下头的人。   卷云额抹额穿插在发间,乌黑的发顶,还沾着几片没来得及融化的雪花,想来是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,就赶了过来。   广袖中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两个坛子,有些眼熟的样式......是天子笑。   他突然笑了。   原来世上所有的苦难折磨,会因为一个人而成为微不足道的小事。红尘万丈,万水千山,她都会用她最珍贵的爱,不远万里朝你跑来,治愈你所有的委屈、失望。   魏无羡想。   三书六礼,十里红妆。   他此生一定娶她。 第70章 寒气 绣有卷云纹饰的月白广袖猎猎作响……   许久未听到声音,蓝熹微不免有些疑惑,抬头望去,直直撞进了光色动人的瑞凤眼里,琥珀色瞳孔清晰映照着自己的身影。   她一时愣住了。   说实在的,她从小长于蓝氏,所见之人长相皆算得上标致,还有两位被誉为“蓝氏双壁”兄长,按道理对相貌出众的公子,会比常人镇定才对。   偏偏栽在了魏无羡这张脸上。   云深不知处山门的初见,俊美无俦的五官明隽耀眼得不像话,尤其是那双撩人长眸,眼波掠过处,犹胜春日潋滟。   更不要说此刻正漾着缠绵情意,像是海中漩涡,吸着她愈发难以自拔。   “你...你...你......”支支吾吾半晌,蓝熹微也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,脸颊不断升高的温度,烫得她慌张地别开眼。   见状,魏无羡霎时想到射日之征庆功宴的那晚,女子脱口而出的话语。   “哪里都好看,不过...我最喜欢这里。”   清冽酒香混着雅致幽香带来的极致嗅觉冲击,再度席卷而来。   他伸手抚了抚眼尾,剑眉一挑,勾了勾唇:“我...怎么了?”   刻意放低的嗓音,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在其中。   蓝熹微赶忙松开放在他腹部输送灵力的手,作势就要起身,却被人一把揽住腰,旋即后颈覆上一支修长有力的手,将她带到了怀里。   “还好你来了。”魏无羡靠在她肩头,神色难得放松,“我好像很久...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。”   “不过好可惜啊,我不能看到师姐大婚时的盛况,也不能再光明正大的回莲花坞了,我是不是...真的做错什么了?”   “不然为什么,就变成这样了?”   心中闷痛,蓝熹微抬手回抱住他。   年少时的固守于心的信念,一点一点的崩塌。   她知道他难受,也知道他有多痛。   “阿羡。”蓝熹微直起身子,星眸认真地看着他,“你做得很好,如果我是你,我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了。”   “你没有错的。”她触碰着少年微凉的手,然后没有犹豫,紧紧地握住,“你做出的任何一个选择,都没有错。”   “射日之征,是你吹奏陈情带我们逃出生天。穷奇道,也是你救下了温氏几十余人,在夷陵为他们撑起了一隅安栖之地。”   “兼听则明,偏信则暗,仙门世家自诩正统之道,却只听一面之词就认定你错了,可真正应该向温氏惨死于穷奇道的族人道歉的,真正应该自省认错的,是他们。”   “他们不能因为没有你的本事,就以弱者的身份来攻击你。”   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锄奸扶弱,无愧于心,我们阿羡,做得很好。”   喉咙紧了紧,魏无羡心里那道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防线,顷刻瓦解。   如果说经历了夷陵乱葬岗那三个月后,他的一生早已坠入深渊回不了头,那么能说出这些话的蓝熹微,能真正理解他的蓝熹微,就是他在这个世上,唯一的救赎。   他也曾想过拒她于千里之外,也曾莽撞出言伤害过她,可这个傻姑娘,这个始终向他跑来的傻姑娘,一次又一次的抱住了浑身刺骨的他。   她就只是为了魏婴而来。   笼罩着整座心城无边无际的黑暗,被她一层层的撕开,皎洁如月的清辉照亮了他余生所有的前路。   从此,他有了坚不可摧的盔甲,也有了所向披靡的勇气。   鼻尖酸得厉害,魏无羡又拥住她,吸了一口她身上淡雅的清香,沙哑出声:“蓝泱,一条独木桥走到黑,不是那么简单的,你要想好。”   你要想好,跟我在一起会有多少困难。   也要想好,这条路需要遭受多少不公。   可怀里的人没有丝毫迟疑,回答得极快:“我想好了,魏婴。”   “即使是独木桥,只要并肩的人是你,我永不后悔。”   ......   晨雾散尽。   温苑看了一眼放晴的天空,笑着摇了摇温情的手,道:“姑姑,出太阳了!”   连着下了几日雨雪,温情还担心温苑的衣裳干不了,不想今日不但停了,还出了太阳,面上一喜,她摸了摸温苑的头,只见他眼珠一转,倏地挣了她的手,往后跑去。   “仙女姐姐!”   她身后是魏无羡所住的伏魔洞,青天白日,哪来的蓝熹微?   温情失笑,转身正欲打趣他,然当她定睛看去,伏魔洞前蹲下身接住温苑的人,不是蓝熹微是谁?   “阿苑很想你。”温苑整个人搭在蓝熹微身上,“虽然羡哥哥说不能不让你回家,但是阿苑真的真的很想你。”   蓝熹微一愣:“他...还和你说了什么?”   温苑亲昵地在她怀里蹭了蹭,如实答道:“我和羡哥哥知道仙女姐姐会回家,我很不开心,就问羡哥哥难不难过。”   “羡哥哥说,等阿苑长大了,就会知道,为了特别喜欢的人,难过就不值一提啦。”   心间积郁在这一瞬,通通一扫而光。   她是他,特别喜欢的人啊。   星眸弯弯,笑意止不住地在如画眉眼之间蔓延开来,有如昙花初绽,饶是朝她走来的温情,也被这抹明艳不可方物的笑靥晃了眼。   “熹...熹微,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   “一个时辰前。”蓝熹微拍了拍温苑的背,转而改去牵住他的手,随后站了起来,温声道,“我来之时,你们尚未醒来,我便直接进伏魔洞找他了。”   温情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洞口,问道:“魏无羡醒了吗?这几日他总一个人待在里面,阿苑去找他出来吃饭,他也不出来。”   蓝熹微想起魏无羡嘱咐她的话,点点头:“他醒了,我听他说,他最近在研制新的法宝与阵法,没那么多时间...阿嚏——”   身为“岐黄神医”,温情几乎能确定蓝熹微身子抱恙,不说别的,风寒是绝对染了点的。   于是乎,只是出来打招呼的蓝熹微,被温情拉着开始把起脉来。   蓝熹微本想着,她那声喷嚏至多就是因她赶早来夷陵,吹了不少冷风,却没想到温情自扣住她腕间起,眉宇就没舒展。   “温情,我就是御剑来的时候,吹了点风,没事的。”   温情没说话,静静地盯着指尖下的雪白皓腕。   怎么会。   御剑吹风,体内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寒气。   蓦地想到在蓝氏听学时,蓝熹微、魏无羡、蓝忘机三人失踪了一段时间,回来后三人都受了伤,蓝熹微的伤最为严重,不仅是小腹的撞伤,还有比魏无羡与蓝忘机更重的寒气。   她特意开了一幅药驱寒的,只是因着蓝熹微没醒,所以是魏无羡他们先服药,她也只复诊了魏无羡他们,可那幅药,她后来派人送过去了,蓝熹微是喝了的。   怎么会还有这么深的寒气?   不是一回就能在体内变得如此厚重,蓝熹微灵力的精湛,她亲身体会过,拥有这样精纯修为的人,不可能纾解不了体内寒气。   唯一一种可能,就是这股寒气不是后天入体,而是在胎儿时期就悄无声息侵入的。   青蘅君会让青蘅夫人,在极寒之地待产吗?   云深不知处有这样寒冷的地方?   想了一会儿,温情仍是决定开口问她:“熹微,你可知你体内寒气很重?”   “寒气?”蓝熹微面露讶色,“什么意思?”   “听学之时,你与魏无羡,还有蓝二公子消失回来后,我替你把过脉,那时你体内的寒气就比魏无羡与蓝二公子要深,所以我开了驱寒固本的汤药给你们,你们都喝了,独独只有你的寒气,至今未散。”   “云深不知处,是不是有很冷的地方?”   很冷的地方?   蓝熹微下意识就要摇头,电光火石间,三个字浮现在脑海里。   寒潭洞。   他们三人并不是消失不见了,而是意外掉入了寒潭洞,那里的确汇聚了四方至寒之气,是云深不知处,也是世上最为寒冷的地方之一。   但她就比魏无羡他们多待片刻,体内的寒气何故至今未散?   瞧出了她的欲言又止,温情话锋一转:“也许是令堂有孕时,受了寒没注意,我等会儿写个方子,让魏无羡带你去夷陵药馆抓几副药,不用担心。”   “多谢。”蓝熹微冲她笑了笑,星眸却是一片清明透亮。   娘亲怀有她时,身子不好吗?还是说娘亲的提前离世,也与她体内的寒气有关?   无数个问题萦绕在心头,可还没等她细想,就瞥见一道黑影靠近。   “不是就出来打声招呼吗?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啊?”魏无羡径直坐在了蓝熹微身边,长眸流转着璀璨的碎光。   “魏无羡,好久不见啊。”温情饶有兴致地望着他,“我还以为你要在伏魔洞冬眠了呢。”   魏无羡神色一僵,尴尬地干笑几声:“这...这不是冬眠也需要透透气嘛。”   听到这人插科打诨的话,蓝熹微没再去想适才的事,觑了他腹部一眼,但笑不语。   “行,那你带着熹微去山下抓几副药,顺带买些......”   “你怎么了?”魏无羡猛地看向蓝熹微,神色正经得过分,“她怎么了?哪儿不舒服还是受伤了?也对,她在穷奇道受了伤的,温情,你需要什么药,我现在就去。”   说着说着,他起身就要往山下走去。   “阿羡!”蓝熹微也跟着起身,牵住魏无羡的手,还没来得及说话,便被人牢牢反握住手。   “手这么凉,肯定是来的路上吹风吹多了......”   蓝熹微凝眸望着此时语无伦次说话的男子,剑眉紧紧蹙着,长眸里盛满了紧张、焦急,以及小小的,她。   他比谁都还担心她。   心口突然一软,她莞尔解释:“我真的没事,阿羡,温情给我开的,是养气修身的补药。”   魏无羡怔住,当即又去看温情,将信将疑地问道:“补药?”   若要说成是补药,倒也不算有误,可蓝熹微的情况,兴许不单单是养气修身,就能解决的。   温情正想着实话实说,却见蓝熹微对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。   她不想告诉魏无羡。  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,无论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,作为医师,温情尊重患者的请求,作为朋友,她也尊重朋友的选择。   “我等会把补药的药方给你,你带着她去山下的药房抓几幅,顺便买点吃的回来。”   俊脸划过一丝怀疑,可魏无羡到底还是相信温情的医术,很快就恢复成了往常的神情。   他摩挲着掌心的玉手,笑嘻嘻道:“走,魏哥哥带你下山玩去咯。”   绣有卷云纹饰的月白广袖猎猎作响,同男子腰间黑笛缀着的红穗缠在一起,分明是不同的颜色,却因主人间的亲密欢愉神色,格外融洽。   温情把这一幕,记了很久。 第71章 重要 “蓝泱。”他抵着她额间微凉的卷……   夷陵山下住着的大多是平民百姓,鲜少有修仙门派,酒楼书斋林立街道两侧,每处巷口也能见着一两个摆摊卖东西的小贩正在吆喝,一派热闹无比的景象。   魏无羡虽然在云梦长大,但年少夜猎也来过几次夷陵,对夷陵有几分了解,加之因为腹部的伤几日没下过山,此刻的话,比平日里还多。   “蓝泱,我跟你说,夷陵这地方我很熟的,你待会儿想吃什么?甜的咸的辣的都行,不过听学时,云深不知处的饮食就......还挺清淡,不如待会带你去喝粥?”   蓝熹微看他一眼,莞尔道:“听学时,魏公子每日饮食,并不清淡啊。”   那时的魏无羡,摸清了云深不知处后山有鱼,三天两头就拉着聂怀桑下水捉鱼,又有江厌离煲的鲜汤,跟清淡实在是扯不上关系。   微微一噎,魏无羡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,一本正经道:“我那不是正在长个儿嘛,再说,我烤鱼每回快大功告成的时候,蓝湛就来了,最后都是我在拖着他,聂兄拿着鱼跑了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愣了愣。   她连着两日给蓝忘机发信,却是一封回信都没有。   “阿羡,你会在自己不清楚的情况下,惹江姐姐生气吗?”   剑眉挑了挑,魏无羡停下脚步,侧过身去,思及两人方才所谈,沉吟片刻,道:“你和蓝湛怎么了?”   在他看来,蓝忘机对这个妹妹,比任何人都要耐心温柔,向来仔细得紧,从听学时他就能感觉得到。   不过也不是没有过例外。   听学放灯祈愿。   这么久,那还是他第一次见蓝忘机晾着蓝熹微。   “我也不知道怎么了,我这两日给他发的信,他都没有回,我问大哥他是不是去夜猎了,大哥好像也不知道。”   说到这里,蓝熹微抬眸看他,语气有些没由来的委屈:“大哥看上去并非全然不知,反而像是...不太想让我知道。”   蓝曦臣不想让她知道?   “泽芜君肯定是为了你好,蓝湛嘛......”魏无羡扯着嘴角笑了笑,“小古板没准真是去夜猎了,他生你气应该不大可能,莫不是上回百凤山我抢了他风头,生魏哥哥我的气了?”   知他在刻意逗自己,蓝熹微也没让这份低落情绪持续太久,毕竟蓝忘机修为高深,放眼如今的玄门世家,没人能伤他。   “什么小古板!”她瞪了瞪魏无羡,“魏无羡,你下回要是再被二哥禁言了,我绝对不会帮你解开的。”   瞧着明艳眉眼间的暗色消失,饶是听了她气呼呼的威胁之言,魏无羡也格外愉悦,更何况,这句话从她口里说出来,哪像是在威胁他啊?   玩心渐起,他俯下身子,平视着秀腮稍鼓的小姑娘,长眸蕴着璀璨亮光,轻声喊道:“蓝泱。”   毫无征兆放大的俊脸,看得蓝熹微没反应过来,呆呆地应着他:“......啊?”   “在云深不知处的山门,是你替我解开了蓝湛的禁言术,对吗?”   星眸轻眨几下,蓝熹微迟疑地点了点头:“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了......”   “哦——”尾音拖得悠长,魏无羡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子,搭在陈情上的手往下一放,准确无误地牵住了月白广袖中的素手,温凉如脂玉般细腻的触感,软得直教人心颤。   手背一热,蓝熹微低头去看,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正握着自己的手,力度、位置,好像是完成了一件习以为常的事。   若是忽略掌心的汗,就更自然了。   总归是人生头一遭与人在大街上有这样的举动,蓝熹微哪里还有别的心思去笑魏无羡?   察觉到脸颊越来越热,她慌忙垂眸,深吸了一大口气,强忍着心头悸动,岔开了话题:“你...你还没回答我,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了?”   说真的,魏无羡在碰到她手的那一刹,远远没有看上去平静,直到蓝熹微主动说话时,他都还有点心猿意马,摸不着北。   可魏无羡是谁啊?再紧张的情况也能继续插科打诨。   “我就是想问你一件事。”   “你问。”   清了清嗓子,魏无羡温声道:“想问问你那时替我解开禁言术,是不是...对我一见钟情了?”   “......”   默了半晌,蓝熹微眉心跳了跳,挣开他抬手就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,恼道:“魏无羡!”   其实她没用多大的劲,大抵还是顾忌着自己的伤,但这并不妨碍魏无羡“痛”啊。   “疼疼疼!我错了,我错了。”他眯着眼,委屈巴巴地看着蓝熹微,一脸无辜的样子着实是让她再也下不去手。   “你...你...你,不准瞎说!”蓝熹微憋了半天,脸都快红得滴血了,才说出这句比适才还要没有威胁力的话。   眼前美目微嗔的姑娘,与初见时相较,仿佛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,可细细回想比对,却也能发现她的不同。   身形更为玲珑高挑了,容貌也褪去了几分青涩稚气,尽态极妍,美得让人移不开眼,尤其是当她就这般望着你。   除了心动,魏无羡再无别的感受。   他笑道:“是我瞎说了。”   “一见钟情的,是我。”   ......   从药店出来之时,恰逢正午。   魏无羡一手提着几副药包,一手牵着蓝熹微,嘴里嘀咕道:“这么苦的药,早晚都要喝?哪还吃得下别的啊?还觉得你不够瘦呢......”   听他小声埋怨,蓝熹微莫名有些欢喜。   她见识过他的所向披靡,也见识过他的不堪一击,她很开心,魏无羡会在她面前毫无保留,而不仅限于一面。   这样真实的魏无羡,让她很安心。   她蓦地拽了下他,很轻很轻的弧度,略微走在她前面的人,几乎是瞬时就回头看来:“怎么了?”   “阿羡,我们去那间酒楼吧。”   此话一出,魏无羡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,长眸愕然:“酒...酒楼?”   他是提了一嘴中午不如去酒楼吃点东西,但也知道蓝氏弟子三千家规禁酒,去酒楼对于蓝熹微来说,无疑是强求,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说要去。   “你不想去?”蓝熹微不解,旋即又想到一件事,“那两坛天子笑我放在伏魔洞,不如我们买点吃食回去?”   从他在云深不知处听学,却还不怕死的买天子笑起,她就知道魏无羡喜爱喝酒,最爱姑苏天子笑,所以这回来见他,她还特意买了两坛。   甫一想着他要是受伤了,就当着他的面摔了那两坛天子笑,可后来看到他真的受了伤,一心就只记着帮他疗伤,眼下伤好的差不多,酒也还在,他若是想喝,未尝不可。   “我的意思是......”魏无羡顿了顿,“蓝氏家规,不是不让你们碰酒吗?”   “可是你喜欢啊。”脱口而出,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。   只是单单因为他喜欢。   这个理由,怎么听得他眼眶有点发酸。   蓝熹微看着忽然安静下来的人,心中隐约猜到了他为何不说话,她伸出另一只手,温柔地勾住了一直牵着她的手臂,笑盈盈道:“阿羡,你喜欢的、想要的,不管是于你,还是于我,这都是很重要的事。”   违反蓝氏家规,她回了云深不知处,自会去祠堂领罚,蓝启仁若因此动怒,她也心甘情愿挨骂。   君子慎其独,但不代表君子所爱会与之冲突。   她喜欢他这件事,随之而来的甜蜜、磨难,一切的一切她都照单全收。   “我喜欢的、想要的,有那么重要吗?”魏无羡声音低低的,头也垂了下来,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。   他穿的是黑色衣袍,于是那抹月白色的存在,异常显眼,而更突出的颜色,是紧紧圈着他的纤纤玉手,白皙如雪,却暖得他心口发烫。   “有。”蓝熹微答得坚定,清凌凌的一双星眸,盛着旖旎缠绵的情意,不掩丝毫,直直地望着魏无羡。   “在我这里。”她松手,转而捂着胸口,掌间传来有力的心跳,清越的声音掷地有声,“魏婴魏无羡,永远都很重要。”   良久,魏无羡倏地笑了一声,下一秒,他一言不发地拉着蓝熹微大步往前走。   “阿羡!阿羡......”   蓝熹微没想到第一回 体会到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,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,她整个人近乎是被魏无羡拖着走。   过了好一会儿,拉着她健步如飞的人终于停了步子。   “你...你怎么了啊?”蓝熹微半弓着身子大口喘着气,努力调整着紊乱气息,睨了一眼周围,这是一条隔离了长街喧嚣的巷子尽头。   她将将站直,肩上陡然一沉,灼热呼吸均数喷洒在颈窝。   “蓝泱,等这些事结束了,你想去哪,我就陪你去哪,云卷云舒,花开花落,我都陪着你,好不好?。”   “我喜欢的,想要的,唯你。”   蓝熹微眼眶泛红,心底冉起汨汨热流。   她想,能听到这些由他亲口说出来的话,再难捱的惩罚,再难走的道路,她都能一往无前。   这份得到回应的爱,是她此生,再也无法舍弃的信念。   “好。”   魏无羡埋首贴着她的肩膀,按理说他已说完了他想要说的话,该带着蓝熹微走回主街用午膳了,放于柳腰上的手却是一滞。   呼吸间全是清浅幽香,和那夜的香味,一模一样。   眼神暗了暗,魏无羡抬起头来,看着蓝熹发红的眸子,再往下,是微张的娇唇,像是比天子笑还要香醇,引得他只想尝一口。   事实上,他也这么做了。   鼻间盈满清冽的气息,蓝熹微登时僵在了原地,酥酥麻麻的感觉流淌过全身,她下意识道:“阿羡......”   没说完的话被那人全数吞没。   魏无羡的吻,不再如初次那般毫无章法,而是极尽温柔耐心,在她唇畔上不厌其烦地轻轻摩挲、舔舐,濡湿柔软的舌尖滑过贝齿,不由分说地攫取着她唇中的所有。   蓝熹微脑中一片空白,恍惚间听见主街上有人在吆喝:“下雪了!”   带着寒意的雪花落在了眼睫上,惊得她慌了神,只觉得脸颊两侧的温度烧得她无比赧然。   “阿羡...有人......”   支离破碎的话,蓝熹微说完之后差点喘不过气来。   魏无羡觉察到怀里的人快要站不住了,又听到她发颤的声音,安抚似地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,到底还是没再继续。   “蓝泱。”他抵着她额间微凉的卷云纹抹额,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开口,“我魏婴这辈子,定不负你。” 第72章 温宁失控 在这一瞬,一个从未思及过的……   回山上的途中,晶莹雪花悠悠地飘着,从空中簌簌落下,如轻烟般缭绕着天地。   安静听魏无羡讲完他最近的事后,蓝熹微没急着说什么,她伸出手,冰凉的雪花在掌心停驻,像玉一般剔透纯粹,却转瞬即化。   半晌,她才轻声问道:“所以,你是想用阴虎符救温宁?”   说到底,魏无羡始终有些胆怯,他不敢赌会有人认同他的阴虎符,也不敢赌会有人支持他再继续用阴虎符。   更何况对方是蓝熹微。   以至于适才在说这件事之时,他连语气都放的很轻,希望蓝熹微把注意放在他与江澄的“决裂”上,但没想到她问的第一个问题,就是这个。   “是,我准备用阴虎符...助他找回心智。”   “如此也好。”蓝熹微心里想着另一件事,并没留意到她说完这四个字后,魏无羡怔住的神情,“阿羡,你可知......”   “蓝泱。”魏无羡出声打断了她,重复着将将的话,“我准备用阴虎符,去救温宁。”   突然郑重其事的语气,惹得蓝熹微不禁侧目,见他剑眉紧蹙,长眸中夹杂着小心翼翼,也带着微不可察的一丁点期待。   思索着他说的话,阴虎符......温宁......   蓝熹微瞬时懂了他为何如此,她温声道:“用阴虎符将温宁身上的怨气引出,既能救他,也不以伤及他人性命为代价,为什么不行?”   他在怕她反对,又或者说他还是怕她不相信他,这样没有自信、不敢自信的魏无羡,是在那三个月里,在这段时日里,受了多少委屈与偏见啊?   “阿羡,你说过阴虎符是屠戮玄武洞里的那把玄铁剑,并不是阴铁,而且这也算是你亲自炼化的法器,是你自己的本事,凭自己的力量去守护想守护的人,你一直都做得很好。”   惴惴不安的一颗心,在清越声音中安稳下来。   魏无羡很想轻松地绕过这件事,可面前那双星眸,缀着无比温柔的细光,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,在欢喜,在赞同。   她信他说过的每一句话,支持他做出的每一个选择。   她比他认为的,还要喜欢他。   喉咙发紧,魏无羡问她:“为什么...这么相信我?”话音刚落,垂放身侧的手覆上温凉,虚拢着的手指被人轻轻拨开。   “因为你是魏婴,是我认识的,喜欢的魏婴。”   终是听完这句话后红了眼。   没有人,从没有人这样毫无保留,这样全心全意喜欢着他,知晓他没有安全感,就把这份喜欢反反复复地宣之于口。   魏无羡攥紧了掌心的那抹柔软,哑声道:“谢谢。”   谢谢你,不辞辛苦地一点点拾回,我在那段不堪回首日子里丢掉的骄傲、恣意。   也谢谢你,坦荡又炙烈地爱着我的所有。   见他不再因阴虎符胡思乱想,蓝熹微一边牵着他继续往回走,一边说出了她方才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的事。   “阿羡,你还记得最后一回见到薛洋,是在哪儿吗?”   薛洋?   魏无羡想了想,沉声答道:“不净世,那时候温晁带人到不净世,想要聂宗主交出薛洋与阴铁,我们与温氏的人打了起来,薛洋趁乱跑了。”   “薛洋身上有阴铁的事,聂宗主巴不得越少人知道越好,这件事除了我们,还有一个人,也知道。”蓝熹微顿了顿,清透的星眸渐渐凝住。   除了他们、蓝忘机、江澄、聂明玦、聂怀桑,当时押解薛洋的那个人,对这件事一清二楚。   “金光瑶。”她咬字很轻,神色却很是凛冽。   “孟...金光瑶确实知道这件事,不过......”魏无羡本想问她怎么说起金光瑶了,恍然间登时明了她的意思,“你是说,薛洋有可能是金光瑶放走的?”   脑海里浮现那张白净纯真的脸,蓝熹微实在无法把这个行为与之契合。   无论是在聂明玦和那么多聂氏弟子的眼皮底下带走薛洋,还是能让拥有阴铁的薛洋交付信任,都能看出这个人城府缜密如斯,会是他吗?   “这只是我的猜测,薛洋诡计多端,许是自己逃了也有可能。”她终究没再往坏处想,毕竟蓝曦臣与他的关系不错。   “只是一天没找到薛洋,就得委屈我们阿羡的法器,替阴铁背上骂名了。”   微扬雀跃的尾音,将原本讳莫如深的话茬说得轻快。   拧着的剑眉彻底松开,魏无羡笑了,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使他心里的阴霾散去,也只有她,能做到。   心情大好,他睨着身侧的人,叹了口气:“哎,阴虎符都有人关心它委不委屈,阴虎符的主人倒没人关心。”   语气恳切得宛若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。   蓝熹微莞尔,接着他的话说:“那它的主人,想要什么奖赏?”   对阴虎符是口头心疼,对他却有切实奖赏,认知到这一点后,魏无羡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喜色,努力控制着上扬的的嘴角,爽快地道:“简单。”   手稍稍用了些力,拉着蓝熹微停了下来,他转身,直直地盯着她,灼热目光一路向下,落在娇唇,长眸里暗色翻涌。   有些话没出口,反而比说出来更让人脸红面赤。   “魏无羡!”蓝熹微慌忙别开头,绯色红晕沿着两颊一直蔓延到了耳廓,魏无羡的视线所及之处,甚至还能瞥见微红的玉颈。   少不更事的青涩羞赧,干净得就像她给他的那份情意,令他心头止不住地颤。   他想,这一生已经遭遇的苦,就是为了遇见这样好的她,而那些尚未历经的难,只要她在身边,他相信一定会苦尽甘来。   “蓝泱。”   蓝熹微被他那个眼神看得晕乎乎,饶是耳畔的声音没有一丝戏谑意味,她也只是低着头应了一句。   “我喜欢你。”   身子一僵,蓝熹微感觉心底最柔软的一隅,被说话之人轻轻揉了揉,更甚柔软的东西一下就漾开了。   “你......”她抬眼,撞进盛着流光的眼瞳里,想说的话刹那滞在了唇齿间。   魏无羡放开她的手,从怀里拿出锃亮小巧的清心铃,单手拎着系在了月白腰封之上,银铃与腰腹缠绕的昭阳相映,显得纤纤细腰愈发不足盈盈一握。   “明面上,我这个人已经跟云梦江氏无关了,但清心铃...江叔叔和我说过,要给心爱之人,蓝泱,你可要收好。”   “这是过去云梦江氏魏婴魏无羡,最后剩下的东西,而后的日子,请你带着他,与魏婴魏无羡,一起走下去,好不好?”   他把过往的自己,如今的自己,余生的自己,通通都交给了他的姑娘。   雪仍在细细碎碎的下,鹅毛似的雪花,沾在了眼前俊美男子额间的碎发之上,蓝熹微想起了跪在兰室门前的愿望。   她蓦然明白了一个道理,世间景致最好看之处,不在于昼夜,不在于四时,能觉得风光动人的景致,在于是谁在与你一同赏景。   万物生长的春景,流金铄石的夏景,天高气爽的秋景,白霜铺地的冬景,都比不上有魏无羡在的一刻光景。   昳丽眉眼间绽开了明媚倾城的笑,蓝熹微柔声答他:“好。”   魏无羡也笑了,重新执起素手,动作温柔又坚定。   “牵住了。”他举起两人交织的手晃了晃,“我就不会再松了哦。”   “嗯,不松开了。”蓝熹微笃定地道,下一句话还没说,却见魏无羡掏出一张符咒,脸色顿时一沉。   黄底红字的符咒,在他指尖顷刻燃烧为灰烬。   “糟了,乱葬岗有变。”   ......   魏无羡与蓝熹微赶回乱葬岗时,整个乱葬岗弥漫着浓重的杀气,无数团怨气在横冲直撞,建好的木屋,稍有起色的菜地,无一幸免。   手无寸铁的温氏族人,就躲在往后山去的石头后面,惶恐失色地望着不断涌出怨气的伏魔洞口。   四目相望,两人心领神会,不约而同地飞身挡在了他们跟前。   “魏公子,蓝姑娘。”站在最前的温四叔激动喊道,“你们可算回来了!”   魏无羡急声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   “是伏魔洞!伏魔洞不知道怎么了,突然冲出很多黑气,还听到了宁公子的叫声,情姑娘...情姑娘她怕宁公子出事,已经一个人进去了!”   这些怨气破了他走之前设的禁制,温宁怕是真的出了问题。   魏无羡脸色冷得厉害,他抽出陈情作势要上前,就瞧见身侧蓝光濯濯,悠游清脆的笛音响起,携着精纯强盛的灵力席卷而去。   蓝熹微往右边走了几步,看了他一眼,又看向伏魔洞。   魏无羡会意,却是一动未动。   他在犹豫。   他怕她不行。   意识到这件事,蓝熹微停了吹奏,忙道:“阿羡,相信我。”   听完这句话,魏无羡终于动了步子,然而是向她走来,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:“蓝泱,无论如何,你不能受伤。”   心里一暖,她扬了扬手中落霞:“你放心,落霞与昭阳都在,我不会有事的。”   软剑与竹笛的威力,在射日之征里给魏无羡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,加之伏魔洞蓝熹微输灵力给他时,的确能感知到她游刃有余。   “好。”他极快地在皓腕上一握,旋身向伏魔洞里跑去。   待魏无羡身影完全不见,蓝熹微才敢吐出一口浊气,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。   温四叔惊呼:“蓝姑娘!”   强压下胸腔内紊乱不已的真气,她摇摇头:“您放心,我没事。”   一句话的功夫,额间便渗出了不少冷汗。   蓝熹微其实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情况。   穷奇道的伤,没有真正痊愈,御剑来夷陵,替魏无羡疗伤,也消耗了不少灵力修为,此刻的她,说是催动灵力,不如说是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达到目的。   可望向温四叔身后的温氏族人,大部分人都是面露惧色地站在石头后面,有些人她没太多印象,也有相熟的被温婆婆抱在怀里的温苑。   她做不到不管不顾,也不能退却。   温情救她一人,总比救几十人要轻松吧?   如此想来,蓝熹微勉力挤出一个笑:“您带着他们沿这条路去后山避一避,这里有我在。”   温四叔虽担心她,但也知道他们帮不上忙,留在这里或许真会给她添乱,没有迟疑,利落地带着其余温氏族人往后山撤去。   他们前脚刚走,那些怨气接二连三地就想跟过去。   蓝熹微收起落霞,掌间微动,与此同时,她足尖轻点,持着昭阳毫不客气地向黑气刺去。   银光与蓝光交相辉映,将邪煞逼人的怨气逐个击破。   落地之时,蓝熹微眼前一阵发黑,黛眉紧颦,她运转起所剩无几的灵力,硬生生咽下了喉间的腥甜。   下一秒,伏魔洞内传出嘶哑的叫声——   是温宁的声音。   蓝熹微一愣。   魏无羡已经进去了,怎么会这样?还是说...阴虎符出了问题?   她来不及多想,提起昭阳循声而去。   伏魔洞内不比外面敞亮,越靠近温宁疗伤的血池,光线越缺稀。   蓝熹微赶到血池旁时,看到了被红光萦绕着的魏无羡,正蹲在血池旁画符咒,温情站在他身后,凄凄望着坐在血池中央的人。   温宁浑身贴满了黄色符咒,却仍在战栗,仿佛即刻就会失控。   毫无征兆的、难以控制的发狂。   在这一瞬,一个从未思及过的念头让她不寒而栗——   阴虎符有失控的可能。   若有人诡道术修为高于魏无羡,亦或是炼出了比阴虎符更厉害的法器,阴虎符还会全然由他心神所主吗?   “魏无羡!”   焦急女声拉回了蓝熹微的注意力,她定睛看去,只见魏无羡嘴角淌着鲜血,一手拿着陈情,一手捂着胸口。   “阿羡!”   他腹部还有剑伤啊!   蓝熹微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,连昭阳都没收,随手扔在了地上,径直跑向那摇摇欲坠的黑影。   “别碰我!”   她伸出去扶他的手才碰到玄色窄袖,就迎上这么一句话,当即有些没反应过来。   翕了翕唇,她还没来得及开口,面前这人竟是直接将右手搭在了温情腕间,像是刻意要跟她保持距离似的。   蓝熹微茫然地看着魏无羡,又呆呆地垂下眸子。   半刻钟前,他牵着她说,牵住了就不会再松。   而此时,那只手握着的不是她。   是另一个女子。 第73章 难两全 只是这一辈子,他的这一辈子。……   夕阳西下。   乱葬岗前山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,寒风掠过,吹起月白衣袂,叮叮当当的响声在此时清晰异常。   温情从洞里走出来,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蓝熹微,极美的容貌也极苍白,一言不发地环膝坐在台阶上。   “不要让蓝泱知道那件事。”   这是魏无羡昏迷前,抓着她的手腕说的话。   那件事。   没有了金丹的那件事,魏无羡到底还是不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,包括蓝熹微。   甫一温情以为魏无羡只是不想让蓝熹微担心,可她作为局外人,看得很清楚,只要这件事被蓝熹微知晓,那个傻姑娘该会有多心疼?又会有多自责?   她曾问魏无羡,仅是怕蓝熹微心疼自责吗?   “不是,我是怕她会为了我,不顾一切,我希望她永远风光霁月地活着。”   她恍然明白。   魏无羡一日不肯交出他们,就是与玄门百家为敌,而一旦蓝熹微得知此事,绝对不会再任由他一人处于风口浪尖。   为了魏无羡而站在这世道的对立面,蓝熹微真的会这样做。   他选择了一种最傻的方式,给她留退路——   在蓝熹微想要替他把脉的时候,甩开了她的手,不让她离自己太近。   可目的达到了,他满意吗?形单影只的,连她看起来都格外心疼的倩影,魏无羡瞧见了,铁定肠子都会悔青。   这两人,一个平白无故受了委屈仍没有转身就走,另一个聪明如斯却挑了最笨的法子去爱着她。   温情微不可察地吁出一口气,走到蓝熹微身侧,蹲下身道:“熹微。”   耳边迎风响个不停的清脆银铃声,终于有人前来打破。   蓝熹微侧首看向来人,几个时辰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再度重现,她一时有些不知怎么面对温情。   坐在这里她想了很多事,譬如,温宁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失控?血池洞的邪气怎么会突飞猛涨?温四叔他们在后山有没有事?   但这些事,都抵不过她亲眼看见的那一幕让她分神。   其实在大梵山时,魏无羡也与温情这样触碰过,她的不悦,彼时不过只是一起下山找阴铁的同辈而已,尚无立场可言。   那眼下呢?她是他说不会松手的人,却没了上前问个究竟的勇气。   言犹在耳的那些甜言蜜语,夹着那一句冷冰冰的“别碰我”,能问他什么?为什么松手,还是为什么牵了别人的手?   这样别扭又酸涩的心思,比身子的不适,更让她心间闷痛不已。   “熹微,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?”温情听她一直没说话,才发觉她脸上血色尽无,瓷白得透着几许病态。   蓝熹微回神,对上温情布满担忧的眼睛,她努力压下心中的五味陈杂,轻声道:“我没事,魏...他...怎么样了?”   完了,这回名字都不叫了。   温情同情地睨了一眼伏魔洞,“他没什么大碍”几个字到嘴边了,愣是换了种说法:“他耗损心神太多,还没醒来。”   看在魏无羡帮了自己这么多的份上,能帮他哄美人心软一分是一分。   岂料美人只颦起黛眉,丝毫没有要进去的意思。   “温四叔与其余族人在后山,你待会可去后山寻他们回来。”话毕,蓝熹微揉着发麻的腿起身,走动方向竟是朝山下。   温情大惊,想都没想就拉住了她:“熹微!”   步子微微一顿,蓝熹微回过头,不解道:“怎么了?”   “你...你...你别走。”磕磕绊绊说出这句话后,温情手上不免多用了些力道,本是无心,却意外的察觉到了她虚弱乏力的脉象。   “我只是下山去给他抓点药。”蓝熹微垂下星眸,苦涩地弯了弯唇,饶是这种境况,饶是已难自顾,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他,还是不愿就这样离开。   蓝泱啊蓝泱,你怎么这么没用啊?   “熹微,你受伤了,魏无羡的药我让四叔下山去拿,你好好休息......”温情的话没说完,手中蓦地一空。   蓝熹微收回手,旋身背对着她,声音隐隐有颤意:“温情,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。”   她也很累,很想休息。   但她此时最需要的,不是调养身子。   是透气。   ......   悠悠转醒时,魏无羡被点着的烛火晃了眼,伸手挡了挡,思绪渐渐清明。   脑海里最先闪过的,是一双清澈盈灵,被他甩开后,显而易见黯淡下去的眼眸,美丽无双的容色,在那一瞬凝住,没了生气。   他不是没想过把一切跟她交代清楚,可只要想到那些人对他的评价,丧心病狂的夷陵老祖,背信弃义的夷陵老祖,罔顾人伦的夷陵老祖。   蓝熹微可以喜欢魏无羡,但不该喜欢声名狼藉的夷陵老祖,更不该因为与他的这段感情,而遭受任何非议。   这几日,他一直都在找机会,却没想到,来得这么快。   若是那句话能让她心里对他有所芥蒂,能让她对他有所保留,甚至失望也好,起码如果有一日他真的人人得而诛之,她兴许不会那么难过。   余光不经意瞥到地上一抹银白,魏无羡怔了怔,随即环顾洞内一圈。   空无一人。   昭阳在,蓝熹微不在。   魏无羡摇了摇头,撑起身子下床,径直走了过去,想拾起它,将将握住剑柄,溶溶银光顿时萦绕剑身。   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习剑,但他并没忘,像昭阳这样的上品灵剑,通常不会离主人太远,也不会对主人以外的人随便释放灵力。   心口猛地跳了一下。   这是她很少离身的东西,也是她一直用来作腰饰的东西,是失落伤心成了什么样,才会连昭阳都忘了?   “魏无羡,你醒了。”温情端着茶水进来,先是打量了一眼他,确认他的确无大碍后,松了口气,“阿宁的事,多谢你。”   魏无羡置若罔闻,呆愣地看着手中的昭阳。沉声道:“蓝泱人呢?”   “她下山...给你抓药去了。”温情本想着他们两人的事,他们两人自己有分寸会解决,可一想到蓝熹微走之前的单薄背影,还是忍不住开了口。   “魏无羡,在不夜天,她为了找你,在我这儿欠下一个人情。后来在夷陵监察寮,她三句话不离你。如今,你说了那样的话,她还是在听了你耗损心神后,决定下山替你抓药,就算她自己都还有伤在身。”   “熹微她为你付出了那么多,你能瞒过所有人,哪怕她当时从脉象里瞧出你没了金丹,那么多借口可以说,你知不知道你的那句话,有多伤人?”   “你爱她,可千不该万不该以爱她的名义,替她选择怎么来爱你。”   一大段的话,砸得魏无羡半晌都没反应过来。   翕了翕唇,他哽了一刹,沙哑着声音问:“你说什么?不夜天...什么人情?她...身上有伤?”   问题问得杂乱无章,但温情听懂了,见他长眸微红,终是敛了帮蓝熹微出气的想法,回答道:“你被温晁带去地牢那日,熹微以身体不适为由,找到了我,拜托我去地牢看看你,为了你的平安,她许了我一个承诺。”   “而她的伤...主要是旧伤未痊愈,又强行催动灵力伤了根本,我是想要她留下来的,可她说她...想静静。”   魏无羡缓缓抬眼看她,喉咙紧涩得说不出话来。   原来她在他不曾知悉的地方,默默付出了这么多,她给了他这一生最珍贵的真心与情意,可他呢?他给了她什么?   在她为了守护他栖身之所而受伤时,他给了她一句话和一个动作,把她的那颗真心、那份情意,狠狠摔碎了。   魏无羡脸色越来越白,提起昭阳就大步往外走去。   “魏无羡。”温情叫住了他,“她真的很爱你,别再伤她的心了。”   玄色颀长的身影一滞,束发的红带仍在飘动。   “不会了...再也不会了。”   ......   冬日的酉时,天色就已全然暗了下来,没了太阳散发出来的热,饶是夷陵的长街人多喧闹,也能感受到夜风袭来的寒意。   蓝熹微走得很慢,街上人熙熙攘攘,常有人回头看她一眼,再小声议论两句,至于内容是什么,她并不想在意,也不想听。   她觉得,这样走下去也挺好,身子冷了,心或许就会慢慢有温度了。   “再往前走,便出夷陵了。”   熟悉至极的声音,蓝熹微以为是自己幻听,拎着几包药继续走着。   然而,下一秒腕间倏地一紧,被人拉着转了半个圈,清冷兰香瞬时包裹全身,混着对方身上的温热气息,暖得她眼眶发酸。   盯着白皙脸颊上滑落的一滴晶莹液体,心跟着泛起细细麻麻的疼,蓝忘机抬手,轻轻擦拭着她的脸,柔声道:“谁欺负你了?”   蓝熹微看着他,心底的委屈骤然冒了出来,一个没忍住,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流。   蓝忘机一怔,向来波澜不惊的俊雅眉目,显而易见地慌乱无措,但他什么都没有问,只是一遍又一遍温柔地擦着她落下的清泪。   良久,他轻轻抱住了仍在抽抽嗒嗒哭着的蓝熹微,低声问道:“为什么难过?”   “因为...因为二哥不回我信。”靠在蓝忘机宽厚温暖的怀里,紧紧攥着他的衣襟,蓝熹微泪落得更凶了。   哽咽的声音摆明了是在假意闹小性子,不肯说出真正的缘由,而能让她这样的,会让她这样的,除了那个人,还会有谁?   眉宇蹙得厉害,蓝忘机一边拍着她的背,一边顺着她说:“是我不好。”   她发的信,他都收到了。   不是他不回,是他不敢回。   蓝曦臣与他明说了那件事后,他独自去寒潭洞跪了整整三日。   世上从无两全法。   对蓝熹微生出的情,本就不该有的,即使他们不是亲兄妹,没有任何血缘关系,可这件事一旦暴露,别人要怎么想蓝熹微,她又要怎么想她自己?   比起让她明了,他宁愿她什么都不知道。   更何况,她发来的信中,一清二楚的写着:“甚忧阿羡,前去夷陵,二哥安否?”   蓝熹微至始至终都把他当兄长,也至始至终,都只有魏无羡才是她独一无二的欢喜。   所以这份暗自滋长、无法抑制的情,蓝忘机不求任何回应,不存任何希冀。   只是这一辈子,他的这一辈子。   她就是他悬于心尖,至死不渝的执念。 第74章 怕 她怕,她和魏无羡的那份感情,真的……   魏无羡是在夷陵一条长街尽头,找到蓝熹微的。   漆黑无月的夜色之下,两抹交织重叠的素色,扎得他眼眶有些不舒服,他这个角度,只能看到蓝熹微的背影,对抱她那人的动作,一览无余。   许久未见的蓝忘机,发信两日都未回信的蓝忘机,素是清冷、喜怒不行于色的蓝二公子,此时浅眸中的温柔怜惜,尤为瞩目。   而那双于古琴书籍间拢捻游走的手,一只圈着女子纤细楚腰,另一只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女子单薄背脊。   摇了摇头,魏无羡努力把脑海里那个近乎荒谬的念头甩去,目光却是落在了紧贴月白腰封的那只手上,眼神沉了沉。   逾矩。   世家弟子的楷模,玄门仙家的名士,大名鼎鼎的含光君,怎会做出这样逾矩的举止?怎会...对妹妹流露出这样的神情?   握紧了手中的昭阳,魏无羡像是想起了什么,抬眼望了眼天,勾了勾唇,眼底没有一丝笑意。   在藏书阁抄书他偷梁换柱,把古书书皮包着的春宫图给蓝忘机看了之后,避尘是在藏书阁出了鞘的。   蓝忘机不是没有情愫外露的时候,他也会控制不住怒气。   那蓝熹微呢?是他控制不住的什么?   魏无羡挑了挑眉,盯着仍拥在一起的两人,腕间微动,红光从指尖溢出,直朝旁边摊贩留下的废篓冲去。   “嘭——”地一声,失声痛哭的蓝熹微没能注意到,但蓝忘机在红光乍现的那一瞬,就似有所感,循声望去。   唇角弧度不减,魏无羡无声地道:“好久不见啊,蓝湛。”   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心尖的姑娘在别的男人怀里哭,尤其是当着他的面,他算是明白,蓝熹微看到那一幕后,为什么会难过到连昭阳都不要了。   可他是来哄人的,这份由心口蔓延至肺腑的酸涩,涨得再疼,也只能生生捱下。   蓝忘机蹙紧了眉,看着他手中的软剑,安抚的动作并未停,只是慢了几分,感知到怀中人渐渐平缓的情绪,终是彻底停了下来。   “二哥,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啊......”蓝熹微从蓝忘机怀里抬头,往后退了一步,眼睛红得厉害,鼻音也浓得很,但好在如画眉眼已无郁色。   蓝忘机收回手,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没上前的玄衣男子,柔声道:“家规。”   简简单单两个字,比起其他借口解释,更让蓝熹微信服,毕竟蓝启仁与那些长老,还是很看重三千家规。   她没再继续问下去,抬手正捏着广袖擦脸,就听蓝忘机冷不防地开口:“昭阳呢?”   蓝熹微低头看向空空如也的腰腹,愣了一会,轻声回答:“不小心丢了。”   “这样不小心?”蓝忘机绷紧了下颌,视线所及之处,是现于青丝间的卷云纹抹额。   “是啊,我太不小心了。”   不小心丢下了昭阳,不小心忘了带上它,不小心,在温柔陷阱里越陷越深,交付了一颗真心,也没能让那人完全喜欢上自己。   蓝熹微知道,魏无羡喜欢她。   他的情动,他的眼神骗不了人的,不过他或许也只是喜欢她而已,像那些想与蓝氏联姻结亲的世家公子一样,只是喜欢而已。   换一个人也能继续的喜欢,今日浓情明日便会倦了的喜欢,没有那么喜欢的...喜欢。   余光瞥到淡黄色的药包,蓝熹微轻笑:“无妨,以后小心便是,现下二哥陪我去趟...乱葬岗吧。”   “拿回来,就没事了。”   说罢,她拉着蓝忘机往回走,然而转过身,步子将将迈出一步,就没了下文。   不偏不倚,四目相对。   红得像兔眼的星眸,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,狠狠刺在了魏无羡的心上,血液尽数流失,指尖、眉眼,身体的每一处,都是冷的。   就像温情说的,他有那么多借口说,再荒谬再离谱蓝熹微都会深信不疑,偏偏选了最伤人的那一个。   魏无羡,你真的是个混蛋。   “若是不想见他,我带你走。”  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蓝熹微回神,松开了他的手,侧首摇头:“昭阳在他那儿,这药也是要给他的。”   蓝忘机看着她片刻,到底没再说话。   深吸一大口气,蓝熹微朝魏无羡走了过去,像无数次她为他而来的场景一样,只是她知道,这一回不一样了。   她怕了,她不敢再轻易相信了。   以至于她停在魏无羡跟前说话的时候,都垂着眸子,望着他衣襟叠合处的红色,缓缓道:“这几幅药需要注意的,我让大夫写在药方里了,你若是有不懂的...给温情看,她应该都知道。”   平静又透着几分疏离的语气,听得魏无羡心下猛地一缩,正欲开口,却忍不住咳了起来。   催动阴虎符救温宁不是件易事,更何况他每日都得耗心神巩固乱葬岗的结界,醒来后又急着找蓝熹微,委实乱了气息。   “你的伤......”蓝熹微抬眼,下意识要去扶他,蓦地想到什么,伸出一半的手,堪堪停在了半空中,然后攥成拳放下,掩在了广袖之中。   魏无羡慌了神,顾不得体内乱窜的真气,忙解释道:“蓝泱,对不起,伏魔洞我不是那个意思,你能不能......”   再给我一次机会?   蓝熹微第一回 到伏魔洞时,他就说过这句话了。   也是在伏魔洞,他亲手舍弃了这个机会。   “多谢你把昭阳带过来,今日也多谢你的照顾,若是遇上什么事,给我捎信。”话毕,蓝熹微掌心翻动。   魏无羡只觉手中一空,被塞了一根细绳,与此同时,银芒出现在了女子柳腰上,俊脸瞬息变白。   他的那句话,她放在心上了。   拿回昭阳、给他药包,两人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,她还略微向后靠了靠,仿佛连呼吸,都在跟他保持距离。   “你...要走?”   蓝熹微怔了怔,旋即看向他,不加掩饰的苍凉脆弱,让她无所适从,局促地道:“我本来也只有三日......”   “蓝泱。”魏无羡哑声叫她的名字,“我不喜欢温情,赵情钱情孙情李情我都不喜欢,我只喜欢你,伏魔洞我有我的苦衷。”   “什么苦衷?”   “我不能说。”   听到这四个字,蓝熹微苦笑着低下了头,如果他的苦衷是没那么喜欢她的话,不能说也挺好的。   “我知道了。”   夜风卷着细雪袭来,寒意愈演愈烈。   魏无羡站在原地,姿态很好,看不出狼狈,甚至看不出什么异常,可一向流光萦绕的长眸,只剩波澜不惊的一片漆黑。   说完那句话的蓝熹微,还是与蓝忘机一同离开了。   他说他用阴虎符救温宁,她信;他说他的阴虎符不是阴铁,她信;他说他不会有坠入魔道的那一天,她也信。   可是当他说他喜欢她的时候,她却不信了。   眼前突然氤氲成雾。   他艰涩出声:“魏无羡,你怎么......”   把她弄丢了啊?   ......   江厌离看着本该两日后才回来的人,一时有些愣神,而当看清这人身后站着的人后,更是傻了眼。   一旁的江澄也有些意外,不着痕迹扫了一眼神情恹恹的蓝熹微,拱手道:“久违了...蓝二公子。”   蓝忘机想了想,面无表情地回了一礼,道:“多谢江宗主与江姑娘照顾熹微。”   能得蓝忘机一句“多谢”属实不易,江澄微讶道:“蓝二公子言重了。”   “是啊,蓝二公子客气了,熹微是我妹妹,而且也是我请她来莲花坞陪我的,她能来我就很开心了。”江厌离笑道,说着便握住了蓝熹微的手,秀眉微蹙。   怎么手这么冷?   按理说,蓝熹微是去夷陵找魏无羡的,结果不仅提前回来,还是与蓝忘机一起,直觉告诉她,   怕是魏无羡与蓝熹微两人之间出了什么事情。   “忘机?”   得了江氏弟子的禀报,蓝曦臣甫一还不信蓝忘机到了云梦,此刻亲眼所见,心里那颗悬着的石头,反而落定了。   还是来了啊。   “兄长......”蓝忘机垂眸,像是要说些什么,却被蓝曦臣打断。   “忘机,我正好有事要与你说,你跟我来。”蓝曦臣笑容温和,只是在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蓝熹微时,敛了几分。   瞧出了端倪,江澄与江厌离对视一眼,默契的眨了眨眼,一前一后,心照不宣地化解着这三兄妹颇为奇怪的氛围。   “如此,蓝宗主、蓝二公子请跟我来。”   “那日要你帮我定夺的衣裳纹饰绣出来了,我带你去房里看看。”   五个人就这样分成两拨进了莲花坞,江澄领着蓝曦臣与蓝忘机去了东边的书房,江厌离则牵着蓝熹微回了房。   关上房门,江厌离看着依旧没有开口说话的人,神情有些担忧,她顿了顿,倒了杯热茶放在蓝熹微手里,温声道:“熹微,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?”   “我没事,江姐姐......”   “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,那就不要骗姐姐。”   星眸动了动,蓝熹微挤个笑来,试图转移话题:“江姐姐不是说衣裳纹饰......”   “熹微。”   十分正色的表情与语气,让人实在无法再继续答非所问。   她抿唇,默了半晌,道:“江姐姐,我只是有点怕了。”   江厌离不解:“怕什么?”   “我不知道别人的感情是什么样的,我不知道我怎么了,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,明明听到了他亲口说喜欢,可我怕了。”   蓝熹微闭上眼,她抬起手,捂住了自己的脸,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滴落。   怕什么。   乱葬岗的结界不稳,魏无羡不会轻易下山,更不用说顶着夷陵老祖的身份来云梦找她,而她短时间内,定然也是没了再去夷陵的勇气。   没有沟通,伏魔洞的事便会永远横亘在两人之间。   她怕,她和魏无羡的那份感情,真的就这样无言散场了。 第75章 坦白 他一字一顿地道:“乱葬岗那三个……   屋内烛花燃尽,光线又暗了几分。   靠在床头,蓝熹微目不转睛地看着掌心的银铃,没有什么睡意。   云梦离夷陵虽然很近,但要在一日之内来回奔波,加上给魏无羡输了灵力疗伤,说不累,是假的。   可她一闭眼,就能想到转身时,魏无羡的神情。   说实在的,魏无羡那双眼睛是真的很漂亮,不笑的时候清亮柔和,笑起来眼尾优雅地上翘,勾着人心甘情愿跌进去,里头流露出来的情绪,自然也是千般万种,难有定数。   然在那一瞬的他,眼底的东西无比清晰地透了出来。   不知所措、沉默没有丝毫自信的样子,若不是感知到他存在的气息,让她几乎从他身上找不到当年那个恣意张扬的少年了。   夷陵客栈重逢,最起码他眼里还有浓浓的恨意,而她离开时,长眸里的沉寂空洞,让她的心突然就很疼,直到此刻,也没能纾解。   如果,她真的对他来说,那么重要,又怎么能松开她的手?如果,他当真舍不得她走,又是什么不能说?   陷于感情中的人会变傻。   这是蓝熹微在话本里看到的话,没遇见魏无羡前,她不以为然,眼下遇见了、喜欢上了,便能悟出其中蹊跷。   她是被魏无羡那句话气傻了,不管从哪方面说,魏无羡都没有理由在那种时候,说如此生分的话。   就算...没那么喜欢她,也不至于,但避开她的动作,又不像故意为之,更像是下意识才有的反应。   揉了揉眉心,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,蓝熹微没多耽搁,起身脱下了外袍就准备躺下,陡然传来敲门声。   “是我。”   “二哥?”蓝熹微讶然走到门前。   “吱呀——”   木门从内被人拉开,蓝忘机愣了愣,旋即越过眼前的人,往后一看,房里不是还亮着灯吗?怎么...只穿着中衣?   寒风不留情地灌进了房,夹杂着细碎雪花拂过脖颈,蓝熹微冷得一激灵,不自觉环住自己的手臂。   本还宽松的中衣,蓦然贴身,柔顺的衣料紧挨着身子,勾勒出了女子玲珑曼妙的曲线,赫然映入眼帘。   浑身一僵,蓝忘机不动声色地移开眼,道:“江姑娘送的汤。”   接过他手中端着的热汤,蓝熹微有些没回过神。   为了让江厌离放心,她是说她想休息了,江厌离才走的,不然怕是会在这陪她一夜,这碗汤,应当是江厌离送到蓝忘机那里,蓝忘机知晓自己爱喝,特意送过来的。   胸腔开始变暖,趋向指尖触碰到瓷碗的温度,她莞尔道:“谢谢二哥,大哥与你说了......咳!咳咳......”   蓝忘机听着,飞快睨了一眼她单薄的身子,往右一动,柔声嘱咐:“更深露重,早些休息。”   呛了好几口料峭冬风,熟悉兰香忽而窜入鼻间,紧跟着冷风小了大半,蓝熹微眼眶没由来地一酸,低低应了一句。   隐隐不对劲的声音,蓝忘机皱眉看去,讷讷开口:“别哭...我在。”   都没问为什么哭,直截了当地说“我在”。   蓝熹微自认今日哭得够多了,却还是被这两个字弄红了眼。   “我...没有哭。”瘪了瘪嘴,喉咙哽得愈发厉害,她索性垂了头,望向仍在冒热气的汤,努力把眼眶里的热意压下去。   她不说话,蓝忘机也没再说什么,只伸手去握她放在身侧的手,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:“兄长明日会提前回云深不知处,叔父知道我来,很放心。”   中衣袖子不比外袍广袖,压根掩不住紧攥成拳的玉手,他敛下眸,耐心十足地拨开她的手,温柔又轻缓。   “明日就走吗......”蓝熹微吸了吸鼻,看着蓝忘机的动作,心头源源不断淌过暖流。   蓝启仁很放心?怎么可能?   这回允她来云梦,主要还是觉得蓝曦臣一同前来,不会像蓝忘机一样由着她性子来,而蓝曦臣离开云梦后,他会派其余蓝氏弟子来的目的,就是怕她去找魏无羡。   现下,与其说是他“放心”让蓝忘机来,不如说是蓝忘机费了天大的功夫,才得了蓝启仁的“放心”。   蓝忘机想来云梦,并不比她想去夷陵简单。   “明日辰时走,金光瑶到了姑苏,有事要与兄长商讨。”   瞧见细嫩掌心间没有伤痕,只是稍稍泛红,蓝忘机正欲说话,便听蓝熹微问道:“二哥,金光瑶与大哥的关系,是不是...很好啊?”   松了她的手,蓝忘机踌躇须臾,道:“兄长对他很好。”   “二哥,你还记得薛洋吗?”   话茬转得有些快,甚至有些不搭边际,是以蓝忘机也不知她究竟想问什么,点了点头,等着她下一个问题。   “薛洋是在清河逃走的,那个时候金光瑶还是清河副使,依他如今处事手段来说,在聂宗主眼皮底下放人,不是不可能。”   此话一出,蓝忘机瞬时明白了她的意思。   若是如蓝熹微所想,金光瑶放走了薛洋,那薛洋定是答应了他什么,亦或是他身上有什么是金光瑶想要的。   那时候的薛洋,除了阴铁,还有什么?   “当时在常氏有人给薛洋搜身吗?”蓝熹微随口一问,看蓝忘机神情凝重,忙道,“这也只是我的猜......”   “有。”蓝忘机抬眼答她,“在你与聂怀桑来之前,魏婴搜了薛洋的身。”   所以说,如果这些推测是真的,也就意味着那枚不知所踪的阴铁,极有可能是在金光瑶那里,而这个骂名,却是被他顺水推舟地安在了魏无羡头上。   但是金光瑶拿阴铁有什么用?   脑海忽地闪过一个画面,凉意顺着脊椎骨爬上后颈,蓝熹微登时色变。   穷奇道,招阴旗。   他想用阴铁,模仿魏无羡的阴虎符。   “你怀疑是金光瑶,在暗中操控?”   “我没有证据。”思绪乱糟糟的,蓝熹微顿了顿,“而且你也说了,大哥对他很好,必然也很信他,就像我信...魏婴没有拿那枚阴铁一样。”   不论感情,她依旧相信他。   饶是全天下都指责魏无羡私吞了那枚阴铁,他说了阴虎符是阴虎符,那阴虎符就决计不可能与阴铁有关。   心里烦闷,蓝忘机面上越发镇定自若,看了眼只穿着中衣的人,轻声道:“别太担心,兄长自有定夺。”   察觉到了他的不悦,想起魏无羡在惹蓝忘机生气这方面天赋异禀,蓝熹微没深想,话锋一转:“我知道啦,夜深了,二哥也早些休息。”   蓝忘机一言不发地盯着她,浅若琉璃的眼眸光芒流动。   四周寂静,只有冬日北风的呼啸声。   甫一蓝熹微以为蓝忘机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,一秒、两秒,他没说,过了一会儿,他还是没说,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她跟前,被风卷起的衣袂时不时碰到她的手,却没让她吹到风。 第一回 。   她竟有些受不住蓝忘机的眼神了。   既炙热又温柔,像兄长,但比从前看她的时候多了些什么。   然而,这份奇怪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,还没等她想清楚是什么,蓝忘机就已离开了,离开之前还帮她关好了门。   将热汤放在了桌案上,蓝熹微取下抹额与发簪,走到放置外袍的衣架前,刚刚挂好抹额,冰冷的气息霎时出现。   修习之人本能使然,她想也没想就掷出了手中发簪,与此同时,“咻!”的一声,房中陷入黑暗。   那人缕气息很弱,移动速度也十分快,蓝熹微旋身之际,明显感觉到了逼近的气息,不过眨眼,她已看见了挪至身后的黑影。   耳畔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。   “是我。”   万物好像在这一刹凝住。   瞳孔紧缩,蓝熹微瞪大了星眸。   这人的怀抱虽然很冷,却能真切感知到他的存在。   不是梦。   是魏无羡。   他扣住她的腰腹,把她身子转了过来,俯身就抵上了她的额头,哑声道:“我后悔了。”   熟悉的气息盈满鼻息,还掺了少许清冽醇香,蓝熹微惊得直向后退去,而这一举动,魏无羡委实没料到,整个人被她带着往前,怕踩到她,步子一乱,踢到了脚蹬,彻底失去了平衡。   两人齐齐倒在了床榻上。   屋内漆黑一片,外面的月光穿过窗户,洋洋洒洒地照了进来。   身下的人青丝散乱铺在绸被上,雪白衣襟微张,一小截玲珑精美的锁骨,弧度已是极美,秀颈骤生妩媚春意。   魏无羡愣住,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,酥麻细密的感觉蔓延至心口,浑身不受控制的热了起来。   “魏无羡!起来!”   反应过来的蓝熹微满脸通红,别开头去推他,就听他闷哼出声,手上力道立即撤了大半,手足无措地看向他。   星眸亮晶晶的,比他这辈子看过所有夜晚里的星辰都要璀璨。   魏无羡忽然就俯下身,很轻很轻地吻在了她的眼睛上,没多停留,便翻身拉她坐了起来,抬手整理起她的衣襟,神色没有半分欲念。   这下轮到蓝熹微呆住了,以至于她都没意识到这个举止,在男女之间有多暧昧亲密。   她怎么也没想到,魏无羡会来云梦,更没想到他会来...找她。   是不是说明......他对她的喜欢,又多了一点?   “蓝泱,我跟你坦白,我有事瞒着你。”魏无羡说完,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,牵着她的手搭在自己腕间。   “伏魔洞也好,不夜天也好,我都不是想推开你,是因为我怕你知道。”   他一字一顿地道:“乱葬岗那三个月,我灵力有损。 第76章 灵力有损 如今世人口中一曲陈情可定别……   灵力,有损。   非常好理解的四个字,偏偏在这一瞬,陌生得像是前所未闻的言语。   蓝熹微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指尖,恍若置身冰窖。   魏无羡的这种脉相,不用什么医师大夫来诊,但凡是修习之人,就能一清二楚。   要知道,那年姑苏听学,世家公子中能与蓝忘机的实力不相上下的魏无羡,灵力是何等强盛精纯?剑术又是何等高超卓绝?   难怪他会选择修炼诡道术,难怪他回来后变了许多,也难怪他对她的接触曾一度抵触。   而就是这样的情况下,他在乱葬岗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,足足待了三月有余,九十多个日日夜夜,他是怎么熬过来的?   薄弱的灵力,能怎么熬?   如今世人口中一曲陈情可定别人生死的夷陵老祖,又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,经历了多少次生死绝处逢生,才重新站在了她面前?   原来不是故意松开她手的啊,是怕她把脉发现了这件事,他不愿意让她担心,可她就舍得让他一个人承担吗?   答案是否定的,苦涩慌乱一股脑涌上来,心恸到无法自已,蓝熹微从来不知道,说出一句完整的话,这么难。   “阿羡...阿羡......”   她看向他,声音止不住地打颤,好像只能叫他的名字,什么都说不出来了。   魏无羡安静瞧着她渐渐泛红的眼眶,长眸动了动,探过身去,弯着唇覆在了她眉间,然后是鼻尖、脸颊,最后落在了柔软的唇上。   “早知这样,还不如瞒着你。”他笑了笑,手抚着她的背脊,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,“但至少,能抱着你。”   不是看你在别人怀里。   知道蓝熹微会有很大的反应,但正儿八经体会到的时候,为了坦白提前设于心里的防线,再无懈可击,也被她瓦解得一干二净。   他上一回见到这么失态的蓝熹微,还是在玄武洞,而且这一回,情绪来得更为热烈。   幸亏他找温情拿了能让灵力短时间恢复的药,不然知道这件事真正的缘由后,她该会有多难受?   “你若是再骗我......”想要说威胁的话,可蓝熹微对他哪里说得出狠话,瞪着星眸,恼怒又无措地望着他。   魏无羡阖眼,埋首于她颈窝,嗅着清浅熟悉的幽香,没由来的安心,紧绷着的一颗心,也是前所未有的松弛。   他低声道:“不会了...以后,都不骗你了好不好?”   伏魔洞假意甩开她的这一次,不仅她被伤到了,他也是。   尽管是差点失去她,尽管不是到了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,但那种眼睁睁看着心上人离开的痛,他是决计不愿尝第二回 的。   “好。”破涕而笑,蓝熹微蓦然想起什么,从他怀里退出来,“阿羡,你......”   欲言又止的表情,魏无羡一愣:“怎么了?”   “你是不是喝了酒?”   如实点头后,他明显看到蓝熹微脸上笑容淡了几分。   云梦对于以前的魏无羡,是可以光明正大回的家,但现在的云梦,怎么都不会是夷陵老祖能随意到的地方,更不要说是“回家”。   他来莲花坞之前,把那两坛天子笑全喝了。   一是为了壮胆,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和她说清楚,什么结果他都接受。二来,每每想到很难再回莲花坞这一点,他真的...没有表面上这么风轻云淡。   这里,有兄弟、姐姐、同门,给了他太多的温暖与慰藉。   到底还是没办法秉着无所谓的态度回来,准备只喝一坛的,也变成了两坛全饮。   但蓝熹微...是怎么了?   没等他细想,就听见清越女声微恼道:“你身上还有伤啊,笨蛋!下次我才不给你带天子笑了。”   闻言,魏无羡先是怔住,随即长眸里笑意越来越浓,在这一刹,仿佛融化了整个凛冽冬夜,他低头,沉沉地笑出了声。   “我说认真的,你......”蓝熹微话还没说完,腰腹被一双手臂骤然揽住,灼热的气息喷在后颈,直教人心痒痒。   “蓝泱,我很好,你在我身边的时候,没有什么能伤到我。”   这是今夜魏无羡第三次抱她。   蓝熹微靠在他肩上,不悦顷刻化为乌有,她抬手回抱他,语气轻松,却听得魏无羡心头一紧:“我会想办法查清楚薛洋的那块阴铁去了何处,没什么大不了的,阿羡,你真的很好,我真的,真的...很喜欢你。”   “你......”他摩挲着柔顺青丝,眸里结起寸寸情丝,“知不知道......”   知不知道我也很喜欢你。   没继续说下去,魏无羡坐直,扣着她的肩膀,狠狠地吻住了那抹艳丽丹色,女子特有的清甜馨香混合着眼泪的味道,熨贴着那颗脆弱迷茫的心。   不是第一次有这样亲密的举止,但唇畔被温热濡湿的物什擒住时,蓝熹微还是有些手足无措。   她不讨厌与魏无羡亲吻,甚至他吻她的时候,甜蜜欢愉纵然陌生,依旧搅得她心如擂鼓,面红耳赤。   大脑一片空白,她不知道怎么做,明明没有喝酒,明明不是一杯就倒,却还是被唇齿间的清冽酒香弄得迷迷糊糊,开始试图有样学样地回应起他来。   魏无羡身子一僵。   克制、忍耐陡然变得苍白无力。   情到深处,温香软玉在怀,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,想要是不能抑制的渴望,想要更多则是身体的本能。   他伸手护着她的头,欺身就把人压在床榻上,更深的吻了上去,心底的火焰愈燃愈烈,呼吸也愈发急促。   唇舌难以自持的下移,滑过泛着些许凉意的脖颈,拱开一侧雪白衣襟,咬上了那副延伸至肩的诱人锁骨,在上面反复啃咬舔舐。  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,裸露的肌肤激起一层战栗,蓝熹微下意识叫他名字:“阿羡......”   微微发颤的声音,七分柔媚勾得人意乱情迷,可剩余的三分紧张,终归还是让魏无羡回过神来。   他撑起自己的身子,克制着心底热切欲念,扯过一旁的绸被将人严严实实地盖好,半晌,才重新找回理智,拥她入怀。   这个傻姑娘,怎么不知道要反抗呢?   屋内旖旎暧昧气氛迟迟未褪。   蓝熹微裹着被子被他抱在怀里,心脏怦怦狂跳,脸色绯红,星眸细碎的光闪烁得厉害。   即使对这事不懂,也能知道魏无羡的停下,并非是他不想继续,而是在努力压抑。   “阿羡,我......”   “对不起。”  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,打破了一室的缠绵悱恻。   “为什么道歉?”蓝熹微以为他还想着伏魔洞发生的事,“几个时辰前,我确实很难过,但事出有因,我理解。”   “不止这个。”魏无羡闷声道,“适才...吓到你了。”   蓝熹微眨眨眼,仰头去看他,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他的脸,长眸在月光的照映下显得有些冷清脆弱。   察觉到怀里人的动作,魏无羡抱着她的手紧了紧,视线触及到衣架上的卷云纹抹额,抿了抿唇,没吭声。   不知他此刻所想,但蓝熹微就是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。   “阿羡,你怎么了?”   他仍是没说话。   她想了想,凑上前去,用嘴唇极轻地碰了一下他的下颌,柔声道:“我没有被你吓到,你来找我,来和我解释,我很开心。”   魏无羡一震,垂眸看着她的眼睛,如墨玉般纯净的瞳孔里,全是他的影。   虽然乱葬岗的结界只加固了三个时辰,虽然他不该在莲花坞久停,但这一刻,他真的不想走了。   午夜梦回醒来时,他会想到过往的很多事,也会想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,仗着年少,不畏惧世上任何人事物。   但是他明白,年少终归会长大,被迫也好,自然而然也罢,人一旦长大,注定会失去些什么,他再怎么不甘,也只是一介凡人。   莲花坞、金丹、名声,一个都没留住,凭心而论,魏无羡失去这些的时候,仅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,不可能那么豁达洒脱。   他怨过的,为什么会是莲花坞?为什么会是江澄?为什么,他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夷陵老祖?   可转念一想,老天是公平的。   他有了他的月亮。   蒙上了灰尘的骄傲与不羁,有人不厌其烦地温柔擦拭,没有安全感恍惚不已的心,有人明目张胆地珍视偏爱。   这样的炙热又纯粹。   “阿羡?”   实在是想不通魏无羡为何如此,蓝熹微正欲从被子里挣出来,却见他闭了眼,徐徐勾唇道:“温宁的情况好了很多,不出意外,最多半月就能真正唤醒他的心神。”   “你走之前,肯定还没和阿苑讲,他估计又得哭脸了,到乱葬岗的第一天,他就一直在念着你。”   蓝熹微静静地听他说话,安稳的声音一如他宽阔的胸膛,让人定心凝神,紧绷的弦终于得到放松,困意慢慢袭卷而来。   耳畔传来浅浅均匀的呼吸声时,魏无羡睁开了眼,摸了摸她散乱搭在绸被上的乌黑发丝,低哑开口:“再等等。”  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,蓝熹微若是醒着,定然会觉得这句话像极了适才那句道歉的语气。   对不起。   我在三书六礼前带你踏进了风月。   再等等。   我一定会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。 第77章 撞破 如果魏无羡不是真的喜欢她,不会……   这一觉,算是这段时间以来,蓝熹微睡得最安稳的一次了。  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,恰逢天明,身侧空无一人,床头的软枕下放着一张白纸,势如破竹的黑字十分醒目。   等我。   拿过那张纸,星眸里的光一点一点漾开,嘴角忍不住弯了又弯,她坐在床沿,定定看着那两个字,喃喃出声:“傻子......”   不得不说,魏无羡来云梦这一举动,委实出乎她的意料,无论是乱葬岗的结界问题,还是他如今身份来莲花坞的问题,每一个都不容易。   可他还是来了。   如果魏无羡不是真的喜欢她,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找她,或许真的是她对这段感情太不自信了。   认真地将纸张叠好,放在贴着心口的位置,蓝熹微起身走向衣架。   简单洗漱穿戴整齐后,她想着蓝曦臣今日回姑苏,准备去找他,一推门,便见到了院中央站着的白影。   是蓝忘机。   素衣若雪的人,脸色好似还要白上几分,下颌崩得死紧,眼中隐隐有血丝,在看到她的瞬间,面若寒冬的神色有一刹的松动。   蓝熹微心头一惊,连忙跑了过去,一靠近他,寒气迎面扑来。   没在外面待两个时辰,决计不会是这种情况。   “二哥,你...怎么了?”   蓝忘机一言不发地盯着她,眸光浅若琉璃,却出奇的,带着炙热无比的情愫。   他怎么了?   他没怎么,只是他的喜欢快要藏不住了。   昨晚蓝曦臣跟他说了很多话,其中有一段话,让他想了很久。   “就算你与熹微并非血亲,可若是你的这份心意流露了半点,也是必须在她知道自己身世的前提下,但忘机,你知道的,熹微再聪慧,再懂事,也禁不起这样大的起伏,尤其是她与叔父的关系。”   蓝曦臣说得很对。   想让她不知道那件事,就永远不能让她看出自己的情意,想要光明正大的喜欢她,就要亲手粉碎她这么多年的认知。   这是一个死局。   他宁愿她始终是蓝氏三小姐,宁愿她始终坦然唤他一声“二哥”。   但是再怎么压抑,还是七情六欲占了上风,于是他借着江厌离那碗汤,来了这里,没想到差点失态,落了个仓促离开的结局。   回房躺下,一闭眼全是蓝熹微,怎么都无法入睡,索性出门吹风,想冷静,然而当他回过神的时候,已经站在了她的院子里。   再然后,他看到了从房里出来的魏无羡。   气不打一处来,蓝忘机当即怒道:“魏婴!”   夜半从别人的房里出来,尤其,还是一个女子的房间,魏无羡不是不知道影响不好,但他对莲花坞了如指掌,避开了所有巡夜的弟子,没人能发现他。   除了本不该在这儿的蓝忘机。   “不是,我只是...只是......”   蓝忘机握着避尘的手青筋迸发,俊雅面容难掩愠色。   到底是心虚,魏无羡的解释有些磕磕绊绊,他想说他是来解释的,可当他看清蓝忘机眼里的东西时,他愣了愣。   四目无言相对,里头盛着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情绪。   “蓝湛。”魏无羡突然笑了,“她是你妹妹。”   没有想到,心底最深的那个秘密,会在这种时候被揭穿,更没有想到,除了蓝曦臣以外,竟然是魏无羡第一个知道。   蓝忘机狼狈地错开眼,声音低沉至极:“非也。”   这两个字落在魏无羡耳里,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。   要说之前夷陵长街他还不确定蓝忘机的心思,那方才蓝忘机的眼神,则足可以使他认定。   兄长疼爱妹妹理所应当,可若是这份疼爱,多了一种男子于女子的怜惜温柔时,便绝不止于兄妹之情了。   是以这句“非也”,在魏无羡看来,只当他是口是心非不愿承认,醋意自心里蔓延至五脏六腑,也没空当深想。   这是跟蓝熹微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人,是世人无不赞叹的“含光君”,正道楷模,仙门名士。   他和她之间,需要跨越的,甚至只有身份,可也正是如此,倘若有朝一日有人知道了,要怎么想他们兄妹俩?蓝熹微知道了,又如何面对她的二哥?   剑眉倏地紧蹙,魏无羡一字一顿地道:“蓝湛,不可以。”   “我知。”话毕,蓝忘机阖眸,沉默半晌,才再度道,“莲花坞最近多了很多世家的弟子,尽量不要再来。”   终归是历经生死的朋友,并肩作战的那些日子,不管何时,都极其珍贵。   魏无羡颔首,侧眼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,低声道:“谢了,我之前...惹她生气了,只是想见她一面,把话说清楚。”   “魏婴,不要再让她哭了。”   “我知道,不会有下次,我先走了。”   蓝忘机睁眼望去,偌大的庭院里瞬时只剩下他一人。   看着夜幕高悬的一轮弯月,他反复问自己,是什么时候对蓝熹微生出了别的感情?   是寒潭洞他第一次发现她身世的端倪,还是温旭带人杀上云深不知处的那天?   根本没有答案,他迄今为止的人生,几乎都有蓝熹微,他们相处的时光数不胜数,少年人动心不自知,而后不过是越陷越深。   夜风袭来,一阵比一阵刺骨,蓝忘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院里,直到此刻。   “我没事。”他敛眸,神情一如平常,已然瞧不出什么蹊跷。   看了他一会儿,蓝熹微半信半疑地问道:“真没事?二哥,你有事不要瞒着我好不好?我已经不是小孩......”   话未说完,江厌离的声音从院门传来:“蓝...蓝二公子?”   蓝曦臣与蓝熹微来云梦之时,原就是住在两个院子里,蓝曦臣与江澄的卧房相近,蓝熹微与江厌离的卧房相近,后来蓝忘机跟蓝熹微从夷陵回来,也是让弟子领着蓝忘机去了蓝曦臣院子空余的客房里住下。   两个院子相隔不是很远,但也并非临院。   因此一大早在隔壁院子见到蓝忘机时,江厌离不免诧异。   “江姐姐。”蓝熹微回神,浅笑着喊她,星眸却时不时瞟向身侧的人。   江厌离没缓过神来,犹豫片刻,走到两人跟前,温温婉婉地向蓝忘机敛衽一礼:“蓝二公子。”   虽与蓝熹微交好,蓝曦臣近日也与云梦合作频繁,可面对这大名鼎鼎的含光君,她还是有点不自在。   “江姑娘。”蓝忘机拱手回道。   发现了江厌离的拘谨,蓝熹微主动握住她的手,柔声道:“江姐姐怎么这么早过来了?”   “泽芜君一刻钟后返程姑苏,我是想来看你去不去送他。”江厌离顿了顿,“没想到,蓝二公子也在这。”   此话一出,蓝熹微才想起将将的事,黛眉一颦,道:“二哥,你......”   “去送兄长吧。”蓝忘机打断了她,“我真的没事。”   蓝熹微看着那双眼眸里熟悉而温和的流光,松了一口气,笑着点了点头,与江厌离一同走在了前面。   卷云纹抹额在女子如瀑青丝间若隐若现,像似勾着你去触碰,又干净美好得让你不敢接近,远远看着,也是绝无仅有的好光景。   蓝忘机告诉自己。   这样,也挺好。   ......   蓝曦臣离开云梦后,距江厌离大婚仍有大半月。   甫一江厌离还不知魏无羡已和蓝熹微解释清楚了,以为两人还在吵架,所以蓝熹微没有去夷陵,之后经蓝熹微得知两人是有误会,但都说明白了,和好了。   可蓝熹微仍是没有要去夷陵的迹象,已经待在房里整整两日没有出过莲花坞了。   蓝忘机也意识到了她的异常,但归根结底,他还是不能再像曾经那样风轻云淡地问起她与魏无羡的事,只能托了江厌离前去询问。   江厌离推开房门时,蓝熹微正坐在铺满了白纸的桌案前,埋头写着什么。   “熹微。”   笔尖一滞,墨滴在白纸上洇染开来。   蓝熹微抬眸望去,莞尔道:“江姐姐,你不是在试嫁衣吗?”   “说是来陪我,若是去陪阿羡倒也无妨,可你这是在做什么啊?”江厌离走近,定睛一看,白纸上最多的两个黑字,是个人名。   揶揄的语气听得蓝熹微耳根一热,忙不迭放下毛笔,笑道:“我当然是来陪江姐姐的啊,哪儿也不去。”   “薛...洋?”念出这两个字,江厌离觉得像是在哪听过这人的名字来着。   “此人是我与阿羡、二哥,还有江澄去找阴铁时碰到的,诡计多端,聪明狡猾,本是押到不净世,听聂宗主发落,后来让他趁乱逃了。”   电光火石间,有几个画面在脑海中浮现,江厌离讶然道:“我想起来了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沉思须臾,疑声问她:“江姐姐是...在哪儿见过他吗?”   江厌离摇了摇头:“我未曾见过,但我听过他的名字,在夷陵监察寮的时候,阿羡救了一位道长,姓宋,宋道长的眼睛便是被薛洋毒瞎的。”   怎么会是宋岚?   蓝熹微记得江澄当时说护送江厌离去兰陵的人,就是宋岚,若是眼睛受了伤,江澄与魏无羡不可能放心。   “江姐姐,宋道长的眼睛,是温情治好了吗?”   “应当不是......我记得当时温姑娘说他的眼睛过几天就可以康复了,宋道长醒后,与我们说了事情经过。他与另一位道长,晓星尘结伴同行,数月前,他一人赶回师门为师父祝寿,没想到师门为薛洋所屠,师父死于薛洋之手,眼睛也是在那时被薛洋的毒粉所伤。”   宋岚师承白雪阁,并非是夷陵亦或是云梦境内之地,他又怎么在眼睛有伤的情况下,独身来到夷陵?   是有人先替他治了眼睛,然后带着他来的,射日之征的夷陵,不是什么安逸之地,为什么,偏偏来了夷陵?   蓝熹微理了理思绪,清声继而问道:“宋道长有说是谁替他医好了眼睛吗?”   “说了,他说自己在迷迷糊糊间,见到了晓星尘道长,晓星尘道长说他的师父抱山散人能医好眼伤,后来不知怎的偶然被阿羡救了。”   “阿澄的伤,也多亏了阿羡带他去找抱山散人,才得以痊愈。”   抱山散人,晓星尘的师父,也是魏无羡母亲的师父,传说中可以活死人,肉白骨的隐逸仙师。   射日之征遇到江澄后,他只说受了重伤,在夷陵监察寮休息了几日,原以为是温情医好了他,却没想到是抱山散人。   蓝熹微蓦然想起什么。   “江姐姐,我今日可能会出去一趟。”   “去哪?”   “夷陵。”   抱山散人既然能医好江澄的重伤与宋岚的眼睛,是不是意味着魏无羡灵力有损一事,也有办法了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大家晚上好!!!让大家久等了真的抱歉!!!小珠最近画图和实习真的太忙了,所以码字的时间真的很少,很遗憾在十一月的第六天才和大家见面,也谢谢大家一直在等我!   这章半修罗场半剧情推进,修罗场就不用多说了吧,二哥哥撞上了阿羡,这还不是最刺激的,最刺激的是阿羡看出来二哥哥的心思了,说句实话,小珠觉得喜欢一个人的时候,对别人对她的喜欢也格外敏感,甚至一眼就能看出来别人对她的喜欢,阿羡就是这样,更何况之前在长街看到了二哥哥对微微的不同,而我们二哥哥呢,大半夜看到从微微房里跑出来的阿羡,没有直接拔剑已经算冷静了,那句“非也”,一个确实是阿羡想得那样——口是心非不愿承认,二一个是在反驳阿羡的那句“她是你妹妹”,只是这层意思,不能说,二哥哥对微微的喜欢,现在这种情况下,的确是一个死局,光明正大地爱她就一定会伤害到她,不想伤害她就只能像兄长一样和她相处,半分异样都不能流露,但说到底,就算小珠铁手无情拆忘羡,阿羡与二哥哥依旧是难得的知己朋友,少年人不仅只有心动,还有挚友与热血,阿羡与二哥哥都是很好的人,不会因为爱情而丢失自我,这也是他们的人格魅力所在。   剧情推进的话,主要靠师姐(在此特意感谢师姐)的这番话,其实舅舅失去金丹的这件事,知道的人很少,只有阿羡、温情、温宁,我个人觉得当时的师姐也只是和微微一样,都只知道舅舅受了重伤,却不知道是没了金丹,毕竟无论是舅舅也好,还是阿羡也好,都不想让师姐担心,同理也不会想让微微知道(尤其是阿羡),名侦探微微现在已经开始找薛洋了,但小珠在这里说一句,有时候有些事有些等待的发生,是值得的,会让彼此更加坚定对彼此的爱,所以也就意味着后面走剧情了,就离大虐可能不太远了(小脸哭卿卿jpg.)   祝大家新的一月越来越好,我们下次见哦! 第78章 身世 仙师抱山散人的得意弟子,连温若……   相比起下雪,融雪之时还要冷许多。   望着头顶好不容易出现的暖阳,魏无羡反而觉得身上的冬衣更薄了。   “公子,今日天冷,买包栗子吗?”路边摆摊的老婆婆叫住了他。   循声看去,似白雾状的冉冉热气中,一位老人家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,衣裳上零零散散的补丁,让他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口。   “谢谢奶奶。”魏无羡笑着接过包好的栗子,摸了摸腰包,递了三两银子过去。   虽然没有江氏嫡亲弟子的身份,但江枫眠自小待他亲厚,嘴上不饶人的虞紫鸢也从未真正苛待于他,因此他的吃穿住行与江澄江厌离一样优渥。   可如今明面上与江氏“恩断义绝”,乱葬岗又还有那么多温氏族人需要照顾,按理说世家公子一朝没了家族的支持,就算不至于穷困潦倒,也不该还有能“心软”的底气。   指尖覆上腰间钱袋,想起下山前温情说的那番话,他无声地笑了起来。   “给。”温情知他要去夷陵山下,不知从哪拿了一个钱袋给他,重量并不轻。   “温若寒还给你这种待遇啊......”调侃的话戛然而止,钱袋上绣着的卷云纹饰映入眼帘,魏无羡怔住了。   “魏无羡,你脑子里想些什么啊?这是熹微留给我的。”温情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,“她知道你在山上待不住,让我给你下山用的。”   环顾四周一圈,乱葬岗已隐隐有了人间烟火味,搭建好的房屋,初见雏形的菜地,这些没有钱财也能做成。   但聊天谈笑不需要为生计担心的几十人,无疑是有人背后在承担这笔不菲费用。   是蓝熹微。   穷奇道的那个雨夜,他想过的,带着那么多人的生活,拿什么养活他们,有老有少,有男有女,真正能做事的少之又少。   他今日下山,本是为了典卖掉身上那套做工精致的衣裳,再去置办点过冬的东西回山上,谁知温情听了他的想法后,领着他去了一间屋子。   “熹微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,就给了我一袋银子去置办这些东西,上回来的时候,又给了我两袋银子,一袋银子够我们其余所有人的吃穿,另一袋,全给你添置衣裳美酒,还剩了你手上那么多,她没和你说吗?”   这一屋子里所用到的任何一笔银子,她一句都没提过。   为什么?其实很好猜出来。   如果直接把钱袋给他,她知道他不会要,才选择给温情,然后闭口不谈。   哪怕蓝熹微是蓝氏的三小姐,也断然不是恃宠而骄的人,不会问她的兄长叔父索要,大抵是她此生的大半积蓄。   傻姑娘,一声不响地对他这样好,温柔妥帖着他伤痕累累的心,不计回报,义无反顾。   “再过几日就冬至了,娘,我想吃饺子!”   “好,娘过几日给你做好不好?”   “好!”   路人谈论的声音窜入魏无羡的耳里。   冬至。   是蓝熹微的生辰。   给予了他那么多温暖的她,却生在了寒冬真正降临的日子里。   唇角笑意愈深,他想到了因着一系列事耽搁,而被遗忘在石床最里边的古琴,那架古琴是早该完工的生辰礼。   魏无羡知道,他控制阴虎符、修练诡道术,这些不足以让蓝熹微放不下心,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,是这两件事的前提——   他是以心神为契。   所以,即使他说过不用为了他改习琴道,蓝熹微也没有放弃练琴,原因很简单,静心凝神的清心音,只有琴能发挥其最大功效。   更何况,她练琴用的不是普通的琴,是忘机琴。   那夜撞见蓝忘机,他的那个眼神,饶是时隔两日的此刻,想起来心情都很烦躁,剑眉微蹙,魏无羡脚下的步子渐渐变快。   乱葬岗。   魏无羡掂了掂仍有余温的纸包,准备去找温苑,小孩子喜欢吃这些甜甜的东西。   然而他正转身迈出一脚,就见温情在伏魔洞的洞门前,表情有种说不上来的...奇怪?   “温情,阿苑呢?”   声音没有压低,纵然两人隔了些距离,也不会听不见,可那人当真一动未动。   魏无羡又叫了一句:“温情啊,你这是怎......”   这次不等他说完,温情已回过神朝他跑来,急声道:“魏无羡,你怎么才回来?”   眨了眨眼,魏无羡想说,他就多买了包栗子,还能错过什么大事不成?   “熹微刚刚来找你,她已经知道抱山散人的事了。”   “你...你...你说什么?”   “她半个时辰前来了这儿,不知道是谁告诉了她抱山散人的事,宋岚的眼睛、江澄的伤她真的以为是抱山散人治好的,熹微她说......”温情顿了顿,“她要等你回来,一起去找抱山散人。”   “金丹的事?”   “她应该是还不知道。”   闻言,魏无羡松了一大口气,只要她不知道这件事,抱山散人的事就好圆场,但......他到处看了一圈,也没看到等他回来的人。   “她人呢?在伏魔洞吗?”   “本来是在伏魔洞的,但一刻钟前她接到了蓝氏的传信蝶,和我匆匆道了别,便离开了。”   若是蓝氏有事,有蓝曦臣在,何时会让蓝熹微操心?而若是蓝忘机,莫不是莲花坞出了什么事?   心口莫名有些不安,魏无羡当即从腰间抽出一张符咒,正欲给蓝熹微发信,伏魔洞蓦然传出嘶鸣。   他看了过去,一时没了动作。   温情也听到了这不正常的声音,担忧地望向伏魔洞:“阿宁这是怎么了?”   须臾,魏无羡收起了符咒,取下腰侧别着的陈情,安慰道:“没事,我先去看看他,你别担心,不会有事的。”   这几日恰好是温宁恢复神智的关键时期,平稳度过是最好,可眼下这极其诡谲的动静,显然不平稳。   等看完温宁的情况,再给蓝熹微发信也不迟,毕竟在他想来,莲花坞有蓝忘机与江澄他们,姑苏有蓝曦臣,蓝熹微只是单纯的赶回去,不会有什么大事。   但后来,每每想到这一刻,魏无羡都懊恼自己的过于自信,为什么那么肯定她是回了云梦或姑苏?为什么没有先发信?   不过这都是后话,红尘是非,终究还是化作齿轮,毫不留情地碾过了少年人的世界,无力反抗,唯有沉沦。   ......   “所以啊,蓝三小姐,他们一直都在骗你啊。”   轻飘飘的话,回荡在偌大的密室里,似纯澈孩童的一句无心之语,无辜得让人生不出任何不好的心思。   蓝熹微静静地听着,如画眉眼在墙壁上昏黄烛火的笼罩下,清冷如寒霜,星眸盯着面前的蒙面人,沉寂如深蓝夜幕,透不出一丝光。   “信与画都在这。”蒙面人极轻地笑了,“蓝三小姐还不信吗?”   蓝熹微还是没有说话,她没出声,蒙面人也没继续说些什么,而是走到了桌案前,拿起桌案上的一幅画。   画上画着一位女子,泛黄褶皱的纸张瞧上去有些年头,却依旧能看出画中红衣女子至美的容貌,以及那双璀璨如星的眼眸。   画幅题记共四字,蒙面人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:“吾爱望舒。”   “令世家心悦诚服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啊,家规世理前,为了自己的身份,所爱也能轻而易举的舍弃,不愧是蓝老先生啊。”   广袖中攥紧的手倏地松开,蓝熹微脸上的血色消失得一干二净。   吾爱望舒。   沈望舒。   这些年蓝启仁对待她的态度,下山碰见晓星尘他说的那句话,温若寒在炎阳殿质问她的缘由,一下子都解释得通了。   脑海里忽地浮现一个画面。   那年姑苏听学,她与魏无羡、蓝忘机一同跌入寒潭洞,蓝翼前辈温声对她说:“你在这寒潭洞出生,我岂会不认识?”   原来如此。   这个秘密在无意间,悄然出现过,是她没有留心深想过。   聪敏如蓝忘机,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,所以岔开了蓝翼的话,寒潭洞出来直至放灯,他的刻意回避,曾让她百思不得其解,也都在这一瞬,有了答案。   蓝熹微不是青蘅君嫡女的事,他知道,蓝曦臣知道,他们都知道,被蒙在鼓里的人,只有她。   蒙面人说的一点都没有错,他们真的一直在骗她。   甫一收到了蓝氏传信蝶,是有关薛洋的消息,说在不夜天城见到过薛洋的身影,这个地方纵使已然破败,但的确有可能是薛洋的藏身之地,于是她立马御剑赶来。   到底是着急乱了心神,掉入了漆黑的密室,遇到了这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,再然后,就是那两样陌生的东西,一幅画像,一封绝笔书信,混着往事一股脑席卷而来——   她叫了十几年的“叔父”,是她的父亲,只是他为了家族的声誉,为了所谓的是非对错,辜负了她的母亲。   男人漠然绝情的态度,对有孕的女子来说,是一记慢性毒药,而她的出生,成了这记毒药的最后一味。   仙师抱山散人的得意弟子,连温若寒都心生敬仰的女子,那样绝望的消陨在了冰冷至极的寒潭洞。   如若不是有蓝翼,下场就是一尸两命。   呼吸一窒,心头有难以抑制的剧痛蔓延开来,蓝熹微低哼了一声,伸手抓紧了衣襟,终于开了口:“告诉我这些,有什么好处?”   蒙面人似没想到她会问这个,愣了片刻,才道:“助人为乐咯,我可见不得美人被骗,尤其是你这种找不出第二个的大美人儿。”   熟悉的语气,与记忆中某处重合。   栎阳山脚,也有人这样嚣张地与晓星尘道别。   银芒骤然暴涨,与此同时,蒙面人反应极快地往后退去,可倩影移动的速度比他还要快,凛冽无比的剑气袭来,紧跟着,玄色面具瞬时落地。   蓝熹微握着昭阳的手,指节发白,她凝眸看着眼前这张俊秀的脸,冷声道出了他的名字。   “薛洋。” 第79章 无家 直面真相之时,薛洋出言讽刺之时……   豆大的火苗跳跃在麻石所砌的墙壁之上,微弱的光如杯水车薪,堪堪照亮密室一隅。   薛洋看着掉落在地的面具,露出了一对讨喜的虎牙,可爱中又透着些许稚气,根本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少年,手段会是那么的残忍毒辣。   他叹了口气,眼中闪过一丝惋惜,悠悠然道:“我还以为美人都是愚蠢至极的,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聪明的大美人儿啊。”   “告诉我这些,有什么好处?”重复着适才说的那句话,蓝熹微神情瞧不出什么起伏,但她自己知道,现在她的心里、脑子里,像是要被不知名的力量撕裂似的,疼得厉害。   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微微发颤的月白广袖,薛洋笑得更欢:“我不是说了嘛,见不得美人被骗,见不得......”   “你说谎。”蓝熹微打断了他,星眸凝结冰霜,“你怕我查你...不对,你是怕我查到你背后的人。”   薛洋一愣。   “蓝氏传信蝶的法术是蓝氏独门秘术,你再聪明都无法学会,但能在玄门百家之中保你至今不被发现的人,是个厉害之人,想学会不难。”   饶是将将挑明他的身份,薛洋的脸上也始终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,可此话一出,蓝熹微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。   不仅是薛洋的变化,这间密室里,多了一份陌生而冷冽的杀意。   攥紧了昭阳,她淡声继而道:“当然,不净世...救你出去的那个人,也很厉害。”   几乎是话落瞬间,前后陡然刮起两道劲风,本该是鸦雀无声的密室,响起了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。   “咻——”   在这昏暗无光的地方,不清楚还有没有别的机关,来不及躲,也无处可躲,蓝熹微猝不及防,只能旋身持剑去挡。   仿佛四面八方都飞出了羽箭,耳边的啸声越来越大,越来越频繁,渐渐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。   更糟糕的是,早已全身而退,完全匿在了黑暗下的薛洋。   “沈前辈与蓝老先生资质都不差,蓝三小姐这一身修为,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归月仙子啊!”   薛洋看着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,灵活穿梭于羽箭中的倩影,蓦地顿了一下。   就这么一下,一支羽箭从蓝熹微身后,猛地没入了她的腰腹,紧跟着右侧也射出一支羽箭,毫不留情地破开了她肩上的皮肉。   一尘不染的月白衣裙上,眨眼时间,已有大片大片的猩红洇开。   蓝熹微疼得闷哼一声,身子一晃,整个人半跪在地上。   这两支箭虽然没伤到要害,但对她来说,却一箭比一箭致命。   腰腹那支羽箭,恰好射在了寒潭洞的旧伤之上,就算已经痊愈,那处地方也远比身上其他地方要脆弱,再受伤也会比其他地方更深更痛。   至于另一处,让她在这一刹,失去了所有反抗之力。   第二支箭,贯穿了右肩胛,她连握住昭阳都格外艰难,虚虚地抓着剑柄,唯一能使自己不倒下去的办法,是撑在地上的左手。   额间源源不断渗出冷汗,蓝熹微垂眸看着身上的血迹,思绪有些飘离。   死在这,也挺好。   若是出去,她能去哪?   去云深不知处质问蓝启仁吗?问他这么多年来,有没有一刻后悔过当年的选择?还是替沈望舒问他到底有没有一刻的真心以待?   多雅正的蓝氏啊,多矜贵的蓝氏啊,十几年前容不下沈望舒,十几年后也把她的心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。   这个给了她数不尽温暖的地方,一遍遍地提醒着她,她的存在,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骗局,也正是她的存在,夺走了那个明艳如花的女子,活下来的最后生机。   蓝熹微闭上了眼睛,嘲弄地弯了弯唇。   如何可笑的来到这世上,便如何可笑的离去吧。   然而这时,四周归于寂静,羽箭摩擦空气发出的声音消失殆尽,取而代之的,是渐进的脚步声。   “蓝三小姐这是何必呢?”薛洋走过去,蹲下身看着浑身浴血的人,“为了不相干的人,何必呢?”   “你这么聪明,还和魏无羡一样有趣,不如和我一起合作。”   薛洋正欲接着说,就见万念俱灰的人突然睁开了眼,里头再度漾开的流光,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。   心下一喜,他继续说道:“我可以教你怎么报复那些人,然后我们一起炼化阴铁,这天下,可没有谁能伤害我们......”   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笑得肆意的脸,蓝熹微其实没听清他在说什么。   哀莫大于心死,可一想到他,一想到放于心口处的那张纸,胸腔内气血一阵翻涌,心神激荡,她忽地吐出了一大口血。   这冰冷、黑暗的尘世间,她还有她的光。   她要等他。   她不想离开他。   她要活下去。   “炼化阴铁?”   薛洋点了点头,看她有了求生的念头,封住了她两处伤口附近的大穴,道:“我琢磨了好久,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。”   流了不少血,对冷的感知就变得十分敏感。   蓝熹微往左侧瞥去,密室里唯一的一盏油灯,不偏不倚地嵌在石壁上,火光曳曳而动。   收回视线,她低声道:“我想坐着说。”   “好。”薛洋应得爽快,笑吟吟地伸出手,想着头一回与这么聪慧无双的大美人儿合作,该表示点诚意才对,却发现大美人儿一点动静都没有。   他不解道:“怎么了?”   “你...扶我一下。”   蓝熹微声音似在发颤,薛洋看向她腹部与肩上一大块的血红,眼神微动,一边挑眉向后看了一眼,一边俯身扣住她没受伤的左肩,将人拉了起来。   说实在的,蓝熹微并不想说这句话,但她此刻近乎是一个跪坐的姿势,左手支在地上不让自己倒下去,右手又动不了,薛洋只伸手也没用。   不过出乎意料,薛洋扶她的动作,竟然还蛮温柔的。   想来,是相信她了,只是有点可惜,她怕是要让他失望了。   壁灯与墙面接二连三轰然倒地,外头凉彻黑夜的风吹了进来。   蓝熹微不敢花时间喘气,腹部与肩头愈演愈烈的痛意,耳畔气急败坏的吼声,她不知道身后是什么情况,咬着牙提剑朝外跑去。   “蓝熹微!”   薛洋捂着被灵力重重一击的胸口,难以置信过后,更多也更强烈的,是怒火中烧,他当即就要追出去。   里侧的石壁悄无声息地打开,地上赫然多了团黑影。   “别追了。”   薛洋停住,回身时眼中的戾气尚未消散,不悦地反问道:“你不是还想杀了她?就这么放她走?”   黑影向前走了几步,月光落在他的衣角上,映得那一方金星雪浪纹饰煞是精致奢华。   “目的已经达到,我不必冒风险杀她,你看她适才不是已经崩溃了?”那人勾了勾唇,嘴角酒窝显露,“只是你不该提魏无羡的。”   “你在怪我?为何不能提?”   那人默了须臾,抬眼觑向地上的斑斑血迹,低低笑了一声,摇头道:“不怪你,我也没想到,令人闻风丧胆的夷陵老祖,对风姿绰约的归月仙子......”   “如此重要啊。”   ......   听见熟悉的那一句“姐姐”时,温情登时泪如雨下,她抱住了浑身是符咒的温宁,放声痛哭起来。   “阿宁,我是...我是姐姐,我是姐姐!”   “姐...姐姐。”温宁磕磕绊绊重复着喊她,瞳孔仍有些涣散,但偏头望向魏无羡的眼中,已全然是正常的黑色,“公子......”   见状,魏无羡上前一步,认真地替他把脉,确定再无异常后,终于松了一口气:“没事了,温宁,你只是做了一场噩梦,现在已经好了。”   “谢谢你魏无羡,真的谢谢你。”温情泣不成声道。   温氏落败的那一日起,从最开始的被俘虏流放,然后与温宁、族人的分离,再是亲眼看到温宁的尸体,到这一瞬的失而复得,她交错复杂的情绪,通通都变成了庆幸。   庆幸遇见了魏无羡,庆幸遇见了蓝熹微,庆幸还能听温宁叫她姐姐。   “我答应的事,就一定会做到。”魏无羡笑道,长眸也泛着一层隐绰泪光,“温宁,你感觉怎么样?”   温宁思忖了好一会儿,才道:“我...我很想哭,但是...哭不出来。”   剑眉蹙了蹙,魏无羡一时也没想明白为何会这样,可不管怎么说,至少温宁找回了心神,终于不再只能依靠符咒而活。   他想了想,道:“没事,先让你姐带你去休息。”   等他们离开伏魔洞,魏无羡静静地在石床上坐了很久。   温宁虽已恢复了神智,但皮肤是诡谲的白色,脖子上也能看到擦拭不干净的咒文,与其说他好了,不如说他把温宁,练成了最高阶的活尸。   揉了揉额角,魏无羡敛神也走出了伏魔洞。   皓月笼在云雾里,瞧不真切轮廓,却依旧将地上映照得一清二白。   忽然想起之前没做完的事,魏无羡抽出一张符咒,指尖轻动,红色的灵光乍现,还未写完信,就感觉到什么东西,跳上了自己的手臂。   低头看去,他怔了怔。   一张白色的小纸人,与黑色的衣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但又因着头顶的清亮月光,竟也不显得违和。   心中涌起暖意,他反过手,想让小纸人到掌心来,才好与那端的人说上话,而下一秒,小纸人宛若断了线的风筝,直直掉了下去,被寒风刮走,霎时无影无踪。   不安的感觉迅速蔓延,魏无羡骤然生出一种惶恐,冷不防地就觉得心里发紧。   这应当是蓝熹微幻化出来的小纸人,若非主人力竭,断然是不会像此时这样无力跌落。   她出事了。   意识到这一点,魏无羡抬步就往山下跑去。   今夜的山涧浓雾霭霭,让人心底愈发冰冷凉透。   按理来说,冬日里的嗅觉会比平日里迟钝,可当魏无羡解开山脚所设结界,还未多迈一步,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之气。   眼前的这个画面,与记忆中的某一幕重合,同样是一个寒夜,同样是熟悉的人倒在了血色之中。   长眸狠狠一震,魏无羡恍若遭到雷击,寒意铺天盖地的席卷肆虐,他像是再也站不住,慌乱无比地冲了过去。   蓝熹微本就是一路强撑着,用仅剩的灵力召了小纸人,蓦然被人抱起,五脏六腑都翻滚着疼,尤其是肩膀与腰腹。   她最后的力气用在了拔出那两支羽箭上,但鼻间传来清冽如松的气息时,她还是努力地去触来人的脸,艰涩开口:“等到,阿羡了啊......”   魏无羡张了张嘴,想说点什么,却被她这一句轻轻巧巧的话,堵回了喉咙,压在了心上,顿时有点喘不过气。   目光扫过怀中的人,青丝混着冷汗黏在鬓间,右肩、腰腹的衣料绽开,裸露之处血肉模糊,鲜血已将月白色的衣裳浸染,甚至连他的身上,也沾了不少血。   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,不知道她是怎么伤成这样的,他只知道,他或许差点就要永远的失去她了。   届时,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。   心头大恸,他红着眼,小心翼翼地抱起她,声音沙哑得不像话:“我来晚了,对不起。”   蓝熹微靠在他肩头,浑浑噩噩半睁着眼,看见裙裾上绣有的卷云纹饰,虚弱地笑了笑:“阿羡,我不是蓝氏的三小姐。”   魏无羡脚步一滞。   直面真相之时,薛洋出言讽刺之时,中箭受伤之时,蓝熹微都没有掉一滴眼泪,可被魏无羡抱在怀里时,感情如决堤般涌出,刺痛了眼眸。   她带着哭腔,一字一顿地说:“我没有家了。” 第80章 重伤 唇齿间的血腥味混着参水苦涩的药……   被大半夜叫醒,极其容易令人暴躁,可若这人是自己的弟弟,就是另一回事了,更何况,门外的声音,像是有急事要找她。   温情起身匆匆穿好衣裳,迅速去开了门:“阿宁,怎么了?”   “姐姐,蓝...蓝三小姐受了很重很重的伤。”温宁提着灯站在门口,语气焦急,“公子...公子求你救救她。”   能让温宁形容成“很重很重”的伤,温情甫一以为是他在夸大其词,毕竟玄门百家之中,蓝熹微的修为与身份,敢对她动手的也没几个。   可是,连魏无羡都找上温宁来“求”她救人了,那蓝熹微的伤,肯定不轻。   走进伏魔洞时,扑鼻而来的血腥味,饶是医治过许多病人的温情,也愣了须臾,而石床上真实的情况,远比她预料的糟糕。   石床在冬日里难免冰冷,因此在硌人发凉的石床上,是放了一床素色的垫被,此时,无论是素色的垫被,还是躺在被褥上女子的月白衣裳,都已然被血色染得猩红。   魏无羡红着眼睛坐在床沿,颤声唤着气息越来越弱的女子:“蓝泱,你不要睡,我求求你了,不要睡过去,好不好......”   他从山脚把人抱回来,一路上听她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,一句比一句虚弱,一句比一句令他心疼。   “兄长他们全在骗我,全都在骗我,我的存在,就是一场荒谬至极的骗局。”   “我再...也不会相信他们了。”   “阿羡,我的父亲,我叫了他十几年叔父。”   “是他...逼死了我娘亲。”   “你...还记得沈望舒吗?她就是我娘亲,其实也不怪任何人,她会死,是因为生下我,才失去了最后的生机。”   “都是因为我。”   她说完这一句话,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,再也没开口,搭着他肩膀的手就是一松。   一颗心跟着沉到了谷底,魏无羡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,抱着她继续往山上走,步子稳健瞧不出慌乱,俊美眉目间也出奇的平静,唯独长眸,渐渐泛红。   “蓝泱,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,我带你去看烟花好不好?”   “我答应你,每日都听你奏清心音,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再也不会瞒你。”   “阿苑看你回去,他肯定很高兴,他真的很喜欢你...我也很喜欢你。”  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他,魏无羡觉得定然是他说得不够多,不够吸引蓝熹微,所以后面那一路,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。   但蓝熹微一点反应都没有。   直到回到伏魔洞,将她放在床褥之上后,褥子很快被血染红时,魏无羡彻底慌了神。   好多血,好像压根止不住一样,疯狂地从床上的人体内流出。   他下意识想给她输灵力,却在抬手的刹那,浑身僵住。   和炎阳殿的场景一般无二。   选择诡道术这条路,是那三个月不得已,也是相较之下最明智的决定,如果不炼化阴铁剑,如果不以陈情驭万鬼,下场毫无疑问就是死。   有得必有失,失去金丹修练诡道,魏无羡坦然接受,也认真地把诡道术的修为,练成了百家中无人能及的境界。   那又如何?   他现在,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的伤愈发严重,没有任何办法。   “魏无羡,熹微她怎么会伤得这么重?”缓过神来的温情拎着药箱上前,一边打开箱子一边吩咐道,“阿宁,你去厨房打点热水来,魏无羡你帮我扶起她。”   可魏无羡像是什么也没听见,一动未动地盯着床上的人,眼眸通红。   “魏无羡!你想害死她吗?”温情又急又气,“魏无羡!”   剑眉蹙了蹙,魏无羡深吸一大口气:“对不起。”话毕,他依言坐在床头,轻而缓地托起蓝熹微的身子。   温情伸手把脉,一摸脉象神情忽变,侧身从箱子里拿一小截参片,放在了有水的碗里。   不精通医术,但魏无羡还是认得出参片的,也了解,温情此举意味着什么,心口骤疼,他垂了眸,低声道:“温情,她不会有事的,对吗?”   “情况不太好,她腰腹之前在寒潭洞本就有旧伤,现下伤得更深了,而且她肩上的伤,伤到了肩胛骨。”温情顿了顿,“腰腹与肩膀周围的大穴,是有人封住,又因强行运转灵力,被冲开了。”   魏无羡喉头哽得厉害,轻轻触了触她的眉眼,哑着嗓子道:“疼不疼啊?”   这话让温情也有些鼻酸,她其实没有说全,蓝熹微体质比寻常女子还要阴寒几分,流了这么多血,整具身子的气血极度亏虚,实在想象不到,她有多痛。   “姐姐,热水来了。”温宁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。   “阿宁,你再去厨房烧点热水。”温情大致扫了一圈那两处骇人的伤口,舀了一勺参水,往蓝熹微嘴里送。   然而,参水顺着她的嘴角落在了衣裳上,一滴都没有咽下去。   魏无羡怔了怔,旋即接过碗,想着以他这个角度,或许能喂进几口参水,可这回,蓝熹微竟是皱着眉悉数吐了出来。   “得想办法喂下去,不然我等会给她清洗伤口的时候,她撑不住的。”温情瞧得着急,催促道,“魏无羡,你想想办法。”   魏无羡没犹豫,仰头将那碗参水尽数喝下,捏着蓝熹微的下颌,一滴不漏的渡给了她。   唇齿间的血腥味混着参水苦涩的药味,魏无羡从来没尝过这样摧肝裂胆的味道,可他还是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嘴角。   “蓝泱,你不要丢下我。”   ......   与蓝熹微失去联系的第一夜,蓝忘机彻夜未眠,明明知道她去了夷陵,也知道她如今并不需要人保护,但直觉使然,他心中莫名地不安。   这份不安,在黑夜里弥漫,在白日里醒然,时时刻刻折磨着他。   到底是敌不过担心,翌日午时,他便动身去了乱葬岗,他告诉自己,只要见一眼蓝熹微,知她安然无恙就好。   但是这一眼之后发生的事,他完全没有想到。   石床上昏睡着的女子,脸色近乎瓷白到透明,洞内烛光照在她脸上仍是没有一丝血色,如画绝艳的容颜,少了曼妙灵动,美得太不真切了。   蓝忘机下颌一紧,大步跨了过去,还没来得及出声,就嗅到了让他更诧异的味道,他抿唇看向床上之人所穿的绯色中衣。   交叠衣襟处露出了一小块白纱,而白纱的边角,已是比绯色更深的红。   是血。   他又探了探她的额头,指尖传来滚烫的温度,灼得他心头一阵悸痛。   怎么会这样?她不是来找魏无羡的吗?怎么会搞成这样?   他就不应该陷在那一方天地里万分纠结。   喜欢就是喜欢,藏不住也无法藏住,就算有朝一日这份诞妄的爱意公之于众,世人的指责他来扛,世人的诋毁他来受。   只要能守护着她,只要她能平安喜乐,怎么样都好,他一力承担。   而不是像此刻,懊恼得想用避尘杀了自己。   “蓝湛?”   临近清晨,蓝熹微蓦地发起了高热,温情说她内外伤都重,伤到了根本,熬了退热补气的药,但成效并不显然,于是乎,用了最笨的方法替她降温——   魏无羡取了许多酒水,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她的脸颊与手臂,足足三个多时辰,才感到蓝熹微身上没那么热了。   出去拿酒的时间,回来就看到了蓝忘机。   恍惚想起那夜他的那句“非也”,当时只觉得他是口是心非不愿承认,可再与蓝熹微说的那些话对应,魏无羡心里顿时来火。   “魏婴,她......”   “蓝湛,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蓝泱的身世了?”   询问的话戛然而止,蓝忘机有些没反应过来,抬眼望向他,却被那双长眸里清晰的愠色与讽刺,钉在了原地,动弹不得。   见状,魏无羡嗤笑一声:“你知道她在玄武洞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吗?她说她的世界,只是不想让她叔父失望,她有多在乎她叔父,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,不会不知道吧?你也可以猜一猜,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后,又会有多难过呢?”   “在穷奇道,她为了让姑苏蓝氏独善其身,没有戴抹额,没有用昭阳,一人一根竹笛闯了进去,听了那样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,她也没有暴露自己是蓝氏三小姐的身份。”   “我不在乎她是不是蓝氏三小姐,多年前的真相我也不知道是什么,但我昨夜把她带回伏魔洞的时候,她说她不怪任何人,这个傻子,把沈望舒前辈的死,全都归咎到了她自己身上。”   “蓝湛,她有多爱姑苏蓝氏啊?有多爱她的兄长与叔父啊?”   “你们呢?又给了她什么?”  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,眼神空洞得没有焦距,好似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这些话,受人敬仰佩服的含光君,在这一刹那,像极了一个迷茫的小孩。   十几年岁月往事历历在目。   他突然想起,蓝熹微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沉静的了。   有一年蓝熹微的生辰,蓝启仁当日给她布置了比平日里还要难杂的课业,完成之后方能吃生辰面。   当然,蓝熹微那时候还小,有了生辰面的奖励,磨着监督她的长老给她开了个后门,捧着那一碗热乎乎的生辰面想去和蓝启仁共享。   可那一夜,她生辰的那一夜,蓝启仁发了很大的脾气,那一碗生辰面谁都没尝上一口,被打翻在了地上。   还是他下厨煮了碗面,蓝熹微才在生辰那日吃上了生辰面,在那之后,每一年的生辰,蓝熹微都再没吃过面。   也是在那之后,她愈发刻苦的学习课业提升修为,毫不在意自己能否吃得消,整整三年,终是撑不住,病来如山倒。   他很生气地问她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,她什么都没说,只是在那之后,她还是没再那么不顾一切地去修习。   眼下,蓝忘机终于懂了她是为什么。   血浓于水,父母再怎么责怪小孩,小孩都不会停止爱父母,亦或是不爱父母,稚嫩懵懂的心始终深爱着自己的父母。   他们只是会不再继续爱自己了。   仅此而已。 第81章 向生   蓝熹微醒来的时候,恰好是冬至前夕。   半睁开眼,模模糊糊的一团光亮有些晃眼,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周围的环境,刚想起身,疼痛随后侵袭全身。   “熹微!”当即有人探了探她的额头。   艰难地偏头望去,她很想开口说话,但喉咙涩得生疼,身上也疼得厉害,翕了翕唇,半晌也没出声。   “没事了,熬过来了,没事了。”温情看着终于醒过来的人,长舒了一口气,拿起放在床边的汤药,舀了一勺。   浓浓的中药味渐渐在唇齿间漾开,连带着那些苦涩的回忆一并涌上了上来,每呼吸一下,她都觉得无比困难。   咽下汤药,她哑声问道:“阿羡呢?”   “你睡了整整两日,他一直守在这儿,只是现在他......”温情顿了顿,想起魏无羡离开之前嘱咐的话,正欲继续道,洞内蓦地响起急促的脚步声。   “蓝泱!”   魏无羡从不知道半个时辰会有这么难熬。   半个时辰前,温情说的那一句话,几乎是要了他的命。   “半个时辰内醒不来,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了。”   蓝熹微的伤实际上真的很严重,再晚一刻,就药石罔效了。   一方面是因为耽搁了太多的救治时间,体质本就阴寒又失血过多,乱葬岗能补血养气的药材实在太少,另一方面,温情反复把了几次脉,确认了一件事。   人重伤昏迷后,往往会做出一些下意识的行为,或者说,是昏迷前最深的念头在指引着尚未清明的思绪。   甫一的参水也好,后来熬的汤药也好,全是魏无羡以渡气的方式喂蓝熹微喝下去的,她本能地排斥能救她命的东西,就连蓝忘机给她输灵力,都可以感受到她在抗拒。   虽然算不上一心求死,但他们都能看得出,她不向生。   温情说的半个时辰,是蓝熹微能否活下来最要命的关头。   魏无羡与蓝忘机在伏魔洞外站了很久。   寂静的黑夜,不知何时飞起了飘雪,两人中向来话多的魏无羡,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,眼前愈发模糊。   絮絮雪花像是拽着他回到了夷陵初雪的那日,怀中人的温热,情人间的亲昵,仿佛是将将的事,然而一晃眼,对方躺在石床上生死未卜。   可能再也不会有人,能让他冒险夜探莲花坞了,也没有人会像她一样,毫无保留地爱着声名狼藉的魏无羡了。   他的余生,就真的是孤身一人,再无半点欢愉可言。   “她小时候,很爱笑。”蓝忘机神色很是平静,被冷风卷起呼呼作响的衣角沾了不少碎雪,浅眸盯着地上初见雏形的一团雪球,像是在等待什么。   闭了闭眼,强压下眼中雾气,魏无羡睁眼望去,笑道:“我很早就听过她的名字,到姑苏蓝氏听学的弟子都会提起她,我原以为三千条家规养出的美人再美,也不过徒有其表。”   “山门第一次见到她,我就知道我草率了,美人数不胜数,但像她这样不止容貌美到极点的美人,这世上,很难找出第二位。”   “拜礼时,是我第一次见她笑,那时她吹奏落霞好像还被蓝老...先生骂了吧?我还以为是我眼花,她跟着蓝先生一前一后走进内室,两人还真有几分相似。”   谁知道他彼时并非眼花,蓝熹微眉眼不似蓝启仁,这一身脱俗泠然的傲气,确是像极了蓝启仁。   不得不说,除去蓝启仁长长的胡须,高瘦且腰杆笔直的身形,配上这样年岁也依旧轮廓分明的脸庞,想来年少必然也是世家公子榜上的风云人物。   “我第一次发觉她身世有异,是在寒潭洞。”眸光稍动,蓝忘机难得说了许多话,“后来有人送了一封信,信中将她身世写得仔细,我也跟着信中所说的,在不夜天找到了沈前辈的画像,上面的题记,是叔父亲笔。”   不夜天?   魏无羡突然想到什么,剑眉蹙起:“那她也是去了不夜天,才知道这件事的?也是在不夜天,受了这么重的伤?”   是了,蓝熹微的性子虽谈不上八面玲珑,但在玄门百家之中,委实很难与人交恶,谁会无缘无故伤她至此?   他们两人里,一个以为她去了夷陵,一个以为她回了云梦或是姑苏,可若按蓝忘机说的那样,是不是有一种可能。   蓝熹微也是收到了书信,也去了不夜天,亲眼看到了那幅画,继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,她会不会就是在不夜天被人所伤?   如今的不夜天城,不复温氏横行时那般风光,隶属兰陵金氏管辖,但终归还是有所忌讳,很快,兰陵金氏不再于此耗人力物力,可以说那个地方,已是一座孤零零的破败之城。   如果蓝熹微真的是在不夜天城受的伤,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。   “她...昏迷之前有说是谁吗?”蓝忘机见到一息尚存的蓝熹微后,根本没有别的心思去想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,他只想她醒来。   摇了摇头,魏无羡向洞里看了一眼,下颌紧了又紧,低声道:“我在山脚找到她的时候,她浑身是血,说的那几句话,没提到怎么受的伤。”   本来是想在外头吹会儿寒风,平复一下心情,待在里面得时间太长,那人苍白静谧的容颜,混着温情下的最后通牒,扎得他心恸难持。   他需要冷静,不然没等到蓝熹微醒来,他就撑不住了。   只是没料到蓝忘机也出来了,更没料到兜兜转转两人还是在聊蓝熹微的事。   又回到了令人胆颤心惊的那半个时辰里,蓝忘机仍然站在外面,不敢进去,而魏无羡,选择回到床边,继续守着他的傻姑娘。   他想,上天会偏爱一点他的傻姑娘,需要偿还的代价他来,只要她能在这半个时辰内醒来。   可往回走的过程中,真真切切听到温情在与人说话,真真切切听到那一声细弱蚊咛的“阿羡”,他猛地停住了脚步。   伏魔洞里,温情能与谁说话?伏魔洞里,又有谁唤他阿羡?   答案很明显。   他屏着气冲了过去,再度看见那双灵动如星的眼眸时,他僵在了原地。   “阿羡。”   看着满眼都是血丝的人,蓝熹微忍不住红了眼,心口撕裂般的疼,盖过了她感知到的一切痛楚。   走向她的,是她的阿羡啊。   知趣的温情端着碗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,把这一隅天地留给了他们。   直到坐在床沿,魏无羡都没有再说话,就静静地盯着蓝熹微看,从眉眼,到琼鼻,到脸颊,到唇瓣,他很想笑着和她说:“我等你很久了。”   但她整个人透露着微乎其微的生机,她眼尾滑落的清泪,让他故作轻松的主意,注定幻化成空。   “蓝泱。”他无措地望着她,“你...吓死我了。”   抬起没受伤的左手,触了触他冰凉的脸,蓝熹微乖乖地认错:“对不起。”话毕,指尖拂过他眼睑下的一圈乌青,语气有些恼意。   “你让我等你,怎么没有照顾......”话未说完,戛然而止。   魏无羡俯身吻上了她的唇,不同以往的吻,他轻轻吮吸,轻轻咬住,一举一动都极尽温柔,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。   这个吻,不带任何情谷欠,夹杂着中药的味道,甚至有点苦,可两人心照不宣地都很认真,像是想要通过唇舌纠缠的温热,证明什么。   交叠重合的两道身影镀着烛光,映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,是一派不容打搅的旖旎缱绻。   “是谁......”魏无羡拉开了一些距离,鼻翼抵着她的,“把你伤成这样?”   蓝熹微轻喘着气,怔了片刻,道:“我不知道......我收到了传信蝶,有弟子在不夜天城附近看到了薛洋的踪迹,我原本是去找薛洋的。”   “后来,误入炎阳殿的密室里,有个黑衣人给我看了两封书信。”她眨眨眼,水汽不受控制地跑了出来,“是我...娘亲的绝笔信,一封给抱山散人,一封给他。”   “还有一幅画像,我才知道,我根本不是青蘅君所生,他早就知道我真正的身世,却让我叫了他十几年的叔父,还有我二...蓝忘机,他们应该也知道,全都瞒着我,全都在骗我。”   “是,都是他们的错,不要哭......”魏无羡一遍遍地吻去她的泪,“我知道,我都知道了,蓝泱,我在,别哭了,好不好?”   话语间好像在哄谁家的婴孩,动作轻柔,又更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。   蓝熹微破涕而笑,接着道:“然后,我认出了那个黑衣人,是薛洋,也在密室被暗处的机关所伤。”   魏无羡一愣。   “那一枚阴铁,就在他手上,他从逃离不净世起,一直都有人在背后帮他,而且他背后的那个人,与兰陵金氏脱不了干系。”   “因为在密室的时候,我从薛洋身上闻到了牡丹花香,江姐姐有一担聘礼就是那个味道。”   “我怀疑那个人......”   “是金光瑶,对吗?”魏无羡坐直,冷声替她补上后头的话,长眸里凝结了寒霜,墨色迅速蔓延开来,俊脸敛去所有柔情,仅余夷陵老祖的冷厉残酷。   察觉到他周身涌动起杀气,蓝熹微握住他的手:“我只是怀疑,并不是确认了什么,阿羡,你不要冲动。”   嘴上应得干脆,魏无羡的心里却不这么想。   暂且不论薛洋有没有阴铁在手,单单是密室暗算这一笔,薛洋在他这里,就必须死,至于金光瑶,假使他也参与其中,与薛洋沆瀣一气,管他是孟瑶还是金光瑶。   他一个都不会放过。   蓝熹微见他眉峰紧拢,便知他只是口头答应了,忙道:“阿羡,等江姐姐大婚,我会去金麟台......”   “蓝泱,你睡了整整两日。”魏无羡倏地打断她,眼神似有些不悦。   没懂他的言下之意,蓝熹微懵懵地看着他。   “你肩上的伤,腰腹上的伤,不是小伤,这些事...其他任何的事,都比不上你好好休息、好好恢复来得重要。”   魏无羡说这话时的神情,是前所未有的郑重,他是真的怕蓝熹微再出什么事,也是真的不愿再经历那半个时辰的煎熬。   没有什么比她的平安喜乐重要。   心头暖得一塌糊涂,蓝熹微眼眶又有些酸,吸了吸鼻:“好,我听你的。”   娇糯的嗓音听得魏无羡嘴角止不住上扬,他捏了捏她的脸,柔声道:“小哭包,亏得刚刚蓝湛还和我说,你小时候爱笑。”   此话一出,魏无羡差点闪了舌头。   别叫他夷陵老祖算了,叫他哪壶不开提哪壶鼻祖吧。   “他来了,是吗?”蓝熹微转动眸子,余光不经意捕捉到床头的抹额,黛眉不自觉皱起。   她睡了两日,两日没有与蓝忘机传信报平安,他来乱葬岗找她也说得过去,只是她很好奇,在知道她身世之后的那些日子里,他是以怎样的心情与她相处的?   叫他“二哥”的时候,他又在想什么呢?   “蓝泱,其实蓝湛......”   “阿羡,我有点累了。”星眸里好不容易冉起的流光,黯淡了几分,蓝熹微合眼,是很累的样子,若是气息不那么乱,匀稳一点,或许魏无羡就信了。   “好,我去看看温情还需要什么药。”   到底是舍不得她再费神,魏无羡伸手掖好她的被褥,往外走去。   四周阒然。   躺在床上的人儿慢慢睁开了眼,看向床头,明明是漂亮昳丽的一双眼,却在这一瞬,染上了难以言喻的情愫。   是悲伤。 第82章 朝暮 “有美一人,皎如皓月,邂逅相遇……   黎明破晓。   魏无羡从伏魔洞出来的时候,站在离洞口不远处的人,身姿笔直,乌发染雪,一身蓝衣比平日的颜色要深上几分。   抬眼望向仍在飘雪的天,他一边走过去,一边道:“蓝湛啊,你这人真是绝了,她现在身子稍微好点,你要是再在我这儿生了病,你们姑苏蓝氏不得杀了我?”   没有人回应。   魏无羡挑了挑眉,伸手想去拍他,一碰到肩膀便察觉对方满身冰寒之意,像是由骨子里透出来的冷。   “你...没事吧?蓝湛?”   修为灵力再怎么精纯,寻常雪夜站一宿都够呛,更不要说是在山上的雪夜站一宿了。   “我无事。”蓝忘机回神,摇了摇头,盯着地面上的某一处,低声道,“她...怎么样了?”   “昨晚醒来后,喝完药就睡下了,温情说只要醒来就没什么大事了,只是身子体质阴寒,需要好好调养。”   想了片刻,魏无羡还是决定开口问道:“蓝湛,蓝泱是不是在寒潭洞出生的?或者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在寒潭洞见过沈前辈吗?”   蓝忘机一愣,眸光轻闪:“是,那个时候在寒潭洞,蓝翼前辈说过。”   恍惚之间想起什么,魏无羡顿时醍醐灌顶,忙道:“所以那个时候你就知道她身世有异,放灯的时候,才问我师姐如果不是我师姐这种问题?”   静静听着这些话,蓝忘机喉咙愈发干涩,他缓慢地颔首,说不出一句话。   他确实是在那个时候就知道蓝熹微并非青蘅君所生,但并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,而后知道真相后,他以为烧了那封信就不会再有波折,事实却残忍得过分。   蓝熹微还是知道了,不仅如此,她因为这件事,甚至有了求死的念头,那他与兄长费心瞒着她,是为了什么?   默然半晌,魏无羡又记起一件事,长眸划过狠厉之色,冷声道:“你可知蓝泱是怎么伤成这样的?”   听他提起这个,蓝忘机敛了其他心绪,俊雅面庞间难得的露出戾气:“是谁?”   “她的确去了不夜天,但她是收到了蓝氏弟子的传信蝶才前去的,有人在不夜天城见到了薛洋的踪迹,她本是去找薛洋的。”说到这儿,魏无羡下颌紧了几分。   “然后误入了炎阳殿的密室,薛洋给她看了书信与画像,也是在密室,被暗处机关所伤,蓝泱修为灵力虽谈不上顶尖,可暗处机关把她伤成这样,八成与薛洋那张嘴脱不了干系。”   “不止薛洋,与薛洋身后的人也脱不了干系。”   他声音忽地疏冷,周身杀气顿生,腰间别着的陈情隐隐有几缕黑气萦绕,惹得蓝忘机侧目看去,一时忘了正在说的事,不由劝道:“魏婴,凝神!”   上一回看到这样的魏无羡,还是在百花宴。   扶住陈情,穗子柔顺的质感拉回了魏无羡的理智,他深吸一大口气,继而道:“我师...江姑娘大婚你会去吗?”   蓝忘机没答。   姑苏蓝氏的请帖早就递上了门,还是江厌离亲笔所写,诚邀了姑苏蓝氏前往观礼,还恳切劝说蓝启仁放了蓝熹微去莲花坞送她出嫁。   正是如此,一直被蓝启仁关在晓室的蓝熹微才得以下山。   他本来是同蓝启仁他们一并去兰陵的,到底是抵不过心中想念,来了夷陵,然后又去了莲花坞,再然后,匆忙赶来见到了得知所有真相的蓝熹微。   如今她将将醒,无论她愿不愿意见自己,他都不会放心离开,江厌离与金子轩的大婚,会不会去还真不好说。   “你去了金麟台,多留心点金光瑶,我怀疑薛洋是用他那枚阴铁,与金光瑶做了什么交易。”魏无羡眉间一凛,“还有泽芜君,你也让他小心金光瑶,他没有那么单纯。”   此话一出,虽未挑明了什么,但蓝忘机与魏无羡是一起杀过屠戮玄武、上过射日之征的朋友,瞬间就懂了他言下之意。   金光瑶,或许就是薛洋身后的那个人。   若真是金光瑶伤蓝熹微至此,那与其交好的蓝曦臣,该当如何?   ......   蓝熹微的伤,终归还是多亏修为加持,撑过了最关键的要命关头,再加上温情每三个时辰一副的汤药,两日时间便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。   脸色没那么惨白,肩胛与腰腹的伤也在结痂慢慢愈合了,只是如画容颜仍是有几分病态,温情说是郁结于心,魏无羡却是知道其中缘由。   半倚在床榻上的人儿,一言不发地看着掌间的卷云纹抹额,熠熠星眸深处翻涌的丝丝哀恸,看得魏无羡心里疼得厉害。   两日里变着法哄人开心,但他清楚,蓝熹微的笑,更多的是怕他担心,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愉悦。   他的傻姑娘,在这种时候依然把他放在了首位。   山风严寒,徐徐地吹落树枝上的残雪,枯枝轧轧作响,发出轻微细小的响声。   魏无羡拿着古琴走进了伏魔洞,这本是冬至那日蓝熹微的生辰礼,可惜那日她醒了不久,身子虚弱得很,他没心思在这回事上。   是以此时他才记起了自己为她准备的生辰礼。   “蓝泱,猜猜我带了什么来?”   闻言,蓝熹微朝他看去,见他双手都放在背后,随着走路,不小心显出来的素色麻布与玄色衣料对比十分鲜明,偶尔还有银光乍现。   瞧不真切轮廓,她委实没猜出来。   “那是什么?”   咧嘴一笑,魏无羡将东西拿到身前,放在了床沿之上,轻轻拉着她的左手,触了触被遮盖住的物什。   指尖传来熟悉的线条感,蓝熹微福至心灵,微讶道:“琴?”   “不愧是蓝三啊。”眼里笑意愈演愈浓,魏无羡又松开了她的手,扬眉温声道,“看看喜不喜欢?”   掀开那层麻布,映入眼帘的,便是一架崭新的七弦古琴,琴身比寻常古琴要轻巧玲珑,琴面以桐木制成,色泽柔和,散发着淡淡宜人的桐木香气,琴头上刻着一轮弯月与几行小字。   笔锋走势一如主人的桀骜无羁,然而刻下的小字,却温柔缱绻得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沦。   没听到清越女声的回答,魏无羡也不急,他重新握住那抹温凉葇荑,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,凝眸道:“有美一人,皎如皓月,邂逅相遇,适羡愿兮。”   男子如玉的声音仿佛回到了那年山门初见,少年初长成,全身上下连着声线无一不是意气风发,只是比那时多了一份旖旎,深情而又郑重。   美人没回过味来,一双清灵明澈的眸子直直看着他,眼底闪烁,似要说些什么,翕了翕唇却是没开得了口。   熟稔地刮了刮美人的琼鼻,魏无羡佯装失落:“哎,枉费我前段时间废寝忘食的赶工啊,这生辰礼看来是不得......”   “我很喜欢。”蓝熹微打断了他,旋即携着盎然春意冁然而笑,融化了寒冬冰冷,容色美得动人心魄,“阿羡,我真的很喜欢。”   突然怔瞬的表情在俊脸上有些奇怪,她轻笑出声,抬手覆上明俊昳丽的眉眼。   这两日,其实她知道魏无羡想了很多办法逗她开心,她也在努力地消化自己的身世,不是没办法接受身世,她想不通的、接受不了的,是告诉她这件事的人,是别人。   欺骗,被最信任、最亲的人欺骗,这才是她跨不过去的一道坎。   她知道蓝忘机在外面,但凡他进来解释,哪怕继续撒谎骗她,说自己不知道她的身世,她也许心里还会好受些。   可他没有,他不敢进来,因为他们就是骗了她。   “阿羡。”她垂了眼眸,“这两日让你担心了,我只是...只是真的不知道我的存在...算什么?”   “我娘亲...是因为在寒潭洞生我而死,那人救了我,却将自己与我撇得一干二净,将我安了青蘅君嫡女的身份,我从未怀疑过的人欺我,我敬重的人弃我。”   “阿羡,我到底该怎么办啊?”   脆弱至极的语气,化作了一只手,狠狠地捏了一把魏无羡胸腔里的东西,痛得他拢了眉心,抿着唇避开她肩上的伤口,抱住了她。   “蓝泱,上一辈的爱恨情仇,是上一辈的事。”他轻抵着她的发顶,柔声道,“彼时他们做出的选择,我并不关心,但你往后做出的任何抉择,我都支持你,你遵循你心中所想,我一直都在。”   “不过说实话,我很感激沈前辈选择生下你,也很感激蓝老先生救下了你,因为你的存在,那三个月日日困住我的梦魇才得以破灭,所以,永远不要怀疑自己的存在有何意义。”   “你是魏婴河清海晏的人间生地,我们会有很远很长的以后。”   蓝熹微靠在他怀里,鼻子发酸,眼眶也湿润得不行,浮沉了整整两日的一颗心,终于有了坦然安逸的归处。   她陷于泥泞过往差点否定自己时,有人交出了最珍贵的真心,告诉她,她的存在是他生的力量,告诉她,他们会有很远很长以后。   他说她破灭了他的梦魇,在这一瞬,他毫不掩饰地偏爱,毫不保留地信任,也解开了她心间的魔障。   爱是朝暮相守,亦是彼此救赎。   “阿羡。”蓝熹微再开口,已是浓浓鼻音,“我会去送江姐姐出嫁,会去金麟台。”   “好,师姐肯定很开心。”   “大婚结束,我会回去问清楚我娘的事。”   “好,我在夷陵等你。”   她说一句,他就答一句,答得认真,没有丝毫敷衍。   石壁上的烛火燃尽。   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,借着洞口洒进来的微弱光亮,魏无羡依稀看见了女子眼角的晶莹。   他低头吮去那滴清泪,摩挲着一绺自玉颈垂落的青丝,神色暖意纵生。   “蓝泱,生辰欢愉。”   “我爱你。” 第83章 伤势 清凌凌的眸子,像极了他幼时最喜……   得了温情准允下床的那日,蓝熹微在伏魔洞门口,久违的被一个团子抱满了怀。   小团子尚未长开,身形不及她腰腹,便牢牢圈住了她的腿,可怜兮兮道:“仙女姐姐!我...知道你来了,可姑姑不让我来,阿苑...阿苑真的很想你。”   话里行间透露出的小孩稚气,惹得蓝熹微莞尔一笑,正想摸摸他的头,腿上重量忽地一轻。   “阿苑,仙女姐姐最近没有好好吃饭,虚弱得很,不要随便抱她。”魏无羡一手托着温苑,一手捏住他的脸,“听到没有?”   温苑挠了挠头,嘴巴一撅:“那我什么时候能抱仙女姐姐?”   “男女授受不亲,你本来就是不能抱仙女姐姐的。”   “昨晚上羡哥哥就是抱着仙女姐姐睡的,羡哥哥骗人!我也要抱仙女姐姐睡觉!”   童言无忌,童言无忌。   蓝熹微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,也能感受到脸上只升不降的温度。   这几日入睡前,魏无羡都会端着一碗汤药,因怕她乱动牵扯到伤口,都是半搂着喂她喝完药,然后跟她说说话,她每每都会在聊天中睡去,一夜好梦。   哪里是温苑说的抱着睡啊!   “不可能。”魏无羡此话一出,蓝熹微心中稍稍松了口气,附和着的否认没出口,就听他又道。   “她不可能抱着你睡,仙女姐姐跟羡哥哥亲得很,只会抱着你羡哥哥睡。”   “哼,仙女姐姐和阿苑最亲,怎么不会抱着阿苑睡了?”   “就是不会。”   一大一小的对话,活像是在讨论着什么正儿八经的大事,蓝熹微听着,苍白的脸色在这一瞬,有浅浅的绯红晕开。   “魏无羡!”   月白衣裙曳曳而动,素手将将碰到那一截黑色窄袖,便有人“痛呼”道:“疼疼......疼,蓝泱,疼!”   在一旁看戏的温情心想,蓝熹微这么聪明,会看不出来你的小伎俩?   然而,他说完这句话,蓝熹微竟真的把手放了下来。   “......”   谈情说爱莫不是真会使人变傻?   不过在场之人,魏无羡与蓝熹微不会这么认为,温苑小不会有什么想法,温宁也好像没太看懂,于是乎只有温情无奈地摇了摇头。   只是她不知,蓝熹微此举并非故意,也没人留意到,漂亮眼眸中流转着的清光,微不可察地暗了一下。   “阿苑不要听羡哥哥的。”清越的声音一如既往,既巧妙地岔开了话茬,又恰到好处安抚了温苑快翘到天上去的小嘴。   话毕,她不动声色地换了一只手,摸了摸温苑发顶,柔声道:“姐姐也很想阿苑。”   这下小团子开心了,抱着小团子的某人却是一声轻叹:“阿苑啊阿苑,你这仙女姐姐怎么还会偏心的啊?太难过了,太难过了啊!”   分明比温苑大了不少,倒是比温苑还会撒娇,世人若是瞧见了,哪里会想到这是驭万鬼修诡道的夷陵老祖?   “魏无羡你够了啊。”温情委实是看不下去了,一把抱过温苑,没好气道,“熹微身子没好全,就算走动也......”   没等她说完,魏无羡从善如流地握住蓝熹微的手,咧嘴一笑:“我知道,我带她走动一会儿就回来。”   “仙女姐姐跟羡哥哥走咯。”   看着怀里又耷拉下嘴角的温苑,温情气得嘴角直抽,一边哄着温苑,一边朝魏无羡离开的方向瞪去。   被瞪了好几眼的人浑然不知,拉着人慢慢往后山走去。   巳时的太阳穿过了云雾,赫然挂在天际之中,洒下来的一道道光线澄清干净得透明。   “阿苑还小,童言无忌,你也还小吗?”蓝熹微由他牵着自己走,低头在想着什么,并未看路。   “羡羡才三岁啊,阿苑都四岁了,你怎么只哄他不哄我啊?”语气带着点委屈,又带着几分宠溺。   闻言,蓝熹微敛神,笑着抬头望去,撞进一双潋滟长眸之中,盈盈嗔道:“三岁的羡羡还让阿苑叫你羡哥哥,羞不羞啊?”   剑眉一挑,魏无羡眼里笑意愈浓,他停下步子,转过身来,道:“他叫我哥哥有什么好羞的,这世上只有一人叫我哥哥,我才会羞。”   蓝熹微显然不信他说的:“还能有让我们三岁的羡羡害羞之人?”   眼前三岁的人突然俯下身来,极轻地在她耳畔笑了一声,低声道:“当然,不信你叫我一声?”   这一句低吟慢诉,在她心里轰然炸开,适才好不容易淡了的绯红卷土重来,沿着雪白秀颀一路向上蔓延。   睨着越来越红的如玉耳廓,魏无羡勾唇,哑声开口:“原来姐姐只哄阿苑,不管我的啊。”   “我...我...你......你......”   两人有过更亲密的时候,可此刻面对着他,吞吞吐吐半晌,蓝熹微仍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,愣在原地手足无措。   “我...怎么?”眸色一沉,魏无羡负手又往前靠了靠,本是想继续说些什么,唇畔蓦地擦过一抹柔软,熟悉淡雅的幽香窜入鼻间,浑身一僵。   缱绻旖旎在心间骤然交织成火,灼得人忍不住想要留住那片温软。   “魏无羡!”   终于缓过来的蓝熹微往后退了一步,只觉着有什么东西掠过了耳垂,但看着还想说话的人,没有深想,当即恼道:“你再胡乱讲,我现在就去莲花坞。”   魏无羡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   他咬牙,压下心头的蠢蠢欲动,拽着她的衣袖,乖乖认错:“我错了,蓝泱姐姐。”   眉心跳了跳,蓝熹微深吸一口气,美目圆睁:“你还说!”   “好好好,我错了,蓝泱,我错了。”魏无羡见好就收,知道再闹下去先受不住的是他,话锋一转,“身子怎么样了?”   脑海里顷刻飞过百转思绪,蓝熹微移开眼,神色如常地答他:“喝了那么多碗药,好多了。”   点了点头,魏无羡不疑,扫了一眼她身上的两处外伤,他又问道:“肩膀与腰上的伤怎么样了?”   魏无羡平日里没个正经爱撩拨她,可从未真正轻薄于她,发乎情止乎礼,便是再想亲眼看她的伤,这几日温情替她换药时,他也退出了伏魔洞。   虽说那一碗碗汤药都是他守着人喝下去的,今早瞧她脉象已平稳,内伤估计好得差不多了,但想到那夜血流如注的场景,依然还是很担心。   “外伤而已,多休息休息,应该没事的。”最后那句话的尾音轻飘,像似在安慰谁。   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,魏无羡正色道:“蓝泱,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不要骗我。”   “我骗你干什么?”清凌凌的眸子,像极了他幼时最喜欢的那一汪莲花池水,简简单单的看着,也能安心静神。   魏无羡认为自己是多虑了,大抵是被那夜浑身浴血的人吓得有些后怕,又经历了无比煎熬的半个时辰,难免患得患失。   她怎么会骗他。   可他的这份沉默,却让蓝熹微开始不安起来。   不为其他,她确实,骗了他。   方才没有完成的行为,不是她真的信了他的痛呼。   温情给她包扎的时候说了,腹部伤口严重,她对症下药用了最好的金疮药,不会有大事,唯独肩头的伤,乱葬岗条件有限,不知道伤没伤到骨头。   没伤到骨头,意味着等伤好了,就与普通外伤一般无二,而假如伤到了骨头,痊愈便是遥遥无期。   很显然,她抬手的刹那,就知道自己是哪一种情况了。   完全用不了力,她连去捏魏无羡的力气都没有。   这件事本该告诉温情,也不该瞒着魏无羡的。   但如果魏无羡知道了这件事,怕是不等她彻底查清不夜天密室的事,就会依照她之前推断,去金麟台找金光瑶讨说法。   她推断若是有误,玄门百家又多一个理由与他为敌,绝对不放过他,若是无误,少了证据指证金光瑶,凭他那张嘴倒打一耙也不为过。   届时,他们无论如何都会陷入死局。   右手痊愈与否,如何抵得过一个魏无羡?   此时没听到他出声,蓝熹微心下一急,道:“阿羡,我真的......”   倏地消了声。   魏无羡走了一会儿神,刚刚被一句“阿羡”拉回注意力,见蓝熹微目光越过他,望向了身后。   谁来了?   他转身去看,来人一身束袖蓝衣,身姿俊雅端正,找不到一丝不妥贴的失仪之处,浅若琉璃的眼中,却是一派错综复杂。   蓝忘机到底还是存了私心。   他是来找魏无羡,说他这几日查到的事情的,远远地就看到了他的背影,仿佛在和谁说话。   微风徐徐拂来,吹起的不止黑色衣角,还有一方月白衣袂。   在乱葬岗,只有她穿月白衣裳,也只有她能让魏无羡心甘情愿弯腰俯身。   就一眼。   他告诉自己,知道她安然无恙就行,可那抹月白色,宛若在他脚上缠了铁链一样,将他困在了原地,动弹不得。   看着他们耳鬓厮磨,看着他们亲昵欢愉,看着不愿活下去的人,一点一点有了向生的念头。   挺好。   即使月亮奔向了别人,至少能在一侧窥见月光皎皎,也算是得偿所愿。   “蓝...蓝湛啊。”魏无羡打破了诡谲的场面,瞟一眼不说话的蓝忘机,又瞟向漠然的蓝熹微,有些头疼。   难怪这么多年没人看出这两人不是亲兄妹,同时冷着脸的时候,如出一辙的表情,谁看了都觉得是一家人。   沉思片刻,魏无羡偏头道:“你若是不想见他,我带你回去。”   “我昏迷的时候,他是不是给我输了灵力?”蓝熹微瓮声问他,星眸轻闪。   “是,蓝湛他想给你输灵力,但你至始至终都没有接受他的灵力。”   所以是一出事就来了。   “他一直在乱葬岗?”   “没有,在你醒后,他便下山去查薛洋与金光瑶了。”   所以也不是一直都在,却一次都没有来看她。   终归是做不到无动于衷,这份已不能用亲情来形容的感情,早就融进了骨髓之中,生生抽离只会是徒劳无功,两败俱伤。   她与他一同等过青蘅夫人那扇再不会开的门,她知道眼下他不会主动来寻她,也不会离开。   他会等她想清,也会等她原谅他。   但决计不会让她为难。   魏无羡说得其实对,上一辈的爱恨情仇,是上一辈的事,与她无尤,蓝忘机又何尝无辜?   他始终,还是那个疼她宠她的蓝忘机。 第84章 释然 她抬眼,沙哑着嗓子道:“蓝忘机……   临近午时的白日悬于头顶,可冬日里的光再怎么热,至多是驱逐寒意,离暖和似乎还有段距离。   “寒潭洞的时候,你就知道我不是父...青蘅君所生了,是吗?”轻声开口,蓝熹微定定地望着身前的人,眸中沉静如海。   曾几何时,也是在这里,有人语气坚定地跟她说:“云深不知处是我们的家,你得回家。”   而今时今刻,那人丢了从容自持,放任着失控情绪布满了眼,偏偏美如冠玉的一张脸上依旧清冷,看起来仿佛是让寒风冻狠了。   “是。”   声音比凛冬时节还要干燥艰涩,还带着微乎其微的哽咽与颤抖。   “后悔吗?”蓝熹微又问了一遍,这次问得很清楚。   “瞒着我不让我知道这件事,后悔吗?”   握着避尘的指节慢慢开始泛白,蓝忘机摇了摇头,低低地开了口:“对不起。”   后悔的,不是瞒她,是没有保护她。   他想,假如时光重来,那封书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烧掉,只是他不会再坐以待毙,等别人用这件事伤害到她。   “在不夜天密室,那机关并非天衣无缝,只是在场的薛洋很聪明,上谋伐心,他深谙此道,给我看的东西、说的那些话,确实诛心。”   “我的命,是我娘亲用命换的,交代在那里,我会去阎王爷面前向她认错,所以我当时没想逃。”   蓝熹微摩挲着袖口,星眸垂了下来。   这是魏无羡在山下买的衣裳,锦缎面料上的纹样图饰有点少,只沿着广袖绣了几株精致素净的玉兰。   颜色是她常穿的月白色,却是少了那端方雅正的卷云纹。   “十多年前是老天怜兮我,是我娘亲爱我,我才在寒潭洞有了生路可循,如今看来我运气还是差了点,醒来了又怎样?”   她抬眼,沙哑着嗓子道:“蓝忘机,你骗我。”  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蓝忘机,语气委屈,满眼氤氲成雾。   “你有没有想过我?你知道这种被最信任的人耍得团团转,有多痛吗?”蓝熹微看着他,鼻尖都有些发红。   “还是说,因为不是血亲,我难不难受,痛不痛,也不关你事了。”   蓝忘机这下彻底慌了,情绪随着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涌上了心头,他想也没想就伸出了手,指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清泪。   “不是,熹微,我没有......”他皱眉,目光落在尚红着的星眸上,心口传来的闷痛淹没了理智。   “我不是因为你的身世才骗你,我只是怕...怕......”蓝忘机忽然顿住,连带温热的指腹也在她眼下没了动作。   这几日,其实蓝熹微只在魏无羡面前的时候,才让压抑到极点的感情流露出来,她原以为在蓝忘机这里,更多的应该是恼怒,谁知她压根控制不住。   归根究底,蓝忘机不仅是她迄今见到的第一个蓝氏之人,也是她从小到大最依赖的人,方才那句“不关你事”的气话,始终还是掺杂了姑娘家的胆怯。   她不知道他怕什么,可她是怕的。   怕蓝忘机真的如她所言。   深吸了一口气,她眨了眨眼,鼻音甚重地道:“怕什么?”   蓝忘机猛地回神,眼神中出乎意料的狼狈,尽管转瞬即逝,但对现在的含光君来说,已是异事一桩,颇为诡谲了。   “我怕...你会多想。”他一边声音极轻地回复她,一边缓缓收回了手,“这件事,你若怪我,我认。”   真正的缘由,太难启齿,太难说透。   她大抵永远不会知道,他是想借着二哥的身份,就这样喜欢一辈子也好,这层关系一旦不见,那样聪慧的她,总有一日会明白他对她的好,不止于血亲。   而对待感情那样分明的她,会怎么做,答案昭然若揭。   在蓝忘机说完这句话后,两人沉默着僵持了半晌,率先打破局面的,是蓝熹微。   心里的话与情感都宣泄完了,她也记起了想找蓝忘机的初衷,下意识就喊道:“二......”   曾经叫得最多的称呼,在这一瞬,竟生生哽在了喉咙里,蓝熹微愣住了。   知道她为何这般,蓝忘机敛眉,道:“若是别扭,与兄长一样唤我即可。”话毕,微不可察地攥紧了拳。   蓝曦臣唤他“忘机”,她将将也是这么唤他的。   不算失规矩,很好听的。   想了片刻,蓝熹微既没再叫他“二哥”,也没再如之前那般直接叫他名字,转而说起了正事:“我会在江姐姐大婚前回莲花坞去,陪她一起去金麟台。”   愿意跟他说这些了,便是没有再生他的气了,至于蓝曦臣与蓝启仁,尤其是蓝启仁,她不表态,蓝忘机虽不像她得知那么多旧事,但也断然不会再去替她做什么决定。   原谅与否在于她,他若再提,就是重蹈覆辙。   “然后我会回云深不知处,找他问清楚。”蓝熹微说得轻巧,神色却晦明不定。   清楚这件事的人之中,除了她,魏无羡与蓝忘机哪怕不是同时听到的,可都意识到了,她这么做,无疑是自己再度揭开伤口。   只是这道伤口在她心尖,如果一直逃避不去处理,看上去是好全了,实则那道伤口仍在,届时发脓腐烂后,再去缝合,就是痛上加痛。   也正是如此,魏无羡即便已经撞破了蓝忘机的那份心思,也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,留了一块空地给他们谈。   他希望蓝熹微释然,不管蓝忘机是何想法,但决计不会伤害她,而蓝忘机对她来说,就好比江澄于他。   不是血亲,更甚默契。   蓝忘机眼里又柔和了几分,他温声道:“好,我陪你。”   ......   江厌离与金子轩的婚期,定在立春那一日,一个是因着干支纪元,以立春为岁首,立春乃万物起始、一切更生之义也,另一个原因则太过于——   在两家通过两人生辰八字算出来的黄道吉日里,金子轩二话不说就选了最近的一个,愣是把江澄都逗笑了。   百凤山围猎的事他虽没亲眼所见,但也陆陆续续听身边信得过的弟子说了,结合金子轩此举,当真使江澄对金子轩改观。   是花孔雀,还是一只傲娇臭屁到不着边际的花孔雀。   不过,莲花坞重建未满一年,大大小小的事务每日堆成了山,等着他管,再加上江厌离的婚事,他也抽不出多的时间去管形容花孔雀的词是哪些。   弟弟没日没夜的操劳,饶是从不向姐姐埋怨,做姐姐的也能看得出来,江厌离自然是心疼,将婚事中一些琐碎的事揽了下来。   可惜虞紫鸢不在了,莲花坞除了婢女,别说陪她处理事的,说梯己话的都没有,这才书信至姑苏,请了蓝熹微来。   江厌离是知道魏无羡与蓝熹微这回事的,蓝熹微来陪她,偷溜去夷陵的情况不是没想过,但婚期将至,也不见捎个信来,就不符蓝熹微的作风了。   于是她跟江澄提了这事,发信到乱葬岗的翌日,蓝熹微便回来了。   走进莲花坞大门,就听见路过的江氏弟子齐刷刷地拱手道:“归月仙子。”   站在四处刻有九瓣莲纹样的地方,蓝熹微莫名生出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恍惚。   离开这里之前,“归月仙子”这个雅号,她甫一并没太多感觉,相较之下,她更愿意听玄门百家称她“蓝三小姐”“蓝三姑娘”。   可此时,她甚至感谢射日之征为她带来的这四个字。   至少,听了不会太难堪。   腰间昭阳倏地亮了亮,蓝熹微轻笑了一声,旋即又有些笑不出来了。   她内伤经温情调理了不下五日,蓝忘机每日也给她输了不少灵力,早就好全了,身上那两处外伤也完全愈合,腰腹的伤痕都已淡了。   温情说,她唯一还要持续观望的,就是体内沉积已久的寒气。   但蓝熹微谁也没说,她现下,灵力恢复至最好了,却拿不动轻盈的昭阳。   “熹微!你终于回来了。”江厌离步子很快,近乎是向她跑着过来的,额间的发丝都乱了,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?”   蓝熹微回来前,特意找温情借了胭脂水粉,上了浅浅的妆,隐去了苍白的脸色,她不愿江厌离担心,也不愿魏无羡不放心。   “江姐姐,是我不好,没给你来信。”乖乖认了错,她巧妙地答道,“确实有点事耽搁了,不过不打紧。”   “真的没事吗?蓝二公子没跟你一同回来吗?”江厌离拉起她的手反复握了握,又道,“怎么这么凉?”   黛眉很短的拧了下,蓝熹微泰然自若地道:“我没事的江姐姐,他先回姑苏了,大婚那日与蓝氏前来观礼。”   到底还是有意掩盖这段日子发生的事,江厌离没有看出来,只叮嘱她多穿点,给她熬的一大锅莲藕排骨汤,每每都是看着她喝完才罢休。   回莲花坞第二日,她都不用上妆,脸上的最后一丝苍白也消散了。   入夜。   江厌离端着一架木盘进了蓝熹微的房里,眉眼妍丽温婉。   “江姐姐?”蓝熹微有些讶然,在瞧清楚她端着什么之后,怔了一刹。   木盘里的衣物搭着一层鎏金纱衣,如火明艳,叠着的大红绸缎上的图案都极为精妙细致,金线勾勒出的金星雪浪牡丹缀在最上,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,栩栩如生。   “江姐姐,这是你的...嫁衣?”蓝熹微莞尔一笑,这还是她第一回 见到成衣,兰陵金氏的雍贵华丽,委实耀眼。   “是。”江厌离点了点头,把木盘放在桌案上,小心翼翼地抖开衣裳,放到了身前,“你觉得...好看吗?”   江厌离生于云梦,容貌也清秀得如芙蕖一般,徐徐绽放开来的柔美雅静,配上那抹艳色,不显得跳脱,反而与她波澜不惊的气质很好的融为了一体。   秀色掩今古,荷花羞玉颜。   “江姐姐应该多穿这样的颜色,很好看。”蓝熹微也站了起来,忍不住打趣,“越看我越觉得便宜了金子轩。”   被她说得脸红,江厌离整理好嫁衣,捏了捏她的脸,佯怒道:“阿羡把你带坏了,现在都会开我的玩笑了。”   眸光微动,蓝熹微看了一眼木盘,又望向江厌离,笑着说:“江姐姐,你若是不信我,我们再去问一个人,好不好?” 第85章 山雨欲来 终究,这场花好月圆,他是求……   “卖萝卜!卖萝卜!新鲜的萝卜。”   半倚着石阶,魏无羡听了温宁的吆喝,转动陈情的指尖顿住,想了须臾,道:“欸,温宁,你卖萝卜的时候呢,能不能有一点激情?这样会显得我们的萝卜,很不好吃啊!”   “你这个样子怎么卖得出去啊?”   温宁偏头看来,扬了扬手中的萝卜,一本正经地回答:“公子,姐姐说就算萝卜卖不出去,蓝三小姐留下来的钱袋,也够我们生活很久了。”   闻言,魏无羡想起几日前收到的那封信,剑眉倏地拢紧。   虽然少了几分常人的神智,但温宁很明显的察觉出了异样,在他的认知里,魏无羡听到蓝熹微,绝不是这种神情。   “公子?公子?”   连着叫了好几句,魏无羡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,长眸掠过一丝黯然,正欲岔开话茬,身侧传来陌生的叫喊声。   “走过路过的看一看啊!夷陵老祖亲售法器,居家旅行必备符咒啊!”   两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黑衣男子站在不远处的街角,头发用一根火红的发带绑着,一手拿着罗盘,一手举着旗幡。   这身装扮,这幅说辞。   魏无羡嘴角一抽,幸亏他下山前换了衣裳,不然岂不是要和“夷陵老祖”穿得一模一样了?   一直都知道有人在效仿自己,今日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,若是不治一治这些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之人,怕是会愈演愈烈。   是以,当他略施小计教训了那人后,在长街玩着罗盘瞥见一抹紫衣时,仍沉浸在好不容易出了口气的雀跃中,没缓过来。   江澄怎么会来夷陵?   自从上一回打了一架,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江澄了。   白日耀眼。   江澄静静地盯着魏无羡,心里涌起许多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,他不善于表达,也很少正视这些情绪,但眼下他很清楚。   看见故人,仿佛触碰到了年少时的肆意自在,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了执念。   他很想回到从前,很想再做回无忧无虑的小公子,也很想很想,那一年与他一起下水打闹、挨骂受罚的魏无羡。   他很想莲花坞,那个有江枫眠、有虞紫鸢、有江厌离,还有魏无羡的莲花坞。   只是就算再怎么想念,再怎么难以释怀,江小公子可以不用藏着掖着,江宗主不可以,一星半点都不行。   江澄移开了眼,一言不发地往小巷里走去。   魏无羡会意,很默契地也没有开口,跟着江澄七拐八拐,不一会儿就到了远离主街的一座远僻宅院前。   院门大打开来,江澄停在檐下,给身后的人让出路。   既然来了,魏无羡没多想,从容不迫地先他一步进去,随即听见“嘭”地一声,回身便见江澄栓上了闩。   “让他在外面待着吧。”   魏无羡没说话,一边继续向里走,一边看着江澄的背影,蓦地想到了适才的场面,江澄没直接用紫电抽温宁,就足以看出他也在努力放下一些事。   终归是需要时间的。   宅院不大,因此魏无羡稍稍走了几步,就瞧见了庭院中站着一人,身穿黑色披风,似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,悠悠转过身来,脱下了披风。   暗沉如夜色的披风下,是一身凤冠霞披的江厌离,清秀的眉眼都掩映着大红色的光晕,丽色纵生,甚是好看。   魏无羡愣在了原地,期期艾艾道:“师姐,你这是......”   “这是什么?”江澄出声怼他,“你以为要嫁给你啊?”   眼眶本有些发酸,硬是被这句煞风景的话搅没了。   “你闭嘴。”魏无羡没好气地回他。  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,江厌离笑盈盈地打断:“阿羡,我...我快要成亲了,过来给你看看。”   喉咙发紧,魏无羡点头,低声道:“我知道。”   “不过...只有我一个人来,你看不到新郎啦。”江厌离笑得羞赧,但是都看得出她发自内心的欢喜。   魏无羡上前两步,目光落在精致靓丽的嫁衣上,不待他说什么,江厌离半举着手,缓缓转了一圈。   “这件嫁衣的样式,是熹微陪我一同选定的。”   此话一出,魏无羡恍惚出神。   若是蓝熹微,也穿上这样明艳的衣裳,那该是怎样动人心魄的绝艳光景?而若是这样的光景只为他绽开呢?   是期待的。   在那封信来之前,是真的有过期待。   三书六礼,十里红妆,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   这一生,他失去过很多,会自卑会担忧,如果克制住内心情意,狠下心不回应这份感情,她会不会遇上更好的世家公子,他是不是真的配不上那么好的她。   会想,如今决定与他并肩的人,会不会后悔,选择站在了玄门百家的对立面,又会不会后悔,和他在一起。   也因为她炙热坦荡的爱,所有自卑化为乌有,骄傲不羁即如年少,好像整个红尘世间,只有他配得上她。   可为什么,磨难还是横亘在了他们想要好好在一起的时候啊?   蓝熹微生死未卜的那一晚,他的确祈求过上天,只要她醒来,什么代价冲着他来。   他没有想过,会是这样残忍的代价。   终究,这场花好月圆,他是求不来了。   魏无羡闭了闭眼,再睁眼时,长眸微红:“好看。”   “姐。”江澄也笑了,神色放松带着欣喜,“我说了吧,是真的好看。”   江厌离脸颊又红了几分,嗔道:“你们说了不算,你们说的,不能当真。”   “你不信熹微,又不信我,还不信他,是不是非要那个谁说好看,你才信啊?”江澄挑眉打趣着她。   魏无羡懂了江澄的言下之意,正想着可怜兮兮地接话,江厌离忙道:“都别站着了,坐下说话吧。”   玩笑归玩笑,魏无羡与江澄都知道江厌离脸皮薄,点到为止,没再继续揶揄嫁衣之事,难得统一战线,乖乖围坐在桌案前。   江厌离整理好披风,转而面对着魏无羡,笑道:“阿羡,来取个字。”   “取什么字?”   江澄白他一眼,嘴角却是止不住地扬了扬:“我还没出生的外甥。”   魏无羡笑着应下:“好,兰陵金氏下一辈是如字辈......那就叫金如兰。”   “好啊。”   “不好!”  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。   江澄重复念道:“金如兰...听起来像蓝家的蓝,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的后人,为什么要叫如蓝?”   “蓝家也没有什么不好吧?”魏无羡下意识反驳,“兰是花中君子,多好?”   江澄像是想到了什么,别过头嗤了一声。   自打蓝熹微来云梦陪江厌离,江澄与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原以为两人相处起来会很尴尬,他甚至有点刻意躲着她。   两人关系的改善,是有一回他被云梦南边的一个小家族缠上,废寝忘食两日都没想到如何解决,蓝熹微受了江厌离之托,端着吃食进了书房。   “江澄,江氏是云梦的主心骨,云梦这一带兴盛或衰落,都靠江氏,没人会愿意被主心骨遗弃,赵氏之所以有恃无恐,依仗的,只是你的心软。”   不得不说,蓝熹微的这一番话,委实让江澄醍醐灌顶,也恰恰是由于这一举动,江澄没有再躲着她了。   他不提那件事,蓝熹微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,偶尔会给他出一些主意,一如射日之征那段时日。   没有杂念吗?   不是的,他有的,只是那微乎其微的杂念,在看到她小心安放于胸口的清心铃时,压根不值一提。   与蓝熹微相处久一些,就会知道,她认准的事不会放弃。   江澄知道,能让她那样珍之惜之的物什,是魏无羡的,也知道,她真的很爱魏无羡。   君子成人之美,更何况,那人是他的兄弟。   可这不是正给他外甥取名吗?   “是我取,又不是你取。”魏无羡不忿道,“唉什么劲儿?”   瞧着这两人又要吵,江厌离柔声开口:“好啦,你知道阿澄就是这个样子嘛,让你取字这个建议,还是他给我的呢。”   “行了,你们两个都别闹了,我给你们带了汤。”   这时,魏无羡才发现桌案上的食盒,熟悉纯鲜的味道,慢慢盈满鼻间。   江厌离见他俩终于没再斗嘴了,笑意更浓,先盛了一碗给魏无羡,又盛了一碗给江澄。   喝着许久未喝的莲藕排骨汤,魏无羡一口接一口,好不惬意。   然而下一秒,江厌离又盛了一碗,朝院门走去。   “师姐!”魏无羡心下隐约猜到她要干什么。   “姐!”江澄诧异望着自家姐姐,讶然失色道,“难道还有他的?”   江厌离莞尔一笑:“反正我带的多,见者有份嘛。”   到底是没再多加阻拦。   江澄看着手中鲜汤,默然少顷,端起碗规规矩矩地拱手,道:“敬夷陵老祖。”   “噗......”魏无羡被呛了下狠的,转头斥他,“你给我闭嘴。”   敛眉放碗,眼中复杂晦明,江澄犹豫片刻,道:“你今后就这样了?有没有什么打算?”   魏无羡摇摇头,漫不经心地回答:“就这样呗,反正他们也不敢下山,我下山别人也不敢招惹我,只要我们以后少惹是非就好了。”   “不主动?魏无羡,你信不信就算你不招惹是非,是非也会招惹上你?”江澄正色道,“救一个人往往束手无策,可要害一个人,又何止有千百种法子?”   魏无羡也放下碗:“一力降十会,管他千百种法子,谁来我弄死谁。”   江澄垂眸,闷声道:“你从来就不听我的任何一点意见,总有一日你会知道,我说的才是对的。”   “你到底有完没完?”魏无羡收起笑容,眉间染了三分郁色,起身就走。   “欸,魏无羡。”江澄也站了起来,“那蓝熹微呢?你要她怎么办?她偷偷溜来夷陵的事,你以为真的能瞒天过海吗?玄门百家之人明面上不说,你知道他们私下怎么议论她吗?”   “她心属你本无错,可你只要一日不交出温氏族人,一日不交出阴虎符,那她心属你便是鬼迷心窍,便是不知廉耻罔顾家规。”   “你就不能为她服个软吗?”   压抑着的情绪霎时爆发。   魏无羡旋身望去,勾了勾唇,笑意不达眼底:“为她服软?既然你们都觉得她心属于我是错的,怎么不去劝她别再来夷陵?也别再心属我啊?”   “就因为她心属我,就因为我护着清清白白的温氏族人,就因为我炼出了阴虎符,所以,就得认错服软,就活该被是非招惹吗?”   “那不如断个干净,再无瓜葛。”   江澄知道他动了真怒,也知道他说的话带了情绪,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。   院内气氛陡然陷入了沉寂。   而院外。   蓝熹微左手提着两壶天子笑,如画容颜像是覆上了一层易碎的琉璃,有丝丝光华在流转,也有裂痕在蔓延生长。   御剑赶去彩衣镇吹的冬风,她不觉得冷,长时间运转灵力而抬起右肩,她不觉得痛。   可在这一瞬,指甲掐进了掌心,她也能感受到心口温热在流失。   她低下头,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滑下来,落在了月白衣裾上,洇开了一小圈。  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。   他是不是...也骗了她? 第86章 情深不渝 这样好的蓝熹微。 上天啊……   从温宁口中得知了魏无羡在乱葬岗的很多事后,江厌离一转身,就看见了院门前的蓝熹微。   她低着头,手中提着两个瓷白的酒坛,青丝垂落遮住了侧颜,神情瞧不太真切。   出来的时候院门没关紧,魏无羡与江澄都在里面,蓝熹微为何不进去呢?   江厌离有些不解,分明来夷陵之前,她还让他们先行一步,自己特意去彩衣镇给魏无羡带天子笑来,怎么到了之后,又只在门外?   “熹微?”温婉轻柔的女声,犹如掉入湖中的一粒碎石,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阵阵涟漪,波澜骤起。   蓝熹微最先回过神来,不动声色地拭去眼角湿润,走向江厌离,道:“江姐姐,你怎么出来了?”   眼神扫过略显凌乱的月白裙摆,江厌离主动握住她没提酒的手,担忧的话还没出口,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。   “蓝泱!”   在院子里听见江厌离那句“熹微”,魏无羡愣了一下,回忆适才说的气话,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,恐慌四面八方地涌上心头。   浑身发凉,他本能地闻声望去,侥幸想着,指不定是他幻听了,指不定是他太想她了,不然为什么她不和江厌离他们一起出现?   可当目光捕捉到了一抹月白,一抹飞快消失在门前的月白时,他彻底慌了神。   蓝熹微是真的来了,那些压根做不得数的气话,她听见了多少?又信了多少呢?   不敢想下去,魏无羡没再犹豫,冲出门外,魂牵梦萦的人,就真真切切背对他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。   满腔解释的话到头来,堪堪叫出了她的名字。   蓝熹微旋过身,定定地看了他须臾,轻笑着回他:“好久不见啊。”   语气一如既往温柔,连神态,都和离开夷陵前一般无二。   魏无羡怔住,心里浮现出了一个不确定的想法。   她是不是......没有听到?   慢一步追出来的江澄莫名紧张,也不知道是怕魏无羡再说些气话,还是怕蓝熹微听进去了那些气话。   但说句实话,两人之间好似并无太多异样可循,若实在要说不对劲,便是魏无羡过于忙乱无措的表情了。   江澄看了眼蓝熹微,走向江厌离的同时,碰了碰魏无羡的肩膀。   长眸怔瞬片刻,魏无羡深吸一口气,正欲开口说些什么,就见蓝熹微忽然侧头对着江厌离道:“江姐姐,你不是还有东西要给他吗?”   江厌离没留意到他们俩的暗潮涌动,在怀里摸出一枚玉佩,精致小巧的莲藕、莲花坠子,配上青色的穗子,典雅素洁,是云梦的风格。   “阿羡,这是后来,我从家中爹的书房里找到的。”江厌离说得认真,“应该是留给你的,你拿着吧。”   魏无羡垂眸,拿着玉佩的手微颤,没说话。   看他沉默不语,江澄也开口道:“魏无羡,你想好了,这次你回去,我们这些人,你熟悉的这些人,可能要很久见不到了。”   江厌离的意思,江澄的话,魏无羡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,他都懂,可是如今的他一旦回头,不就等于把乱葬岗上的人弃之不顾?   锄奸扶弱,如果因为外界给予的压力放弃,如果为了世人的不理解妥协,如果把自己放在首位,那又是哪门子无愧于心呢?   他无路可退,不能回头。   何况,他回去,也是要去见熟悉的人。   盯着眼尾洇开的红色,蓝熹微呼吸一窒,广袖里的手指渐渐拢成了拳,隔着酒坛上的细绳,掌心磨得生疼。   她到底,还是舍不得他难过。   “不会的。”清越的声音伴随着倩影轻动,蓝熹微抬手,广袖微扬,素手如玉,比指尖提着的瓷坛还要白上几分。   “下回,江姐姐孩子出生,江澄大婚,你认识之人所发生之事,你都不会错过的。”   鼻间盈满馥郁酒香与熟悉幽香,魏无羡心口倏地钝痛,眼里暗沉似墨,接过天子笑,移开了视线。   云梦离彩衣镇并不近,甚至御剑都需要好一会儿,但眼前这个姑娘,只是为了他喜欢喝天子笑,只是为了见他一面。   他们第一回 在乱葬岗道别之时,她就说过,这一辈子,她始终会为他而来,而后的种种,的确如此,也正是她,让他觉得每一个“下次”,都有了期待。   此生不换蓝熹微。   可是他这辈子什么都没有了,为什么还是要失去她?为什么还是不能求一个善终?   “云梦离彩衣镇那么远,傻不傻啊?”魏无羡低声开口,不敢看她,想要再说些什么,下一秒,肩上一沉。   蓝熹微抱住他,像两人无数次相拥一样,靠着他的肩膀,将滚烫的温热渡给他,亲密缱绻至极。   “阿羡,你说过,我们会有很远很长的以后。”她闭眼,声音轻得近乎要听不见,“过几日,我就要回姑苏了,你抱抱我,好不好?”   魏无羡梗着喉咙里的涩,用力回抱怀中人,薄唇翕动许久,才哑着嗓子道:“蓝泱,你是不是......”   都听到了?   他们不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人,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,可几经生死的情意,超越生死的眷恋,心有灵犀也是自然。   他知道,当着江厌离江澄的面,蓝熹微这样纵容情绪的外放,是真的忍不住了,但她问都没有问那些话的真假,只是让他抱一抱她。   这样的信任,这样的懂事,这样的情深不渝。   这样好的蓝熹微。   上天啊,你是不是真的看不出,我多爱她?   “没有。”眼泪顷刻氤氲开,蓝熹微抱着他的手紧了紧,艰涩出声:“我什么都没听见,什么都没有。”   “但你一定不要......”她缓缓睁眼,星眸浮光粼粼,抵着他的胸膛,退出了这个怀抱。   怀中一空,魏无羡整个人僵在了原地,脑海里回响着她在耳畔说的那句话——   “不要骗我。”   ......   柳亸莺娇,春山如笑。   立春这一日,两大世家筹备以久的大婚,如约而至。   无论是云梦江氏摆出的架势,还是兰陵金氏前来接亲的派头,可以说是仙门世家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况。   莲花坞人来人往,众人都忙得焦头烂额,有一处,倒是罕见的安静。   侍女正在为铜镜前端坐的女子上妆,喜娘在一旁笑盈盈的说着哪些地方需要注意,江澄与蓝熹微站在桌案前。   “阿澄,熹微,你们在吗?”   大红喜服泛着细闪金光,衬得那张清秀的脸更为妍丽可人,江厌离上妆时不便乱动,因此询问的声音很小,仍是得到了令她安心的回复。   “江姐姐,你放心,我在这陪你,江澄也在。”   蓝熹微灿然笑开,江厌离这几日,尤其是昨日夜里,肉眼能见的焦灼羞赧,在此时热闹气氛烘托下,怕也是到了顶峰。   “姐,这紧张的,也该是金子轩那厮。”江澄不羁的语气,虽有些欠揍,但委实冲淡了江厌离的紧张。   “阿澄!”江厌离嗔道,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,就听喜娘悠悠开口。   “娘子气色极好,都不用再上妆了,想必郎君见了,定然喜欢得不得了啊。”   若说方才江厌离只有脸颊微红,眼下,已是全脸通红,蔓延至了脖颈。   蓝熹微跟江澄相视一眼,不约而同地笑了。   兰陵金氏的迎亲队伍抵达莲花坞,正逢吉时。   鞭炮声震耳欲聋,烟雾霎时在莲花坞弥漫开来,响彻云梦的唢呐锣鼓声,萦绕周身的祝愿贺喜声。   江厌离伏在江澄背上,盖头遮住了她所有视线可及,能瞧见的,唯有弟弟绣有九瓣莲样式的暗紫衣裳。   “阿澄。”   “姐,我在。”   “往后,莲花坞就要靠你了。”   “你放心,以后若是金子轩欺负你,若是金氏欺负你,只管回来。”江澄背着江厌离一步一步走向花轿,声音一点一点沉下去。   “阿姐,莲花坞,永远都是...你们的家。”   就算你们一人嫁为人妇,一人千夫所指。   就算偌大的莲花坞只剩我了,这里,也永远都是你们的家。   笙箫奏凤凰,鼓乐迎佳宾。   不得不说,兰陵金氏娶亲的宴席场面浩大且壮阔,从斗妍厅至金麟台一路都有金氏弟子侍女接待,铺张陈设远比想象得还要奢豪华丽。   送江厌离上轿,陪着她一路来到金麟台,蓝熹微没打算再继续待在云梦江氏这边。   “江澄,这些日子多谢你和江姐姐的照顾。”   江澄本是领着江氏弟子跟她一同往斗妍厅走,闻言停了步子,回头吩咐江氏弟子先进去,又转身看向她,神色有几分柔软。   “该说谢谢的人,是我......”话没说完,就见蓝熹微身形一晃,他瞥了眼后方的长梯,没多想,当即伸手扶了她一把。   始作俑者是两位前来观礼的世家弟子,打闹间没留神撞了人,发现对方竟是世家第一美人,原有些心猿意马,却在触及江宗主阴鸷眼神后,连道歉都开始磕磕绊绊。   “江...江...江宗主,归月仙子,对...不起,对不起!”   不是什么大事,而且蓝熹微并未伤着什么,瞧他们神情异常胆怯,心下微讶,温和道:“无事,你们进去吧。”   两位世家弟子如获大赦,忙不迭向斗妍厅走去。   她什么时候,这么吓人了?   蓝熹微诧异归诧异,还是转过头来望着江澄,道:“今日过后,我便回姑苏了,今后若有什么事,随时发信。”   无论是她与江厌离的交情,还是她与江澄本身的交情,她都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,为云梦江氏出一份力。   但她清楚,江澄也清楚,他们之间的交情,交的是患难与共的朋友之谊,再无别他。   江澄点头道:“你已经帮我很多了,该说谢谢的人,是我,阿姐很喜欢你,你能陪她出嫁,她很开心。”   “我也很喜欢江姐姐啊。”蓝熹微莞尔,“她和兄...兄长他们一样,待我很好。”   察觉到她突然低落起来,江澄不明所以,皱眉问道:“那日你一人从夷陵回来,蓝二人呢?你们兄妹俩...吵架了?”   听了这话,蓝熹微垂放身侧的手微微一颤,她摇了摇头,一边往里走,一边答他:“非也,只是他今日与蓝氏其余弟子一同前来,便先回姑苏了。”   怎么听怎么奇怪,但江澄一向有分寸,知她不愿多提,没再多问,两人并肩走至大厅。   这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段小插曲,殊不知在别人的眼里、嘴里,完全变了样。   “你说这云梦与兰陵办了喜事,是不是云梦与姑苏又要办喜事了?”   “指不定呢,不过这归月仙子不是与夷陵老祖走得近吗?”   “这你就不懂了吧?我要是有蓝三姑娘半分容貌,招招手,别说夷陵老祖,便是不近女色的含光君,怕也难逃。”   “话又说回来,归月仙子虽与含光君是兄妹,皆是天人之姿,但这两人却是各有各的风华,若非兄妹,当真般配。”   “今日归月仙子一路陪着金小夫人出嫁,那夷陵老祖不是和江氏决裂了吗?我看还是江小宗主胜算大。”   “哎,不说别的,这蓝氏之人当真看着就赏心悦目啊,只是这归月仙子怎得只挨着含光君站?”   “各位声音可小些吧,没看泽芜君已经看过来了吗?”   “别说了别说了......”   大囍礼成的当夜,春雨淅淅沥沥,雨雾弥漫,如烟如云地笼罩了一切。   立春翌日。   喜宴散,蓝熹微返程姑苏。 第87章 血脉相通 很遗憾,这么多年来,她竟然……   早春时节,万物复苏,小雨淅淅沥沥,顺着屋檐落在青石板地上,滴滴答答,激起一个又一个小水坑。   院中的玉兰花色白微碧,淋着雨水像极了细腻温润的珍珠,妍雅华净。   寒室内寂静如斯,一室平稳中,却带着沁入骨髓的凛冽冷意。   蓝熹微坐在床沿前,静静看着榻上的人,璨如星辰的眼眸中,无数的情绪翻涌掠过,可她的神色,从容得好似什么都没发过一样。   她还是青蘅君之女,还是蓝氏三小姐。   “你若再不休息一会儿,不等叔父醒过来,怕是你也要倒下了。”蓝曦臣端着白粥走了进来,外面的光亮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,更显清煦。   蓝熹微没说话,垂下眸子,看着绣有卷云纹的袖口。   好久后,她才回过神来,艰涩出声:“我没有,没有想过会这样的,我不知道...不知道他身上的毒还未肃清。”   雨势渐渐变大,清脆有力的起伏节奏带着某种魔力似的,拉着人回到了一日前。   再回到云深不知处,再见到蓝启仁,蓝熹微明明就站在他对面,可她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另一个无形的世界。   到底是年少,到底还是爱憎分明的年龄,一直以来认知、相信的世界被敲碎啃噬,终究抵不过悲伤。   她极力克制的感情,当蓝启仁说出那句“对不起”时,猛地在她心里炸开。   “你看过她的绝笔信吗?你知道她到死,都在自责吗?自责是她太过鲁莽,配不上你的真心。”   “你不信她,长老们不信她,可她努力在一点一点抹平自己的棱角,一点一点融入蓝家,你却让她觉得是她一厢情愿。”   “明明知道我出生的代价是什么,却还是选择一命换一命生下了我,因为她觉得如果不是她跟你吵了架,你不会生气,也不会在知道我存在的情况下,不管我们。”   “她觉得,是她、是我,让蓝家蒙上了污名。”   眼泪扑簌而下,蓝熹微紧紧攥着衣襟,一字一句道:“你以为,一句对不起,所有的伤害,所有的痛苦,就烟消云散了吗?”   “午夜梦回,你不会梦到我娘亲吗?”   字字诛心嗜血。   恍惚间,蓝启仁看着眼前的女子,恸哭难以自持的模样,蓦地就想起了沈望舒,他终于抑制不住,踉跄往后退了步,撞上桌案,目光中满是悲怆。   “不是的......我信她的,我没有不信你娘亲。”   旧事走马观花般浮沉显现。   说来也可笑。   沈望舒与蓝启仁的初见,是在青蘅君的洞房花烛夜。   名动天下的姑苏蓝氏青蘅君,在姑苏城外的一次夜猎途中,对一名女子一见倾心,年少时的心动往往最让人魂牵梦萦。   郎才女貌,金童玉女,相遇、相知、相爱,所有的事仿佛都是那么顺理成章,就连青蘅君带彼时尚未真正嫁入蓝氏的蓝夫人回姑苏,在蓝氏诸多长老眼里,也是水到渠成的一桩佳事。   一切,是在那一夜改变的。   “不好了!青蘅君,长欢姑娘她......她杀了许长老!”   长欢是蓝夫人的名字。   放在心上决定共度一生的女子,杀死了自己的恩师,这是青蘅君怎么也没想明白的事,雅正端庄的他,头一回失了仪态,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心爱的姑娘面前。   “你骗我...长欢。”   “蓝景行,对不起,但我不后悔。”   一句对不起,便是将他们这场遇见烙下了最糟糕的印记。   只是,谁也没有想到,这件事发生后,青蘅君仍决定把她带回了云深不知处,并与之成亲,便是一向维护着他的蓝启仁,也不懂他为何一意孤行。   “兄长,那个妖女杀了师父,你怎么能再把她带回云深不知处?!”   “启仁,她会是你名正言顺的嫂嫂。”   龙胆小筑将有一场喜事,即使这场喜事无人祝福,即使这场喜事只能于一隅天地草草了事,也是喜事。   蓝启仁看着屋内跳动的龙凤烛火,吐出一口浊气,转身欲走。   “这便是长欢姐姐与蓝景行的洞房花烛夜?”   毫无征兆响起的女声,在夜里格外突兀,蓝启仁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拔剑循声指去。   满天星斗,银白的光洒在来人身上,投下一片静谧阴影。   他见过青蘅君屋内的红烛,原以为那会是云深不知处最明艳的颜色,却没想到,有人一袭朱红罗裙,俏生生地立在不远处,眼角眉梢是比衣裳红烛还要夺人眼目的绝色。   蓝启仁心中莫名一滞,握剑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,刻意压低了嗓音,道:“你是何人?何故夜闯云深不知处?”   岂知女子不答反问:“你不过比蓝景行小三岁,怎么比他还老成?”   言语揶揄,气得蓝启仁甚至没去细想女子如何得知此事,当即挥剑刺去,一蓝一红的身影交织错落,剑气灵力卷起朵朵玉兰。   彼时沈望舒,不过也才二八年华,明艳犹似玫瑰。   身为抱山散人的弟子,下山后遇见的人,要么就是觊觎她的美色又打不过她,要么就是觉得她徒有其表来挑衅,结果被她一柄软剑打得落花流水。   蓝启仁于她,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对手,也是她辗转难忘的第一人。   最是爱憎分明的年龄,她喜欢一个人,便会为了他夜探云深不知处,为了嫁他与私交甚好的温若寒不再联系,为了不让他为难甘心循规蹈矩。   但人心向来不会轻易对人敞开,蓝氏长老的刁难、偏见,她从未叫过苦,也从未跟蓝启仁提过一句,每每在一起的时光,她都舍不得用在这些事上。   可当听说了蓝氏长老对青蘅夫人起了杀心时,沈望舒没忍住,第一时间找到蓝启仁,得到的回复残酷得厉害。   那时的蓝启仁,又何尝不是少年心性?   无论如何,青蘅夫人杀了他的恩师在先,再者他前一刻,还在为沈望舒与温若寒的关系与一个长老红了脸,下一刻就迎上沈望舒怒气冲冲的质问,不免也有些愠怒。   “就算此事成真,也是她咎由自取。”   “蓝启仁,你们姑苏蓝氏,竟然想对一个女子痛下杀手,真是枉为世家!”   “你因她和我吵,沈望舒,你要嫁的人是我,不是她。”   两人不欢而散,这件事传到长老耳里,自是震怒,订下婚期的人因着别的女子大吵,更遑论那女子还是青蘅夫人。   当日夜里,派弟子去领两人到祠堂受罚,沈望舒来迟一步,在见到淬了盐水的戒鞭甩在蓝启仁脊背上时,理智顷刻崩盘。   早已当作腰饰的软剑,也无法否认掉它是软剑的事实。   沈望舒第二次在云深不知处拔剑,打伤了一位长老。   “沈望舒,你能为我稍微收敛一下脾性吗?”蓝启仁一身血气,挡在长老房前,脸色苍白如纸。   “我没想伤人,但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打你,我......”沈望舒解释的话没说完,就听蓝启仁嗤笑一声。   “不分青红皂白?真正不分青红皂白就来质问我的是谁?”他嘴唇裂了道口子,血珠子汨汨冒了出来,说出的话冰凉如雪。   “长欢、你的脾气,还有你那位来往密切的温公子,都比我重要。”   沈望舒像似被他这番话说懵了,呆呆地看着他,片刻后,笨拙地伸手去拉他:“不是的,长欢和温若寒他们救了我,对我很好的,我没有家人,我把他们当家人......”   “那我呢?蓝家对你不好吗?”蓝启仁眼里不余半分温度,“你就没想过在云深不知处,与我过一辈子。”   笃定不容质疑的语气,堵得沈望舒哑口无言。   她没再说一句话,没留意到蓝启仁背脊上皮开肉绽的伤口,疼得他满头冷汗,也没看清蓝启仁眼底的脆弱。   她只是松了手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   三十三戒鞭,虽然由于沈望舒的到来被打断了,但蓝启仁仍是受了大半,与沈望舒在长老房前说完那些话后,发起了高热。   整整半梦半醒十日,当蓝启仁痊愈,云深不知处却是再也找不到沈望舒的踪迹。   他找过青蘅夫人,找过兄长,找过温若寒,也求了蓝氏长老,皆是杳无音讯,像是彻底在他生活里消失了。   午夜梦回,他怎么会没有梦到过他?怎么会没有梦到过他们曾经的快乐美好?  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,沈望舒压根没有离开过姑苏,连云深不知处都没有离开过。   那样单纯的女子,但凡有害她之人的一分心眼,都不会心甘情愿的被困在寒潭洞里。   若不是他无意撞见,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沈望舒在蓝家,受了那么多苦。   早该想得到的,沈望舒这样耀眼的女子,伴随倾慕崇拜共同存在的,还有嫉妒与怨恨。   他知道蓝氏有位长老之女对他,和对其他人与众不同,在遇见沈望舒之前,他不懂,便随她去。   但遇见沈望舒之后,懂得风花雪月的情爱之后,他便明面拒绝过,私下也尽量避开她,殊不知女人的嫉妒心会如此之重。   沈望舒所受委屈,全都是她从中作梗。   教唆她父亲,在其他长老跟前嚼舌根,就连沈望舒分明怀了身孕还待在寒潭洞里,也是她说了许多荒谬的谎话,击溃了沈望舒的全身骄傲换来的结果。   在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清二楚后,蓝启仁第一次挥剑直指蓝氏之人,要不是青蘅君拦着,要不是那位长老搬出了蓝熹微的存在,当年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。   蓝启仁真的起了杀心。   可是有时候,很多事来不及弥补,也等不到一个圆满的结果。   大雪降至,蓝启仁抱着襁褓中的婴孩,看着冰棺中的女子,整个人好像瞬间苍老了许多,他哑着嗓子问:“兄长,你知道,我跟望舒说的最后一句话,是什么吗?”   “我那个时候,若是好声和她说一句话,我们之间怎么会落得如此?”   除了蓝熹微和那柄软剑,沈望舒什么都没有留下。   蓝启仁将孩子托给青蘅夫人,因为在偌大的云深不知处,在偌大的蓝家,能一心一意善待这个孩子的,他只信任长欢。   再然后,他发现连梦里,都寻不到沈望舒的身影了。   他也会想,沈望舒是不是在怪他的绝情,是不是在怪他没认下蓝熹微?   其实从见到蓝熹微的第一面开始,蓝启仁就知道这是他的骨肉,不想认吗?怎么可能啊,这是他和沈望舒的孩子。   与其说是血亲,不如说是支持着他继续走下去的希望,但他不敢想,也不敢以父亲的身份面对蓝熹微。   归根到底,他始终是无法释怀沈望舒的死,也无法释怀那段时日里,对她们母女置之不理的自己。   冷言冷语伤人,昔日之事更是伤人。   是以,蓝启仁说完埋在心里多年的话后,两眼一黑,终是没力气再说些什么,昏了过去。   “熹微,将心比心,你已经做得很好。”蓝曦臣走上前,轻轻拥住蓝熹微,温声道,“不管你是谁的女儿,我永远都是你的兄长。”   酸意一阵阵涌了上来,蓝熹微的额头抵在他腹间,像一头受伤的小兽,止不住地哽咽:“兄长......”   眸中微动,蓝曦臣一边给她顺气,一边道:“上一辈的事,叔父瞒着你有他的苦衷,他很爱你的,小时候你身子骨弱,得了风寒总会在半夜高热不退。”   “我与忘机想守着你,叔父却是不让,每每都是守在你床前,等你没事了,又去处理其他事务。”   “不知道你身世的时候,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叔父总是选择偷偷对你好,现下想来,不管上一辈的恩怨,他单单是怕你受到影响,你不要恨他。”   真的恨他吗?   在亲眼看到蓝启仁晕过去的时候,蓝熹微就有答案了。   她一个劲儿地摇头,眼泪越流越凶:“我不恨他,我只是...只是很遗憾......”   很遗憾,这么多年来,她竟然都没能在那份沉默的爱中,窥探到血脉相通的秘密。   怎么恨啊?   她身上终归还是流着蓝启仁的血啊。 第88章 雨日 “再逢雨日,我连伞都撑不了。”……   春日里的雨势不猛,但最是缠绵。   蓝熹微平复好情绪的时候,有弟子前来叫走了蓝曦臣,下一秒,蓝忘机便从门外进来,她愣了愣。   一个接着一个。   这两人是有多怕她胡思乱想?   浅眸扫到桌案上那碗一动未动的白粥,蓝忘机蹙了蹙眉,又看向蓝熹微,眉宇拧得更紧,默了片刻,他端起白粥,走到床榻边,半蹲了下来。   “吃点东西,好不好?”   当真不是有意饿着,实在是这么多事堆在一起,蓝熹微真没什么心思去想别的。   想问的陈年旧事,因蓝启仁的昏迷不醒戛然而止,也因蓝曦臣的那番话,没了继续问下去的想法。   “我不饿。”黛眉墨色氤氲,她垂眸,盯着白瓷碗沿骨节分明的手,半晌,又抬眼望着面前的人。   蓝忘机生得极俊雅,这份俊雅与他清冷的气场相融,多一分俊太阴柔,多一分冷则太刚硬,而卷云抹额下的那双眼睛,像琉璃般浅淡剔透,摄人心魄。   饶是从小看到大的蓝熹微,这样近的去瞧这张脸,也被吸引得移不开眼。   幽香飘入鼻间,蓝忘机猛地回过神,向来镇定自若的心口,倏地有东西开始狂跳起来。   他们的距离很近,呼吸几乎缠绕,在他的这个角度,稍微再向上仰头,最多三寸,便能触到那抹柔软。   是想要吻她的。   可是他没动,任凭心如擂鼓,他都没有动一下。   这三寸,一旦逾越,就再难回头。   喜欢上她是他最不后悔的决定,他不挣扎,也不愿挣扎,或许这份喜欢有错,只是这辈子,他都无法割舍这份感情。   这份感情,不是一见钟情,不是少年人骤然心动,而像是埋于土中的种子,不经意间的浇灌,悄无声息的发芽,在时光里慢慢累积,渐渐发酵,终是一发不可收拾。   漫长、迤逦,却美好得让人很难不生出期盼。   希望可以得到一心一意的回应,希望可以正大光明的诉说爱意。   但是他不能这么自私,不能让他的喜欢成为世人伤害她最锋利的刃,更不能让他的喜欢成为她的负担。   所以,他看着眼前的人,拼了命的抚平那些想要。   “再怎么样,喝完这碗粥......”蓝忘机起身走向桌案,放下白粥,还没来得及说完,就听身后之人开口。   “喝完我想去后山。”女声清越,甘冽似泉水沁人,“我们一起吧...忘机。”   蓝忘机怔了好一会儿,才缓缓转过头去,轻笑着道:“好。”   山间游动着雨雾,使得原本就旖旎的景致,仿佛是一幅展开的水墨丹青。   “还记得小时候练剑,每逢雨日,总是格外高兴。”摩挲着腰间昭阳,蓝熹微神色晦明,“因为那样能少练一个时辰,早些休息。”   春风拂过,淅淅沥沥的雨被吹得乱飘。   不动声色地倾斜完手中竹骨伞,蓝忘机温声接话:“可是你每回都坚持练完,比其他弟子休息得要晚。”   “那又如何?”蓝熹微蓦地停下了步子。   蓝忘机始料未及,跟着也没往前走,转过身来,瞥见被雨水打湿的月白衣裾,正要说话,却见蓝熹微抬起右手,覆在他握着伞柄的手上。   “感觉的到吗?”她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,“我用了力。”   怎么可能?   蓝忘机此刻感受到的,除了她冰凉掌心的细腻肌肤,没有其他感觉。   “什么意思?”他不解,然而问出口的刹那,有些画面霎时浮现在脑海里。   伏魔洞内,交叠衣襟处露出的染血白纱。   在不夜天的密室中,蓝熹微是受了重伤的,一处在腰腹,另一处,在右肩胛。   而眼下,她抓着他的手,明明没有用什么力气,甚至只是虚虚地搭在他手背上,可她说用了力。   蓝忘机心里登时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。   风卷雨袭。   几滴春雨穿过伞檐,落在了白皙如玉的脸颊上,娇唇分明是上扬的弧度,但他瞧得真切,星眸黯然如斯,没透出一丝光亮。   “我拿不动昭阳,梳头的时候,举久了都疼得厉害。”蓝熹微松开手,垂放于身侧,看着广袖盖过腕间,她嘲弄地弯了弯唇。   “再逢雨日,我连伞都撑不了。”   ......   桌案上的香斗燃起袅袅轻烟,窗棂敞开了大半,素雅清新的檀香被春风一吹,混着茶香盈满了一室。   蓝曦臣拢住袖子,给对面的人添了杯茶,道:“金小公子的婚事办得盛大,你得空怎得不休息?”   金光瑶笑着端茶喝了一口:“这不来二哥这儿讨个清闲?”   听他这话,蓝曦臣难得露出笑容,抬手揉了揉额角,道:“弟子来禀,我还以为你是有急事来寻我。”   见状,金光瑶起身将窗棂关了个严实,神情是显而易见的担忧,他轻声问道:“二哥,可是身体不适?要不请医师来看看?”   蓝曦臣摇了摇头,笑得和煦:“我没事的,阿瑶,只是近来事情太多。”   “二哥虽是宗主,但万事都没有你的身体重要啊。”金光瑶想了想,又道,“恰好近日父亲给了我一株人参,明日我着人送来。”   看着金光瑶凝重的表情,蓝曦臣心下有一瞬间的茫然。   金子轩大婚前,蓝忘机突然回了云深不知处,告知了他蓝熹微受重伤,告知了不夜天城密室的事,也提醒他,让他小心金光瑶。   这样一个因为自己的小举动,就如此忧心发愁的人,真的会对他城府极深吗?   “二哥?”   没听到回应,金光瑶愈发着急,伸手就要去碰他额头,却被一只手大力地握住,浑身一僵。   蓝曦臣也愣了一下,眼睫无措地颤了颤,旋即松开了手,换上了一贯温文尔雅的笑,道:“我真没事,阿瑶不必多担心,真的只是事情太多了。”   压住心头的异样悸动,金光瑶微不可察地攥紧了拳,眉梢重新染了笑意:“想来也是,二哥不仅是蓝氏的宗主,还是熹微的兄长,过段时间怕是有得忙。”   嘴角一凝,蓝曦臣问道:“阿瑶这话...怎么说?”   “二哥还不知吗?”   似有些诧异他的不知,金光瑶认真解释:“玄门百家都在说,子轩与江姑娘的喜事过后,云梦与姑苏何时再办喜事。”   江澄和......蓝熹微?   不可能。   蓝熹微早已拒绝,亲手掐掉了这段感情的苗头,而江澄那样的性子,不会在蓝熹微拒绝了他的心意之后,做出任何逾矩的事。   蓝曦臣不以为意地笑了笑:“熹微与江宗主确实交情不浅,但这份交情,只是朋友之谊罢了。”   “二哥,其实江宗主为人你我心中都有数,况且江宗主对熹微好像也挺不同的,蓝氏若能与江氏结姻,熹微能有一个真心爱她的人,自然是最好不过的。”   “阿瑶啊。”蓝曦臣顿了顿,看着宛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,终是没对他设防,“熹微已心有所属,她断不会再给他人错觉。”   “心有所属?”金光瑶忽地收起笑,犹豫须臾,才开口问道,“可是魏公子?”   蓝曦臣不答反问:“阿瑶为何这副表情?”   眸色一沉,金光瑶讪讪出声:“我以为穷奇道之后,熹微便与魏公子断了联系。”   “二哥,熹微是蓝氏三小姐,是玄门百家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归月仙子,与夷陵老祖,还是少有往来得好。”   这番话听得蓝曦臣不自觉地皱眉,抿了口茶,他温声道:“阿瑶,魏公子虽然性子恣意不羁了些,但并未真正做出伤害玄门百家的事,不是吗?”   金光瑶无奈地叹道:“二哥,你可知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熹微的婚事?她若频繁出入夷陵,叫人瞧见了又该如何是好?”   提起这事,蓝曦臣想起蓝熹微每每都说,只见魏无羡一面就回来,结果,没有一次是在一日之内回来了。   他原本以为是蓝熹微动情更深,甫一还怕她吃亏,但蓝忘机跟他说,在得知了身世后,把蓝熹微从生死一线拉回来的,只有魏无羡。   是魏无羡让蓝熹微有了向生的念头。   这样的爱,势均力敌,这样的情,也旗鼓相当。   少年人,到底是会真心换真心,到底是为了刻骨铭心的那一人,甘愿付出一切。   蓝曦臣一边浅笑,一边低声道:“云梦离夷陵近,她都是从云梦绕道去的夷陵,想来她与江宗主的事,便是这样无中生有传出来的。”   “原来如此啊,那今日未见到熹微。”金光瑶漫不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,“也是偷溜去了夷陵吗?”   “非也,可能得过几日才会去吧,叔父...近来身子骨不好,她...在寒室守着。”   虽拿金光瑶当挚友,蓝曦臣也信得过他,但有关蓝熹微身世的事,他不愿多提,毕竟是蓝家之事,因此他只随意答了句,而后说起了另外的事。   终究是没有怀疑金光瑶,也没有留意到那双眼眸中,一闪而过的精光。   ......   金麟台坐落在兰陵城最繁华之处,欲登台拜访,正途是一条长达二里的长坡辇道,此道不允许疾行,辇道两侧绘满了彩画浮雕,皆是金家历代家主和名士的生平佳迹。   南边的瞭望台上多了两道人影。   “你那封信没送到?”右侧的人逆光而立,五官隐匿在了自个的影子下,唯有衣摆处绣着的金星雪浪纹熠熠生辉。   迎光站在左侧的,竟是许久未出现过的苏涉。   闻言,他忙不迭道:“不可能,我亲自跑了一趟夷陵,看着送上去的。”   “哦?”那人稍稍一动,日光顷刻洒落至凹陷的酒窝里,“看来是流言蜚语还不够热闹啊,悯善,这回可能还要多麻烦你跑趟夷陵了。”   “我就不信,魏无羡真的愿意毁了他爱的女人。” 第89章 你骗我 “都觉得我很好骗,为什么你们……   准备去夷陵的当日,蓝熹微将将行至山门,身后有弟子来禀。   “归月仙子,蓝先生醒了。”   前来报信的弟子等了好一会儿,都没听见回应,忍不住抬眼看向蓝熹微,再度询问的话卡在了喉咙。   山风夹杂着早春凉意,吹得月白衣袂翩跹,女子青丝如墨染,眉目身姿极美,饶是此刻在发呆,也完全担得起玄门世家第一美人的嘉誉。   是以当蓝熹微回神,已经是一盏茶后的事了。   “我知道了,你替我跟泽芜君说......”蓝熹微没说完,看着怔瞬不语的弟子,话锋一转,“你可是身子不适?”   “不...不...不是。”弟子反应过来,越说越磕绊,脸也越来越红,看得蓝熹微也是愈发不知所云。   她想了想,道:“你若是有不舒服的地方,我叫忘机来?”   弟子心头一跳,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归月仙子直呼含光君的字了,但这件事确确实实是美色误人啊,要是再让含光君知道了,那他真的没脸见人了!   他连忙解释:“不是的...三小姐,我就是...我就是走神了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没再多问:“没事就好,有劳你帮我跟泽芜君他们说,我有事下山去趟云梦,有什么事...回来说。”   这几日云深不知处的弟子有目共睹,蓝熹微一直守在蓝启仁房里,怎得蓝启仁醒了,反而又好像不太关心了?   弟子不解道:“您不回去看看蓝先生吗?”   “他醒了便没什么大事了。”语气很是平静,蓝熹微看着山间厚重的白雾,“我什么时候去,没什么区别。”   心里乱得不成样子,现下回去问,怕也是问不出什么,还不如先去夷陵,因为让她无法保持冷静思考的最主要缘由,是魏无羡。   宅院见的那一面,还有那番话。   她听得出他带着情绪,可那份情绪之中,是不是也掺了他一星半点的真心在里面?   对于她而言,魏无羡是她心间最珍贵的存在,如果他...骗了她,那样的伤害,远远胜过她所能承受的。   酉时的天并不阴暗,夕阳慢慢坠下山去了,满天飞霞如红纱般绮丽。   睨了眼暮霭绯绯,蓝熹微翻身下马,徒步往山上走,刚刚解开咒墙,抬头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。   “温宁?”   温宁循声望来,面露讶色地朝她点头:“蓝...姑娘。”   “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蓝熹微看着他两手都抱了东西,想要去接,“我来帮你吧。”   “不用!不用!”温宁一个劲儿地摇头,“要是让公子知道了,肯定会生气的。”   心中一暖,蓝熹微旋即莞尔道:“你这是准备下山?”   “是的,公子让我把这些送到山脚的库房,明日要去街上卖萝卜。”温宁如实答她,像是想到了什么,又道,“我跟你一起上去吧。”   “没事,我记得路。”蓝熹微不是第一回 上山,况且温宁抱着的两袋萝卜,看上去不轻,让他跟着自己上去再下来,委实有点累。   “我...我跟你一起吧。”温宁重复着道,目光在她腰腹与肩胛的位置来回扫动。   蓝熹微愣了愣,犹豫着问:“你...怕我再出事?”   “你帮了我们很多,阿苑、姐姐、婆婆他们都很喜欢你,特别是公子,你受伤没醒的时候,公子没合一下眼。”   “你不在,公子每晚都会站在外面,看很久的月亮,无月之夜,他就很难入睡,我问过公子为什么会这样,他说,月亮像你,远远瞧着也是无比心安。”   温宁的语气很缓,时不时还会顿一顿,但神情是认真至极的,分明还未见到魏无羡,可他站在月下英挺的身影,却浮现在了脑海里。   月黑风高,无人知晓的山林一隅,有人悄无声息地在爱她。   娇唇翕动许久,蓝熹微才说出话来:“他...这些日子过得如何?”   温宁领着她一边往山上走,一边与她讲了许多魏无羡这段时日的事。   “公子想在乱葬岗种植莲藕,连续早起了好几日,但一直还没见着小芽,他白日总围着那个池子转。”   “前几日开始,他每晚都拉着姐姐在伏魔洞里,也不知在商量些什么,只让我守在门口,姐姐出来的时候,好像很累的样子。”   魏无羡灵力有亏损,而温情是医术了得的岐黄神医,大抵是在试图帮魏无羡恢复灵力,又不愿意让温宁知道罢了。   蓝熹微听着,并未多想。   眨眼功夫,两人便走到了乱葬岗上。   “仙女姐姐!”稚嫩的声音响起,与此同时,被人大力抱住了腿。   “阿苑。”蓝熹微垂首,摸了摸温苑的头,温柔地弯了弯眼,“好久不见啊。”   “我有好几天没见到你了。”温苑嘟嘴,仰着脖子看向她,“你不来看羡哥哥没关系啊,你怎么能这么久才来看我啊?”   蓝熹微失笑,柔声道:“姐姐错了,等会儿姐姐带阿苑去买好吃的,好不好?”   “好!”温苑满足地笑开了怀,松开了圈着她腿的手,转而抓住了悬落空中的一方广袖,“仙女姐姐,我跟你说这几日......”   “阿苑。”站在一旁的婆婆走了过来,牵过温苑,不好意思地向蓝熹微笑了笑,“蓝姑娘,阿苑性子闹,您见怪了。”   乱葬岗的温氏族人都知道蓝熹微为何而来,也知道他们的魏公子与这位仙女似的美人是一对儿,因此每当她来,他们都不会过多的叨扰。   除了“没眼力见”的温苑。   “婆婆,阿苑很可爱,我很喜欢他的。”   此话一出,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温苑眼睛登时一亮,小嘴笑得合不拢:“婆婆,仙女姐姐说她喜欢我的!”   婆婆哭笑不得:“蓝姑娘,你要不先去伏魔洞等魏公子吧?”   环顾了一圈,蓝熹微有些奇怪,这个时辰了,魏无羡能去哪儿?   “婆婆,他去哪儿了?”   “他好像与情姑娘去后山了,马上要吃饭了,他们应该快回来了。”   又是温情?   隐约觉得心口闷闷的,蓝熹微颔首,款步进了伏魔洞。   伏魔洞内虽大,但能坐下来休息的地方,也只有最里面的那架石床,她重伤不能下床之际,也是躺在石床上休养。   昏黄壁灯柔和寂静,素白色被褥凌乱的堆着,有一小团与众不同的颜色夹在中间,鲜艳而扎眼。   红色,不是魏无羡的发带,是女子的贴身中衣。   是温情的红。   蓝熹微整个人僵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   “前几日开始,他每晚都拉着姐姐在伏魔洞里,也不知在商量些什么东西。”   “他好像与情姑娘去后山了。”   “蓝泱,我魏婴这辈子,定不负你。”   “有美一人,皎如皓月,邂逅相遇,适羡愿兮。”   耳畔突然就多了好多人的声音,纷杂交织在一块,几乎要把胸腔内那颗跳动的东西撕裂。   此时,蓝熹微脑子里只余下了一个念头,离开这里,去哪里都好,只要不待在这儿,只要见不到这样刺痛眼眸的红色。   可她转身,就看到不远处的颀长身影。   发带红如烈火,神色从容不迫,魏无羡手里握着陈情,一双漂亮至美的瑞凤眼静静望着她,沉声开口:“你来了。”   “你......”蓝熹微紧咬住下唇,硬生生用痛觉平复了颤抖不止的手,她极轻极轻地道,“有什么要解释的吗?”   她想不明白,怎么想都想不明白。   明明他说过不会再骗她的,明明是他说的,他们会有很远很长的以后。   魏无羡勾了勾唇,眼底却是一片冰凉,他负手向前走了几步,道:“有什么好解释的?眼见为实。”   眼见为实。   好一个眼见为实。   蓝熹微没说话,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从心底席卷而来。   这四个字说出口之前,她还在傻傻的替他找借口,还在傻傻的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,可独独没想过,等到的是这四个字。   她垂了眼眸,看着裙裾的卷云纹暗绣,淡淡道:“你骗我。”   看不见人,但蓝熹微明显能感觉到他呼吸变急促了。   “你说我骗你也好,没骗你也罢,冠绝玄门百家的蓝...归月仙子,你的喜欢我受不起,你的信任我也受不起,经历了这么多事,我想要的很简单,只是有人能日夜陪我,而不是每日都在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人。”   “同你在一起,我们两个要付出的都太多,你应该知道继续在一起我们会面临什么,不光是流言蜚语,还有泽芜君他们,他们会让你跟我在这乱葬岗待一辈子吗?所以我想明白了,我选择了能日夜陪我的人。”   “蓝泱,我们之间,算了吧。”   一心想要好好在一起的人,用尽了一切去喜欢的人,为之才想活下去的人,在这个有着他们那么多回忆的地方,亲口跟她说,算了吧。   听到他叫她的名,蓝熹微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,快到她压根没来得及控制。   不知怎么的,蓝熹微蓦地想起他上一回骗她,是有着灵力受损这一难言之隐,眼下这样陌生的言语与行为,是不是也可能——   她猛地抬头,沙哑出声:“阿羡,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?就像灵力受......”   “灵力受损?”魏无羡打断了她,忽然旋身背对着她,“这样的借口也只有你信我。”   黛眉紧蹙,蓝熹微盯着他背影,告诉自己,再信他一次。   劲风从身后袭来的时候,魏无羡指尖倏地收紧,抽出陈情,像演练过的那无数次一样,回身一掌拍去。   “嘭——”   背脊狠狠地撞上石床,蓝熹微当即吐出一大口血。   “蓝泱!”   那张脸上到底还是出现了她熟悉的表情,然而她心间没有任何欢喜,最后的一丝期望也尽数熄灭。   她率先打向魏无羡的那一掌,雷声大雨点小,不过是盛满灵力的虚晃之招,可魏无羡落在她胸口的那一掌,灵力充沛。   半分损耗都没有。   原来竟是连灵力受损这样的话,都是骗她的啊。   蓝熹微霎时醍醐灌顶,还不等她有动作,魏无羡已蹲下抱住了她。   身上冷热交加,她用力推开了他,摇摇晃晃站了起来,强忍着周身乱窜的气息,低声道:“你那天在院子里的话,也是真心的吧?”   长眸眼底终于掀起了波澜,魏无羡伸手就要来扶她:“蓝泱,你先别说话......”   蓝熹微避开他,往后退了一步,眼眶红得厉害:“魏婴,清心铃我是还过的,我也放弃过的,没想过继续,为什么又总是给我希望呢?”   “都觉得我很好骗,为什么你们又都半途而废了呢?”   她拂掉眼泪,一字一句地道:“是我妄想了。” 第90章 无心 在这个春日,他亲手毁掉了一位姑……   听着眼前人的话,魏无羡知道,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,可为什么现在他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?   他记得待在乱葬岗那三个月里的感觉,在黑暗中被无止尽的绝望吞噬,举步维艰地活着。   然而此刻,他看着那双通红星眸,这样的感觉,比当初难上千倍。   是生不如死。   几日前,有一封不知来处的信,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伏魔洞,白纸黑字寥寥几行,让魏无羡坐在外面想了一宿。   信中没提及写信之人的身份,没提及是写给谁的,但是提及了蓝熹微,也提及了她的身世,很显然,和他收到的前封信,出自同一人之手。   一样的字迹,一样的语气,一样的,要求他与蓝熹微彻底断干净,不然姑苏蓝氏的秘辛,必将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资。   向来是以雅正闻名的仙门世家,若是出了身世不清白的“嫡亲”三小姐,首当其冲受议论指责的,除了蓝熹微本身,其次就是她与蓝忘机。   玄门百家皆知,蓝忘机有多在乎妹妹,写信之人也很是清楚这一点,字里行间都在讥讽这段关系。   过分笃定的态度,魏无羡甫一是有些怀疑的,因此他特意下山,这才察觉茶楼里传的流言,竟与信中所说如出一辙。   “归月仙子与含光君多配啊。”   “你瞎说什么呢!人家是嫡亲的兄妹。”   “那是,我要是含光君,若不是嫡亲的妹妹,我早就抱得美人归咯。”   这些话纵然荒谬,但也是伤人最锋利的一把刀,它割开你的皮肉,你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,因为会有很多自诩的正义之士,牢牢摁住你的四肢,任它宰割。   魏无羡亲身经历过,他不想让他身边的任何人去体验,尤其是蓝熹微。   于是他看着头顶的寒月,一遍又一遍的跟自己说,和蓝熹微断了,总比她承受那样残忍的事要好。   不过是往后余生只看天上月,再也不见心上人罢了。   所以,他求了温情很多次,求她用金针刺大穴,让他短暂的恢复一下灵力,推翻他跟蓝熹微说的灵力受损。   他也知道,蓝熹微当时放弃的原因是他松开了她的手,转而握住了温情。   是以,怕金针恢复灵力未果,他一边求温情扎针,求她与自己演练过招的力度,一边给蓝忘机偷偷发信,请他在蓝熹微来夷陵的时候,提前告知。   在接到蓝忘机的传信后,他骗温苑去库房取了一件温情从未穿过的中衣来,放在了石床上,然后与温情去后山进行了最后一次演练。   蓝熹微刚刚进伏魔洞,他后脚便跟了上去,站在伏魔洞最暗之处,看着她一步一步靠近石床,发现那件中衣。   到底是高估了自己。   适才说那些混账话的时候,他都不敢看她的眼睛,幸好她低下了头,手中的陈情几乎要被他生生捏断。   唯独没想到的是,她打向他的那掌,没有注半分灵力,也没有躲过他用好几晚金针逼出来的一掌。   “蓝泱,你先别说话了。”他看着她嘴角的血,脑海里一片空白,心里的防线顷刻坍塌,抬步就要走过去。   “不要过来!”女声不复一往的清越,低的仿佛是在哀求。   蓝熹微望着他,唇畔染了血,眉眼却是苍白到极点,好像覆着千年霜雪,她攥紧衣襟,朝洞口方向挪动着脚步。   “蓝泱,你这样要去哪儿?”魏无羡急了,长眸里的红色,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。   侧首盯着洇红的眼尾,蓝熹微缓缓开口:“魏婴,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啊?”   “是不是一定要我哭着求你喜欢我,才满意啊?”她死死攥着衣襟,被眼泪蓄满的双眸里,最后的一丝光芒也散尽。   “我如你所愿,再不会给你带来困扰。”   “我也求你,别再关心我了,也别再跟我说一句话。”   “你们,好好过吧。”   话毕,蓝熹微头也没回地走了。   魏无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离自己而去,等到那抹倩影彻底在视线中消失。   他抬手遮住眼睛,敛住满目无可抑制的悲恸,眼泪沿着指缝流了下来。   他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。   从今往后,他再无半点欢愉可言。   在这个春日,他亲手毁掉了一位姑娘刻骨的爱,也亲手埋葬了他最向往的地老天荒。   半晌,他扬起手,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。   ......   蓝熹微觉得她应该算是平静的了。   没有失态到歇斯底里,也没有哭得死去活来,只是闷着头一路往前走,连天什么时候亮起来的,都一无所知。   直到被人不小心撞倒在地,她才停了下来。   “姑娘,你没事吧?”撞倒她的是一位老人家。   她跌坐在地上,缓了好一会儿,忍着头晕与四肢百骸传来的痛,沙哑出声:“老人家,这是哪儿?”   老人家像似被她的嗓子吓到,颤巍巍地取下腰间的酒囊,递给了她:“姑娘戴着抹额,是蓝氏的弟子吧?这儿是彩衣镇,离云深不知处不远了,先喝点东西润润嗓子吧。”   麻木地接过酒囊,蓝熹微仰头喝了一大口,清冽醇厚的味道盈满喉咙,她愣了愣:“这是酒?”   “是啊。”老人家笑了笑,“老身知道你们蓝氏弟子不喝酒,但老身出门只带了一壶天子笑,望姑娘莫怪。”   天子笑。   指尖僵住,酒囊瞬时掉在了地上,酒水顺着口子洒了大半出来,打湿了绣有卷云暗纹的月白裙裾。   “姑娘这是怎么了?难不成是怕回了家会受罚?”老人家不解她的反应,忙安慰道,“家里人若是知道你是为了润嗓,不会怪你的。”   蓝熹微低头,粗粗喘着气,可还是让眼泪夺眶而出。   “我没有家了。”她望着掉落掌心的清泪,哭得整个人战栗不止。   “他们都不要我了,再也不会有家了。”   ......   日子逐渐暖和起来的时候,玉兰花盛开在每处庭院,馥郁雅致的香气弥漫在云深不知处每一隅。   蓝忘机站在晓室外,听着里头剧烈的咳嗽声,默了片刻,终是端着手中的汤碗推门而入。   阳光澄清得近乎透明,光线错落间浮沉着不少尘粒。   屋里鸦雀无声,静如死水般的寂,他一眼就看到了倚在窗边的人,青丝未束,瓷白的小脸因方才咳嗽,稍微有了些许气色。   似感知到有人进了房间,蓝熹微转头,定定望着蓝忘机许久,眸中渐渐有了流光,她没说话,徐徐走过去。   “头还疼吗?”看着她的眼眸,蓝忘机软了神色。   在他手中拿过醒酒汤,蓝熹微浅浅地抿了口:“不疼了,我昨晚只喝了一点点。”   闻言,蓝忘机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。   自被那位老人家送回云深不知处,蓝熹微便发起了高热,整整两日滴水未进,全靠蓝忘机的灵力维持着。   也正是因为蓝忘机寸步不离她的床边,才发现了她胸口与背脊上的异样。   想来也是,身子骨再怎么弱,不至于去趟夷陵回来就病成这样,真正高热不退的缘由,是大片淤青红肿的背脊,以及被银铃所伤,却未得到处理的伤。   医师用镊子,从她右胸口,夹出早已四分五裂的银铃碎片,当夜晓室灯火通明。   后来三日,蓝熹微都是在半睡半醒间中度过的。   白日,她除了昏睡,清醒时对谁的抵触情绪都很大,不肯喝药,不肯换药。   而在长夜里,她经常陷入梦魇,不顾自己身上的伤,在被褥里蜷缩成一团,只有被蓝忘机抱住,才能安稳睡上几个时辰。   第四日,这样的情况终于有所好转,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,可但凡蓝忘机不在场,她便一句话也不说。   饶是温润不动如山的蓝曦臣,也急了眼,如玉脸庞沾了三分戾气,沉声道:“我倒是要去问一问夷陵的那位,到底发生了什么。”   “不要去。”轻柔又隐忍的声音隔着屏风响起。   屏风后的蓝曦臣与蓝忘机皆是怔了怔。   “我会好好吃药,会好好养身体。”蓝熹微掀开了锦被,艰难地下床,穿过屏风走到他们面前。   世人见之难忘的一双璀璨星眸,在这一瞬繁星陨落,再无光亮。   “我不要三书六礼,不要十里红妆,归月仙子也好,蓝氏三小姐也好,这些虚名我从来都不在乎,只要他爱我,我什么都不要的。”   尾音将将一落,滚烫的泪水一颗颗砸了下来。   “可是,他还是把我丢下了,他不要我了。”   她抓住蓝忘机的袖子,哽咽的声音里,带着不可名状的悲伤无望:“再给我一日,我保证,我会好起来的。”   而后的日子,蓝熹微按照她说的,每一碗药都喝干净了,每一句医嘱都遵守,面对蓝启仁,敬而不亲,跟其余弟子无半分不同。   整个云深不知处都知道,如今的归月仙子,唯一亲近之人,唯有含光君。   当她身子痊愈之后,一切也回归正常后,她却做了件尤为荒唐的事。   仅仅在庆功宴上喝过酒的人,开始时不时的喝酒,从一壶,到两壶,有时硬要把自己喝得意识模糊了,才肯罢休。   这件事,蓝曦臣与蓝忘机都知道,但两人不约而同地瞒住了此事。   索性蓝熹微酒品不差,喝得最多的那回也没有胡闹,只是拉着蓝忘机去了屋顶,笑着说了句“月亮真难看”,便在他怀中沉沉睡去。   喝了太多酒,又吹了晚风,在那以后,蓝熹微头一晚但凡喝多了酒,翌日就会头疼,也是在那以后,蓝忘机总会在她喝酒后,送上一碗醒酒汤。   在蓝曦臣看来,她这样吝啬于给自己留下清醒的时间,大抵根本就没有忘掉夷陵的那个人。   但蓝忘机心中了然。   不是没有忘掉那个人,只是在被他丢下后,她虽然徒步走回了云深不知处,但她的心,永远地困在了夷陵。   夜空里皓月再美,无心而赏,也是一片漆黑啊。 第91章 自渡 那一声声喃喃念着的,翻来覆去就……   春风拂面,又是一年。   今年的春日有些怪,不复以往那般阴雨连绵,反而立春一到,阳光便格外明媚。   只是初春的天气,再稀罕的暖阳,也难以完全驱除凛冬残留的寒气,大多数房屋里,还是生了炭火,尤其是坐月子的女子所处房屋。   蓝熹微仅穿了一件单薄的春衣,白净的额头上也沁出了密密细汗。   她坐在床沿,温柔地看着靠在床头的女子,女子清秀小脸透着深深的疲惫,可神情却是十分雀跃。   “熹微,你说如兰会先叫我,还是先叫子轩?”江厌离怀里抱着一个婴儿,笑吟吟地道。   刚出生的孩子还瞧不出什么,小小的一团裹着襁褓,眉心分明才被点了一记丹砂,仍是乖乖巧巧地眨着眼睛,不哭不闹。   这是两日前诞于金麟台的孩子,兰陵金氏少宗主的嫡子,金凌小公子。   “如兰是姐姐辛苦生下来的,定是会先叫姐姐。”蓝熹微也笑了,伸手触了触金凌的脸颊,还没来得及收回,小手就勾住了皓腕上的一串檀木珠。   见状,江厌离笑道:“说不定如兰最先叫的,是小姨。”   蓝熹微想了想,反握住金凌,将手钏放在了他手心之中,随后轻轻圈住了软糯糯的小手。   “那这就当奖赏我们如兰的礼物啦。”   这是半年前,蓝忘机给她求来的手钏,清浅月麟香混着檀木的味道,很长一段时间,她都是靠这串木珠入睡。   眼下金凌既然与之有缘,送给她的小外甥也无妨。   “如兰,看看小姨多喜欢你啊。”江厌离话音刚落,就见金凌慢慢举起另一只手,扯着月白广袖晃了晃。   简简单单的动作,看得两人皆是一愣。   江厌离昨日抱着金凌见过不少人,不知是不是随了金子轩的性子,几乎没人能让金小公子主动搭理,没想到他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应蓝熹微。   而蓝熹微更是猝不及防。   几日前,她跟着蓝曦臣他们一同来了金麟台,岂知将将赶到金麟台,她还没能与即将临盆的江厌离见上一面,五个稳婆就一股脑进了江厌离的房间。   诞下金凌的过程并不顺利,足足耗了一天一夜,才听见产房传来婴孩的啼哭,而金子轩与江厌离的嫡子,有一群等着看孩子的的人,轮到蓝熹微看孩子之时,已是两日后了。   相处还不到半刻钟的小外甥,好像真的很喜欢她。   蓝熹微凝眸望向被金凌牢牢抓住的衣袂,嫣然而笑。   看着眉眼逐渐染了盎然春意的人,江厌离莫名地鼻酸。   她有孕后,很想要蓝熹微来陪陪自己,于是她接连给云深不知处递了三封拜帖,封封杳无下文。   蓝氏不会无缘无故不回拜帖,蓝熹微更不是会刻意不回她信的人。   后来她发信问江澄,江澄是隔了一日回的她。   谁也不知道归月仙子究竟经历了什么,但有人言之凿凿说归月仙子重病缠身,几个月从未下过山,怕是时日无多就要香消玉殒了。   流言蜚语江澄是不信的,是以他亲自去了趟云深不知处,见到了一身酒气的蓝熹微,没有什么重病,整个人却是再也没了曾经的耀眼灵动。   他把从蓝忘机口中得知的一些事情,隐晦的告知了江厌离,那时,江厌离看完弟弟的信笺后,差点动了胎气。   作为局外人,她知道蓝熹微与魏无羡在一起有多难,也知道他们两个有多相爱。   出嫁前在夷陵的宅院外,温宁说了许多他们俩的事。   “蓝姑娘给了我们一大笔钱,又不想给公子压力,是私下里偷偷给的我姐姐,她还拜托我姐姐,如果公子心神不宁,要立即写信给她,她无论在哪里,都会赶来乱葬岗。”   “之前蓝姑娘受过一次很重的伤,我和姐姐特别怕蓝姑娘醒不过来,因为我们都知道,公子为了保住我们吃了很多苦,假使蓝姑娘也出事了,那公子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快乐了。”   “蓝姑娘和公子是世上最配的一对人,他们,是世上最爱彼此的人。”   既是这样,那怎会突然就没了干系?   江厌离百思不得其解,可当她生完金凌,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蓝熹微时,她信了。   她见过蓝熹微心中有爱的模样,那般曼妙动人的姿容韵态,甚至比倾城绝艳的皮相还动人心魄。   眼下,风华绝代的美人像是被抽筋剔骨了,只剩下一具挑不出错的空躯壳,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浓雾。   直至此刻,她才看到了从前那个蓝熹微的影子。   也仅是影子。   “熹微,你和阿羡...是怎么了啊?”江厌离没忍住,终是问出了口。   再次听见这两个字,蓝熹微恍若隔世。   怎么了?   她想回答江厌离,也没怎么,不过就是他有了新的选择,而她不是他新的选择罢了。   可是下一刻,她耳边蓦地回响起一句话。   “蓝泱,我们之间,算了吧。”   这句缠了她无数个清醒时刻的话,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,她深陷其中,看不到任何出路,没有一丝光亮照进来。   世间有八苦,最苦求而不得。   她追求过儿时缺失的温馨亲情,也追求过至死不渝的刻骨爱情,然而到头来,没有一份期待的感情得以善终。   有关亲情她看得开,上一辈的是非恩怨爱恨情仇,都是上一辈的事,她不知来龙去脉,也不知如何去恨。   但是将她在生死一线拽回来的那份情意,她曾得到过,可那个人当着她的面,残忍地收回了她引以为活下去的唯一信念。   红尘世间,万般皆苦,只有自渡。   这些意难平,这些不甘心,都是她一人的苦,是她一人的劫,终其一生她都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。   不期待、从来没有得到,一条路就永远不会走到无法转圜的尽头。   她不想再被丢下了。   “江姐姐,我以前总觉得世上两情相悦的人太多,不懂为什么最受欢迎的话本会是在唱爱别离。”蓝熹微一顿,轻笑起来,“如今我明白了。”   “两情相悦固然多,但更多的是有缘无份,能像姐姐和金子轩这样走到最后的,太难了。”   江厌离没说话,抱着金凌的手紧了紧,似乎想说些什么,翕了翕唇:“熹微......”   “夫人,归月仙子。”门外的侍女恭敬出声。   “何事?”   “含光君来了。”   蓝熹微静静听着,黯淡无光的心口倏地亮起一盏灯,空荡又柔软的地方,一点一点被温暖包围。   心上鲜血淋漓的伤口,是有人帮她一遍又一遍地清洗处理,有人不厌其烦地为她换药疗愈。   也不是被所有人丢下了。   她还有蓝忘机。   ......   馥郁的花香在廊道间袅袅浮动。   “大哥叫我们两个吗?”蓝熹微看向并肩而行的蓝忘机,不解开口,“平日有事,都不会让我去的啊。”   浅眸微不可察地沉了几分,蓝忘机扫了一眼花池中肆意绽放的金星雪浪,柔声答她:“许是有什么要事吧。”   其实蓝氏有蓝曦臣,能有什么要事留给他们,更何况是蓝熹微。   他只是私心作祟。   前些日子,在知道要来金麟台看江厌离后,蓝熹微面上不动声色,夜晚降临时,又偷偷喝起了酒。   他发现之时,她已经躺在屋顶睡着了。   大抵是因为江厌离,想到了谁,旧伤开始作痛,可没敢流露出半点苗头,怕他们担心,也怕自己多想,便选了最直接了当的方式入睡。   他心疼,但也没多说,抱着她回到晓室,听她低声梦呓不断,不像是梦魇,眼泪却是簌簌而下。   凑近了些去听,他当即怔在了原地。   那一声声喃喃念着的,翻来覆去就两个字。   “阿羡...阿羡。”   她还是没有放下,亦或者是她根本没有想过放下,她只是懂事得让大家以为她释怀了。   所以他怕她跟江厌离待久了,会连旁人都瞒不住了,更怕她会伤了自己。   “要事?找我的要事能是什么...谁?”蓝熹微的话没说完,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陌生的视线盯着她,转身朝右后方看去。   蓝忘机也若有所觉,极快地环顾一圈,堪堪捕捉到一抹素白衣角。   “哪家弟子会穿跟蓝氏这等相似颜色的衣裳?”黛眉紧蹙,蓝熹微拢着广袖垂眸思忖。   脑海里晃过一个名字,可惜还没等她仔细回忆起来,便被前来报信的两个金氏弟子打断了。   “含光君,归月仙子,敛芳尊请两位前去斗妍厅商议事情。”   四目相望,蓝熹微与蓝忘机皆有些微讶。   金光瑶请他们去做什么?蓝氏有蓝曦臣在场,还有什么事是需要他们商榷的?   秉着疑问行至斗妍厅,刚刚踏进去,便听金光瑶道:“子勋,含光君与归月仙子来了,正好五人,公平得很。”  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?   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,径直走向了蓝曦臣。   “兄长。”   “大哥。”   蓝曦臣颔首,看了一眼蓝熹微,眉宇间蕴着郁色,语气仍是柔和:“熹微啊,你......”   “公平什么啊?你请来两个与魏无羡交好的,哪门子公平啊?”   不满的声音盖过了蓝曦臣的声音,毫无遮掩的窜进了蓝熹微的耳中。   浑身一僵,她循声望去,瞧见说话之人是金子勋,神色冷了下来:“你什么意思?”   金子勋嗤笑:“归月仙子之前在穷奇道那件事上就替魏无羡百般辩解,而后魏无羡叛出江氏,更是屡屡出入乱葬岗,敢问归月仙子,是什么意思啊?”   这通话说出口,蓝忘机握着避尘就要上前,手臂被人拉住。   蓝熹微绕过蓝忘机,如画容貌凝结了一层冰霜,寒声道:“与你何干?”   想起前不久在山下听到的流言,金子勋愈发嚣张,他负手上前:“魏......”   “子勋!”金子勋厉声呵道,他这个堂兄莫不是傻的,对蓝熹微这般无礼,也看不见蓝曦臣与蓝忘机的脸色吗?   金子勋不服,还想说话,有人抢先开了口。   “金子勋,你管我什么意思?”   在心底隐隐沉积了一年的怒气,顿时翻腾而起。   蓝熹微一字一句道:“还是说你以为你在金麟台,不夜天山下发生的事,就不会发生了?”   金子勋想起那年贴着他脖颈处的一寸冰凉,下意识就看向楚腰上环着的粼粼银光,登时消了声。   “你再多说一句他与我兄长的闲话。”   “我也会...一个都不留。”   彼时蓝熹微的神情虽然也很是慑人,但远不及现下的她,多了一份由骨子里渗出来的凛冽,以及言语间胸有成竹的笃定。   哪个蠢货说的她与魏无羡闹掰了?   这架势若继续去挑衅,他毫不怀疑她真的敢在金麟台出手。 第92章 满月礼 没有了他的这一辈子,漫长得让……   “子勋,我们不是请归月仙子与含光君来商议的吗?你语气不要那么冲嘛。”   打圆场这件事,向来都是金光瑶的拿手戏。   只是语气冲?   蓝熹微冷眼看向怏怏不语的金子勋,这人哪里只是语气冲,摆明了是想让她难堪。   就算她跟魏无羡...没了可能,但无论是穷奇道雨夜发生的事,还是于乱葬岗另辟门户,她始终都不觉得他做错了。   一个人强大到了无人能及,又不屈从于任何世家,那么他说的每一句话,他的每一个举动,都会变得居心不良。   魏无羡就是这样,玄门百家见识过阴虎符的威力后,自然而然会畏惧他,可偏偏他做事救人的立场,恰好站在了世人的对立面。   即使他俯仰无愧于天地,即使他已经很努力地消散他存在带来的影响,可他们这些所谓的正道、名门,依旧不遗余力地攻击着他。   瞧不起他,又想着把他的阴虎符占为己有。   云深不知处那年听学的放灯,真正在为诺言去努力的,还剩几人?   感情上的事,一码归一码。   她听不得别人诋毁她曾满怀期待的过去,也永远崇拜敬仰魏无羡那颗坦荡的少年赤子心。   “他口齿伶俐得很,我无话可说。”话毕,蓝熹微转过身,直直望向蓝曦臣。   蓝曦臣轻轻颔首,原本牵涉到魏无羡的时候,他就没打算让蓝熹微参与进来的,谁知金光瑶将她请了过来,想诌个借口支开她,又碰上金子勋胡搅蛮缠。   方才,他生怕会刺激到她,更怕蓝忘机忍不住动手。   这一年,蓝熹微对蓝忘机越来越依赖,最初的那段时日,离了蓝忘机的她,浑身透着浓浓的防备之意,谁都不相信。   如果说魏无羡抽走了蓝熹微的三魂七魄,那蓝忘机,则是如今蓝熹微不封闭自己世界的最大理由。   一想到这,他朝蓝忘机使了个眼色。   蓝忘机会意,拉起皓腕往外走去。   “含光君,归月仙子,留步!”金光瑶叫住了他们。   他满是歉意地朝蓝熹微笑了笑,温声开口:“请含光君与归月仙子来,主要是商议阿凌满月礼的事。”   两人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住。   “马上就是阿凌的满月礼了。”金光瑶盯着交叠掩映的衣袖,笑吟吟地接着道,“子轩的意思是所有的长辈都递拜帖。”   所有长辈的意思......   蓝熹微抿紧唇,很想问一句所有的长辈,是不是也包括了魏无羡,可话在嘴边,怎么都说不出来。   看着星眸里的光忽地亮了起来,蓝忘机松开手,淡声道:“既然金凌满月礼邀请所有长辈,那么魏婴,也是他的长辈。”   金子勋走到他跟前,不敢置信地道:“含光君,我没听错吧?还请你再说一遍。”   “我说,既然金凌满月礼邀请所有长辈,那么魏婴,也是他的长辈。   清冷寒峻的声音,如击玉磐。   “所以你的意思是,魏无羡是他的长辈,即便他与四大世家为敌,你也赞成邀请他过来是吗?”   蓝忘机皱眉,冷冽答他:“非敌。”   “非敌?难道是友不成?”金子勋不屑地反驳,“含光君,你们兄妹俩是不是记性都不好,忘了穷奇道杀人一事?”   耐心告罄,心里的火瞬时就被点燃。   “忘机说错了吗?”蓝熹微冷声道,“谁先在穷奇道杀的人,金公子当真不知?”   “魏无羡居于乱葬岗后,未做过半件违背道义之事,这也算敌吗?”   两句话堵得金子勋哑口无言。   睨了一眼蓝熹微,纵然她眉眼间淬了赫赫愠色,但不得不说,这样的蓝熹微,远比这一年里的任何一刻,都要充满生动灵气。   蓝曦臣看着她,弯了弯唇,温和补充道:“金公子,忘机与熹微所言也不差,魏无羡自立乱葬岗之后,确实并无劣迹。”   “泽芜君......”   “子勋,你这是在干什么啊?”  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。   金光善慢悠悠地从门外走进来,似有些不悦:“我在斗妍厅外面都能听见你在嚷嚷,怎么回事啊?”   闻言,金子勋咬牙切齿道:“叔父,你知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?”   “说了什么?”金光善坐在了主位上,捋了捋衣袖。   “含光君和归月仙子刚才居然提议,要在阿凌满月宴的时候,把魏无羡也邀请过来。”   这问的人在明知故问,答的人又避重就轻,听得蓝熹微愈发觉得好笑,更令人发笑的,接踵而至。   “含光君与归月仙子虽是好意。”金光瑶细声细语地接话,“不过此举...恐怕不妥吧?”   金子勋嗤了一声:“好意?魏无羡杀人如麻,人人得而诛之,不知此举究竟是好意,还是私心啊?”   话音刚落,蓝熹微拢起黛眉,眼神覆着霜:“你亲眼所见他杀人如麻了?全凭你一张嘴就给他安了这么多罪,也不知有私心的是谁。”   “你!”   “好了。”   一旁的金子轩终于发话。   他旋身面向金光善,拱手道:“爹,魏无羡虽然大逆不道,杀害不少我们金氏的人,不过正如含光君他们所说,这一年之内他并无作恶,他虽然已经背叛了江氏,但是......”   “厌离还是非常挂念他,我想不如就趁此机会,把魏无羡召回吧。”   “子轩你疯了吧?”金子勋讶然失色地看着金子轩。   蓝曦臣忽地缓缓道:“金公子所言有理,如若魏无羡有心改过,回归正道,那也是一桩好事。”   “似乎也确实没有听说过夷陵老祖为恶之事,就连阴虎符,也销声匿迹了。”   若是常人提到阴虎符,蓝熹微不会多想,唯独在金光瑶嘴里听到这三个字,她就总能想到那股味道——   薛洋身上的牡丹香,江厌离聘礼上的牡丹香。   这几日金光瑶从她身边走过时,本来这股味道不太明显,她问过蓝忘机,蓝忘机甚至没闻到金光瑶用了熏香。   可哪怕这股味道再怎么淡,哪怕他刻意用皂香来掩盖,她还是闻到了。   毕竟,那是她花了半条命闻到的。   几乎可以肯定,薛洋在不夜天密室与她谈话之前,绝对是与金光瑶相处了好一段时间。   换作一年前,她会毫不犹豫地赶至夷陵告诉魏无羡,但眼下,这样站不住脚的结论,谁会信呢?   蓝熹微环顾一圈,很显然,在场对金光瑶提阴虎符敏感的人,只有她一人。   蓝曦臣注意到她的目光,眸光轻闪:“不过此事,虽与四大世家有关,但毕竟也是金氏与江氏的家事,也还是要听听金宗主的意见。”   此话说得十分巧妙,既给了金光善台阶下,也表明了蓝氏的意见。   果不其然,金光善顺着他们的话道:“这个魏无羡的确大逆不道,不过,如泽芜君所言,魏无羡如果有悔改之意,那对我们各大世家算去除一个隐患,我们兰陵金氏跟他之前的私人恩怨可以既往不咎,但是......”   “金宗主但说无妨。”蓝曦臣坦然开口。   “泽芜君,你也知道,魏无羡他不仅仅是一个人建立了乱葬岗,他的身后,有着那么多的温氏人,你知道我们兰陵金氏跟温氏人可是有着深仇大恨。”   金光善一边说着,一边走到众人面前。   “好,退一万步讲,我们放过了温氏人,可他手上,还有着一块杀了人还可以控制傀儡的阴虎符,再有,那个鬼将军温宁,也是个大麻烦。”   他考虑的,的确也是这么久以来,玄门百家最忌惮魏无羡的问题。   “父亲,二哥,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可不可行。”金光瑶小声地提议。   金光善摆手示意他继续:“讲。”   “既然大家都有心召回魏无羡,不如就修书一封,请魏公子单独上金麟台,参加满月礼,等他上了金麟台,我等再好言相劝,定要劝魏公子交出阴虎符,给大家一个交代。”   “如若魏公子同意,那么不妨就在当日宣布,魏公子重新回归云梦江氏,岂不是喜上加喜?”   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中有话,蓝熹微当即就想驳斥,却听蓝忘机抢先问道:“如若,他不同意呢?”   金光瑶笑着回他:“含光君何必如此悲观,魏公子并非大奸大恶之徒,只要我等好言相劝,相信魏公子定会通晓情理,更何况金夫人与魏公子姐弟情深,只怕魏公子见到阿凌,自己都会舍不得离开了。”   说这么多,答案仍是摸棱两可。   “阴虎符本就是他的东西,他交不交,都得看他愿意与否,而不是以来阿凌满月礼为交换条件,逼他来金麟台交出。”蓝熹微掷地有声地挑破了那层纱。   众人皆是一愣。   还是蓝曦臣最先反应过来,从容道:“对,就算他不同意,只要他答应我们不滥杀无辜的话,即使他不交出阴虎符回到乱葬岗,也未尝不可。”   能看到如此鲜活灵动的妹妹,他不介意替魏无羡多说几句话,何况依他所看,魏无羡委实算不上他们的敌人。   “正是。”金光瑶附和道,见金光善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后,转面朝向蓝忘机,“既如此,含光君,呈送拜帖一事,就要拜托于你了。”   “好。”蓝忘机面不改色地应下。   满月礼的事商讨完,蓝曦臣也没想多停留,带着蓝忘机与蓝熹微告退了。   看向三人中走在最后面的倩影,金光瑶微微低头,嘴角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。   还真是个痴情种。   ......   许久没和他们这样闲情地一起走路,但蓝曦臣的心情,谈不上好,他转头望去,眉宇稍稍蹙了蹙。   从斗妍厅出来,不光是蓝熹微又变得沉默了,连蓝忘机也是一路默然,外人瞧不出端倪,可他很清楚地知道,这两人都有心事。   亦或说,这两人的心事极有可能都与一个人有关。   又走了好一会儿,蓝曦臣终是出言打破了沉寂的气氛。   “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说出来,憋在心里会很难受的。”   这话没有明说,可听的人,都能明白他的意思。   长睫微颤,蓝熹微垂眸,极轻地出声:“大哥和忘机,适才...都是信他的,对吗?”   蓝曦臣一怔,还没来得及作答,就听蓝忘机沉声道。   “信。”   虽然说这份信任中,有一小部分诚然是因为蓝熹微的关系,但除去其他的一切因素,蓝忘机作为与魏无羡经历过生死的朋友,斗妍厅为他说的那些话,皆为真心。   蓝曦臣亦是这种想法,他之所以对魏无羡信任,对邀请魏无羡来金麟台参加满月礼持赞同之意,七分客观,剩下的三分,他是想让她开心一点。   “那就好。”蓝熹微硬声说完,在回房的路上再也没说过话。   蓝曦臣与蓝忘机以为她需要时间缓缓,那年春日在夷陵发生的事,除了蓝熹微与魏无羡,终归都是局外人。   然而他们全然忽略了蓝熹微眼底的释然。   自金光善松口同意,她就敢笃定,魏无羡必定会来,而假使金光瑶设计想要害他,有蓝曦臣、蓝忘机、江澄、江厌离在,玄门百家还是会给这几人面子。   再不济,她也会想尽办法护着他回到乱葬岗。   她跟自己说,到时满月宴上再见面,一定要离他远远的,饶是心底有再多不甘眷恋,也不要主动靠近,不要成为他的麻烦,又被抛弃。   没有了他的这一辈子,漫长得让人生不出半分期待,多纵容自己这一回,又有何妨? 第93章 赴宴 千苦万苦抵不过刻骨思念。……   “这金氏啊,最近真是喜事连连啊!金凌小公子满月了,金氏上下都喜出望外!”   “这次满月礼,办得可真是声势浩大啊,各大家族都出动了,你们听说了吗?”   “我可是听说了,你们知道我去参加他七日礼的时候,见到谁了吗?”   “谁啊?”   “蓝氏的归月仙子蓝熹微,整整一年了,都没见她下过山,这回终于见到了,长得是当真好看,不愧是玄门世家第一美人!”   魏无羡站在里头,听着外间的人众说纷纭,指尖一顿,手中的精美穗子险些掉落。   有多久没有听到过她的名字?   三百多个日夜,温情他们不敢在他面前提起,温苑偶尔说到她,也仅仅喊她“仙女姐姐”,都知道她不会再来,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这个名字。   怕他难过,怕他再像一年前的那段时日一样颓废,不吃任何食物,就只待在伏魔洞,整日酗酒。   说实话,那段时日还挺舒服的,他至少还能有勇气去轻唤她的名字,至少梦里的他们,还在一起。   可惜,梦总会醒的。   他自己做的决定,自己亲手毁掉的爱,余生纵使是一潭死水,再无生机可言,但他没有别的路能走了。   乱葬岗这么多人好不容易得到的安身之所,都是仰仗着他,仰仗着他的诡道术与阴虎符,得以继续安稳。   走出伏魔洞恰逢黑夜,皓月当空,皎皎清辉扬扬洒洒地照在身上,魏无羡告诉自己,只要他的月亮高悬于天际,那就够了。   在那之后,他努力变得跟从前一般无二,却在看到素色衣裙时,下山看到有人傍身武器为软剑时,久久不能回神。   没了蓝熹微的日子,但凡见了与她相关的事物,他都需要缓好一会儿,脑海里她失望到决绝离开的背影,才会渐渐淡去。   他的心是空的,唯独能掀起波澜的人,是蓝熹微。   也只有她。   在接到蓝忘机送来的拜帖时,魏无羡难得笑开了怀。   他师姐生了孩子,他有外甥了。   然而,比这件事更让他喜不自胜的事,是信中蓝忘机邀请他去兰陵金氏为金凌满月庆祝。   巨大的喜悦瞬间如浪潮般席卷而来,他窝在伏魔洞,不眠不休半个月,给素未谋面的小外甥准备礼物。   直到要去温情那里拿钱,不经意瞥见了绣有卷云纹的钱袋,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。   蓝忘机去了满月宴,与江厌离关系要好至极的蓝熹微,也会在场吧?   如果再见面,他们两人之间,又会是怎样的光景?   他心里其实有数。   蓝熹微是给过他机会,可是这一回,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,是祝他幸福。   是真的毫无转圜的余地了。   与其说伏魔洞的种种是他设下的圈套,不如说那是场博弈,而赌注,就是蓝熹微的情意。   换作是他,有人敢这般来欺骗他,把他的真心弃如敝履,无论如何,他是决计不会饶过那人。   偏偏她没有。   一次都没有再来过,彻彻底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。   他看着那架为她而做的古琴,在床头坐了一宿。   翌日,他仔仔细细地抹了一遍,把它放在了伏魔洞最里面的架子上,古琴的下面压着他喝多了描绘的一幅丹青。   画卷上女子身着大红嫁衣,姿容倾城绝艳,三千青丝绾在金钗玉钿的凤冠下,裙摆逶迤散开,缀着金丝勾勒出的龙凤鸳鸯纹饰。   这幅丹青,就好比这段永远释怀不了的感情,再难以得见晨光之熹微。   金凌的满月礼,让他想起当年在云梦看过的话本,话本开篇只有寥寥几字——   百无一用是深情,不屑一顾最相思。   她或许不想见到他,可他想。   乱葬岗不似在莲花坞,就算有蓝熹微的钱袋,日子也很清苦。   所有的苦,他不怨不恨甘之如饴,只是在知道有可能会再度见到蓝熹微后,心底的苦汁顷刻打翻,涩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痛的。   千苦万苦抵不过刻骨思念。   于是,他带着温宁下山,准备给他为金凌做的法器配个小穗子,岂知人未至兰陵,便先听到了她的消息。   整整一年,都没离开过云深不知处吗?   “当时,归月仙子与含光君站在一起,那小孩儿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当中,偏偏抓了他爹的岁华,可把他爹娘给乐坏了,可都说这小孩儿,将来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大剑仙。”   “兰陵金氏不愧是兰陵金氏,一个小婴儿的拈周礼都搞这么大排场。”   “你也不看看小婴儿他爹娘都是谁,再者,云梦江氏的宗主是他舅舅,姑苏蓝氏的归月仙子是他小姨,能马虎吗?只怕这次的满月礼啊,会更为铺张啊。”   金凌认她做小姨了?   也是,江厌离一直拿她当妹妹,金凌喊她小姨也挺好。   魏无羡敛眉,握着穗子向掌柜走去,温声道:“老板,就要它了。”   话音刚落,就听那些人闲谈的话锋一转:“这兰陵金氏怎么会在这金凌的满月礼叫魏无羡过来啊?谁敢去啊?”   “我不去。”   “我也不要去。”   “是啊,他呀,就是个祸天灾星,不知道又要出什么祸事了。”   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,魏无羡置若罔闻,拿到礼盒当即就往外走去。   看着从灵宝阁出来的黑色身影,温宁朗声问道:“公子,你买好了吗?”   魏无羡扬了扬手中木盒,长眸含笑递给了他。   抽开盒盖,小巧漂亮的穗子映入眼帘,温宁微讶:“真漂亮!”   “我跟你说啊,这些漂亮的小东西可不便宜,反正你姐给我的那些钱已经分文不剩了,回去等着挨骂吧。”   魏无羡语气轻松,说得煞有其事,惹得温宁一时忘了温情的嘱咐,笑道:“不会不会,公子给江姑娘的孩子送礼,姐姐不会怪你的,而且蓝姑娘给的钱还剩好多呢。”   此话一出,俊脸倏地一滞。   温宁望着忽而不说话的魏无羡,恨不得咬舌自尽。   温情千叮咛万嘱咐,让他别提蓝熹微,现下全完了。   “公子...我......”懊恼地耷拉着脑袋,温宁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下文。   “没事,反正这回上金麟台,迟早都会碰面的。”魏无羡抬眸看了眼艳阳高照的天,伸手拍拍温宁的肩膀。   “时候不早了,我们走吧。”   ......   俗话说: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。”   盯着掌心孤零零的长命锁,蓝熹微悟出一个道理:心急不仅吃不了热豆腐,还会忘记带项绳。   “这是你为金凌准备的礼物?”蓝忘机顿了顿,又道,“跟你那日给我看的...好像不太一样。”   蓝熹微无声地笑了笑,神色娇柔:“项绳我大抵是落在晓室了。”   蓝忘机本想拿起长命锁掂量,指尖不经意地触到了凝脂般的肌肤,他愣了愣,随即若无其事地收手,道:“心意到了便好。”   没留意到他的动作,蓝熹微自顾自暇道:“总不能让如兰时刻抓着这个吧?”   掩在袖中的指尖发热,温度渐渐开始游走全身,烫得人无所适从。   蓝忘机沉默,静静地听她说着话。   “忘机,我想去兰陵城转转。”   “好。”   “去看看有没有能相配的项绳。”   “好。”   接连两声“好”,委实有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奇怪。   蓝熹微不解,见他仿佛是在走神,轻声唤道:“忘机?你怎么了?”   清越女声拉回蓝忘机的注意力,他看着眼前满脸担忧的人,摇摇头:“无事。”   “那我方才说了什么?”   “......”   见状,蓝熹微黛眉一拢,抬手就去捉他手腕。   淡雅幽香逼近,蓝忘机下意识地就后退了半步。   星眸微怔,睨着自己悬在空中的月白广袖,又看向隔她愈来愈远的蓝忘机,翕了翕唇:“忘机你......”   想问问他怎么回事,可忽然之间,有个画面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。   曾几何时,她也被人以这样抗拒的姿势,松开了手。   这下急的人成了蓝忘机。   “熹微?熹微?”   心口一紧,他抓住雪白皓腕,惊觉对方气息紊乱,身子也不复将将那般的热,忙道:“你怎么了?熹微!”   蓝熹微反应过来,骤然挣开他的手,眉眼蓦地带了几分倦意,低声重复道:“我想去兰陵城转转,去看看有没有能相配的项绳。”   她这个状态,蓝忘机哪里能放心得下?   “我陪你去。”   “我真的只是想去看看项绳。”   “我陪你去。”   深吸一大口气,蓝熹微苦涩地弯了嘴角,道:“忘机,如兰的满月礼,我不会做傻事。”   “我......”蓝忘机话未说完,她霍然转身。   “你放心,我再傻,也不会再做任何人的弃子。”   闻言,蓝忘机一动未动地站在原地,很想出声叫住她,将那份埋藏于心间的说出来。   可理智到底占了上风,他硬生生地止了话,看着她走出房间,也看着他们两人之间无形的隔墙越砌越高。   饶是不以兄妹相称,也没了血亲之名。   她始终,还是没对他动心。   换句话说,也许不是她刻意封住内心的感情,只是她的喜欢与爱,有且仅有一份,给了魏无羡,其他人再好,都是空谈。   缓缓地垂首望去,蓝忘机突然用指尖挨近了胸口处。   你看,我无意触碰到属于你的痕迹,在我这里也是珍贵如斯的存在。   你不是弃子。   你是我护在掌间心上的唯一至宝。 第94章 穷奇道截杀 血风肆虐地打在蓝熹微身上……   好端端的艳阳天,到了正午厚重的云层缭绕,竟然莫名其妙地阴暗下来了。   蓝熹微拿着串好的长命锁,抬眼看向忽变的天气,心中隐隐有些不安,没多耽搁,当即往金麟台走去。   岂知将将到兰陵城门,便撞上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。   “金子轩?你不在金麟台陪江姐姐招呼宾客,到兰陵城来作甚?”黛眉微蹙,蓝熹微瞧见这般严肃的金子轩,颇为奇怪。   “你怎么在这......”金子轩一顿,忽地想到什么,眼中闪过喜色,“正好,你跟我一同去趟穷奇道吧。”   许久未听人提起的地名,蓝熹微恍惚须臾,才堪堪缓过神来,不解道:“穷奇道?出什么事了?”   她这么一问,金子轩反而不说话了,欲言又止地看着她。   “到底发生什么了?你说清楚,我跟你去穷奇道,你要是说不清,你就跟我一起回金麟台。”   金子轩抓紧手中岁华,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开口:“子勋带了人去穷奇道堵...堵魏无羡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愣了一下,旋即脑子开始飞快转动起来。   金子勋早在射日之征就看不惯魏无羡,后来魏无羡有叛出百家之兆,他更是三番五次找魏无羡的麻烦,这回金凌的满月宴,支持不请魏无羡来金麟台,叫得最凶的也是他。   往好了想,他只是带人去堵魏无羡,往坏了想,大抵是想带人去穷奇道围攻魏无羡的。   也不知道温宁在不在他身边。   迟迟没听到蓝熹微的下一句话,金子轩蓦地后悔了。   蓝熹微与魏无羡的事,那时心知肚明的决计不单单是他,而后也有不少人知道了两人断了来往,但知道其中缘由的人,很少。   若不是江厌离动了胎气,他也不会知道,也正是因为知道了,适才说那句话他都犹豫了好一会儿。   他劝住金子勋,问题倒不是很大,可能劝住魏无羡的,玄门百家放眼望去,就算蓝熹微与他...不复从前,他还是会惦念几分旧情的吧?   然而蓝熹微这么长时间的沉默,金子轩登时觉得自己过分,道歉的话尚未出口,清越女声掷地有声地响起。   “我跟你去。”   星眸盛着复杂交错的东西,蓝熹微垂首道:“江姐姐想必等他很久了,我们快去快回吧。”   金子轩不自在地别开眼,试探着道:“要不然,你先回金麟台......”   “你们金氏的人,都跟他不对付。”想起往事,蓝熹微睨着他的嘴角,神色稍松,“我可不想你们在阿凌满月之际再打一架。”   她轻声道:“既是巧合碰上,想来也是缘分,他来满月宴,遇见是早晚的,你不必多心,我跟你去一趟穷奇道便是。”   甫一当真想不通江厌离与她为何交好,在金子轩眼里,蓝熹微饶是射日之征帮江厌离出过头,江厌离也不至于在得知蓝熹微重病缠身的谣言后,非让自己连夜将信送至云梦。   说句实话,兄长这样宠爱的女子,不骄纵不任性已是万幸,偏偏无论是射日之征有关世家生死的大事,还是如今关乎自己本该避而不谈的□□,都这样聪慧通透。   金凌叫她小姨也不亏。   “多谢。”金子轩诚心实意道。   不可一世惯了的公子,莫非当了爹都这么...和蔼可亲了?   蓝熹微想了片刻,将长命锁递给他,道:“你拿着阿凌的礼物吧,否则我‘良心’难安。”   “......”   这语出惊人的本领,是魏无羡教她的吗?   两人匆匆赶至穷奇道时,天际已全然被乌云覆盖,透不出一丝春日暖阳的光。   整个穷奇道流露着浓郁的杀气,山壁之上乌泱泱一片,中间围着的人披头散发,浑身萦绕着黑气,在被几十人包围攻击的情况下,仅一人也是锐不可当。   是温宁。   蓝熹微松了一口气。   还好,还好温宁在这。   侧头望去,她一眼就看到了山壁下缠斗的两道身影,金星雪浪袍在这种天气也泛着金光细闪,剩下那人一袭黑衣,发带随风飘扬如火。   狼狈地收回视线,蓝熹微不敢再多看一眼,第一次认识到,离他们各自安好,已经过了一年多了。   一年多其实算不上短,但在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,也谈不上长。   早该想到,威慑四方的夷陵老祖,即使温宁没跟他来,他的陈情不离身,怎么会轻而易举折损在金子勋手上?   这一年,终归是没能长到她忘记爱他。   伸手去抓山间清冽的风,蓝熹微盯着空空如也的右掌心,无奈地弯了弯唇,尽是苦涩。   心不属她的人,与这山风无异。   她抓得越紧,消失得就越快。   “你先去让金子勋收手,我去温宁那里。”   右手很难再持剑的事,蓝熹微只告诉了蓝忘机一人,眼下用不了昭阳,单凭落霞去阻温宁,她心里没底。   可她实在还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。   相比温宁,金子轩确实跟魏无羡说得上话一些,他看着蓝熹微,叮嘱道:“你多加小心。”   蓝熹微颔首,左手一动幻出了落霞,足尖轻轻用力一点,飞身来到山壁之上。   “归月仙子!”   有眼尖的弟子察觉了她的到来,蓝熹微循声看去,顿时怔住。   蓝氏弟子,怎么会跟金子勋前来截杀魏无羡?   随着那名蓝氏弟子一声“归月仙子”,其余世家弟子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,一股脑地全往蓝熹微这边躲。   “蓝...蓝姑娘。”温宁也认出了她,紧掐着一名蓝氏弟子的手倏然松开,满是煞气的脸,看着她的眼睛又格外不知所措。   蓝熹微扫了眼他空无一物的脖颈,面色微沉:“温宁,你先住手,我保证我在这,他会安然无恙的回到夷陵。”   一听这话,站在她身后的弟子连忙嚷嚷道:“归月仙子,这鬼将军杀了你们姑苏蓝氏那么多人,你和他讲什么条件啊!”   有了一个起哄的,第二个、第三个接踵而至。   “就是!归月仙子莫不是还与夷陵老祖藕断丝连,舍不得动手吧!”   “您就应该杀了鬼将军,为你们姑苏蓝氏报仇!”   被这些人的话气笑了,蓝熹微转身,冷眼环顾了一圈,发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子,无一例外全是金氏的。   她微举落霞,提高了声音:“蓝氏弟子听令,未得泽芜君允许私自随金子勋来此一事,回云深不知处后自己去领罚,现在,都停手。”   到底是姑苏蓝氏的归月仙子,亦是云深不知处唯一能让含光君时时刻刻牵挂的人。   蓝氏弟子十分听话地收起了佩剑,乖乖站在蓝熹微的身侧,等她指示。   见状,蓝熹微指了指山壁之下,朝剩余不服气的世家弟子道:“你们少宗主就在山壁下,若是想打架,劳烦去和他说。”   众人对蓝熹微的印象,都还停留在曾经的温和有礼,现下陡然碰到不给他们留半分颜面的蓝熹微,一时应接不暇。   他们本来就打不过温宁,蓝熹微摆明了不会动手,再去围攻不就是送死?   等了半晌,瞧他们没再有任何动作,蓝熹微款步走向温宁,平静出声:“满月宴...有点怪,你先跟他回乱葬岗吧,以后如兰再大一点,江澄肯定会寻机会带他去夷陵的,”   先不说金子勋为何带人来截杀魏无羡,光是他带的人里,有蓝氏弟子这一点就解释不通,除非是有人在推波助澜。   这回的满月宴,大抵是披着好意的一场鸿门宴。   “可是公子他...很想见金凌小公子。”温宁有些着急,“蓝姑娘,我没想杀蓝氏弟子,是他们先...我们不想动手的,是金子勋要杀公子。”   “我知道,温宁......”蓝熹微话没说完,凄厉熟悉的笛音霎时响彻山谷。   她下意识绕过温宁去看山壁之下。   魏无羡、金子轩、金子勋三人站成了一线,她看不清楚魏无羡的脸,但清晰地看到他吹起了陈情。   完了。   她就不该相信金子轩与魏无羡能谈妥什么东西。   心间发紧,蓝熹微慌乱地将落霞送至唇畔,想要用清心音安抚陈情难以抑制的戾气,尚未奏出一个音节,不知从哪又传来一道陌生笛音。   与此同时,呼叫声响起——   “归月仙子!”   劲风卷起地上的沙石袭来,尖锐石块在月白衣袍上撕开好几条口子。   蓝熹微旋身落到了一块大石头上,偏头去找温宁,这才发觉他的瞳孔沾了诡谲黑气,竟生生化成了四对瞳孔。   是那声笛音。   不是她,也不是魏无羡的那声从未听过的笛音。   还有谁能操控温宁?   她来不及细想,温宁并未给她机会,对准她再度疾冲而来,俨然是已经失控了。   下一秒,一把通体泛着金光的剑在她面前挽了个剑花,帮她挡下一击。   剑铭映入眼帘。   岁华。   只可惜剑身与温宁相撞产生的巨大冲力,却再无人在她身前,千钧之重推得她整个人直接往山壁下坠去。   “蓝泱!”   “蓝熹微!”   “归月仙子!”   耳畔风声猎猎作响。   蓝熹微能感觉到她下落的速度极快,也听到了那些惊呼中,最为撕心裂肺,最是熟悉久违的那声。   他...在害怕?   他又是以什么身份在害怕啊?   纷杂紊乱的念头一闪而过,混着些许婴孩奶香的牡丹熏香扑入鼻间,腰间一紧,下降的速度终于缓了下来。   “你没事吧?”平稳落地后的金子轩问道,不等她回复,转头就厉声呵斥,“魏无羡,你疯了吧你?”   魏无羡下颌紧绷,张了张嘴,只颤声吐出了两个字:“蓝泱......”   在金子轩口中知道蓝熹微也来了之时,他是不信的,毕竟金子轩一上来就让他“收手”,跟他一起上金麟台。   来的路上,温宁还跟他说,要他别跟金子轩起冲突,看在金子轩既然邀请他的份上,魏无羡爽快地应下了。   可他在金子勋的挑衅、辱骂前一而再再而□□让,换来了什么?   金子勋亲手毁了他送给金凌的礼物,亲口讽刺他与蓝熹微的关系,这种时候,金子轩仍是叫他先住手,叫他别把事情闹大。   现在叫温宁一收手,他立刻就会万箭穿心死无全尸。   真正想要动手的,想闹得天翻地覆的,根本就不是他。   只想去金麟台看金凌,只想抛开一切去偷偷见一面蓝熹微,为什么这些人给了他希望,又可以随口胡诹他下了千疮百孔,冠冕堂皇的来穷奇道截杀?   他不如顺了他们的心意,葬送于穷奇道的人命,还少吗?   唯独没想到,蓝熹微是真的来了,更没想到,她会从山壁之上坠下来。   那么陡峭的山壁,如果金子轩没能接住她。   他完全不敢想。   谁都没想到重逢会是这样的猝不及防。   蓝熹微莫名地嗓子就发涩,她握紧落霞,淡声道:“方才的笛音,让温宁失控了。”   她再怎么措手不及,此时最重要的,还是解决穷奇道的事。   反正他们两个,也不能怎么样了。   魏无羡目光沉了下来,长眸蕴着一层雾气,喉结像在喝酒似的,上下来回地滚动,俊脸苍白得厉害,是恐惧到了极致的模样。   世界仿佛在刹那消了声,他眼前只能看到被怨气割裂出伤口的月白衣裳,脑海里只剩倩影从壁崖快速坠落下来的画面。   见他一言不发地怔怔看着自己,蓝熹微有些遭不住,旁侧的金子勋想开口说话,被金子轩瞪了一眼后作罢。   变故,就是电光火石间,发生的。   “小心!”   蓝熹微觉得侧颈像是被什么神兵利刃划开,眨眼的事,温热的液体迅速汹涌而出。   刺鼻的血腥味搅得人晕头转向。   她刚捂住渗血的玉颈,就被人猛地一扯,力量大到几乎要捏碎皓腕,而这股大力却忽然一滞。   拽她的人是金子轩。   可这回的金子轩,胸腔被一只布满了黑色经文的手爪贯穿,源源不断有鲜血从他嘴角、胸腔喷溅而出。   血风肆虐地打在蓝熹微身上,漂亮绝艳的脸庞上有血色蔓延开,她懵懵地看着跟前救了她两次的金子轩,突然想到了勾着她衣袖轻晃的软糯小手。   眼角恍然沁出了泪水,混着鲜血一下子将衣襟染成了猩红。 第95章 心难安 “阿羡,就算不是为了蓝泱..……   穷奇道的事传回金麟台时,宾客尚未入席。   江厌离抱着金凌,笑盈盈地摇着拨浪鼓逗他,温婉开口:“如兰乖,等会儿就能见到你阿羡舅舅了。”   金凌听不懂娘亲的话,但像似体会到了娘亲的喜悦,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。   瞧见外甥这么乖巧,站在一侧的江澄也软了神色,摸了摸金凌的小脸,旋即朝门口看去,不耐烦地啧了声。   “怎么他们还没到啊?按理说早就该回来了。”   “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吧,别着急。”江厌离柔声安抚,看到金凌一直抓在掌心的手钏,又道,“阿澄,你看见熹微了吗?”   “没看见,我以为她会和你......”江澄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,便被门外的急促脚步声打断。   “金光瑶呢?”蓝忘机大步走进斗妍厅,俊雅眉目间有着显而易见的郁色。   江澄不明所以地道:“金光瑶?我怎么知道?许是安排家仆撤宴去了吧,你问他干什么?”   “魏婴还没到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两个问题毫无联系,听得江澄一头雾水,想起江厌离适才的话,他向后瞥了一眼,皱眉道:“熹微没跟你在一起吗?”   闻言,蓝忘机脸色倏地沉了沉。   蓝熹微去兰陵城就是为了金凌的礼物,若是回来了必然会直接来陪江厌离,她跟江厌离江澄待在一起,他放心得很。   可眼下,江澄竟然以为蓝熹微同他在一起。   过了这么久了,怎么会还没回来?   心里一紧,蓝忘机转身欲走,谁知迎面撞上步履匆匆的金光瑶。   “金公子。”   “含光君。”   一年的时间,蓝熹微除了没再修习剑道,修为其实恢复得差不多了,就算遇上什么事,蓝忘机相信她都不会有事。   他深吸一口气,停住步子,目光如炬:“为何我兄长带来的蓝氏子弟,会随金子勋离开金麟台?他们去了哪里?你可知道?”   金光瑶捻着衣袖,敛眸答他:“含光君,你先不要着急,子勋确实是去了穷奇道,可事情还不至于如此,子轩也已经赶了过去,想必......”   “不好了!不好了!”   有名金氏弟子慌慌张张地冲进了斗妍厅,气喘吁吁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:“敛芳尊,不好了...不好了。”   金光瑶看向他: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   “敛...敛芳尊,鬼将军...鬼将军杀人了!”   “什么?你说清楚!”金光瑶讶然失色道。   金氏弟子被吼得直打颤,满头是汗地望向金光瑶:“少宗主,少宗主被...被鬼将军杀害了。”   平地一声惊雷,炸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晃了神。   温宁杀了金子轩。   怎么可能?   然而这名金氏弟子在看到蓝忘机也在后,哆哆嗦嗦地喊:“含...含光君。”   “归...归月仙子也被鬼将军伤了,是蓝氏弟子送她回来的。”   如果说温宁杀了金子轩,已经令众人缓不过神来了,那蓝熹微也被温宁所伤这件事,无疑是彻底挑断了他们绷着的那根弦。   接连放晴了好几日的天际,忽然刮起了泠泠狂风,将暖阳取而代之的,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大片乌云。   ......   昏昏沉沉间,蓝熹微睁开了眼,视线所及之处是泛着金光的帐子,有人紧紧握着她的右手,掌心温暖至极。   她慢慢偏头想去看,脖颈处顿时火辣辣的痛了起来,昏死前发生的事,随着痛意一点一点被唤醒。   血。   都是血。   血色之中,金子轩拽着她的手仍是没松开,她和他一起摔倒,染了血的长命锁从他衣襟里滑出。   在那一瞬间,蓝熹微心生出希冀,说不定这把长命锁能挡住温宁那一击,救金子轩的命。   可哪怕是上品银器打制而成的东西,也不是坚不可摧的。   察觉到金子轩气息越来越弱,蓝熹微想也没想,抬手就给他输送起灵力来,她跌坐在地上,脸上的血混着清泪滴滴答答地落在衣袍上,一下子将月白色染得猩红。   “金子轩,金子轩你别睡,你要是睡了,你让阿凌和江姐姐......”   一句话没说完,皓腕上的手蓦地一松。   蓝熹微望着完全断了气的金子轩,心中大恸。   假使她没有多愣神那一会儿,假使她在被金子轩救了的第一次,就二话不说地吹奏起清心音,假使......   温宁杀了的,是她,该有多好。   “噗——”   循声望去,蓝熹微看着魏无羡吐出了一大口血,单膝跪在尖锐的石子上,拿着陈情撑地的手剧烈地抖动,周身有无数的怨灵纷涌而至,俊美无俦隐隐覆上一层黑气。   “阿羡......”她下意识喃喃道,强忍着侧颈伤口的疼,踉跄起身,跌跌撞撞地跑向他。   她咬着牙,一边给他渡灵力真气,一边艰涩道:“看着我,你看着我!”   肆涨的怨气锋利无比,在她的脸颊、指尖划出一道道血痕,比这些外伤更让她疼的,是此时魏无羡的状态。   戾气杀意缠身,当年使用阴虎符都不至如此。   “阿羡。”蓝熹微伸手去触那双洇红弥漫的长眸,一字一顿地道,“你答应过我的,不会坠入魔道的。”   凶煞阴鸷的眼神闪了闪,魏无羡还是没有说话。   “阿羡...醒过来好不好?”   “求求你了......”   温宁还在杀人,蓝熹微几乎要被心口处的痛觉淹没,可事实清晰地摆在她面前,再不让魏无羡清醒过来,穷奇道就真成人间炼狱了。   “阿羡,就算不是为了蓝泱......”她颓然跪坐在他身前,亲手揭开了心间最深处的一块疤,“也为温情想一想,好不好?”   魏无羡眼中的狠厉之色褪去了一些,他攥着陈情的手猛地一颤,如梦呓般开了口:“你...你怎么,哭了啊?”   话毕,身形一晃,倒在了蓝熹微的怀里。   疤痕扯着未愈合的旧伤撕裂开来,眼泪顷刻决堤。   果然,只有温情才能唤醒他的意志啊。   她拢起破损不堪的广袖,拭去眼角残留的滚烫液体,托着失去意识的魏无羡躺了在地上,施施然起身,将落霞送至唇畔。   笛音清冽悠扬,带着精纯的灵力席卷而来。   温宁恢复神智之时,蓝熹微放下落霞便接连呕了几口血。   “蓝姑娘!”   温宁跑过去想扶住摇摇晃晃的她,却见她往后退了半步,面色惨淡。   “带他回夷陵,无论之后发生什么,不要下山,不要离开乱葬岗。”   “蓝姑娘,你......”   “带他走啊!”   话音刚落,雷声轰然响起,闪电紧跟其后掠过黑云,暴雨如注。   蓝熹微站在雨中,盯着温宁背上之人束发的那抹红带,直至再也看不到,然后又旋身去看尸横遍野的穷奇道。   金子轩、金子勋、蓝氏子弟、金氏子弟。   数不清的世家子弟。   蓝熹微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。   “归月仙子!”   清瘦纤细的身子,终是在瓢泼大雨里翩然倒下。   “别乱动!”   耳畔熟悉而着急的男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。   “忘...忘机。”   前所未有的嘶哑低沉,连她自己都愣了须臾。   蓝忘机坐在床沿,一手端着茶杯,一手穿过缠有厚重白纱的玉颈,温柔地将人揽在怀中:“对不起。”   “对不起。”   “真的对不起。”   三句对不起,一句比一句轻,到最后一句甚至有些听不清了。   蓝熹微像是突然就卸了防。   愧疚、恐惧、难过,一股脑的涌上了心头,她失声恸哭:“金子轩是为了救我,才死的,他...救了我两次,他死了......阿凌怎么办?江姐姐怎么办啊?”   “不是你的错,熹微,不是你的错。”蓝忘机慌乱地抱紧她,生怕她牵扯到脖颈处的伤。   侧颈的伤再深一寸,就是药石罔医的下场。   “是我的错,如果不是我,金子轩不会死的。”哑着嗓子呜咽出声,蓝熹微偏头看他,“忘机,我求求你......”   洁净的纱布上渐渐浮现出红色。   “熹微!”蓝忘机一颗心快跳出了嗓子眼,浅眸通红,“你别动了,已经流了很多血了,你体内的灵力真气都耗干了,什么都别管了。”   “二哥!”   得知身世后再未叫过的称呼,霎时脱口而出。   蓝熹微死死地抓紧他的手,忽视掉了脖颈的伤,忽视掉了身上的无力感,哽声央求道:“我想见江姐姐。”   “你让我见见她吧,我欠金子轩一条命。”   ......   金子轩的灵堂设在斗妍厅,满室白幡随风飘扬,啜泣哭声环绕着房梁。   江厌离抱着金凌,默然跪在灵前,苍白至极的面孔上尽是泪痕。   “阿离,我去给你弄点吃的。”金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缓慢地站了起来。   头簪白花的金夫人,半条命都随金子轩去了,憔悴得看不出丁点那时在百凤山的影子。   蓝熹微静静听着婴孩哇哇大哭,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,都没敢进去。   她要怎么面对江厌离,怎么面对尚在襁褓中的金凌?   自她醒来,没有人因为金子轩救她而死责怪她,一句闲话都未曾传入她耳内,但没人说,不代表事情就没有发生过。   “要我陪你进去吗?”蓝忘机虚虚地环住她的腰,凝眸看着她瓷白的脸色。   蓝熹微摇头,垂眸沉思片刻,忽地开口道:“忘机。”   “穷奇道魏婴吹奏了陈情不假,但我还听到了一声笛音,是那个人纂改了陈情的指令,温宁才会失控,金子轩...才会为了救我而死。”   此话一出,向来面上波澜不惊的含光君,神情也变得十分诧异。   “忘机,帮帮他。”   说到底,金子轩之死既然与失控的温宁脱不了干系,那魏无羡先前隐忍于乱葬岗,好不容易在玄门百家中累积的好感,便是付诸东流。   依照金光善的处事风格,不会放过温宁,更不会浪费这个能“名正言顺”毁掉魏无羡的机会。   她想去查清穷奇道究竟是谁,但临近透支的身体支撑不了她,而且,就像她跟蓝忘机说的那样。   她欠金子轩一条命。   不陪江厌离跪在他灵位前,她心难安。 第96章 请罪 魏无羡浑浑噩噩想到了很多的事,……   “你控制不了啦,等了这一天...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,你控制不了了。”   “我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。”   “魏无羡......魏无羡......魏无羡。”   心底最深处回响着这些声音,怨气冲天的怨灵一点一点地侵占心智,一点一点地渗透进血液之中。   那种无力的感觉,像是被上古魔咒禁锢住,像是要被控制。   魏无羡是想要抗拒的,可真实的一切,仿佛都已离他千万里之遥。   他看不见任何光亮,周围的暗沉死寂让怨灵的力量愈发强盛,有一瞬,他几乎就决定放弃挣扎。   忽然有道熟悉女声破空而来。   “阿羡。”   “你答应过我的,不会坠入魔道的。”   唤他名字的人......   虽然在极力克制着哭腔,但无论是颤动脆弱的声音,还是浓郁至极的鼻音,都昭示着主人此刻的状态——   她很难过。   而当他感知后,有一种比怨灵缠身时还要沉重郁闷的不适,直冲心口最柔软的一隅。   “阿羡...醒过来好不好?”   “求求你了......”   随着对方的第二声“阿羡”,魏无羡眼前飞快地掠过一缕白光,依稀能瞧见一个朦胧的身影。   那人他饶是看不清,但能辨别出她身上的月白衣袍,额间好似也束着一抹白,单单看身姿,也能确定这是一位绰约无双的大美人儿。   而且,这位大美人儿给他的感觉,很熟悉。   “阿羡,就算不是为了蓝泱......”   大美人儿的面纱顷刻掉落,露出一张如画迤逦的脸。   “我只说一句话,魏婴,你听好了,我喜欢你。”   “阿羡,只要你还需要我,我永远不会离开。”   “这一辈子,我始终会为你而来。”   她毫无保留地信任他,她不顾一切地为他而来,把他放在心尖,每时每刻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边。   她给了他最真挚坦荡的爱。   蓝熹微。   是蓝熹微啊。   流光乍现,黑暗瞬间被撕开个巨大的口子。   魏无羡终于睁开了眼,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,一抬眼,就看到了跪在一旁温宁。  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。   倒在地上没了生机的金子轩,满身是血的蓝熹微。   胸口宛若突然压上了一块石头,难以控制的怒意混着极致的懊恼袭上心头。   “嘭!”   温宁被他一脚踹飞,重重摔在地上。   “你杀了谁?你知不知道你杀了谁?”魏无羡站在床边,长眸猩红,嘶声喝道,“你知不知道若不是金子轩,你杀的会是谁?”   若不是金子轩。   若不是他。   当场毙命的,就是蓝泱。   魏无羡大步走去,拽着温宁的衣襟把他拉起来,厉声道:“你杀谁都行,为什么对蓝泱动手?为什么要杀金子轩?为什么?”   “你杀了金子轩,你让师姐怎么办?让阿凌怎么办?你让我怎么办?”   心里的哀恸再难压抑。   他这些年来,到底为什么把自己困在乱葬岗?为什么要走这条路,要把自己弄成这样?   是疯了吗?   “对不起...对不起,都是...都是我的错,对不起,对不起!”   魏无羡听着温宁磕磕绊绊地道歉,抓着他衣襟的手蓦地一松。   是他的错吗?他变成了这样,是他的错吗?   吹动陈情的的人是他。   挥之不去的那一幕,最是清风素雅的月白色,被血浸红,就连卷云纹抹额上也沾了血,或是蓝熹微的,或是金子轩的。   酿成了无法转圜局面的人,还是他。   他究竟要怎么做。   魏无羡浑浑噩噩想到了很多的事,短短十几年岁月走马观花般掠过。   他在乎的云梦水天,一夜覆灭;他引以为傲的剑术,再难触碰;他心爱之人,不仅被他亲手推开,在此刻,他都不知道她是否无恙。   视线恍然氤氲,男儿泪就这么掉下来了。   “锵—”   银针扎入皮肉发出的响动。   魏无羡愕然转过身,这才察觉到伏魔洞内不止他与温宁两人。   “对不起。”温情低声道,洞内昏暗跳跃的烛火映在她脸上,找不到一星半点属于当初那位岐黄神医的骄傲。   “你对我做了什么?”说这话的时候,魏无羡被温宁搀到了石床上躺着,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的情况,让他十分的不安。   “我和姐姐商量过了。”温宁率先开口答他,“去金麟台...请罪。”   听到最后两个字,薄唇上血色渐褪,魏无羡冷声质问:“请罪?请什么罪?负荆请罪?投案自首?”   温情点头道:“你躺着这些天,兰陵金氏的人,派人来乱葬岗喊过话了。”   “喊什么话?不要打一巴掌讲一句,一次讲清楚!”   “兰陵金氏要你给他们一个交代,听他们的意思,只要你把我们两个交出去,这件事情就暂且过了。”温情看了一眼温宁,又望向魏无羡,“麻烦你要躺几天了,这根针三天以后就会失效,我叮嘱过阿叔他们,会好好照顾你。”   “胡闹!”魏无羡气得头更晕,剑眉紧紧拢着,“我让你们这么做了吗?快拔针,拔针!”   说着就要起身,可温情的银针效力太猛,他怎么挣扎都是惘然。   须臾之后,他没再动,语气悲怆凛然:“金子勋身上的恶诅,真的不是我下的。”   温情默了默,问道:“可他们已经认定了是你,今日截杀的时候,他们问过你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意料之中的答案。   “是啊,没问,直接下杀手,懂了吗?”温情艰涩出声,“不需要任何证据,也不需要你找出真相。”   “你是夷陵老祖,你精通邪门歪道,你没法抵赖的,事到如今,千疮百孔是谁下的,已经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,穷奇道那些人,还有...金子轩。”   “确实是阿宁杀的。”   魏无羡认命般地闭了闭眼,哑声道:“可是,要去也该是我去,控制温宁的人是我,把他变成傀儡的人也是我,是我让他杀了人,为什么凶手不去,要一把刀去?”   “魏婴。”温情泫然泪下,“我们都知道的,温宁是一把刀,一把让他们害怕的刀,但也是他们用来作为攻击你借口的刀,我们去了,就没有这把刀了。”   “他们也就没有借口了,这件事情也许就过了。”   没办法辩驳的事实摆在这,魏无羡痛苦地嘶吼一声:“可是你们明白,去金麟台的下场是什么吗?你不是最疼温宁了吗?”   “什么下场,都是我们应得的,算起来,我们早就该死了。”   温情如释重负地道:“这些日子,是你...和熹微帮我们抢来的,都是我们赚的。”   话毕,她没等魏无羡再说话,上前在他眉间轻轻一弹。   意识慢慢开始涣散,紧攥成拳的手也慢慢散开,魏无羡死死地盯着温情他们,眼尾洇红胜火。   “话都说完了,也交代清楚了,也道过别了,那就再见了。”   温情笑了笑,眼里雾气弥漫:“这话我没对你说过几次,不过到了今天,有些话总是要说的,也请你替我和熹微说一声。”   “对不起,还有...谢谢你们。”   ......   白纱灯笼挂满整个屋檐,飘着的焚香味道中隐约杂糅了些许牡丹花香,充斥着冷清寂静的灵堂。   温情带着温氏族人赶来金麟台请罪的消息传来时,蓝熹微已经陪江厌离在灵位前跪了好几个时辰了。   “熹微,你的伤还没好,去休息吧。”江厌离喃喃道,侧首望向脸色瓷白的人,神色三分疼惜,七分沧然。   凝眸看着神台上的檀木牌位,蓝熹微摇头,背脊挺得笔直。   “江姐姐,我没事。”   闻言,江厌离一手抱着怀中的金凌,一手握住她垂放身侧的手,啜泣哽咽道:“熹微,姐姐不怪你。”   蓝熹微没说话,愧疚与憔悴,堙灭了星眸中的熠熠神采。   “熹微,我也不怪阿羡,我知道他不会对子轩动手的,我知道的。”   此话一出,蓝熹微怔怔地低下头,盯着腕间的桎梏,裙摆晕开圈圈水渍。   “江姐姐,穷奇道温宁是失控了,才会乱杀人的。”她胡乱擦拭着脸,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串,越抹越多,“他要杀的,本来是我,金子轩是为了救我......”   说实在的,江厌离的出现,对于蓝熹微来说,是庆幸异常的一件事。   在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,江厌离是第一个让她体会到,被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子温柔以待是什么感觉。   江厌离于她,就是一位温婉的长姐。   而如今为了她,长姐永失挚爱,叫她如何自处?   见状,江厌离当即打断道:“熹微!你能活着我很开心,我相信...子轩不后悔救下你。”   她最清楚金子轩的性子,他既然知道她会为了蓝熹微在魏无羡那受委屈而动了胎气,就是明白她是真的拿蓝熹微当妹妹疼。   这次穷奇道就定然会去救她。   她没有想过怪谁,蓝熹微能活着回来,她是真的谢天谢地,至于魏无羡,她是他师姐,亦是将他带大成人的长姐,她一直都相信他。   “答应姐姐,不要再自责,不要再多想。”江厌离担忧地望向缠了纱布的玉颈,捏了捏皓腕,“就算是为了姐姐,去休息一下,好不好?”   深吸了口气,蓝熹微整理好翻涌不息的心绪,缓缓地站了起来,朝江厌离拱了拱手,又面向金子轩的灵位深深一拜,无声地退了出去。   直到全然离开灵堂,清瘦纤细的身子终是晃了晃,素手扶上了檐柱,堪堪稳住了身形。   “你听说了吗?温氏那些人真的要到金麟台来请罪了。”   “哎,金宗主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?毕竟死的是金公子,这金小公子才刚刚满月就......归月仙子!”   两名金氏弟子将将转弯,便撞上了倚靠着柱子而立的蓝熹微,登时手忙脚乱地行起礼来。   “请罪一事...是何时?”   日薄西山,暮色照在女子姣好的面容上,愈发绝艳,可触及她苍白的气色以及脖颈处厚重的纱布时,愈发令人怜惜。   “回...回...回归月仙子,听说温氏的人已经到兰陵城了。”   蓝熹微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:“温氏的人,是要来金麟台吗?”   “是,马上就到金麟台了。”   脚下陡然一软,蓝熹微险些摔倒。   她不是说了,不要下山,不要离开乱葬岗的吗?   来请罪就是死路一条,为什么要来?   她已经恳求蓝忘机去找证据了,为什么不再等等啊?   “归月仙子!”两位金氏弟子连忙喊道,怕她晕过去,又不太敢靠得太近,“要不我们现在去叫含光君来?”   摇了摇头,蓝熹微勉强站直,垂眸片刻,道:“我没事,你们去忙你们的。”   两名金氏弟子不放心,想再说话,却见蓝熹微转身朝外跑去,月白色飞扬如夜空中的一轮弯月,皎洁无瑕,不可方物。   霎时,便没了踪影。 第97章 血洗不夜天(上) 这辈子她最美好的无……   月上柳梢头。   蓝熹微一路撑着檐柱往房间走,夜风冰凉,吹得一双璀璨星眸结了霜似的,泰然自若地迈进房,反手将门关上。   漆黑沉寂的满室空荡,唯有零零散散的几缕清辉惶惶照亮一隅。   眼中那层琉璃终是尽数破碎,雾气来得急,也来得凶。   “熹微,作为兄长,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,可作为一个刚失去嫡子的父亲,金宗主相信与否,我们心里都清楚。”   “玄门百家中,想对魏公子发难的,想对温宁一脉下手的数不胜数,就算穷奇道的事,真是因为那一声多出的笛音,金公子死在温宁手上这件事,无法辩驳。”   “温宁他们来请罪,除了金宗主愿意放过他们,任何人去求情都是枉然,你能安然回来,蓝氏已是欠金氏一个大人情,我作为蓝氏家主所言,早已失了最公允的立场。”   字字见血,句句诛心。   蓝熹微靠着木门往下滑,直到全然跌坐在地上,她环住膝盖,眼泪止不住地滚落,浸湿了整张脸。   这些话。   她讲清穷奇道截杀的来龙去脉后,蓝曦臣沉默许久说出的这些话。   不啻于是彻底摧毁掉了她心底的最后希冀。   如蓝曦臣说的那样,穷奇道金子轩的惨死,的确是与温宁脱不了干系。   如今的兰陵金氏权倾百家,金光善想要保住一个人,亦或是想要杀掉一个人,有谁拦得住?   他们不会为了那些所谓的“温氏余孽”,去追查穷奇道的那声笛音是否真实存在,也不会放弃这个能堂而皇之除掉温氏剩余族人的机会。   整整一夜,蓝曦臣的这番话在她耳边流连萦回,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:没有用的,饶是她在场能作证,她的话也都是没用的。   姓温,但凡有半分嫌疑,即死罪。   而那人,会眼睁睁看着温情慷慨赴死吗?   上金麟台请罪的只有温氏族人,他没有前来,意味着肯定有人想办法让他“留”在乱葬岗了。   一根银针的事,并不难。   可药效过后,他心中又该是如何做想?   与心爱之人再难相见,再也无法继续可能的悲恸,她是尝过的,太痛了。   按理来说,她不该对让她这样难受的人仍存余情,她应该对他所有的事都避而远之,她应该尝试去忘记他的。   但是她没有。   这份早已成为了一厢情愿的感情,这份早已被人当饭后谈资的感情,她还是没有放下。   大抵是永生难忘了。   原来,还是很喜欢他啊,喜欢到哪怕他心里没她,还是很喜欢,还是不愿看到他受半分委屈苦难。   她想起了穷奇道在听到温情名字后,才渐渐恢复清明的那双漂亮瑞凤眼。   没有了她的魏无羡越来越好,没有了温情的魏无羡,还会好吗?   答案昭然若揭。   拂晓的第一缕光越过头顶洒落,不动声色地撕开了屋内黑暗的布锻。   蓝熹微愣愣抬头,眼前有些发黑。   辰时。   温氏族人...伏法命死之时。   素手颤抖着按住心口,蓝熹微脸色瓷白,艰难地喘了喘气,猛地吐出一大口血,闭上眼调息了半晌,随后撑地起身。   走出房屋的动作,与其说是又缓又慢,不如说她是在任凭自己的身子亏损。   春风徐徐吹来,青丝凌乱地飞扬,挡住了些许视线。   蓝熹微拢了拢鬓间碎发,一步一步地挪动,直到眼皮越来越重,停在了通往金麟台大殿的一段台阶上。   下一秒,活生生的人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,向前倒去。   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刹,蓝熹微恍惚听到了熟悉的声音——   “熹微!”   蓝忘机回来了。   是不是一切都还来得及?   是不是,玄门百家能放过温氏之人了?   ......   魏无羡再醒来时,四肢无力,头疼欲裂,浑身仿佛被无数根银针扎着,细细麻麻的痛觉蔓延开来。   “对不起,还有...谢谢你们。”   诀别的话响彻耳畔。   “不要...不要......”哑着嗓子低喃,他几乎是滚下石床,抓着陈情踉踉跄跄朝外跑去。   空无一人的乱葬岗安静异常。   魏无羡额间冷汗不断,他一边往金麟台赶,一边在想,温宁他们去请罪,态度挑不出错的话,金光善会不会放过他们?   又或者说,拿他们来逼他出夷陵也是可行的。   金麟台上世家众多,江氏、蓝氏......江澄与蓝熹微都在那里,温宁他们兴许还活着吧。   然而转念一想,江澄是金子轩的舅子,蓝熹微又差点死在温宁手上,他们身后的家族如何去为温氏族人说话?   蓝熹微,江厌离。   这两个对他来说胜过世间万物之人,在这一瞬,他竟然不敢多想。   是以当他终于到了金麟台,下意识就去了斗妍厅。   满天飘荡的白幡如雪,檐下一排白纱灯笼霎时刺痛长眸。   “没想到温氏那些人,真到金麟台请罪,金宗主怎么可能放过他们?”   “是啊,毕竟死的是金公子,要是换了我,也得杀了他们泄愤,要说也真是惨,金小公子才刚刚满月就......”   “好了别说了,快走吧。”   魏无羡匿在院中的一座假山后面,静静听着路过的金氏弟子说的话,睨向灵堂里的目光悲戚难持。   本是结喜灯挂彩幡的日子,此时整个金麟台上下只余哭声。   看着跪在灵位前熟悉的背影,魏无羡喉咙发紧。   魏无羡啊魏无羡,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啊?   “谁!谁?谁?”金夫人凄厉的声音划破夜空,惹得众人循声回首。   江厌离抱着金凌也转过了身,一眼就瞧见了小心翼翼看着她的魏无羡。   四目相望。   魏无羡觉得脑海里苦苦紧绷着的弦,瞬时崩断了。   “魏无羡潜入金麟台了!来人呐!来人啊!”   “抓住夷陵老祖!”   金夫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,惊动了金麟台上的弟子,四面八方地向魏无羡包围而来。   长眸红得不像样子,魏无羡翕了翕唇,到底是没能开口,只深深看了眼江厌离怀中的婴孩,便纵身飞上房顶,玄色身影顿时消失不见。   弟子乱哄哄的脚步声,刀剑破空响起的铿锵声,断断续续传到了金麟台的每一个房间内。   陷于梦魇里的女子,如画眉眼被薄汗沁湿,长睫微微颤动,时不时有晶莹剔透的液体落在软枕上。   坐在床沿的蓝曦臣,蹙眉问进门送药的蓝氏弟子:“外面发生了何事?”   “回宗主,是...是夷陵老......”弟子尚未回答完,忽然又一拱手,“宗主,归月仙子醒了!”   “咳...咳......”蓝熹微昏昏沉沉地睁开眼,随着她偏头去看蓝曦臣,一滴清泪沿着挺翘鼻尖滑进嘴里,苦涩的味道顷刻化开。   “熹微,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感觉怎么样?”蓝曦臣松了一口大气,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,“你吓坏我和忘机了。”   天知道他听弟子来报时,心里是有多慌乱害怕。   穷奇道的伤险些要了她的命,这才将将好些,若不是蓝忘机及时回来,从那么高的阶梯摔下去,后果不堪设想。   “大哥...忘机呢?忘机他回来了的,是吗?”蓝熹微挣扎着要坐起来,脖颈、胸腔没有一处不痛的。   “你别乱动。”见状,蓝曦臣连忙将药碗递给弟子,扶她半倚着床头,柔声安抚,“忘机回来了,他现在......”   “宗主,敛芳尊已在院中等候。”蓝氏弟子鲜少会打断蓝曦臣,除非是有什么刻不容缓的事情需要蓝曦臣出面处理。   敛芳尊?金光瑶在等蓝曦臣?   隐隐有些不安,蓝熹微抓住他的衣袖,轻声问道:“大哥要跟他去哪儿?”   盯着衣袖上骨节分明的手,蓝曦臣没说话。   “大哥,温情他们...他们已经请罪了,不是说了这件事就此揭过的吗?”蓝熹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,泪眼婆娑地望向他,“大哥,不要去夷陵,温氏族人已经死了,再去...他会没命的。”   想起妹妹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,又听到她这种时候还在担心伤她极深的人,蓝曦臣恼她不长记性,也心疼她的痴情。   只是终归,他还是舍不得她落泪。   “傻姑娘,我们不去夷陵。”三分真话掺了七分假话,蓝曦臣心虚地没再去看她眼睛,“你好好休息,我即刻让忘机来陪你。”   不敢多留,说完这话他便往外走去。   “大哥。”蓝熹微叫住了他,又问了一次,“真的不去吗?”   背脊僵了僵,蓝曦臣答:“不去的。”   这下,不说话的轮到蓝熹微了。   她一声不吭地看着蓝曦臣走出房,看他在门外的蓝氏弟子身侧停留吩咐,看蓝氏弟子将门带上。   默了半盏茶,蓝熹微抬手掀了锦被下床,外袍都没套上,随手取了衣架上的披风裹在身上,推开房门。   “归...归月仙子。”蓝氏弟子被由内打开的门吓到。   “我想去斗妍厅陪江姐姐,你们与我一同去吗?”蓝熹微莞尔道,神色温和得像极了从前不谙世事的蓝三小姐。   蓝氏弟子一时不知怎么作答,还是其中一位在云深不知处待了好些年的弟子出声答道:“宗主说,归月仙子伤还未痊愈,请您安心养伤。”   意料之中的话。   蓝熹微垂眸又笑了笑:“那你能告知我泽芜君与敛芳尊去哪儿了吗?”   这厮蓝氏弟子刚想说出蓝曦臣嘱咐的那番说辞,却听蓝熹微叹息道:“大哥近日睡不好,安神的香囊落下了,我还想着帮他送去,算了,若不是去做什么要紧的事,也无妨。”   此话一出,蓝氏弟子显然急了:“您交给我吧!”   蓝熹微似不解他的反应:“没事的,大哥只要不动用灵力,回来再用也可以的。”   去不夜天誓师大会怎么会不动用灵力?   蓝氏弟子听得愈发着急起来,思前想后,蓝曦臣只让他们守着蓝熹微别出门就好,告诉她蓝曦臣去哪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。   “归月仙子,您将香囊给我们吧。”   “宗主他与敛芳尊去不夜天了,金宗主有言,四大世家将在不夜天召开誓师大会,将温氏余孽护尸三天,匪首骨灰飞洒,以昭天道。”   身形一晃,蓝熹微死死地咬住唇瓣,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,将香囊交给他们,旋身回屋,坐在了桌案前。   请罪便请罪,竟是真的要将温情、温宁挫骨扬灰吗?   他得知了这消息,岂能忍住不出夷陵?   瞥向虚虚扣拢的窗棂。   蓝熹微忆起她第一回 翻窗。   彩衣镇的夜晚比兰陵的夜晚要迷人得多,不止是更接地气的街边小铺,也并非是由于彩衣镇属姑苏一带的偏爱。   是因为那场在她心尖点燃,就再没熄灭过的尘世烟火。   所以最后即使成了她一人的回忆,至少还有很多事,都是她与他一起经历过的,是真实发生过的。   结局怎么样,不重要了。   这辈子她最美好的无边光景,都在那儿了。   她此生所求不多。   唯愿羡安。 第98章 血洗不夜天(下) 上天啊,我如你所愿……   年少灵力充沛,每日修习夜猎时,受点皮肉伤不是什么大事。   可如今胸口中的这一箭,魏无羡只觉得平生一直坚持着的什么东西,霎时被它摧毁得一干二净。   “今夜,在这被挫骨扬灰的是,温氏余孽中的两名为首者,而明日就是其他的走狗,还有夷陵老祖魏婴。”   “竖子嚣张!”   “这还不是因为你对金子勋下那种卑鄙阴损的恶咒在先,你有什么证据,证明不是你下的?”   “魏婴,你太让我失望了,亏我曾经还仰慕敬佩过你,还说过,你好歹是开宗立派的一代人物,现在看来,真是几欲作呕,从此刻开始,我与你势不两立!”   原以为当他怀着最后的希冀,去与误解他、冤枉他的世人解释清楚这些事,说明白这些道理,就能真相大白。   但这些回答他的话,这些名门正派的态度,这些为了杀他而无端的指责,像是一团阴霾,彻底笼罩了他,瞬时就冲破了他抑制许久的情绪。   眼前晃过很多画面。   悬挂在城门上的尸体,异于正常死亡的尸体。   给过他许多温暖慰藉的温婆婆,陪他一起把酒当歌对夜畅谈的四叔,温氏十几名无辜修士至死都不得安宁。   无一生还,无人幸免。   压死骆驼的不是一根稻草,是一根一根往骆驼身上压的,每一根稻草。   再小再想忽视的恶意,经过从未间断的积累,也可以沉重如山峦。   魏无羡低下头,长眸阴鸷更甚夜色,他面不改色地扯出那支箭羽,随即缕缕黑气争先恐后吸食掉了箭羽上的血。   就这样吧。   做一个人人喊打的夷陵老祖,做一个孤身为阵的邪魔歪道。   剑眉微微一蹙,魏无羡将手中箭羽扔了出去,射箭偷袭他之人当场毙命。   “哥!哥!”   “魏婴,你好狠毒!”   魏无羡闻言,俊脸上染了几分戾气:“什么叫狠毒?他敢偷袭我这一箭,就应该料到,万一这一箭没射中的下场是什么。”   他顿了顿,勾唇道:“你们都已经叫我歪魔邪道了,总不至于指望着我宽宏大量,不和他计较吧。”   “布阵!今天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。”   立于屋檐之上的魏无羡,居高临下看着因为金光善一声令下,接二连三向他涌来的世家弟子,不甚在意地笑了笑,手腕轻轻一转,将陈情递至唇边。   陈情笛音乍起,滚滚黑气从他身上喷涌而出,张牙舞爪地攻向各大世家,不过是眨眼,不夜天城宛如回到了射日之征的日子。   腥风血雨,犹如人间炼狱。   蓝忘机抚琴凌空赶来看到的,便是即将要被邪煞之气吞噬掉的魏无羡。   琴音悠扬浩荡,终是惹得魏无羡停下了吹奏,抬眼望去。   “蓝湛,你来了,你从前就应该知道,清心音对我没用的。”   蓝忘机皱着眉没说话,挥手收起了古琴。   “蓝湛,我就知道,我们终有一天,要这样真刀实枪地杀一场。”话毕,魏无羡不再看他,再度吹动起陈情。   黑烟如潮水,猛地朝蓝忘机袭来,避尘应声出鞘,直指黑烟正中央所在之处。   凌厉剑气与凶煞怨气交缠不休,一时之间难分胜负。   “魏婴,停下来吧。”蓝忘机握着剑柄的手大力到青筋暴起,他担忧地盯着陷于重重凶戾黑气之中的魏无羡,喝道,“魏婴,熹微跟我讲了穷奇道的事有蹊跷,快停下!”   话音刚落,魏无羡倏地睁眼,放下了手中陈情,眼睫止不住地颤动。   “她...还好吗?”   提起蓝熹微明明有千言万语想问想说,到头来最惦念的还是她安然与否。   沉默了好一会儿,蓝忘机才低声回答他:“这么关心?为什么放任她一身是伤的回来?从夷陵到姑苏,很远吗?”   魏无羡愣住,蓝忘机的前半句,他原以为是在说穷奇道截杀的事,可后半句话的“夷陵到姑苏”是什么意思?   “蓝湛,你在说什么,你说清楚......”   问题还没出口,忽然间,有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里——   “阿羡!阿羡!阿澄,阿羡,你在哪儿啊?”   魏无羡僵硬地转身,他站在炎阳殿屋脊正上方,按理来说应该是一览无余的视线,偏偏在这个时候,找不到那道声音的来源。   “师姐......”   江厌离怎么会来这里?不是在金麟台吗?   她的灵力修为远不及江澄,这样的场合下,万一伤到她了......   魏无羡不敢往后想,飞身下了房顶就要去找江厌离。   只是他这一举动,无疑是吸引了众人所有的注意。   “魏无羡下来了!”   “快杀了他!”   此时的魏无羡,脑海里唯一的念头,便是找到江厌离,是以当一名弟子的剑锋迎面砍来之时,他都没反应过来。   蓝忘机挡在他身前,皱眉道:“魏婴,吹笛!”   这种情况下,身为陈情主人的魏无羡若是心神大乱,局势怕是再难逆转。   回过神来,魏无羡一边吹奏着陈情,一边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江厌离,黑气渐渐有了收敛之意,索性蓝忘机在他身侧,替他解决了不少麻烦。   事情很快开始好转了,然而变故,出现得更快。   和穷奇道一模一样,不知是何人所奏的陌生笛音盖过了他,来势诡谲亦凶猛,黑烟顿时变得无比浓郁厚重,击倒弟子后,立马将他们变成傀儡起来乱杀乱砍。   魏无羡停下吹奏,发现这些怨气又一次失控,心里的不安忽地放大了千倍,连陈情都拿不稳了,不停地旋身喊道:“师姐!师姐你在哪!”   “魏无羡,停下!”江澄也听到了江厌离的声音,想去找她,却被傀儡前后包围住,只得朗声道,“魏无羡,快停下!”   甫一还有江氏弟子说,魏无羡虽驭鬼笛,但不攻击他们,怎么好巧不巧,江厌离来了之后,便失控了?   魏无羡更是费解,为什么会这样?   穷奇道一次,不夜天一次,究竟是谁在故意纂改陈情的指令?   慌乱地穿梭着,目光中蓦然捕捉到了江厌离的背影,魏无羡大喜,忙道:“师姐!”   不仅是他,江澄、蓝忘机都看到了一身净白孝服的江厌离。   或许正是因为她的衣裳,与这血流成河的不夜天城格格不入,在一众傀儡中,也成了首选攻击的对象。   江澄盯着在江厌离身后举刀的傀儡,嘶声道:“魏无羡,你让它滚!”   “滚开,给我滚开,别碰她!”魏无羡肝胆俱裂地吼道,颤着手想用陈情驱赶傀儡,可怎么吹,都无济于事。   傀儡越离越近,最多三步的距离,就能碰到江厌离。   “师姐,快闪开!”   一切的发生都在电光火石间。   有人抱着江厌离回身一转,露出了整个后背,月白色披风短暂的护住了两人,下一秒,锦缎被无情地划开。   “熹微!”   “熹微!”   江厌离能感觉到被人牢牢地护住,刀刃割破皮肉的声音,和蓝忘机江澄的惊呼声一同响起,她还听到了一声闷哼。   在地上滚了好几圈,停下之时,蓝熹微骤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。   金麟台到不夜天,其实没有很远,但对于尚未完全痊愈的她,避开蓝氏弟子翻窗出来的确耗了不少时间。   没想到,她好不容易极尽灵力御剑至此,不夜天的情况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。   响彻不夜天城的这段笛音,与穷奇道截杀的陌生笛音有异曲同工之妙。   她还没来得及深想,森森银光入目,偏头看去,委实是触目惊心的一幕。   蓝熹微知道,斡旋与傀儡之中的她早已有些吃力,她没带昭阳,就算用落霞去抵,用得也是左手。   她不敢赌,只能强行运转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冲了过去。   背上的伤还好,真正让她感觉到呼吸困难的,是透支亏空到底的身子。   “熹微!”   江厌离手足无措地在她怀中起来,见她面色惨白,当即泪如雨下:“熹微,你别吓姐姐,你和我说句话......”   一口郁气堵在了心口,蓝熹微吐不出半句话,又怕江厌离担心,伸手虚虚地握了握她的手。   “蓝泱!”   久违的清冽气息混着血腥味扑鼻而来,魏无羡此刻的声音喑哑得很厉害。   心神俱裂的痛感,在他亲眼看到月白色又一次被血色浸开时,痛到无以复加,撕裂了他所有的理智。   他什么都不想顾了,他只要她不再受伤,他只要她好好的。   “阿羡,熹微的伤在背上,你别这么用力抱着她。”江厌离着急地出声道,“阿羡!”   随后来的蓝忘机也失了一贯的冷静,浅眸看着被魏无羡死死圈住的人,罕见的红了起来。   玉颈上的纱布都还没换,除去披风只穿了件中衣就来了。   你到底,是有多爱他?   一边握住蓝熹微的手给她输灵力,蓝忘机一边厉声道:“魏婴,你先松开她。”   魏无羡抬头看他,长眸里有着比血色更猩红的颜色,周身萦绕的杀气愈发强烈。   “魏婴,松开!”   “羡羡,你听蓝二公子的,先放手。”   “魏无羡,快松开。”赶至他们身侧的江澄也在让他放手。   眼看蓝熹微气息越来越凌乱,蓝忘机正欲抽出避尘去逼退魏无羡,只听女子气若游丝地开了口。   “你别这样......咳咳......”   呕出一大口殷红淤血,蓝熹微挣扎着挪动,轻而易举就离开了他的怀里,半倚在蓝忘机肩上,侧眼望去,星眸雾气弥漫。   既然丢下了她,不喜欢她了,这又是在干什么?   她不要他的怜悯。   一分都不要。   疼得有些麻的后背,不及心底那道疤痕复发的悸恸,蓝熹微缓缓将头转了过去,没再看他。   魏无羡怔怔地站起身来,额间有密密麻麻的冷汗大颗滴落,下颌紧紧绷住。   他知道她说的“别这样”是什么意思。   那日伏魔洞,她说过的。   “我也求你,别再关心我了,也别再跟我说一句话。”   靠着蓝忘机气色虚白无力的女子,曾为了他而处于玄门百家的对立面,她不怕家族发难,不怕世俗的流言蜚语。   与他在一起要遭受的苦难,她从没提过一句,她只关心他有没有受委屈。   这段感情里,她想要的很简单,她要他不要再丢下她了,她要他不要再骗她了。   可是,这两样他都没有给她。   魏无羡啊魏无羡,你怎么还敢去抱她啊?   “你不是说你能控制得住吗?你不是说没问题吗?”扶起江厌离后,江澄抬手就重重搡了魏无羡一把。   “阿澄......”江厌离有心想劝住弟弟,只得移到中间隔开他们,“阿澄!”   “我没有,我不知道,我没有让他们杀人,为什么我控制不住?我控制不住啊......”魏无羡踉跄往后退了一步,神色悲怆地垂下了眼眸。   如果没有蓝熹微,受伤的就是江厌离。   不管是谁受伤,都不是他用陈情下达的指令啊。   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受我控制......为什么不受我控制......”   看着濒临崩溃的魏无羡,江厌离上前去够他的脸,哽咽道:“阿羡。”   一滴眼泪淌过指腹,她的心跟着紧了紧,柔声安抚:“没事了,羡羡......”   十几年温馨岁月,走马观花似的一一浮现。   第一次独自深夜出门去找爹爹带回来的孩子,第一次给与自己弟弟差不多大小的孩子熬汤喝,第一次被人以亲昵的姿态叫师姐。   江厌离泪眼婆娑地望着魏无羡,望着同样眼眶通红的他,轻轻出声:“我的羡羡,你刚才怎么跑得那么快,师姐都来不及再看一看你,再和你说一句话。”   “师姐想和你说......”   温婉女声戛然而止,取而代之的,是剑穿风而过的呼啸声。   几乎是刹那的事。   被猛推到地上的魏无羡看过去,缟素衣裳上有大片的血迹晕染开来,而仍在汨汨向外冒血的那处,是江厌离的心口。   这个刚刚还在唤他名字的人,在穿心而过的利刃之下,瞬间没了生机。   江澄懵懵地接住朝他倒下的江厌离,下意识去探她腕间,静如死水的脉息,是姐姐留给他最后的回答。   “姐!”   “啊——!”   耳畔是悲恸欲绝的嘶吼声。   昏昏欲睡的蓝熹微意识到了什么,慢慢地回头,循声望过去,便瞧见了在江澄怀里断气的江厌离。   “不是... 不是,我是要杀魏无羡,是她自己扑上来的。”拿剑刺死江厌离的弟子恐惧地扔掉了手中的剑,“魏无羡,是你自己害死她的。”   听到这话,无数绝望愤怒疯魔地涌上心间,魏无羡极短地愣了一下,转瞬就冲到了那名弟子身前,掐住了他的脖子,活活将其捏死。   众人看魏无羡势单力薄且有失常态,纷纷叫嚣。   “魏无羡在那,马上杀了他!”   “魏无羡,当初就是因为你,连累死江枫眠夫妇,现在你又连累死你师姐。”   “都是你咎由自取的,还敢迁怒于别人,不知回头,反而继续伤害人命,罪无可恕!”   “魏无羡,你害人害己,你这个丧心病狂之徒!”   “誓杀夷陵老祖!”   蓝熹微被蓝忘机托住大半的身子,远远看着不停吹奏陈情的魏无羡,却遭到反噬口吐鲜血,恍然若梦。   他困于众人犀利言语之中,像是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。   他的状态俨然不对劲了,仿佛胸膛里装的再也不是那颗赤子心。   他起了杀心。   会出事的。   蓝熹微颓然地抓住蓝忘机的手,幻出落霞,语气近乎哀求:“忘机,我们要一起,送他回夷陵,好不好?”   蓝忘机早有此意,但也心如明镜。   假使他不应下,魏无羡回不回的去夷陵先不论,蓝熹微定然是不会跟他回去了。   她身上外伤倒不严重,方才又渡了许多灵力给她,自保不是问题。   蓝忘机没再多犹豫,提剑向魏无羡靠近。   只是,局面变得越来越乱,众人一见魏无羡受伤了,就一起嚷嚷着要围攻他,誓夺阴虎符。   听着这些话,魏无羡心下痛恨不断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,兜头兜脑将他蒙住,长眸含泪掠过那些丑陋的嘴脸,他冷笑着跃上高地。   掌心翻转,散发着刺目黑气的阴虎符乍现,暗沉的天色随着他掷出阴虎符,顷刻亮如白昼,鲜明的对比之下,黑煞的阴虎符更是显眼。   众人一见是阴虎符,大肆兴奋,四面八方的为之冲来,一时间,原先誓师大会要讨伐魏无羡世家队伍分崩离析,死伤无数。   魏无羡只看了他们一瞬,便头也不回地纵身飞至万丈悬崖边,堂堂七尺男儿身竟给人一种心涩的破碎感。   从来不知道原来人能这样的害怕。   蓝熹微狠狠咬住唇瓣,弃了左手的落霞,右手夺过傀儡的武器,持刀一层又一层的突破,右肩筋脉逆行痛得她浑身发抖,依旧没有停下。   不夜天的万丈悬崖。   他过去,意味着什么?   脚下一软,蓝熹微整个人摔在了崖边的石块上,似玉掌间划出一道长且深的血痕。   “阿羡,不要...我求求你!不要!”   漂亮精致的一双瑞凤眼,终于有了几分轻浅旖旎的温柔。   魏无羡看着她,嗓子沙哑得不像话:“傻姑娘,我都说了那样的话,何必为了我搞成这副摸样?”   蓝熹微撑起自己,艰难地朝他走了几步,杂乱无章地哭道:“阿羡,你回来,我求求你了,你回来......”   “别过来了。”魏无羡叫住了她,剑眉紧拢着,垂放身侧的手也紧紧握成了拳,努力克制着心头最深的一份情感。   “蓝泱,对不起。”   他在轻笑,眸子却已红得剧烈,再多的话到头来,终归只化成了这三个字。   这辈子遇见她,和她经历过、爱过,纵使没有走到最后,他也不后悔了。   上天啊,我如你所愿死去,也请你一定佑护我的姑娘,此生平安喜乐,再无灾难。   魏无羡释然地阖上眼,颀长的身躯直直向悬崖倒去。   “不——”   蓝熹微用尽剩余的全部力气跑了过去,到底还是晚了一步,而身旁有道身影比她快,拽住了魏无羡的手。   是蓝忘机。   捂着肩头粗粗缓了口气,蓝熹微不假思索地趴在了崖边,与他一同拉住了魏无羡的手,拼了命使劲,脖颈、背上的伤口逐渐裂开。   “放手吧。”魏无羡睨着他们,眉宇松动,重复道,“放手吧。”   蓝熹微没多余的力气说话,听他毫无求生的念头,不禁潸然泪下,连连摇头。   “魏婴。”蓝忘机抓着魏无羡的那只手,源源不断有血流出,落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崖底。   不夜天这场誓师大会到眼下,谁不是在硬撑?   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修士想撑着去抢夺阴虎符,崖边的他与蓝熹微,则是在撑着与阎王爷抢人。   突然之间,有道泛着寒意的剑光闪现。   魏无羡稍稍侧首,便撞进了江澄愠怒的杏目之中。   “江晚吟。”蓝忘机俊雅的脸上满是汗水,从齿间挤出几个字,“住手。”   江澄置若罔闻,高高举起三毒,恶声道:“魏无羡,你去死吧!”   就在锋利的剑快要刺向魏无羡时,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握住了剑身,血沿着剑锋滴在魏无羡脸颊上,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蓝熹微。   今夜见了太多的血,但没有像这一刻这般痛切心骨,有什么在脑里炸开,阵阵晕眩。   她怎么敢。   怎么敢徒手抓江澄的三毒啊?   蓝熹微是想阻止江澄的,可她用的是右手,本就使了刀剑,哪里还能挡住江澄滔天怒意的一击。   剑刃毫不留情地滑过掌间嫩肉,嵌进了岸边石块的缝隙里。   魏无羡陡然回神,深深望了蓝熹微一眼,然后猛然向后一挥,坠入了无尽黑暗的深渊之中。   “阿羡——”   光亮照不到的地方。   蓝熹微眼睁睁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坠了下去。   她想通了一件事。   她的人生,她这十九年的人生。   就到这里了。 第99章 十六年后 “十六年了。”她款步行至窗……   已过戌时,夜幕如藏青绸缎,山峦林立着的高大树木覆着清亮月辉,透射出的影子斜长而朦胧,落在了山上雾气袅袅的仙府之中。   宵禁时分的云深不知处,只有微风吹拂而过的簌簌声,以及,廊道间极其细微的脚步声。   发出这不时宜动静的是一道黑影,纵使身处黑夜,也能瞧见这人所到之处,隐约闪着细细碎碎的金光。  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,这人熟练地避开了巡逻的蓝氏弟子,来到了一处雅致不俗的居所,庭中栽植着一棵莹洁清丽的玉兰,院门的匾上行云流水的镌了两个字。   晓室。   金凌踮脚望了望,晓室里虽比他来时经过的地方还要清净几分,但好在屋舍仍是一派灯火通明。   “我就知道......”他小声地嘟囔了句,随即一扫方才的小心,大摇大摆地跑了进去。   绕过迎风摇曳的玉兰,金凌一边推门而入,一边喊道:“小姨。”   屋内的月麟暗香中夹杂着几缕檀香,饶是盈满整间屋子也不让人觉得腻,反而让人异常的舒适惬意,不由自主地静心凝神。   微敞的窗棂前坐着一位女子,穿着一件月白衣裙,青丝用发带拢起,映在烛火之下的肌肤如凝脂玉般雪白,未施粉黛的眉眼有着绝艳的韵致流转。   对于未得通报擅闯自己房里之人,她仿佛早就司空见惯,搁下手中书卷,不急不慢地抬眸看去。   璀璨眼眸已是很美,却总像蒙了薄纱似的,少了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,更惊艳的东西。   “江澄又要打断你的腿了?”   金凌得意洋洋地摆摆手,坐在桌案旁倒了杯茶,撇嘴道:“非也非也,我最近剑术突飞猛进,舅舅......好烫!”   睨着他忙不迭放了茶杯的动作,蓝熹微失笑,走过去也倒了杯茶,放在桌上,道:“傻阿凌,茶是要等,也是要品的。”   明显往上冒的热气,看得金凌愈发憋屈,他搬着凳子朝前挪了一下,闷声埋怨:“小姨笑话我。”   温柔刮了刮他的脸颊,蓝熹微莞尔道:“这么晚了还来找我,莫不是就为了给我笑话?”   “不是!”金凌下意识地驳道,“我是来找小姨说正事的。”   这个点的正事?   蓝熹微不太相信,端起茶抿了抿,示意他说下去。   “舅舅再过几日要带我去夜猎,听说...”金凌顿了顿,“含光君也会带弟子前去?”   合着是来打探蓝忘机的行踪?   黛眉一挑,蓝熹微看着他,轻笑出声:“阿凌,你怎么这样怕忘机啊?”   “我...我不怕含光君,是仙子...仙子它怕含光君。”   他不提仙子,她还想不通其中蹊跷,现下她霎时明白了。   说来也是哭笑不得。   金凌并非是从小就与她这般亲近。   算起来,他是由江澄和金光瑶共同抚养长大的,那时没见着蓝熹微,只是听江澄说过,他还有一个小姨,但小姨生了病,暂时见不到。   六岁生辰的当天,金凌见到这个常常从舅舅嘴里听到的小姨。   “如兰,生辰欢愉。”   天真无邪的孩童遇上玄门世家的第一美人,愣了片刻,他鬼使神差地抱住了素未谋面的美人,然后,在她脸上嘬了一口。   再然后,被江澄狠狠揍了顿。   也是从那日起,除去莲花坞与金麟台,他经常会往云深不知处跑,是以没学过蓝氏家规的小金凌,没少被蓝忘机罚。   这是蓝熹微认知里,他最怕蓝忘机的缘由。   但金凌如此畏惧蓝忘机,不是因此。   他十岁生辰,小叔叔金光瑶送了他一只灵犬,身为江澄嫡亲的外甥,在起名这方面如出一辙的...奇怪。   连江澄听到他取的名字都有些意外。   “我喜欢小姨,但不能时刻和她待在一起,刚好小叔叔送了灵犬给我,小姨不在的时候,我就和仙子玩。”   金凌清楚百家中闻名遐迩的归月仙子,是他小姨。   他的确很喜欢蓝熹微。   可是,他头一回带着仙子来云深不知处,当着蓝忘机的面叫“仙子”的时候,蓝忘机问他:“你叫它什么?”   “仙子。”金凌如实作答,“归月仙子的仙子。”   “......”   蓝熹微姗姗来迟看到的画面,就是快哭了的金凌,和神色晦明莫测的蓝忘机。   “阿凌,你怎么了?”   金凌没说话,倒是蓝忘机替他答了:“他给灵犬取名,仙子。”   蓝熹微怔了怔,旋即反应过来,笑着问金凌:“阿凌,为什么叫灵犬仙子啊?”   “因为......舅舅说外面的人,都叫...都叫小姨归月仙子......”金凌的声音越来越小,最后一句近乎听不清。   “我想与小姨天天在一起。”   那是金凌第一次看到蓝熹微掉眼泪。   他不知道他说错了什么,只知道他说完,清泪溢出的刹那,蓝忘机满眼的心疼与愠怒随之而来。   “你说了什么?”   不怒自威的含光君,生起气来质问他的样子,委实把他吓得不轻。   还是蓝熹微挡在了他身前,清越女声倏地就沧桑了许多。   “忘机,与旁人无尤,是我自己的原因。”   金凌听着背对他的蓝熹微说完这句话,跟着蓝忘机回了晓室,他又隔了好长一段日子没见过蓝熹微。   而后每次见蓝忘机,他都有些怕他。   他甚至觉得,蓝忘机比他、比他那个嘴硬心软的舅舅还要喜欢蓝熹微,所以彼时的蓝忘机,控制不了怒意,也掩不住爱意。   “忘机哪次罚错你了?又有哪次真的罚你了?”   金凌不自在地垂眸,心里暗忖:我是金氏之人,被含光君以蓝氏家规罚完了,舅舅还嫌我丢人也罚我,而且含光君也只有你在之时,没真的罚我罢了。   发现少年恹恹地低了头,蓝熹微心中一软,温声道:“阿凌,江澄带你去哪儿夜猎?小姨这回也去,好不好?”   此话一出,金凌立即抬首望来,喜道:“当真?”   蓝熹微点头:“当真。”   “好!舅舅这回让我去大梵山抓食魂煞和食魂兽。”   怔瞬地眨了眨眼,笑意蓦地滞住,蓝熹微颦眉问道:“在哪?”   “大梵山。”   “她不会去。”   一前一后响起的两道声音。   金凌僵硬地回头。   “夜归者不过卯时不得入内,触犯蓝氏家规。”来人身镀皎洁清光,俊雅非常的脸庞上飞起了千年霜雪。   “这个月第三次了,金小公子。”   “含...含光君,我...我这回是真找小姨有事......”金凌话没说完,便被冷声打断——   “她不去。”蓝忘机提步一走近,金凌本能地从木凳上弹起来,急急向后退了一大步,“嘭”地撞上了檀木制成的桌案,茶水倾杯洒出。   “阿凌!”   见状,蓝熹微回神,跟着起身将他拉了过来,语气担忧:“磕着哪里了?疼不疼?”   “我没事,小姨。”金凌欲哭无泪,看着她身后站着的蓝忘机,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了。   下回来云深不知处,他一定要认真看黄历。   想起他们适才谈及的话茬,蓝熹微确认他没磕着后,柔声开口:“这么晚了,回哪儿都不安全,我去给你收拾房间。”   听了这话,金凌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,忙道:“不用不用,我去找思追!”说罢,竟是不愿多停留一会儿,转身便跑出了晓室。   四周瞬间陷入了寂静。   蓝忘机凝望着站在原地未动的人,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,上前轻握住皓腕,稍稍用力,将人旋了个身。   阵阵暖意沿着广袖传来,慢慢蒸发掉了浸湿袖口的大片水渍。   “只顾他,便不顾自己了吗?”   半晌,蓝熹微嘴角弯了弯,不答反问:“不过是换件衣裳的事,费什么灵力啊?”   蓝忘机没说话,耐着性子帮她烘热了衣袖,又敛眉倒了杯热茶递给她,顺着她的话说道:“早春夜凉。”  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再提金凌,也没再提金凌说的那件“正事”,零零散散聊了几句,蓝忘机见她眉间有了倦意,正欲离开。   “忘机。”   看着窗边稀碎的月光,蓝熹微眸中笑意一点一点地淡去。   “十六年了。”她款步行至窗前,亲手关窗阻断了照进屋内的光亮,语气平静,“我什么也不期待了。”   ......   “莫玄羽。”   “莫玄羽...莫玄羽。”   不知有多少年没听到人说话了,魏无羡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。   莫玄羽,是谁?   那飘忽声音的主人像是听到了这个问题,幽幽答道:“莫玄羽就是你啊,我千辛万苦地把你救活,从今以后,你就是莫玄羽了。”   “我也没有办法,我也不想给你下舍身咒,但是,他们欺人太甚,替我杀了他们,替我杀了他们!”   “魏无羡,帮我报仇!”   歇斯底里地喊出这句话后,魏无羡耳畔再无任何声响,长眸渐渐清明,视线中浮现出一个银色面具。   他这刚捡起面具端详,木门忽然大打开来,熠熠白光晃得他有些晕,然而不等他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,就被人踹了一脚。   “滚!”   对准胸口踹的这一脚力度不小,魏无羡直接在地上滚了半圈,几欲吐血。   敢踹本老祖?胆子真不小啊。   “你还敢去告状?你以为我真的怕你去告状?也不想想,你住的是谁家的地,吃的谁家的米,花的谁家的钱?”   劈头盖脸的响亮骂声在屋里嗡嗡回荡。   “拿你几样东西怎么了?”莫子渊抬脚毫不客气地又踢了脚魏无羡,恶狠狠地道,“本该就是我的。”   好家伙。   不仅踹了本老祖,还连着踹了两脚。   “就这么几张破纸,还藏得跟宝贝一样?”   莫子渊将下人搜出来的符纸摔在魏无羡脸上,不屑地嘲讽:“去过几年兰陵金氏了不起?人家照样不认你这个私生子,还不是像狗一样被人赶回来?”   “作为你表哥,我好心奉劝你几句,不要学你那死鬼母亲那样,做那白日梦,贱人就是贱人,攀不上兰陵金氏那只凤凰。”   若不是有下人来禀报,魏无羡丝毫不怀疑他会继续骂下去。   “少爷,除祟的仙师们已经到正堂了,夫人叫您过去。”   “好。”   浩浩荡荡一行人这才走了。   缓了好一会儿,魏无羡撑起身子坐直,摩挲着手中的面具,喃喃道:“莫玄羽...舍身咒......”   他堂堂夷陵老祖,是被人点名要求报仇了吗? 第100章 莫家庄 那么多人巴不得你死,她在最后……   水缸里倒映出的脸很熟悉,俊美之中带着些许苍白,是多年前云梦江氏神采飞扬的大师兄,也是多年前令人闻风丧胆的夷陵老祖。   这确实是他。   魏无羡捧了几掬水,心烦意乱地洗了通脸,叹息开口:“莫玄羽啊莫玄羽,我这死得好好的,你为什么要救我?还用舍身咒?你这是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啊?”   看向胳膊上的伤,他嘲弄地弯了弯唇角。   也是。   夷陵老祖,忘恩负义、丧心病狂,多适合替别人报仇啊?   魏无羡清楚这四道伤疤意味着什么。   一道疤一条命,如果莫玄羽的仇人不死,这些伤疤就永远不会愈合。   “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。”   越想这事脑子越乱,魏无羡认命地摆摆手,一转身,便迎面撞上一个陌生人。   “莫疯子,谁让你出来了?赶紧给我滚回去。”来者多半是这莫家的下人,趾高气昂地指着他,态度十分不善。   魏无羡想了想,犹豫着问道:“我...我是莫玄羽?”   “你不是莫玄羽你是谁啊?”下人白他一眼,“我告诉你,别做那白日梦了,你就算飞上枝头,也变不了凤凰。”   “今天怎么没戴你那破面具啊?”   霎时明白了什么,魏无羡松了口气:“我一直戴着面具啊。”   下人没直接回答他,反而是话锋一转,道:“欸,疯子,趁你今天清醒,你倒跟我说说,兰陵金氏到底把你怎么了?去了什么金麟台,回来怎么变成这样?不是涂粉就是戴面具,怎么,见不得人了?”   此话一出,分明是自己的容貌,但仍被他们当作莫玄羽的缘由,就能完全说得通了。   长眸眨了眨,魏无羡没再与他继续聊下去的念头,笑着往外走去。   “欸?你去哪儿?”下人连着叫了他几声都没得到回应,顿时脸色一变,拎起水盆里的擀衣棒就朝魏无羡打去。   毫无防备的挨了几棍子,魏无羡掐准他挥棒的间隙,旋身打了个响指:“定。”   目光所及之处,是被他定住的下人,以及...一包花生。   眼前忽地亮了起来,漫不经心地拿到手尝了尝,魏无羡不满意地蹙了蹙眉:“花生都没有十六年前好吃了。”   说是这么说,可他还是一边砸吧嘴吃着,一边在这莫家瞎逛。   刚刚迈过一处月洞门,就听见前方的声音:“最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作恶,已经死了好多人了,夫人可算把你们盼来了,这边请。”   中庭的长廊走来一众人,带路的是莫家的一个下人,跟在他身后几名白衣飘然的少年,自成一派的雅致气度拢于周身,衣袍上绣着的纹饰,煞是好看。   只一眼,魏无羡便知道这几名少年师出何家。   姑苏蓝氏。   而且瞧他们额上佩着的卷云纹白抹额,应当还是有蓝家血统的亲眷子弟。  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很多画面。   他曾见过有人将这素净至极的颜色,穿出了风华绝代的绝艳姿容。   也曾见过被血染红的月白衣袍。   那人趴在悬崖石块上哭泣、摇头,吹笛舞剑的葇荑,被削铁如泥的利刃划出伤口,鲜红的血滴在他脸上。   纵使在这之前,那人背脊还受了一道很深的刀伤,雪白中衣隐隐也有血色浸开。   可那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,就是死死地拽着他,不肯松手。   再度见到这抹卷云纹饰,一种撕咬在心口上发散的酥麻胀痛感,穿过了无数个日夜星辰,来到了他的面前,毫不留情地击溃了他所有的防线盔甲。   那么多人巴不得你死,她在最后一刻,却拼了命地想要你活下来。   十六年,他不知道他身在何处,对于他来说,不过是做一场梦的时间,转瞬即逝,但对她来说呢?   对蓝熹微来说呢?   仅仅只是想到这个问题,魏无羡的心脏就疼得不能自已。   他自认做事不算周全妥当,总归倒也还是问心无愧。   唯一对不起的人,辜负了的人。   是蓝熹微。   魏无羡嘴角紧绷着,看着那些少年离他越来越远,眼睫倏地就湿润起来。   耳畔猝不及防地响起了一个声音。   “去吧,魏无羡。”   哪怕是从蓝氏弟子的口中听到她的消息,也好,不是吗?   ......   慢慢悠悠赶到莫家庄后,蓝熹微本想着先给蓝忘机发个信,谁知她将将挨近莫家庄,便听见里头有阵阵喧哗,混着哀嚎与惊叫声,吵得她头有些晕。   蓝熹微睨了眼紧闭的大门,估摸着敲门引人来开门的可能性不大,旋即飞身越过了围墙,落到了院中央。   整个院子灯火通明,正厅没栓门,乌泱泱的一堆人都聚集在此,有的女子还未来得及梳发,个个都是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。   这是怎么回事?   不是说莫家庄就是简单的邪祟作恶吗?   蓝熹微不解,下意识地去寻蓝思追。   环顾一圈,终是在靠外的圆桌前,找到了熟悉的身影,款步绕过人群朝他走去,好在这些人都还没回过神,竟无一人注意到她的动作。   “渊儿,我的渊儿!”   悲痛欲绝的呐喊声传入耳内,蓝熹微脚步不自觉地一顿,循声望去,发现就是蓝思追面前的一位妇人发出来的。   听上去确实很是伤心。   蓝熹微甫一想着怎么安慰她,便听她陡然换了种语气,厉声指责道:“你到底对我儿做了什么?”   “放心,他只是昏过去了。”蓝思追仿佛还没意识到这妇人的刁难之意,下一秒,妇人怒骂道——   “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,修什么仙,除什么邪?连个孩子都护不好!”   一旁知晓了事情来龙去脉的魏无羡听到这儿,剑眉紧了紧,正要反讽莫夫人,身后有人抢先出了声。   “敢问这位夫人啊,我姑苏蓝氏,是欠您什么了?”   蓝熹微站在原地,气定神闲地说完这句话,视线越过蓝思追,继而道:“景仪啊景仪,你平时在我面前,可没这么安静。”   在场之人像被施了魔咒似的,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,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,一个大美人。   “归月仙子”这个名号,远比本人要更为人知些。   这么多年,有幸一睹归月仙子芳容的人,皆是赞不绝口,褪去青涩稚嫩的容貌,就像似一块璞玉,历经了岁月的雕琢沉淀,美得愈发不可方物。   但是她给人的感觉,早已不再如当年那样温和。   原先世人都以为她的性子,是介于蓝曦臣与蓝忘机的中间,不冷不热,相处最是舒适,而如今,她有时露面会比蓝忘机还冷,会比蓝曦臣还淡然。   红尘中,好像没有什么能让她动容的存在。   “归...归月仙子。”率先反应过来的蓝景仪慌慌张张行了个礼,其余蓝氏弟子才堪堪回神,跟着行礼。   紧跟其后的,是丝毫不逊于方才的纷扰鼓噪。   “这就是蓝氏的归月仙子啊?”   “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真仙子!”   “天呐,这也太美了吧。”   当费尽心思想打听一二的人,真的出现在身侧时,潮水般汹涌不倦的情绪一点一点填满了心间。   深陷沼泽的困兽,又要怎么从泥泞不堪的过去中挣脱开来?   近乡情更怯。   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。   出来太急没带面具,怕她认出自己,又怕隔了十六年,她早已忘了自己。   身体做出的决定显然要快几分。   退到了柱子后,魏无羡再去看蓝熹微的时候,只看得到清瘦的背影。   她正在听蓝思追说话,没有留意到他,甚至都没往他这个方向看。   大致理清了莫家庄的事情后,蓝熹微看着满脸怨恨的莫夫人,想起她前一秒还在为儿子哭泣,转眼立马对丈夫吹鼻子瞪眼将人赶了出去,不免心生好笑。   摇了摇头,她侧首吩咐道:“景仪,你再去仔细看看莫子渊身上究竟有何异样,思追,你跟我.....”   话还没说完,院子里忽然有高亢的尖叫传来。   正厅里的人一眨眼全跑了出去。   院子中央的平地上有两人,一人倒地不醒,另一个正被莫老爷掐脖提着悬在了半空,面色狰狞怖然。   蓝熹微本就站在最前,见状二话不说又向前踏了一步,白皙掌间灵力乍现,抬手起落间,粼粼蓝光幻成牢笼,缚在了莫老爷身上。   “思追。”   蓝思追会意,袖中飞出一条绳索,彻底捆住失控的莫老爷。   “景仪,给忘机发信号。”   蓝熹微这话一出口,躲在檐住后的魏无羡登时愣住。   他眼下压根没想好怎么面对蓝熹微,要是再来个蓝忘机,那可真是故人重逢大会。   “可是含光君走前也没和咱们说他去哪儿啊。”   蓝熹微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号弹,递给了蓝景仪:“你用这个发,他定会赶来,这里作恶的不仅是邪祟。”   “那是什么?”   星眸极短地黯了一下,又很快蒙上了拒人千里之外的薄雾。   “莫老爷与莫子渊有什么共同之处?”   蓝景仪想了想,道:“他们的瞳孔都变白了。”   “还有呢?”蓝熹微意味深长扫向蓝景仪的脖颈与手臂,岂知蓝景仪没能领悟她的意思,反而......   脸红了。   “还有黑色的纹理,莫老爷与莫公子脖颈手臂上都有奇怪的黑色纹理。”蓝思追接话,完全正确的答案,却听得蓝熹微心头一惊。   不动声色地多看了蓝思追一会儿,瞧他并无异样,蓝熹微才放心,随即缓缓道:“思追所答不错,瞳孔变白,黑色纹理,你们对这不清楚是自然。”   “这是阴虎符留下的痕迹。” 第101章 夜起 好不容易熬过来的岁月,她可能压……   听完她的话后,蓝思追与蓝景仪都没再说话,就连其余的蓝氏弟子也出奇地安静。   蓝熹微只当他们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凶险的东西,又不清楚阴虎符是什么,不免心中生了胆怯,亦或是还没回神。   但她不知道,蓝忘机带他们去夜猎,杀过比这还要狠厉的邪祟猎物,蓝氏讲学的课堂上,也了解过十六年前的不夜天之战。   此时沉默的缘由,并非畏惧,并非茫然。   是他们惜字如金的含光君,耳提面命的结果。   一向在修习教导上鲜少开口的蓝忘机,说话最多的一回,就是让他们不要在蓝熹微面前提不夜天之战,不要提十六年前的事。   更不要提有关夷陵老祖的任何事物。   阴虎符是谁的法器,这些如今蓝氏同辈之中的佼佼者,岂会不知?   “很多年前的事情了。”蓝熹微不甚在意地笑了笑,星眸低敛,“不清楚,也是常事。”   毕竟,那么痛的伤口都愈合了,还有什么可以用来怀念呢?   什么都不剩了。   “景仪,带他们进屋。”   看着众人陆陆续续回了正厅,蓝熹微想了想,叫住了走在他们后面的蓝思追。   “思追,你说的莫公子,是莫玄羽吗?”   蓝思追停了步子,点头道:“是,莫家的人说莫公子是个疯...心智有些不太正常,但在正厅的时候,我总感觉他...很正常。”   莫玄羽这人,蓝熹微在金麟台见过几次的,他被赶出金麟台的原因,她听金凌讲过。   说实话,她不是很相信。   虽说莫玄羽从小未生活在大家族里,但一个会给侍女回礼道谢,会偷偷给仙子送骨头吃的人,能有多坏?   跟她碰面时手都不知怎么放的人,偏偏是以骚扰纠缠敛芳尊的夫人这一借口,直接被轰回了莫家庄。   太诡谲了。   不过说到底还是兰陵金氏的家事,蓝熹微当初没有深想,眼下亦不会。   “还发现了什么异常吗?”   蓝思追思忖片刻,忽而道:“在您来之前,我在这听到了有人吹了您吹过的姑苏小调。”   这个答案委实出乎意料。   足足愣了半晌,蓝熹微堪堪反应过来,他说的姑苏小调,奇怪在何处。   姑苏小调,她只给一人哼唱过,而这么多年来,她也仅仅是在放纵自己醉到极致的情况下,才会断断续续吹几遍。   今日还真是......   莫不是因为她应下了金凌夜猎,又没有说到做到,所以在今夜,来惩罚她。   都在拉着她回到十六年前,回到那段她小心翼翼埋葬于一个又一个长夜的记忆。   那些往事和那个人,是她不敢也不想触碰的年少过去。   太痛了。   在这一瞬,蓝熹微忽然意识到一件事,她原以为早就脱痂淡去的伤,其实没有恢复丝毫,它在这些年里,悄无声息地流着血,凝成了一滩血泊。   只要轻轻一碰,就会接着血流不止。   好不容易熬过来的岁月,她可能压根就没拥有过,还在那天原地打转。   她修为精纯,按理说还有很长的时光,继续去消磨浪费,可为什么在今夜,在蓝思追提起那首姑苏小调后,她一眼就看到了这辈子的尽头。   脑海里穿杂很多画面,潋滟胜春水的长眸,骨节修长分明的大手,亲密贴近过的薄唇......最后闪过的,是一张绝望恸然的俊脸。   蓝熹微认命般地闭上了眼,只觉得左胸口里装着的东西每一下跳动,都牵动了她身上能感知痛楚的每一处,痛得她鼻头发酸,痛得她快要支撑不下去了。   “归月仙子?归月仙子?”   瞧着小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,蓝思追心急如焚地喊着蓝熹微,但蓝熹微没有回应他,像是陷入了心魔,卷云抹额甚至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。   “归月仙子!”顾不得太多,蓝思追伸手扣住她脉息,想要一探究竟,这时,双眸紧阖的人,终于睁开了眼。   “我没事。”   清越的声音在打颤,攥着衣襟的素手也在打颤。   蓝熹微大口地喘着气,反握住腕间的手,对他道:“忘机最迟一刻钟后会到,思追,你跟他说我去找金凌了,让他不要担心。”   “您这样...去找金凌...干什么啊?”蓝思追急得有些语无伦次,“您和我们在这儿一起等含光君来......”   “思追。”蓝熹微打断了他,“我真的没事。”   拦不住的。   蓝思追与她亲近,从记事开始,就知道偌大的云深不知处,能劝住她,能让她全心全意信任的,唯有尚未赶至的蓝忘机。   话至此,再说已是无用。   眼睁睁地看着蓝熹微离开,蓝思追沮丧地垂下了头。   蓝熹微对他非常好,他曾一度认为,温柔的人之所以待他好,是因着她骨子里就是这样的温柔。   事实非也。   他见过蓝熹微醉酒失态,见过蓝熹微嚎啕大哭,是蓝忘机守在她的身旁,或是柔声安抚,或是默然陪同,独有一回,蓝忘机没及时赶到。   蓝熹微当时抓着他,哭得很伤心,一遍一遍哽咽地唤他“阿愿”。   阿愿,蓝愿。   是他很少被提起的名。   仿佛是在通过这简单的两个字,诉说着对另一个人浓郁的思念。   姗姗来迟的蓝忘机神色慌张,俊雅眉目间尽是心疼自责,他抱着蓝熹微起身,淡声道:“思追,你不要怕她。”   蓝思追摇头:“归月仙子对我很好,也很温柔,不管怎样,我都不会怕她。”   须臾,蓝忘机开了口,如雾飘渺。   “不是温柔,只是...念念又不忘。”   这句话,蓝思追迄今都没懂其中的深意。   叹了口气,他转身准备去找蓝景仪,看向身后,蓦地瞪大了眼。   “莫...莫公子,你在这干嘛?”   方才还正常与他交流的莫玄羽,现下似乎又有些不对劲了。   饶是大半张脸都藏在了面具之下,但蓝思追还是能看清眼前通红的一双瑞凤眼。   就算是看着蓝熹微蓝忘机的脸长大的,他迎上这双眼睛,也不由自主地感慨:太漂亮了。   而且,他有种莫名的熟悉。   “与你说话的,就是...就是归月仙子吧?”   不知是不是他声音抖得厉害,蓝思追愣是没听出这人说的是问句,只好答他:“正是。”   魏无羡死死咬紧后槽牙,生怕一个不小心,眼眶的酸涩就跑出来了。   “那...她去哪儿了?”垂放的手慢慢握紧成拳,他低低地出声问,“你,能不能告诉我?”   有过想在他们小辈这,打探蓝熹微消息的人,蓝思追以往都是用四个字回复。   无可奉告。   但现在的他,望着对面的长眸,他听见自己如实道:“我...我不知道,她没说。”   直到颀长英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目光可及范围,蓝思追惊觉适才自己没由来的坦诚。   他怎么对认识不到一天的莫玄羽如此坦诚?   见鬼了。   ......   喝完第二壶酒,也是这个时辰还没打烊的酒肆里,仅剩的两壶酒。   揉了揉额角,蓝熹微睨向缠绕于腕的抹额,星眸看上去很迷离,换作旁人,很难判断她是清醒的,还是醉了。   下一秒,女声比莫家庄的正厅里还要冷冽几分。   “出来。”   跟着她一路的魏无羡听了,心剧烈地跳动着,胸膛那一隅小小天地,像是再也装不住这份悸动,叫嚣着要闯出来。   蓝熹微旋身,盯着拐角处的眼神结了冰:“阁下要跟到什么时候?”   深吸了一口暗夜的寒风,额头仍然在止不住地冒汗,魏无羡摸着脸上的面具,僵硬地朝前挪了挪,小半部分身子露在了月光下。   终归是喝了酒,隔了点距离,蓝熹微端详了好一会儿,也只认出对方是一位成年男子,身形高且瘦,银色面具镀着清辉,有些晃眼。   翕了翕唇,蓝熹微犹豫地开口道:“莫玄羽?”   魏无羡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月白倩影,心里乱成了一团糟。   庆功宴上喝了一壶果酒便酩酊迷糊之人,却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喝完两壶醇酒,看不出半分醉态。   回想将将她娴熟的饮酒姿态,他突然看到了在无数个夜深人静时,什么话都不说,自顾自暇喝酒的蓝熹微。   痛意猖狂地席卷上心口,魏无羡猛地低下了头,唇齿间滑进一滴苦涩的液体。   久久没得到回答,蓝熹微皱眉,抬步正欲往前走去,又见那人完全匿在了昏暗光线中,好像很是难受的样子。   黛眉松动,她提醒道:“你回头一直往前,第一个岔路口向右走,一盏茶的功夫就到莫家庄了。”   话毕,蓝熹微不待他说什么,先他一步转身,款步离开了他的视线。   双脚沉得像绑了重若千钧的石块,魏无羡缓缓摘下面具,俊美无俦的脸庞惨然黯淡。   听着她那句指路的话,他方觉得回头二字,如同在他心头狠狠剜开了一个口子,一发不可收拾地破了防。   他们之间。   阿羡与蓝泱之间。   是不是再难回头了?   ......   特别困惑蓝熹微的一件事,金凌是不是在她身上下了什么蛊?   不然为什么她半夜三更的都能被他给碰上?   “小姨!我就知道您不会骗我的!是不是想偷偷到大梵山给我惊喜!”   侧首看着圈住她胳膊满脸欢喜的金凌,蓝熹微哭笑不得地道:“阿凌,你先说说你大晚上出来干什么?江澄呢?”   金凌愣了愣:“舅舅啊...他...他......”   “你倒是会跑啊,金凌。”   耳畔骤然响起一道冷峻声音,几乎是同时,金凌忙不迭松了手,躲到了蓝熹微后面,尴尬地挠了挠头。   “舅...舅舅。”   江澄信步而来,负手驻足静立,颇为嫌弃地看了看金凌,继而望着蓝熹微,语气软了三分:“蓝二不是说你不来吗?”   蓝熹微莞尔一笑:“答应了阿凌的事,自然是会来的。”   不来的代价,她再不想体验。   “那小姨跟我们一起住吧,我们客栈就在前面。”金凌眼巴巴望着能让他少受江澄责罚的“恩人”。   轻笑出声,蓝熹微拍了拍他的头,道:“好,听我们阿凌的,好不好?”   金凌应得十分爽快:“好!我现在回去给您准备房间!”   一溜烟就不见了影子。   四目相望无言。   江澄摩挲着食指上的紫电,试探道:“走吗?”   “走。”蓝熹微声音很平静,听不出喜怒,是与对待金凌截然不同的态度。   回客栈的路程不远。   江澄的欲言又止,尽数落在了蓝熹微的眼里。   “江澄。”   恰好看见客栈匾额之时,江澄听到有人在叫他。   “怎么了?”他停下了脚步,偏头去看。   女子静静地望着他,如画眉眼沾了些酒气,整个人难得的好气色,唯独那双璀璨若星辰的眼中,是静如止水的安谧。   广袖翩跹,蓝熹微举起了右手,道:“伤已经好了很久了。”   细腻白皙更甚羊脂玉的掌间肌肤,诚然是瞧不出任何痕迹。   江澄眸光轻闪,沉声吐出了三个字:“对不起。”   十几年的种种一一翻涌起来。   蓝熹微身子好得差不多后,哪怕知道来莲花坞会给世人臆测的把柄,她也时常来陪金凌,指点金凌的剑术、法术,有关金凌的事,她比他这个舅舅还要上心。   对他的话,却不一样了。   江氏遇上棘手的事务,她依旧会出谋划策,但没有再来书房与他商讨过,她会让金凌来转达,会耐心地教金凌怎么处理。   他们会聊天,可聊得话茬永远不离金凌。   那一剑,不夜天之战悬崖的那一剑。   始终还是成了他内心顽固生存着的一根倒刺,成为了横亘他们之间不可跨越的长河。   “我说过的,我不怪你。”   今夜是不是都想跟她作对啊?   她越想忘记的事,越不想忆起的人,却处处可见,人人提起。   蓝熹微顿时感觉喘不过气,看着江澄,面对他的道歉,头一回说了第二句话——   “但我原谅不了你,你食言了。”   金陵满月宴前,我们说好的,发生什么事都好,天塌下来我们都要坚定相信他,要护他回乱葬岗。   可是你剑锋所指的。   是他。 第102章 汹涌 曾经期待过天天在一起永不分开的……   翌日。   在大梵山逛了好一会儿,既没碰上什么厉害的精怪,也没遇上蓝忘机,蓝熹微拢起广袖,看向前方金凌的背影,缓声道:“阿凌。”   “怎么了小姨?”金凌停下步子,回身朝她走了过来。   “江澄就在这附近,想来食魂煞和食魂兽也不是你们的对手。”蓝熹微顿了顿,莞尔笑开,“那小姨替你去寻含光君,可好?”   别说金凌,玄门百家中消息稍微灵通点的,都知道归月仙子最是依赖含光君。   “好,那我让他们跟着您,这大梵山......”金凌点了点头,一本正经地认真嘱咐这儿,又嘱咐那儿的模样,看得蓝熹微心头一暖。   笑着听完他的话,蓝熹微温声开口:“阿凌长大了。”   金凌一愣,旋即挠了挠头,不自在地眨眨眼:“我本来...本来也不小了。”   从前可以抱在怀里的小糯米团子,如今身形虽还不及青年男子颀长,但也算小辈中长得高的了。   十六岁的金凌,确实不小了。   昨夜喝酒好不容易暂时忘掉的,结果到头来还是阴差阳错的再被提及。   星眸微不可察地黯了黯,蓝熹微面上未显丝毫,抬起右手摸了摸金凌的头,柔声道:“让他们跟着你,我很快...就能找到忘机的。”   肩胛顿时疼了起来。   可蓝熹微不仅没收手,笑容还更灿烂了。   十六岁。   十六年,任何常人难以捱住的伤,任何漫长漆黑的午夜,她都咬牙熬过来了。   她最擅长的事,就是不动声色承受着各种各样的疼痛。   所以,没什么大不了的,今日再怎么不好过,明日也不会有不同。   世间的欢愉安然,从来都不属于这十六年间的她。   澄碧的天空纤云不染,山木墨绿苍翠,身处其中应该是舒服,应该是很惬意的。   蓝熹微望着树干上蜿蜒缠绕的藤,直到那种空落窒息的感觉不再汹涌,她才动了动疼麻的右肩,慢慢开始在林中走动。   按她与蓝忘机的默契来说,两人在同一个夜猎场地,最多一盏茶就能遇上。   然而,接近快一刻钟后,她仍是没找着蓝忘机,连蓝氏弟子都没能碰见。  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,前方灌木丛隐隐有熟悉的声音传来。   “江宗主,你这话什么意思?”   “什么意思?想必蓝二公子心里最清楚。”   蓝景仪和...江澄?   听他们的语气,怕是对什么事情生了不同的意见。   想到这些年蓝忘机与江澄向来不对付,蓝熹微没多想,拨开重重杂草往声源走去。   “金公子,夜猎本来是各家公平竞争,可是金公子在大梵山上四处撒网,使得其他家族的修士举步艰难,唯恐落入陷阱,岂非,已违背了夜猎的规则?”   “他们自己蠢,踩中......”   “金如兰。”   混入少年对话的清越女声一响起,无论是适才说话的蓝思追,还是话还没说完的金凌,皆噤了声,呆呆看着突然出现的人。   尤其是金凌,听到自己的这个名字,瞬间慌了神。   如兰是他的字没错,但他舅舅不这么叫他,小叔叔也不这么叫他,只有一种情况下,有人会这么叫他。   生他气的小姨。   “小...小姨。”结结巴巴喊了来人一声,金凌下一秒就往江澄那边靠去。   瞥见他的这个动作,蓝熹微忍住笑意,扫了眼旁边地上凌乱破损的缚仙网,回想方才的话,心下了然。   大梵山乃是江澄精心筛选所得而来的猎场,是为了给金凌与其他家族后辈拼资历助助阵,初衷是好,但耗财布缚仙网,还连累了无辜之人。   于情于理,若依金凌继续说下去,免不了要被蓝忘机罚上一遭。   刚夸他长大了,这就要上赶着去挨罚。   行至蓝忘机身侧,黛眉轻挑,蓝熹微抿唇道:“思追所说可有错?”   金凌小声道:“没。”   江澄微微侧首睨了他一眼,又望向与蓝忘机并肩而立之人,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怒气与躁意散去大半。   “夜猎凭的是本事,缚仙网不失为一种方法。”蓝熹微放柔了语调,“但殃及了其他修士,阿凌觉得,这样对吗?”   相比江澄与金光瑶有些过分的溺爱,蓝熹微于金凌,宠而不纵。   是以金凌来云深不知处做了不合规矩的事,她虽会背地里替他挡一挡蓝忘机的责罚,但总是会悉心告诉他这些道理。   她的小阿凌是值得万千宠爱,可她更希望她的小阿凌,知世故而不世故,骄傲而不倨傲,成为比他爹爹,还要耀眼的少年。   金凌怔住,倒不是因为蓝熹微说的话,只是每每到这种时候,他能感觉到,蓝熹微对他的爱,是那么多关爱他的人里,最重的。   她是他的长辈,却没有半分强势,平日与他相处像是朋友,他犯错时,也顶多皱皱眉,叫他一声“如兰”,再给他讲清为什么错了。   见过她最不温柔的时候,还是他受伤。   “金凌,小姨问你话,怎么哑巴了?”江澄面无表情地道,眸光轻闪。   “不...不是。”金凌回神,忙向她走了步,乖巧认错,“我知道错了,小姨。”   蓝熹微也款步上前,压低了声音:“还不去抓猎物?等着你舅舅骂你不成?”   金凌心领神会,收剑入鞘,对在场的三位长辈施了礼,持弓退走。   气氛不算融洽的,但也远好过起初的剑拔弩张。   江澄似乎想说点什么,迎上那双星眸,张了张嘴,终是没再开口,选了个相反的方向,信步下山。   待江氏弟子全然离开后,一言不发地蓝忘机淡然出声:“去做事,尽力而为,不可逞强。”   蓝氏小辈中饶是有想与蓝熹微打招呼的,也被这句指令收起了心思,恭敬地应是,规规矩矩地朝山林深处走去。   四周归寂。   蓝熹微转身,抬眸瞧着蓝忘机,余光忽地捕捉到粗壮树干后的一道身影,视线滞住。   那人穿着黑衣背靠在树上,如墨长发间赫然夹杂着一根发带,火红似骄阳。   蓝忘机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,只见那人又往树后挪了挪,想起蓝思追说的话,轻声解释:“是莫玄羽。”   记忆中他是因为“叛出”江氏,所以没有行及冠之礼,那几年里也一直是这样简单的装束。   莫玄羽的冠礼,即使蓝熹微没去,也从金凌那里有所耳闻。   怎么也用起发带来了?   “熹微?”见她迟迟未有反应,蓝忘机伸手握住皓腕,触到的细腻肌肤冰冰凉凉,蹙着的眉宇松了松。   没发热就好。   “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?”   纷扰思绪渐渐回笼。   蓝熹微摇了摇头,反手牵住腕间的温热,默不作声地向前倾身,下颌抵在了宽厚肩膀上。   “就是...很闷。”她埋首嗅了嗅清冷兰香,眼眶发酸,“早知道听你的,不来这了。”   带着她的手放在胸口,蓝忘机垂眸,牢牢环抱住她,低哑道:“那就回去。”   “可我答应了阿凌。”   “那就留下来。”   萦绕心间的一抹昏暗郁色,被耳畔这两句异常简单的话彻底冲淡。   雨过天晴。   蓝熹微从他怀里离开,宛若孩童一般,就着自己没放开的手来回摇晃,笑道:“那到底是走还是留啊,含光君?”   像是没听出话语中的揶揄与打趣,蓝忘机只凝眸看着两人交叠的手,道:“我都陪着你。”   又沉又磁的声音,听得人心尖直颤,卷着山风传了老远。   魏无羡别开头,努力假装听不见他们说话,心口处针扎似的痛,细细麻麻地蔓延游走全身。   他没有想到,前不久与他争执的人会是金凌,“有娘生没娘养”这样的话,如果是别人对金凌说的,他定然不会放过这人。   可是这么说对他说的,是他自己。   他也没想到会再遇见蓝熹微,更没想到会遇见与昨夜的防备冷漠,截然不同的她。   闭上了眼,魏无羡苦涩地扯了扯嘴角。   就算蓝熹微诚然变了许多,但看她与那名叫蓝思追的弟子相处就知道,她还是那个她,只会对在乎的人,流露出最真实的一面。   而她的脆弱,她的娇憨,只在他这里出现过。   现下呢?   她的欢愉悲痛,都只会给蓝忘机了。   魏无羡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,脸颊的温度霎时滚烫,但是坠到地上或许就冷透了。   他在这一瞬,蓦然意识到一件远比那时爱而不得还要让他痛不欲生的事。   曾经期待过天天在一起永不分开的人,她给过他的,没给过他的,以后都要给另一个人,他却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。   现在的他,现在的魏无羡,没人心疼了。   想念、悔恨、不舍,猖狂地吞噬着他清明的理智,他径直走了出去,看着空无一人的地方愣了半晌。   魏无羡摘下面具,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。   失魂落魄地朝山下走去。   山坡的尽头零零散散有几名修士靠近。   “这个金小公子,金家和江家都这么惯着他,小小年纪便如此霸道跋扈,若是有一天掌管了兰陵金氏还不得翻天,咱们都别想活了!”   “能不惯他宠他吗?那么小便父母双亡了。”   “父母双亡又如何,这世上父母双亡的多了去了,人人都像他这般霸道跋扈,那还得了!”   “话也不是这么说的,不是还有归月仙子在管他吗?”   “归月仙子总归是蓝家的人,管一日便是一日,十六年前那战,若不是含光君的避尘,她还不一定能活下来。”   “你说这美人是不是想法都跟我们不同?十六年前与那魏无羡纠缠不清,还差点死在了魏无羡手上,不但不像江澄一样恨他,反而还听不得旁人说魏无羡是邪魔歪道。”   “还别说,你要是像夷陵老祖那样风流俊美,指不定归月仙子也愿意为了你死一次啊。”   魏无羡停了脚步,长眸怔愣地看着越走越远的一行人。   不夜天一战,不是到他跳崖,就打止了吗?   蓝熹微背脊与掌心的伤,决计不会致命。   为什么是多亏了避尘才活下来?   什么叫,死了一次? 第103章 重逢 蓝熹微只要遇上魏无羡,别无他法……   佛教镇茶楼通常生意兴隆,棚里很少有空位,大多是前来夜猎或者是路过的修仙人士所选之地。   可此时,将喧闹取而代之的,是异常安静的氛围。   蓝熹微、蓝忘机、江澄坐在两张桌案前,三个人实在是太过打眼,但无论是小二,还是候在茶楼外的江氏弟子,都不太敢往里看。   碎石铺满的山间小路,周遭已生出茂密繁杂的灌木丛,掩映着毫无形状可言的野草十分荒芜。   蓝熹微看得有些出神。   如果她没记错,这条路通向的,是一座老旧的祠堂。   舞天女祠。   那是第一回 ,除了蓝曦臣与蓝忘机,有人坚定地站在她身前。   发带恣意又随性,火红深刻如烙记印在了心口,就像几刻钟前她不经意瞥到的莫玄羽。  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?   恍惚地想着,也恍惚地问了出来。   “忘机,莫玄羽这人,你有听过吗?”   此话一出,蓝忘机愣了愣,委实有些诧异。   这些年能让蓝熹微提起兴趣的存在很少,能让她在乎的事更是少,除了金凌与蓝家小辈的事,什么事她都不会再主动问起第二遍。   可是,莫玄羽这个与她毫无干系的人,今日之内,先是呆呆望着他的背影不说话,如今又主动问他的情况。   怎么回事?   虽然心中确实不解,但蓝忘机仍是在脑海里思索了一遍有关莫玄羽的所有消息,柔声答她:“我只听兄长说过,此人本是金光善…之子,被接回金麟台后,没过多久,又被赶回了莫家庄。”   “莫家庄除祟,他帮思追他们解了围。”   都是零零散散听过的消息,蓝熹微喝口茶,话锋一转:“莫家庄的邪祟,确实古怪,莫子渊与莫老爷皆是瞳孔变白,脖颈上有黑色的纹理。”   说到这,她觑向闭目养神的江澄,放低了声音:“像是阴虎符的手笔。”   蓝忘机拢眉听完,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,浅眸中的复杂情绪看得蓝熹微移不开眼。   她很小就知道,蓝忘机的眼睛是很好看的,大多时候像剔透的琉璃,高贵但平静似水,少数时候,里头的瑰丽溢彩,便会随着藏不住的情绪显现出来,勾得人心颤。   “是一品灵器的剑灵,剑灵沾了阴虎符的怨念,附在了莫子渊他们身上……”   话没说完,东南纵错山峦中突然飞出一群鸟禽,仿佛是碰见了什么悚然可怖的东西,嘶吼悠长凄厉。   三人中蓝熹微最先反应过来,放了茶杯起身就走。   鸟禽受惊吓飞的方向。   是金凌独自夜猎所在之处。   ……   看着距离自己不到两丈距离的食魂天女,金凌艰难地喘着粗气,心如擂鼓。   他已被这尊石像狠狠拍了一掌,明显不是她的对手,现下她再靠近,那不得一掌了结他。   耳边仍是莫家庄那疯子吹奏的笛音,尖锐如鸣箭划破天际。   劲风中混着石块的潮湿味道袭来,金凌眼睛一闭,举着长弓挡在了身前。   死在这,他怕是真的会被江澄打断腿,也是真的会惹蓝熹微生大气吧。   然而,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。   视觉的短暂失去,其余感觉便会格外敏锐。   他听到什么东西“砰”的碎裂了,听到莫玄羽停了笛音,还听到旁边修士在倒吸凉气,紧跟着接二连三的议论声。   “这是什么鬼东西啊?”   “是鬼将军!是鬼将军温宁!”   “温宁不是在十六年前,就跟着夷陵老祖挫骨扬灰了吗?”   “夷陵老祖”这四个字一出,金凌直接睁开了眼。   站在他跟前的人,浑身缠绕着粗重的铁链,凌乱披散着的头发随风飘动,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,但眼瞳漆黑一片死气沉沉,不免看上去很是呆滞。   撑地站起,金凌呆呆望着他,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。   他记得,很多人都说,鬼将军温宁与夷陵老祖魏无羡,是害死他父母的凶手。   唯一一个没有这么说的是蓝熹微,她和他说过,永远不要听别人说,要学会纵览全局再做判断,是非对错在于己,而非他人。   是以这些年凭借这句话,他感知到的情感中,恨意占了很少的一部分。   “舞天女消失了?”   “这是假的?”   在场修士弟子的经验饶是不比仙门前辈,但也能辨别出,这哪里是什么舞天女,压根是幻象,而那些几分钟前同仇敌忾,一致对外的剑锋,此刻直指正中央的温宁。   “围住他!”   “各位,千万拦着他别让他跑了,这可是温宁!”   就食魂兽这等精怪而言,成千上万只食魂兽也决计比不上擒住一个鬼将军温宁要来得划算,百家扬名的机会生生摆在这,有一人煽动,动心的人自是越来越多。   “你们怕什么?别怕!夷陵老祖又不在这儿,有什么好怕的!”   “他的主子都已经被碎尸万段了,上!”   助威呐喊震耳欲聋,刀光剑影粼粼如银。   可惜温宁到底是温宁,即使夷陵老祖不在这儿,也不是随意能由人擒住的。   其余人攻势愈猛,他的反击与凶狠,就愈发蛮横霸道,眨眼时间,他便掐住了一位蓝氏弟子的脖颈,将其拎到了半空中。   见状,魏无羡暗忖不妙。   适才他为了救金凌,笛音催的太猛,让温宁发了凶性,必须压制,稳稳心绪。   敛了敛心神,他连忙把临时赶制的竹笛递至唇畔,柔和似江南烟雨般的旋律,一扫起初的焦躁,徐徐奏响。   舒缓的调子将将吹了一段,温宁的动作便停了下来,他松手将那名蓝氏弟子摔在地上,慢慢旋身,看了魏无羡半晌,终是一步一步向他走去。   情况变好,魏无羡边吹边退,心里好不容易移开的石块,下一秒,随着粗制竹笛蓦地开裂,再度压回了心尖。   望着手中已然有了裂痕的竹笛,魏无羡气得眉心直跳。   “这什么鬼竹子……”嘟囔抱怨的话还没说全,一道笛声接上了他没吹完的调子。   这道笛声比他还要熟悉这段曲调,转音起伏处,与在当年玄武洞听到的哼唱一模一样。   魏无羡彻底僵在了原地。   站在他身后吹笛的。   竟是她。   忽然无法呼吸,空气中涌动的都是一抹似有若无的淡雅幽香。   最后一个音吹完之际,他听到一声轻唤。   “阿凌,过来。”   魏无羡瞪大了眼,浑身卸了力气,竹笛霎时坠地。   清越女声温柔平静,却听得他眼中陡然有了泪。   “小姨!”   金凌丝毫未觉,见到了不远处的月白倩影,心头一震,没多想就提步冲了过去,牢牢地圈住广袖。   蓝熹微低头,目光掠过他身上,像是在察看他有没有受伤,可过了好一会儿,她都没有再开口。   看着一言不发的蓝熹微,金凌蓦地愣住。   不为别的,实在是那双渐渐变红的星眸使他慌了神。  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失态的蓝熹微。   朱唇紧抿着,盈盈秋瞳里白雾氤氲弥漫,偏生小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与第一次是有很大区别的。   这一回的蓝熹微,眼眸中有一份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在肆意生长。   灵动。   “小姨,您……”   “阿凌!”   又一声“阿凌”,这次来人可不是他温柔的小姨。   金凌回头,虚虚喊了句“舅舅”,抓着蓝熹微袖子的手正要收紧,突然闻到一阵清冷兰香,随后锦缎衣料滑出掌心。   “怎么了?”蓝忘机揽住身子隐隐发颤的人,没错过如画眉眼间浮现的异样情愫,好像是在遥遥无期的枯寂大道上,终得以窥见彼岸的光。   哽着喉咙摇了摇头,蓝熹微翕了翕唇,唇齿忽地尝到了一滴苦涩的液体,想说的话当即堵在心口,闷痛顿生。   在这一瞬,最近发生的所有事,重新拼接了起来。   莫家庄蓝思追说:“在您来之前,我在这听到了有人吹了您吹过的姑苏小调。”   长街拐角跟了她一路,又不作声的人。   大梵山树干后的火红发带。   以笛音来驭温宁的黑色身影。   这哪是莫玄羽。   老天也太喜欢作弄她了,或者说,是她眼前这个人太喜欢作弄她了。   他给她机会,让她误以为一份感情是可以善终圆满的,可当她深信不疑之后,他又亲手毁掉了她的一颗真心。   不夜天那一战,他当着她的面跳下了万丈深渊,完全破灭了她余生所有的期待。   再然后,她在煎熬难过的岁月里沉浮了整整十六年。   忘不掉一个已无生还可能的人,是一件无望而颓靡的事情。   每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,她从梦魇中乍然惊醒时,都在质问自己,如果他不来金麟台参加满月宴,就在乱葬岗和温情过日子,她再怎么痛,也不过是爱而不得。   如果她也反对他来。   如果金子轩没有救她。   如果那天她护住了江厌离。   如果。   如果他还活着。   那该有多好。   这么多日日夜夜,是万念俱灰的痛。   可现如今,让她悲痛欲绝之人,活生生地站在离她三丈的地方。   晴空万里的白日之下,除去那首姑苏小调,单看背影,她也能认的出来。   是他。   蓝熹微盯着那人颀长英挺的身影,沉沉吐出一口气:“我没事。”   这样子看上去就不像没事的。   蓝忘机冷眼看向一直背对着他们的黑衣男子,顿时怔住。   熟悉又陌生的身形,一如十六年前那般呈锐不可当之势袭来,打破了一切的平衡。   当年的蓝熹微遇上魏无羡,不掩藏喜欢,不吝啬感情,把自己独一无二最柔软的心扉放在他面前,为他欢喜为他愁。   现在呢?   十六年过去,有些事始终都还是没有变化。   蓝熹微只要遇上魏无羡,别无他法。 第104章 情空 “蓝泱的命给了他,任他处置。”……   夜阑人静。   魏无羡是在一阵舒缓的琴声中醒来的。   目光所及之处,是白底蓝纹样式的帐子,满室清冷兰香混着丝丝檀香,携着他昏睡前发生的事,一并席卷而来。   气急败坏用紫电抽了他一鞭的江澄,二话不说在他身前护着他的蓝忘机,明明是小辈但依旧为他仗义执言的蓝氏弟子。   还有,至始至终站在不远处,默然未语的蓝熹微。   不该的。   从前的她,哪怕被他欺骗之后,穷奇道截杀、不夜天一战,她仍是不顾一切地奔向他。   可是这一回。   她什么都没有说,什么都没有做。   就静静地听着他被江澄质问,静静地看着他狼狈摔倒,静静地,像一位看破红尘的仙人,绝艳眉眼间瞧不出任何情绪。   是远比当年的蓝三小姐,对待不熟之人还要冷漠的态度。   心口骤然疼得厉害。   魏无羡微微偏了偏头,看到桌案前奏琴的熟悉身影,又扫到了床头的银色面具,睫毛止不住地颤动。   半晌,他低声道:“十六年了。”   琴声戛然而止。   “像一场梦一样。”   梦里他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云梦大师兄,每日修习过后喝着鲜醇爽口的莲藕排骨汤,时不时跟江澄打上一架,以惹蓝忘机生气为己任,牵着那人的手四处玩乐,好不自在。   只是,大梦一场,梦中的欢愉越多,梦醒便更甚空落。   “你醒了。”蓝忘机抬眸看去,似不经意睨了眼虚虚合上的木门。   魏无羡撑着身子坐起,敛眉垂首,勉力勾了勾唇:“没想到,还能活着,蓝湛,这十六年,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。”   故作轻松的语气,听得蓝忘机心里来火。   大梵山他不可能没有看见蓝熹微,眼下却是一句都不过问吗?那当年的蓝熹微,是为什么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啊?   “魏婴,你知不……”愠怒质问的话尚未出口,被人高声打断。   “蓝湛。”魏无羡喊了这一声后,忽地安静下来了,俊美苍白的脸庞上掠过许多复杂情愫,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再度说话。   “这十六年里,她过得好吗?”   对上魏无羡的眼神,蓝忘机眉宇拢紧,转瞬又松动了几分,轻声问他:“魏婴,你敢听吗?”   不是在问你是否想听,而是直接问你是否有这个勇气听。   隐隐猜到了那个扎心的答案。   如果过得好,莫家庄那夜她喝酒岂会那样的娴熟?蓝忘机岂会来反问他敢不敢?   他不敢的,可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些年的蓝熹微,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。   “十六年前,不夜天一战,跳下山谷的人,不止你。”   “还有她。”   平地一声惊雷。   魏无羡猛地怔住了,像是突然被捆住了身躯动弹不得,短短的几句话化成了尖锐利器,一下一下剜着他的心。   慌乱地下床朝桌案冲去,他死死抓住蓝忘机的手臂,下意识地摇头:“不会的,你在那里,怎么会拦不住她?蓝湛你骗我!”   拦住她?   蓝忘机何曾没有拦过?   当时的蓝熹微表现得太平静,呆坐在悬崖边,无声地落泪,无声地哽咽,纵身一跃的月白倩影,委实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。   离她最近的蓝忘机反应过来之时,拉住的只有一件披风,若非他立即掷出了避尘,若非避尘识得蓝熹微的气息,护住了她的心脉。   崖底那位浑身浴血、命若悬丝的女子,便也会如夷陵老祖一般,于不夜天身死神灭了。   “我没有骗你。”蓝忘机喉咙涩得发紧,他任由魏无羡扣着自己的手,哑声道,“所幸避尘保住了她的命,但她之前就受了伤,我赶到崖底的时候,她……”   “经脉全断,只余一息。”   蓝熹微在悬崖边,大抵就已想好了。   有人拦着她跳,她也会用灵力震断全身的经脉。   无论如何,她都不会再活着。   是以即便避尘救了她,起初,各式各样的灵丹妙药也好,高深精纯的雄厚灵力也罢,在蓝熹微这里都是枉然,只能吊着她的一口气。   幸好蓝氏有位精通医术的长老,剑走偏锋,察觉她体内难以化解的寒气,将她放至寒潭洞的冰床之上,以寒气作为药引,一点一点疗愈她的伤。   这一身的外伤内伤加起来,把人养活,足足消耗了三年的时间。   然而蓝熹微醒来,做的第一件事,彻底毁掉了他们这几年来的心血。   她弃了正统的修习方式,修诡道术,好不容易恢复了一星半点的灵力修为,一夜之间尽数作废。   知晓这件事的四个人——   蓝启仁的黑发之间银丝顿生,蓝曦臣的脸上再没出现过温煦笑意,蓝忘机寸步不离地守在晓室里,江澄参加清谈会一度没人有胆量靠近。   那时的蓝熹微像涸辙之鱼,抗拒着红尘世间的一切,只会在无法控制的疲惫涌上来后,无力地卸下防备,哭喊着两个字进入昏睡。   阿羡。   从来都是这两个字。   这样的绝望状况,持续了将近一年。   在蓝忘机带着蓝思追来看她时,渐渐有了好转,在江澄经常送来有关金凌的书信时,慢慢得到救赎。   蓝熹微内心有一扇闭合的门,门闩上挂着一把打不开的锁,即使而后江澄抱着睡得正香的金凌,来见过她后,她开始调整,开始重新认真地修习。  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变好了。   但蓝忘机清楚的知道,锁被金凌打开,亦或可以说是被救了她的金子轩打开,被她没护住的江厌离打开。   那扇门却永远地封死了。   她为了金凌而活,为了金子轩而活,为了江厌离而活。   她为了任何人而活,再不为蓝熹微而活。   不夜天,那高耸的山巅之下,埋葬了不羁坦荡的赤子亡魂,也埋葬了为情赴死的痴情种。   魏无羡至死都没想到,蓝熹微这十几年是这样过的。   蚀骨疼痛撕裂般拽着他心间血肉,眼眶温度烧得离奇高,可偏偏干得好像流不出眼泪。   蓝忘机述说的声音其实不大,但是他觉得自己犹如被敲了当头一棒,蓝忘机最后说的那句话,一遍又一遍地在耳畔重复响起。   “你死在了不夜天那一战,她也没能活下来。”   他这一生,最爱不过一个她。   所以为了她继续如皎月高悬天空之上,为了她不被世人悠悠众口诽议,他在她的感情世界里,划上了一道道血淋的伤口,亲手毁掉了他最是不舍的这段情。   他宁愿她不爱,宁愿她因此恨自己。   蓝熹微平安喜乐,就是魏无羡走下去的唯一信念。   不夜天跳崖万念俱灰的那一瞬,他还是希望他的众叛亲离、他的死,能换来老天垂怜他最爱的姑娘。   可现下,蓝忘机告诉他,蓝熹微也没能活下来。   他此生挚爱,一如当年的玄武洞,他跳了,她也就跟着跳了下去。   魏无羡年少时,听说书人讲过很多爱情故事,原以为殉情不外乎是古老的传说,谁知道推翻他这一认知的人,竟是他的傻姑娘。   他低估了,也看轻了她的爱。   不知怎么走出的静室。   潮湿的乌云层叠,遮蔽了夜幕里原本的繁星皓月。   魏无羡望着黑漆漆的天,闭了闭眼睛,须臾后睁开,长眸里泛着不正常的猩红。   忽然,他整个人失了力气往后跌去,背脊重重地撞上了檐柱,终是忍不住放声痛哭出来。   你都弄丢了什么啊?   你辜负了谁啊?   魏无羡,你他妈的对得起她吗?   ......   闷热的天气很是糟糕,后半夜终是伴着轰鸣雷声下起了瓢泼大雨,这是姑苏今年第一场如此滂沱的雨势。   夹杂细雨的泠泠寒风吹得屋内灯火摇曳。   忽明忽暗的光线有些刺目,蓝熹微索性起身,打开房门让风径直扑灭了烛台。   心绪稍安,她沉沉吐出一口浊气,伸手想去接住自瓦当滑落的雨滴。   一滴,两滴。   比指尖温热几分,可还没停留片刻,便沿着指缝飞速溜走了。   蓝熹微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,边拢袖边旋身之际,余光瞥到院门挺拔胜松的身影,微微一怔。   “忘机?”   置于伞柄处的手陡然用力,蓝忘机缓缓走到屋檐前,浅眸晦明不定,他没再向前走,比檐下之人竟矮了些许。   他倾斜了掌间竹伞,全然不顾会不会被雨水打湿衣袖,准确无误地圈住凝雪皓腕,柔声问道:“冷不冷?”   蓝熹微没答他,抬手将人拉进屋檐庇护下,慢条斯理地拿过竹伞,折好后挨靠一旁的柱子放着。   “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?”话毕,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,低低笑了声,“他醒了肯定有很多想问的,你还有空出来?”   定定看了她许久,蓝忘机的表情瞧不出蹊跷,可是实际上,他心里乱得很,呼吸都不自觉地变轻不少。   她对魏无羡的感情真的这般云淡风轻了吗?   非也。   魏无羡在大梵山晕倒,人虽然是由他带回了静室,蓝熹微没打探询问过一句消息,甚至都不曾去静室看过魏无羡一眼。   但就算蓝忘机一直待在静室里,他也能感知到门外有抹微乎其微的气息存在。   不进来,也不离开。   那几年的荒唐,再怎么荒唐,相比这十几年来的漫长,渺小得就像一日之内的一个时辰,剩余的十一个时辰是不哭不闹的,众人就真信她已经忘掉了那段感情。   但凡蓝熹微释怀了丝毫,彼时大梵山见到没摘面具的“莫玄羽”,都不会那样失态,更不会傻站在门外,又不肯进屋看他一眼。   如今她爱他与否,蓝忘机不敢断言,可他心下清楚。   蓝熹微始终没有放下。   “忘机?”   眼前的人迟迟不语,看他紧蹙的眉宇,蓝熹微不免有点心急,忙道:“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?”   终于回神,蓝忘机倏地低头,盯着沾染雨水的月白衣裾,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。   “他只问了你。”   神情滞了刹那,蓝熹微的心霍然就酸了,广袖中的指节逐渐蜷缩着,握紧成拳。   尘封心底最深处的情感,隔着这句话,隔着流年往事,破空而出。   她艰涩出声:“然后呢?忘机,我也以为我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,千远万远为他奔赴,我都心甘,只要他是真心喜欢我,没那么喜欢,我也无所谓。”   “我想着,如若我找不到证据,没办法还他清白,就离开云深不知处,和他一起成为不被世人接受的邪魔歪道。”   “可是结果呢,他在乎的、喜欢的人太多了,我的喜欢,对他来说是困扰,是麻烦,是他二选一的弃子。”   蓝熹微唇角紧绷,星眸透着无望的悲伤,恻然落泪:“他毫不留情地推开了我,选择别人,有勇气选择跳下万丈深渊,却唯独没有想过和我走下去。”   “我是放不下,是忘不了,可也就只是这样了,我的命是金子轩的,我只愿阿凌能平安长大,别的,什么都不期待。”   “蓝泱的命给了他,任他处置。”   “他不要,我便再没有命给他了。” 第105章 不甘 在年少最恣意的时光,爱过她这样……   夜雨淅沥,哗啦啦地下了一整夜,索性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时,雾蒙蒙的林木山间滚动着晶莹露珠,东方隐隐有了暖阳的踪迹。   动了动僵硬麻木的身子,魏无羡回神,坐在静室的台阶上,望着晨光愣了愣。   寂静黑到极致的深夜,怎么转瞬就到了白昼?   这样快的吗?他阖了眼眸,脑海中浮现的,仍是昨晚的那个画面。   大雨倾盆的屋檐下,男子与女子皆是广袖白衣相对而立,距离远又隔着潇潇雨幕,瞧不真切他们的神情。   但两人的声音,却不受阻拦的,直达魏无羡耳畔。   颤抖带着哭腔的女声仿佛一把尖锐寒刃,狠狠刺在他心窝最软的地方,疼得他几欲落泪,可剑锋很冰,冷得他浑身都失了知觉。   “只要他是真心喜欢我,没那么喜欢,我也无所谓。”   “找不到证据,没办法还他清白,就离开云深不知处,和他一起成为不被世人接受的邪魔歪道。”   “我的喜欢,对他来说是困扰,是麻烦,是他二选一的弃子。”   “我是放不下,是忘不了,可也就只是这样了。”   “蓝泱的命给了他,任他处置。”   “他不要,我便再没有命给他了。”   风雨淋衣衫,也凛人心。   原来,她一直以为他没那么喜欢他,但仍是一次次的来夷陵来找他;他说了那样过分的话,她没有恨他怪他,只觉得自己成了他的弃子。   即便是这样的情况,十六年前她还是义无反顾爱着他,搭上了命。   而十六年后呢?她把自己所有的情绪埋藏,唯独在蓝忘机面前,露出支离破碎的脆弱感。   她说,她放不下、忘不了,可仅此而已。   她还说,再没命给他。   蓝熹微曾毫无指望地爱过他,真挚炙热的情,一腔孤勇的情,到头来,被他伤害得体无完肤,被他彻头彻尾辜负了十六年有余。   一想到这,魏无羡就痛得无以复加,连呼吸都难以自持到近乎窒息。   他与蓝熹微沦落到这步田地,真的只是因为那封没有落款人的密信吗?   还是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胆怯?他害怕蓝熹微跟着他会委屈,害怕蓝熹微跟着他待在乱葬岗会后悔。   恍恍惚惚回到静室,魏无羡坐在门前不断地反问自己,这些原因,这些理由,就能为他如此伤她,为他如此处置他们感情开脱吗?   这红尘之中,这俗世之间,没有人会在伤过痛过后,还全心全意纯粹地爱着他了。   比起蓝熹微的爱,他当真爱得不深,也不坦荡,错过了她最爱他的时刻,便只能眼睁睁看她牵起蓝忘机的手,看她温柔地与蓝忘机低吟慢诉。   感情的事她向来果断,既然说了那些话,就证明她是没放下,亦是没再继续动情于他,那以后呢?   蓝忘机的情意再怎么隐晦克制,他不信蓝曦臣他们看不出蹊跷,不信蓝氏机灵的弟子看不出端倪,毫不知情的人唯有蓝熹微一人。   如今,他们俩的相处虽亲密,但又非两情相悦,蓝熹微是信任着蓝忘机的,可并不是当年喜欢他的那般模样。   只是他依旧能感觉出来,现在蓝熹微对蓝忘机的依赖,远超乎了兄妹间的界限。   说实话,蓝忘机这么多年从世家弟子楷模,到百家仙门名士中一骑绝尘的含光君,这偌大玄门望族里,如果他都不能站在蓝熹微身边,还有谁能呢?   十六年后的姑苏蓝氏,就算公开了含光君与归月仙子毫无血缘关系,又如何?   谁敢议论?谁敢诽策?   魏无羡缓缓地睁开了眼睛,盯着静室院中栽植玉兰,一株与晓室成双生长的洁白玉兰,忽地皱了眉。   他真的洒脱至此吗?   没有的。   再度见到蓝熹微的那一刹起,他心底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念头涌现。   十六年前,在伏魔洞外,他求老天佑蓝熹微醒来。   十六年后,他在这里,再向老天求一条路。   龙潭虎穴也好,刀山火海也罢,他来闯。   他只想重回他的姑娘身边。   魏无羡只要蓝熹微。   ......   清晨时分的云深不知处白雾弥漫,白墙黛瓦错落有致的划分出了院落与小道,到底是多年都未曾涉足过,魏无羡越走越偏。   分明昨夜他还误打误撞到了晓室院外,怎得今日硬是找不着了。   越过一扇月洞门,晨雾愈发的朦胧,翠竹徐徐摇曳,山石缄默静谧,唯有潺潺泉水叮叮咚咚。   这里......好熟悉。   魏无羡想了想,又往里走去,直到见到将卷云白袍穿得俊雅异常的男子,他顿时一愣。   回忆被素色轻轻刺了刺。   这一刺,他当即便想起了这里是什么地方。   冷泉。   那年挨了戒尺就是在这儿疗伤,碰上了蓝忘机,掉进寒潭洞发现了受伤的蓝熹微。   可大早上的,蓝忘机为什么出现在冷泉?他身形笔直,从容不迫地站在木拱桥一端,不像是受了半点伤的样子啊。   “蓝湛。”   蓝忘机循声望来也是一愣,不待他有所言语,就看着魏无羡大步流星地走过来。   “你怎么在......”魏无羡话音未落,整个人被大力拉着生生退了好一段距离。   “转身。”蓝忘机冷声开口。   魏无羡不解,只觉得他这话来得有些莫名其妙,秉持着“惹蓝忘机生气天下第一厉害”的想法,他勾了勾唇:“偏不。”   作势要往他身后探去。   浅眸一沉,蓝忘机抬手想阻他视线,岂知魏无羡忽然一滞,下一秒竟转身钻了另一侧的空子。   “魏婴!”   能让蓝忘机急得叫他的名字,魏无羡更想知道冷泉里有什么秘密,脚下速度更快,旋身抬眼之际,目光霎时定住。   冷泉旁站着一人,月白广袖样式的衣袍显得她很单薄,乌黑青丝拢在一侧,发梢湿漉滴着水,瓷白小脸上没什么血色,似卷着簌簌细雪,覆在了至美眉目间。   四目相望,星眸平静而又温和,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把主人严严实实的裹在其中,毫无伤害性,也毫无近一点的可能。   魏无羡看着不远处的人,心脏猛烈地跳动着,甚至盖过了他感知到的痛意,他想也没想,急急喊道:“蓝泱......”   “醒了就好。”   自认嘴皮子算是数一数二的伶俐,但蓝熹微不过说了三个字,就堵得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。   蓝熹微仿佛什么都没听到,捋了捋衣裾,一边行至蓝忘机身侧,一边道:“有什么不适应的,都可以与忘机说,我先......”   “蓝泱。”魏无羡蓦地出声打断了她,俊美脸庞垂了下去,声音却很是清楚坚定,“我有话想跟你说。”   时隔了十几年光阴,再次听到有人唤她“蓝泱”,其实第一声的时候,蓝熹微就有些遭不住了。   太久没人这样叫过她了。   太久没听他的声音了。   太久了。   蓝熹微面上静如水,心里的情绪终是随着第二声“蓝泱”再也无法克制,胸口疼得像有东西在横冲直撞。   她适才察觉到了魏无羡气息,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,告诫自己,再怎么放不下忘不掉,都过去了。   但听到这个人一如从前的这样叫自己,她就没办法坚持不看不想了。   蓝熹微想,事已至此,他们即使没了情意,可当年并肩作战的患难友谊还在,指不定是她多心了,毕竟多年不见的...旧友,又能说什么呢?   反正,她不会勉强,不会重蹈覆辙,不会再给这个人甩掉自己的机会。   ......   两人顺着山路并肩走着,长久的沉默盈满了空气,谁都没有说话,谁都没有停住。   经过一个岔路口之时,魏无羡倏地止了步子。   蓝熹微偏头,看着一眨不眨的长眸,问他:“看什么?”   魏无羡匆忙回过神,脱口而出道:“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?”   此话一出,蓝熹微望着山涧蜿蜒的石梯,心领神会,无声地弯了弯唇角:“云深不知处在射日之征被一把火烧了,如今是重修过后的,许是看岔了。”   “没有,我没有记错。”以为她真的不记得了,魏无羡语气有些焦急,可当看到蓝熹微那一抹淡漠笑意后,他才明白。   这个他第一次真真正正与她有交集的地方,他们都是记得的。   二八年华的女子笑得暖意纵生,声音清越如泠泠泉水。   “昭,日月也。”   思及此,魏无羡下意识看向她腰腹间,不足盈盈一握的纤细楚腰上仅束着一圈腰封,不见任何饰品。   莫家庄重生后,确实再没见过昭阳。   “昭阳呢?”   蓝熹微笑容一凝,没有答他的话,只敛了笑,毫不遮掩的疲惫倦意,扎得魏无羡心下生疼,他忙道:“当我没说。”   “那你想和我说什么?”蓝熹微摇了摇头,咬着牙说,“没什么能说的了,我们早就没什么能说的了。”   话毕,她转身就要走。   魏无羡闻言,心间登时有了预感,这次他要是不把事情说清楚,不留住蓝熹微,就真的再也不会有转圜的余地。   他慌了神,急忙上前一步扣住皓腕:“蓝泱,我是真的有话跟你说!”   骤然握住细腻冰凉的肌肤,冷得他本能地一颤,这一拉很快就被蓝熹微甩手挣脱开来。   “又要说什么?”蓝熹微抬手指着山涧石梯,哂笑道,“除了过去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?我不想谈从前。”   山风掠过,夹杂了潮意。   魏无羡的心如坠冰窖,蓝熹微的每一个字,都在他心上狠狠戳了个窟窿,血腥味混着湿润凉风搅弄不止,又痛又涩。   喉咙紧了紧,他沙哑着嗓子开口:“对不起,蓝泱,但你能不能再最后听我解释一次,你信不信我,我都接受。”   蓝熹微没应声。   她知他性子,许是真的有话说,许是真的想解释些什么吧。   但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?   是清清楚楚结束了的一段年少爱恋,能有什么?   可有时候,那些痛到骨子里的日日夜夜,那些曾不敢触碰回忆,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被人于岁月长河中抽丝剥茧,只余荒唐震惊。   “温情的事我向你道歉,我确实是骗了你,但我魏无羡对天起誓,我对温情没动半分情,没有半分逾矩的行为,她的衣服是我让阿苑偷拿放在石床上的,那些话,全都是违心之言,灵力有损是真的,是我求温情用银针让我短暂的恢复了灵力。”   “在那之前我收到了一封信,我不知道是谁送的,但写信之人对你的身世十分了解,不公之于众的唯一条件,就是我们再无联系瓜葛。”   “我可以人人喊打,我可以为千夫所指,但你不行。”   “蓝泱,你是我的光,无论是当时那三个月的乱葬岗,还是后来的乱葬岗,你都是支持我走下去最坚定的信念。”   “没了我,你还是世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归月仙子,你还是蓝氏尊贵的三小姐,你与蓝湛也依旧是一清二白的兄妹。”   “我宁愿骗你,宁愿你对我失望,宁愿生生不见,我也要你岁岁平安。”   “可我真的不知道,温宁会差点杀了你,不知道金子轩会死,不知道...师姐会......更不知道你会跳崖。”   说这些事的时候,魏无羡完全不敢看蓝熹微,他低着头,陷在终见天日的历历往事中,仍有些走神。   “对不起...真的对不起。”   他有过期待,有蓝熹微的余生,该是怎样惊艳的无边光景。   在年少最恣意的时光,爱过她这样的人,魏无羡的一颗心早就被她装得满满当当,哪还容得下其他人?   这份刻在骨髓里的深爱他拥有过,眼下纵使找回这份爱的路途艰难,纵使蓝熹微几经失望,不再愿意走向他。   但是他不甘心。   那么多遗憾期盼。   那样用尽所有爱的人啊。   “蓝泱,你回头...看看我,好不好?”   只要你回头,千难万险,也挡不住灼灼我心。   这一次。   换我为你而来。 第106章 高悬我心 他截然不同地爱着她。 他……   暖阳徐徐,日光透过窗格照在檀木桌案上,婆娑往事如斑驳光影浮现。   蓝熹微坐在桌案前,低头把玩着半堪的茶盏。   昨夜大雨滂沱,她吹了风,又因魏无羡的事郁结于心,引得体内寒气游走四窜,一大早便在蓝忘机的陪同下,去了冷泉调息。   若说遇上魏无羡已是意料之外的事了,那么山涧石梯他的那通话,则完全打得她措手不及。   好像无论是在他修诡道术之前,还是在那三个月后,她都没有听到过魏无羡这样浓烈坦诚的剖白。   刹那间,十六年前的,属于他们的那些爱恨是非,一股脑地都被扯了出来,铺在了青天白日下。   积压已久的情绪,混着两人间的所有一一涌来,炸得蓝熹微除了慌乱与混沌,竟生不出其他任何的感觉。   如果伏魔洞发生之事是假的,如果魏无羡当时那番话是假的,如果对温情动心是假的。   如果,他也曾感同身受着她的痛。   这么多年里,蓝熹微自诩她对待这份感情并不算极端,饶是听人提及有关魏无羡的事会失神,但她始终做不到恨。   她能恨谁?恨那个身死神灭于不夜天的夷陵老祖吗?还是恨那个更甚骄阳耀眼的少年人?   其实这些年里,她慢慢理解了。   那个时候的魏无羡,毕竟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,要站在仙门百家的对立面保护温氏族人,要凭借一己之力对抗这世间的凶险恶意。   相比她隔三岔五溜去夷陵,朝夕相伴的温情能带给他太多,万物瞬息万变,人心感情又凭什么例外?   他骗她灵力有损也好,让她误以为他喜欢自己也罢,她都甘愿认了。   这一辈子,被骗的第一次是为了他活下来,被骗的第二次就当是还恩,覆水难收,给出的感情与真心随着不夜天那一战,葬在了悬崖之下,再无波澜。   愧疚,是她每每午夜梦回的最终归属。   可现在,原以为再也见不到面的人,吹着姑苏小调重新出现了。   他说,她是他的光。   他说,宁愿他们生生不见,也要她岁岁平安。   他说,回头看看他,好不好?   算什么呢?   从那年春日到此刻的生离死别,她这些年的煎熬苦痛又算什么呢?   突然就恨起来了。   她很想问他,为什么能这样骗她?为什么有勇气骗她,却没有勇气和她一起面对?   既然爱,既然是喜欢的,蓝熹微想不明白,为什么能浪费十六年多的时间?为什么会错过十六年多的时间?   假使她在乎身世的话,假使她在意流言蜚语的话,怎么会对蓝氏失望?怎么会义无反顾去夷陵找他?   魏无羡或许不是不喜欢她,也不是没有那么喜欢她,不管他是一颗怎样剔透的赤子心,那么多年岁里,没人教他如何去爱。   换句话说,没人教他怎么接受一份炙热的爱,他就只能自己去摸索,用最傻的方式去爱。   信口开河说仰慕、倾心她的人很多。   有人说只要能娶她,三书六例,八抬大轿,十里红妆都不是问题。   但她爱着的人一言不发。   他截然不同地爱着她。   他给她自由,希望她永远如皎月一样高悬天际。   纵使知道了真相,可她的心从来都不是一杆秤,感情也不是用对错就能来权衡的东西,不是解释清楚,就可以恢复最初的模样。   所以蓝熹微什么都没有问。   “让我静一静。”   说完这句,她自顾自暇地回到了晓室,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。   直到茶盏中的水不小心洒出,冰凉的温度惊得蓝熹微差点摔了杯子。  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,她起身正要去换身衣裳,门外蓦地传来声音。   “归月仙子,不好了!”   蓝景仪?   瞥了眼沉下去的黯淡天色,蓝熹微想不到发生什么能找上她?   不过想不到归想不到,她仍是开了门,柔声问道:“什么事这样急?”   蓝景仪匆匆行礼:“是冥室,先生招灵却控制不住了,思追也在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一愣,旋即反应过来:“莫家庄的剑灵?忘机呢?”   “正是,先生从午时开始招灵,一刻钟前便有点控制不住,思追让我先出来找含光君,可是含光君不在静室,我让其他弟子去找了,但我怕思追他们出事,就先来找您了。”   蓝启仁修为自中了火毒以来,确实不及从前,但在招灵这方面超出他控制的剑灵,少之又少,定然是煞气极重之灵。   没来得及深想,蓝熹微连忙跟着蓝景仪去了冥室。   岂知他们一到冥室,便瞧见蓝思追他们被怨气推出门外,摔在了地上。   “思追!”蓝景仪大步上前扶起他与另一名弟子。   “怎么回事?”蓝熹微看着蓝思追嘴角的血迹,黛眉倏地拢紧。   蓝思追捂着胸口,神色痛苦:“归月仙子,蓝先生本想问灵,谁知它忽然躁动起来,异常强大,根本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。”   望向大门紧闭的冥室,蓝熹微想起蓝忘机跟她提过,莫家庄作恶的不是邪祟,是沾了阴虎符怨念的剑灵。   莫家庄,莫玄羽。   莫玄羽......魏无羡。   怎么会这么巧?   像是有人算准了这一切,算准了魏无羡会以莫玄羽的身份重生,算准了蓝氏会派弟子前去除祟。   这人,哪里来的阴虎符?   沉思片刻,蓝熹微当即吩咐道:“景仪,你去冷泉或是后山找忘机,路上若是碰到魏...碰到那位莫公子,也一并请过来。”   蓝景仪不解:“为什么要请那个疯子?”   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阴虎符啊。   这个原因,自然不能说的。   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,蓝熹微摇头叹道:“他不是在大梵山救了你吗?蓝景仪,你连自己的记性都吃?”   “不是......”蓝景仪一时语塞,还要再说话,被她又敲了一下。   “先去找人。”   换作平日逗他几句无妨,但是眼下,睨向怨气四溢的冥室,蓝熹微实在没有别的心思跟他闹。   敛了敛神,她轻轻转动起手腕,蓝光缓现萦绕于指尖,绵密的灵力分成了几道流光,“嘭”地一声,破开了屏障。   “你们在这守着。”   留下这句话,蓝熹微没犹豫,径直踏了进去。   她人刚进,身后的大门立刻关了个严实。   冥室内有些暗,两侧的风幡摇曳不止,一晃一晃地遮着外头太阳的余晖。   蓝熹微摸黑走了两步,终于到了稍微亮堂的地方,凝眸看去,屋内正中央的香炉上方有一把剑,普通无华,可剑身散发出的浓郁怨气,压抑如墨色席卷满室。   这样霸道的怨气,果然是阴虎符。   “蓝先生?蓝先生?”   最里面的桌案上摆着古琴,一旁的蓝启仁昏在一位弟子怀里,下颌沾着鲜红血沫,任凭弟子如何喊他,都没反应,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,晕过去了。   她下意识地就想要走近,谁料,她将将迈出半个步子,那把剑似察觉到了她,迎面挡住她的去路,向她刺来。   强劲的剑风突袭,逼得蓝熹微只能旋身去躲。   来得太急,连落霞都未带上,她再是灵力充沛,也难敌这有阴虎符加持的剑灵。   方才擦身而过的一团怨气,此时换了方向,直朝她背脊攻去,转身发现之际已晚,她胡乱画了道符咒想击散它。   但胡乱画的符咒委实不太争气,就阻了短短几秒钟,便让它脱了身。   蓝熹微放弃了抵抗,认命地抬起左手,准备以最无用的方法去抗。   反正再痛又能痛到哪?   “蓝泱!”   “熹微!”   两道焦急的喊声与木门大开的声音一同响起。   蓝熹微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,腰腹就被一双手环住了,紧跟其后一股巨大的冲力落在来人身上,推得两人往后倒去。   一声闷哼掠过,蓝熹微瞬间僵住了身子。   他不出声,她也知道是谁抱着自己。   就这样被人牢牢圈住,一动不动地伏在他怀里,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,却是没有感到一丝痛觉。   鼻翼盈满了清冽的气息尽是熟悉。   好奇怪。   这人明明重生后灵力异常的低,偏偏胸膛热得离谱,隔着几层衣料直达心口,蒸得她眼眶都有些出汗。   “蓝泱?你有没有事?”   魏无羡被怨气打得那下不轻,又将怀中人护得紧,撞上了厚实墙面才停下,背上疼得很,可更让他担心的,是怀中不说话的蓝熹微。   “蓝......”   “泱”字没说完,喉中腥甜骤然抑不住,他即刻撤身,“哗”地吐了血,剧烈咳嗽起来。   血气扰得蓝熹微头更晕了,她偏头去看魏无羡,愣了须臾,抬手想去给他顺气,想起他替自己挨的伤在背上,广袖顿时没再向前。   “魏...魏无羡,你怎么...你怎么......”颤着说不出句完整的话,蓝熹微急得眼眸里的泪愈积愈多,掌心忽地一热。   魏无羡握住了她冰凉凉的手,小声地说:“别哭,不然更疼了。”   听着这句话,蓝熹微再也忍不住,眼睫顷刻开始湿润:“你别说话了,不然...不然,疼死你活该。”   最软糯的声音,说着最凶的话。   魏无羡立马乐了,得意忘形地笑道:“不说了不说了。”   “......”   疼死活该!   蓝熹微一把甩开他,也不管他哼哼唧唧叫着痛,飞快地拭去眼角清泪,行至默然不语的蓝忘机身侧,低声道:“忘机。”   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,蓝忘机才沉声开口:“摔着哪儿了?”   本来,是没必要问的。   他与魏无羡同时进入冥室,同时发现了马上要伤到蓝熹微的怨气,只是到底,还是魏无羡快了一步。   那怨气毫不留情地伤了魏无羡,魏无羡没让蓝熹微遭受丁点,即使跌在地上也死死把她护在怀里,唯有发鬓乱了几分。   蓝熹微应当是安然无恙。   她的眼泪,也仅是为魏无羡而流。   这样不再虚渺、有了灵气的蓝熹微,久违得令他心间无比的酸涩胀痛。   若还不问些什么,兀自在心里消化这份情绪,兀自在心里念着痛着,他不敢保证,能再对那份感情避而不谈。   “我没事。”浅浅吸了口气,蓝熹微环顾了一圈,也没看到任何的怨气了。   “忘机,那些怨气呢?”   蓝忘机回过神,觑向香炉上方的钢剑,冷声道:“剑里。”   怨气很聪明,蓝熹微无意靠近它的领域,它会攻击,可但凡她退出了它能控制的领域,便偃息旗鼓,安分守己。   “带了落霞吗?”蓝忘机出声问她。   蓝熹微懂他意思,剑灵怕是一人难以控制,琴笛合奏镇压为上策,双琴合奏亦可,只可惜她没带落霞。   蓝启仁这里虽有一架琴,但蓝忘机给她忘机琴也没用。   当年习琴,是为了帮魏无羡静心凝神,不夜天一战后的这些年,她几乎没再修过琴道,没再碰过琴。   如今之计只能硬上。   “我带了笛子!”魏无羡一边扬了扬手中竹笛,一边揉着肩颈走过来,“我来。”   忽略掉他唇畔的血渍,蓝熹微兴许还会觉得他能来吹笛,忆起那些年他吹笛的日子,不得不说,他是能与蓝忘机的琴合奏的。   她想,要不是怕他再吐血,她决计不会抢过他的笛子,也决计不会如是说——   “魏公子可别真的疼死了。”   魏无羡顿住了。   他看着蓝熹微拿走他的竹笛,看着她与蓝忘机奏起清心音,抿了抿嘴,没说话,长眸渐渐有湿漉漉的雾气氤氲开来。   只半晌,魏无羡便收回了目光。   随即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鞋面之上,水渍洇染胜墨。   他攥了攥拳,心下泛起了细细麻麻的痛。   魏无羡啊魏无羡,疼死你也是活该。 第107章 独活 到此时他才明白,魏无羡离了蓝熹……   月上枝头,藏青色天际中缀着点点繁星,是这几日以来,难得静谧又美好的夜晚。   蓝熹微站在静室屋檐下,垂首瞧着手中的竹笛,逆光的角度光线并不好,也不知瞧不瞧得清楚。   因着木门大敞开,里头弟子说话的内容飘飘转转还是能传入耳。   “含光君,丹药和施针都无效,这...这该如何是好?”   “含光君,这剑灵...沾染了阴虎符的黑灵,莫非真的是夷陵老祖重出江湖了?”   “若真是这样,可如何是好?”   “可那夷陵老祖已经死了十六年了,难道...他真的夺舍了?”   原来,他们什么都知道啊。   莫家庄的沉默不语,多年来的绝口不提,大抵有人跟他们嘱咐过,连蓝景仪都能做到三缄其口,想来只有一个人的话,能有如此作用。   十六年漫漫岁月,也只有蓝忘机陪着她的时候,才感觉自己兴许还可以在这红尘世间,继续活下去。   世人皆称姑苏蓝氏的含光君不苟言笑,除了清谈会上偶尔多说几句话,是位惜字如金的清冷公子。   但蓝忘机于她,是五千多个日日夜夜里,唯一的温暖。   所以,这些年来对蓝启仁态度的转变,一个是由于自己心境的变化,毕竟生死之外能有什么大事?   娘亲拼死生下自己,就算她从小没有得到名正言顺,属于父母的爱,可是说实话,蓝启仁严厉隐忍的爱,蓝曦臣蓝忘机宠而不溺的爱,比那份爱只多不少。   沈望舒的死,蓝启仁有责任,只是那么多阴差阳错使然,硬要说是蓝启仁一人造成的,未免太偏颇。   她和蓝启仁到底是血亲。  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为了蓝忘机。   人都是会爱屋及乌的。   蓝忘机温柔妥贴着她千疮百孔的心,他对蓝启仁尊重,对她无止尽的好,不该再让他夹在中间难做人。   多年前的、上一辈的事,她始终还是局外人,能理解就理解,哪一天想明白了就想明白了,都不会再改变。   就跟不夜天看着魏无羡坠崖一模一样。   一样的束手无策。   思及此,蓝熹微似不经意地向右瞥了眼。   静室三面全是竹林,山木错落间习惯以拱桥代替路径,本是与漆黑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,被一双酩酊潋滟的长眸镀了流光,异常夺目。   她将将侧首,就见对方慌乱眨眼,移开了视线,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,鬼使神差扫空了她积累已久的复杂情愫。   那条已经独自走了十多年的路,大雾弥漫得睁眼与否都是枉然,蓝熹微却偏偏在此刻,看到了不远处,一抹恣意胜骄阳的赤色。   好像只要走下去,就能窥见彼岸流转的粼粼碎光。   心底蓦地响起声音。   及时止损,远远瞧着已是上天慷慨的恩赐。   别再动心了啊。   “归月仙子。”黯然失落的语气拉回了她的注意。   蓝熹微回过神,望向身侧陡然出现的蓝思追,愣了须臾,没错过他耷拉下来的脑袋,旋即了然,摸了摸他的头,温和道:“不要多想。”   “没有......”蓝思追摇头,低声说,“这剑灵,是冲我们来的。”   “不同品级的召阴旗,有不同的画法和威力,当初我们在莫家庄画的那几面召阴旗,作用范围只在方圆五里,可这剑灵,煞气实在太重了,如果它一开始就在作用范围之内的话,以其凶残程度,莫家庄早血流成河了。”   “可是,它是在我们抵达之后才出现在哪儿的,即是说,它是被别有用心之人,故意在那个时间,投放到那个地点的。”   “如此,莫家庄的事情,我们怕是也有责任,如今,还害得蓝先生他们也昏迷不醒......”   被蓝启仁受伤一打岔,蓝熹微还真的差点忘了莫家庄剑灵的事,听蓝思追这么一分析,顿时有了思绪。   不过,她没急着去深想这件事,只出声打断了他:“思追,心怀不轨另有所图的人是别人,该夜夜难眠的人应当是他们。”   闻言,蓝思追沉思片刻,正欲说话,旁边插进一道声音——   “没错,该负责任的不是你们,而是放出剑灵的那个人。”   魏无羡甫一不打算开口的,可蓝思追这孩子好像格外合他眼缘似的,见他不开心,不自觉地就想安慰。   他拍了拍蓝思追的肩,徐徐安慰:“这世界上,本来就有很多事情,是我们无法控制的。”   此话一出,蓝思追尚还在悟这几句话,先抬眸看去的,是蓝熹微。   那份难以按捺的感觉霎时卷土重来。  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了乱葬岗的那一年,她再没去过夷陵的那一年。   当年的魏无羡,比现在的蓝思追大不了几岁,自己修习诡道,自己照顾自己,心神煎熬、生病难受的时候,依他的性子,定是咬牙自己熬过来的。   有那么一瞬,她真的希望他与温情是两情相悦,起码还有人能帮他分担。   推开了她之后的他,孑然一身。   那谁来心疼他呢?   蓝熹微深吸了一口深夜里的凉风,忽地察觉到了一件很危险的事。   时隔了这么久的年岁时光,横亘了许多的误会纠缠,到头来,他的一句话,她就心疼了。   直到蓝思追悄然离开,她都没缓过来。   “我...是不是打扰你与那小孩了啊?”魏无羡犹豫地问道。   他方才虽然在与蓝思追说话,但眼神一直很有“分寸”的落在旁侧之人的身上,越看越没“分寸”,蓝思追都看出来他在看谁了,被看的人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。   想起那晚蓝忘机曾说过,蓝熹微体内寒气救了她的命,可那位蓝氏长老终归是剑走偏锋,无法再把她体内的寒气祛除。   是以,蓝熹微的身上从那时起,温度低于旁人,不热即是正常,也更容易染风寒。   左顾右盼了一会儿,魏无羡走到了风最大的方位,嘟囔出声:“我不是看那小孩课业扎实,多鼓励鼓励嘛......”   星眸轻闪,蓝熹微没接话,只笑了笑,将竹笛递给他。   魏无羡接过笛子,目光触及女子纤细腰腹时怔了怔,回忆骤然浮现脑海。   她是什么时候不再随身带着昭阳的?   不是十六年后的重逢,从穷奇道截杀开始,就没见过她用昭阳了,为什么?   “昭阳呢?”   话问出来的瞬间他便后悔了。   几个时辰前,在山涧石梯,就是这句话惹得蓝熹微转身要走。   “不是...蓝泱我......”   “用不了了。”   清越平静的四个字,搅得魏无羡心里天翻地覆,他背脊僵了僵,一眨不眨地望着她:“什么叫...用不了了?”   宽大广袖掩住的玉手慢慢收拢,蓝熹微似无所谓般轻笑着:“就是...用不了了啊。”   魏无羡倏地明白了什么,俊脸豁然一沉。   “是不是江澄......”他不敢回顾那个画面,于是话到嘴边又没了下文。   不夜天万丈悬崖,蓝熹微曾徒手挡过江澄的三毒。   三毒是怎样锋利的上品灵剑,他清楚得很。   而蓝熹微当时,用的就是右手。   “和江澄没有关系,在那之前就用不了昭阳了。”喉咙有些发紧,蓝熹微就这样直直看着他的眼睛,看着他眼尾的那抹红晕。   看着看着,一颗心突然就委屈酸涩,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。   明明拿不起昭阳的这件事,尘埃落定长达十六年有余,再提起该是不悲不喜,她也不是没说过,偶尔有小辈向她请教剑术,她都答得坦荡。   “我早就用不了剑了。”   为什么面对魏无羡,她还是破了防呢?   过了半晌,蓝熹微听见面前的人哑着嗓子道:“蓝泱,是炎阳殿的密室,对吗?”   魏无羡走近了些,伸手放在她右肩之上,一字一顿地说:“当时,就没有好,对吗?”   蓝熹微愣住,只觉得眼眶染了湿意,没等她平复心绪,随即跌入一个温热宽厚的怀抱。   “对不起。”   耳畔的声音在颤抖。   感知着怀中人近乎冰凉的身子,魏无羡咬紧后牙,重复地道:“对不起...对不起......”   他站在寒风口,他抱住她,可无论怎样都暖不了蓝熹微。   难怪。   难怪不夜天城的屋顶上,蓝忘机会那样问他。   难怪她不用昭阳。   蓝熹微是他见过的女子之中,也是玄门百家女修中剑术最精之人,她用的软剑,甚至比寻常弟子使钢剑还要厉害。   生生断了剑道修练的这种感觉,再也无法凭正统登峰造极的这种感觉,没有谁比他更懂。   然而当时,他不仅没有发现这件事,在伏魔洞的时候,他还再度伤了她。   后来悬崖诀别,她又是如何忍住疼痛,一步一步靠近他的?又是怎么敢再去抓三毒的剑身啊?   “我...我......”蓝熹微把脸埋在魏无羡怀里,声音里带着断断续续的哽咽,眼泪簌然决堤。   “昭阳是我娘亲的,是他给我的,也是他起的名字,我...我很喜欢的,但是...但是我再也用不了了。”   蓝熹微很久没这样失态的哭过了,哭到整个人都失了力气。   她真的是被蓝启仁吓得不轻。   丹药施针无效,蓝忘机待这么久还不曾不出来,无一不是在告诉她,蓝启仁这回伤得有多重。   她这一辈子,自出生起就没能留住娘亲,到后来没能留住剑道,没能留住江厌离,没能留住魏无羡。   如果......   如果蓝启仁真的不在了,这世上最后与她血脉相通的人也都不在了。   她还能留住什么?   “咳咳...咳咳......”   听着越来越剧烈的咳嗽声,魏无羡连忙撤身,将人扶住,一边擦拭蓝熹微满脸的泪,一边给她顺着气。   “蓝泱,不会有事的,蓝湛在里面蓝先生不会有事,而且我们去得早,肯定不会有事的。”   紧紧攥着他的衣襟,蓝熹微咳得喘不过气,这几日来发生的事,这几日来情绪的跌宕起伏,终是撕开了她故作安然的表面。   下一秒,竟直接咳出一口血。   “蓝泱!”魏无羡再顾不得任何,一把横抱起摇摇欲坠的她,抬脚便要踢开静室的门,刚刚搭上他脖颈的胳膊,却毫无知觉地滑了下来。   朔风吹来,酸了眼眸。   魏无羡忽然懂了十六年前蓝熹微的感觉。   那是一种没有了这个人,再好再美的无边光景,也是荒芜死地的无望感。   到此时他才明白,魏无羡离了蓝熹微,决计是活不成了。   独活不如同死。 第108章 皎月心折 蓝熹微想,许是那抹火红发带……   秋风卷来,素雅玉兰的枝头飘飘洒洒落了花叶,铺满一地洁白。   蓝熹微悠悠转转醒来时,恰逢天明,照进屋内的光线透亮,晃得她本能地抬手去挡,发现浑身软绵绵的,使不上力。   “给忘机回信吧,让他们带着刀灵回来。”   彻底没意识前,她记得自己哭得很急。   或许也是因为各种复杂的情绪抑制到极点,在魏无羡怀里尽数流露,来势汹汹,激得她内息紊乱,呕血后便陷入了黑暗。   昏昏沉沉间,隐约听到好几个声音都在叫她,魏无羡、蓝忘机,还有蓝思追与蓝景仪。   怎么好不容易睁开眼,耳边又只有蓝曦臣与弟子的交谈声了?   “是,宗...归月仙子醒了!”   正想着信中刀灵的事,蓝曦臣闻言即刻回身看去,见床榻上的人也朝他望了过来,清澈星眸微眯着,很是虚弱。   “暂且先不回,去端粥来。”话毕,蓝曦臣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床沿前,扶着人倚在床头,扣住皓腕,默然片刻后,紧蹙的眉宇开始松动。   “脉息终于稳定下来了。”   蓝熹微眨了眨眼,小声地道:“大哥。”   “做你兄长,这颗心每日得悬在空中,保不齐您那日心情不好,就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了。”   守了她一整宿,蓝曦臣本想着等人醒来,无论如何都是要好生教训一番的,明知道自个的身子骨是什么样状况,还不知道好好养护着。   蓝忘机遣人来禀“归月仙子高热不退”之时,他正在处理一件比较棘手的事,急得他压根没了心思去管。   直到昨日酉时蓝熹微退了烧,他才抽身去解决了那件事。   但眼下,听到她哑着嗓子喊了声“大哥”,他再想严厉,也严厉不到哪儿去了。   弟子很快提了食盒进来。   叹了口气,蓝曦臣侧身盛出一碗粥,拿瓷勺轻轻搅动须臾,递到苍白如纸的唇边,温声道:“饿不饿?”   蓝熹微摇头,乖乖把粥含在嘴里,慢吞吞咽了好几口,蓝曦臣又舀了一勺,吹了吹,还未有动作,就听她问道。   “大哥,他...蓝先生怎么样了?”   蓝曦臣的手顿了顿,望向她眼里:“已无大碍,昨日我去处理事情,叔父不放心,来守了你半个时辰。”   眸光轻闪,蓝熹微撇开目光,低下了头:“无事便好,那...忘机与莫公子呢?”   知她不想再谈蓝启仁,蓝曦臣也没继续提,柔声答她:“忘机与莫公子推测出了剑灵所来的方向,已循着西北方向去找操控剑灵的那个人了。”   “西北?”似想到了什么,蓝熹微倏然抬头,“忘机他们去了清河?”   “是,他们下山的去的第一个地方,就是清河。”看出了异样,蓝曦臣有些不解道,“可是清河有什么问题?”   “没有问题,只是我前几日收到阿凌的信,他近日会去清河城外的行路岭,那里据说有个古堡专门吃人,不知道是不是与剑灵有关,忘机可有发信回来?可见着阿凌了吗?”   蓝曦臣瞧她没了喝粥的意思,于是也放下了碗,说起了蓝忘机这几日发回云深不知处的信。   “行路岭上吃人堡的传言是假的,并未有人丧命,消息的传出只是聂家设置的保护屏障,那座古堡其实是聂家的祠堂。”   “如果按照规矩,各家修士是不会去那里夜练,唯独没有想到...金凌闯了进去。”   蓝熹微惊道:“那阿凌他......”   “忘机与那位莫公子将他救了出来。”蓝曦臣安抚道,“你放心,江宗主也在清河,金凌很安全。”   心下稍安,蓝熹微松了口气,又道:“那他们现在在哪儿?”   “他们救出金凌后,按照剑灵的指示去了一处名为‘义城’的地方,遇到了思追他们,以及本该跟江宗主在一起的金凌。”   “在义城,他们还遇到了不少的熟人,然后...然后......”   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,蓝熹微颦眉道:“什么熟人?”   “晓星尘与宋岚两位道长,还有......”   “薛洋。”   蓝熹微瞳孔猛地一怔。   “十年前的事情了,当时因为白雪阁被灭,宋岚被薛洋毒瞎了眼,他生气迁怒于晓星尘,赶走了他,谁知晓星尘在走之前,将双眼换给了他。”   “三年之后,宋岚找到了义城之外,遇到了一名孤女名为阿菁,跟着她找到了晓星尘的所在,却在义城同样发现了薛洋的存在。”   “宋岚在薛洋那里得知,薛洋利用眼盲的晓星尘,诱他杀了满城百姓,而后也诱他...杀了宋岚,偏偏在这些事后,薛洋还告诉了晓星尘所有的真相。”   “后来,晓星尘挥剑自刎,薛洋又以阴铁碎片仿造阴虎符,想要修复晓星尘的灵识,炼制傀儡凶尸作恶,直到忘机他们出现,这段恩怨才得以了解。”   蓝熹微愣愣听着,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,曾见过一面的两道身影——   长身玉立的晓星尘,清傲孤高的宋岚。   她这十六年还有意找过晓星尘,他师承抱山散人,称沈望舒“师姐”,是她名正言顺的小师叔。   竟被薛洋骗得落了如此下场。   眸里陡然染上了恨意,蓝熹微一字一顿道:“那薛洋呢?魏...忘机他们没有杀了他吗?”   “莫公子杀的薛洋。”   此话一出,蓝熹微喉咙蓦地紧了紧,星眸微微泛红,咬牙道:“薛洋该死。”   “不夜天密室中,他对我的身世了如指掌,我不过问了句他身后的主子是谁,他和他那身后的主子,就没想过让我活着离开。”   “大哥,薛洋当时是用蓝氏传信蝶引我去的密室,他学不会,那只有一种可能,他身后的人,他的同盟者里面一定有蓝氏的弟子,或是与蓝氏交好。”   “而阴虎符,是在金氏摧毁的,十年前金光善已经死了,给他阴虎符碎片又能瞒天过海的人,屈指可数。”   “他本该伏法于清河的,是不净世有人刻意放走他,才导致后来的玄门百家都以为是魏无羡拿走了阴铁,是魏无羡替薛洋他们这些人背了那么久的黑锅。”   “放走他的这个人,与蓝氏交好、有可能会传信蝶法术的人,还能在十年前的金氏一手遮天的人,若是三个人那还有得查。”   凛冽寒意十足的声音在蓝曦臣耳畔响起,条理清晰,掷地有声,心底豁然炸开了花。   “但凡不是三人为之。”蓝熹微突然不说了。   可她此刻的静然,无疑是直接宣判了那人的名字。   在这一瞬,蓝曦臣如坠冰窖,凉气顺着脊椎冻得他全身僵硬。  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蓝熹微,等着她说出一句“只是我猜的,做不得真”,但是过了半晌,四周鸦雀无声。   到底是不忍心逼自家兄长太紧,蓝熹微软下了声音:“大哥,下个月清谈会,我想同你一起去。”   “好。”蓝曦臣听见自己低声应道。   假使这所有的事都与那人脱不了干系,假使那人做了半分伤害蓝熹微的事。   他绝不姑息。   ......   流光璀璨的花灯悬挂在头顶,掩映得整条长街绚烂熠熠,小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玩物,商贩们高声吆喝着,行人三五成群地聊天说地,是远离仙门望族的盛世繁华。   蓝思追站在一处小摊边,盯着木棍上的竹蜻蜓良久,伸手取了虚握在手里,心中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。   这样的感觉,在蓝熹微醉酒唤他“阿愿”时,也异常澎湃。   仿佛他那段四五岁前,很模糊的记忆里,是有竹蜻蜓、有蓝熹微存在的。  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人?   忽然间,腿部被大力撞击了一下,蓝思追整个人往旁边踉跄退去,却不想又撞上了一人。   “对不起,我......”话没说完,他转身便对上了一张绝艳倾城的脸,如画眉眼携着星星点点的人间烟火,美得好不真切。   蓝熹微看了眼他手中的东西,莞尔一笑:“手艺确实精巧,老板,蜻蜓我们要了。”   蓝思追回过神来,连忙拱手行礼,期期艾艾道:“归月仙子,其实...我...我......”   “喜欢就好,竹蜻蜓...也挺可爱的。”   “其实,我感觉我很小的时候就玩过这个,但记不清了。”蓝思追嘀咕道。   眸中笑意霎时凝了凝,蓝熹微正欲转移话茬,手臂顿时一沉,少年欢喜愉悦的声音紧跟其后。   “小姨!”   金凌牢牢地圈着蓝熹微,笑开了怀:“您没回信,是不是就是想偷偷来给我惊喜!”   随后赶到的蓝景仪与欧阳子真都傻眼了。   欧阳子真是第一回 见蓝熹微,也是第一回见到这样“温顺”的金凌,看傻了眼。   而蓝景仪,纯粹是因着金凌上一秒还在跟他拌嘴,下一秒就能什么都不顾的抱着蓝熹微说话,他知道蓝熹微是金凌小姨,但也头一回见到这样善变的金凌。   轻笑了一声,蓝熹微无奈挑眉,拍了拍金凌:“我这一天天净忙着给你准备惊喜了?”   金凌笑嘻嘻地点头。   他本是跟着蓝景仪他们来找蓝思追的,谁知能在这儿碰到蓝熹微,连带着埋怨的话也换了态度说:“蓝思追,你这一溜烟跑得也太快了吧。”   蓝思追浅笑,旋即不动声色地把竹蜻蜓收入了袖中,道:“潭州太热闹,一时没跟上你们。”   “大小姐,分明是你嚷着要给归月仙子去买东西,又不等我们,长了兔子腿跑得飞快。”蓝景仪白他一眼,搡了搡身侧的欧阳子真,“你说对吧,子真?”   没人回应。   众人皆是愣了愣,不约而同地看向欧阳子真。   这一看,金凌反应最大,他当即松开了手,挡在蓝熹微面前,不悦道:“你看谁呢目不转睛。”   他语气不算好,甚至有些冲,可是欧阳子真听了,堪堪被拉回了注意力,并未留意到他满脸的防备。   “我...我这第一回 见到传闻里的仙子,你看大美人儿不走神啊?”   年少在射日之征一战成名,蓝熹微听过许多人夸她容貌,早就波澜不惊了,只是面对欧阳子真这么直白的褒奖,她反而有点不知如何应对。   “你...你...你......”金凌气得要拔岁华,“你敢对我小姨这样说话,我打断你的腿!”   欧阳子真见他真恼了,急急解释:“不是,金凌,我们刚从义城出来,怎么也算是过命的交情......”   “金凌你打不打啊?不打我来打。”   男声清冽如碎玉浮动在夜色中,酝着不羁恣意的少年气,钻进了蓝熹微的耳里。   她回身,看着层叠花灯下的玄衣男子,溢彩光华照得俊美五官更是无俦,潋滟漾着酩酊春意的长眸直勾勾地回望着她。   心好像短暂地停了刹那。   蓝熹微想,许是那抹火红发带太过耀眼,烧得皎月也为之心折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大家晚上好!!可怜兮兮的小珠,更完这篇,就要去赶图了!!(猛虎落泪jpg.)   这章主要是走剧情,义城和行路岭具体的剧情大家可以直接去看阿令,基本上没差!至于微微说的那些话,其实本来还要再三思量几回的,纯粹是被晓星尘的死刺激到了,所以毫不留情地直接和蓝大说了(瑶妹:你不如直接报我名字)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,微微之前就和阿羡说过,她在密室闻到的香味,就是瑶妹身上的香味,而蓝大说是阿羡杀了薛洋的时候,微微是有所震动的,阿羡对薛洋,从他知道微微重伤与薛洋脱不了干系开始,就是起了杀心的,对瑶妹,阿羡也没什么好印象的,只是也一直没有证据,不然,不夜天密室伤了微微的,他一个都不会放过。   因为看阿令的时候,就一直很喜欢小辈们,除了阿凌他们,就是率真坦然的欧阳子真!也是红衣服,其实和年少的阿羡有点像,再加上在义城阿羡夸过他是个情种,所以小珠还蛮喜欢这小孩的,但有时候太率真,金凌不打你,他大舅也会上手的,谁叫你对着他媳妇喊美人儿?   期待我们的下次见咯!希望两天赶三套图的小珠还能活着! 第109章 旧时光 他与蓝熹微,真的错过了太多年……   其实醒来后,跟蓝曦臣来潭州的路上时,蓝熹微就一直在想。   在想魏无羡说的话,在想历历在目的往事,也在想她与魏无羡。   若多年前的事,是她认为的那样,魏无羡确实选择了别人,喜欢上了别人,这种背叛,饶是他再怎么说的天花乱坠,都动摇不了她的心。   感情不会是十全十美,但也绝不该掺有半分欺骗。   她放不下,却也不会回头。   结果,到头来所有的悲恸难过,全是阴差阳错的误会,两个相爱的人,又输给了谁呢?   假使带着十六年多都难以释怀的爱恨,自我沉溺这一辈子,当真会如意欢愉吗?   可时间这味良药,苦口凉心,冲散了她的一腔孤勇,积攒残留下的胆怯,横亘在两人中间,堵得蓝熹微寸步不敢动。   她站在微冷的晚风里,定定地看着魏无羡朝她一步一步走来,玄衣发带翻飞,俊脸神情灵动得一如年少。   “你这要拔剑不拔剑的,人家到时候都跑回家,你真是跟你舅舅......”话说到一半,魏无羡忽地消了声。   “我当然是要打断他的腿的!”金凌愠声道,利落地抽出岁华直指魏无羡,“你为何说我舅舅?”   “我......”   “阿凌。”女声清越柔和。   蓝熹微按住金凌的右手,温声道:“刀剑无眼,别伤着自己了,你不向我介绍一下你的新朋友吗?”   “还介绍他?”金凌面上虽然怒气未去,但仍是收起了岁华,敷衍地随意指着,“那是欧阳子真,这人您应该认识,就是含光君带回云深不知处的...怪人。”   说到江澄,本还有些不自在的魏无羡被金凌这么一形容,顿时驳道:“什么叫怪人啊?金凌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?”   “怎么?蓝思追他们叫你莫前辈,你就飘了?”金凌不以为意地撇撇嘴,“真正能担得起前辈的,是我小姨才对,你知道你眼前站着的是谁吗?”   从义城到这,魏无羡也好,蓝思追他们也好,已经听金凌提起蓝熹微不下五次了,甚至对他后面要说的话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。   “是我小姨,我小姨可是音律术冠绝玄门的归月仙子,是世家第一美人。”   蓝熹微眨了眨眼,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,抬头就撞进了含笑潋滟的长眸,盛满了十里春风,旖旎缠绵。   “确实很美。”  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路人,往他们这投来的目光,几乎是落在她身上,可仿佛那些人的举动加在一起,都比不过这句话炙热。   简简单单四个字,听得人心口发热。   她翕了翕唇,说不出一句话,双颊的红晕逐渐蔓延至如玉耳垂,瓷白小脸稍许有了点气色,如画容颜瞬时娇艳起来。   他是生怕别人看不出些什么吗?   局势尚未明朗的时候,还不知道戴个面具遮遮吗?   美目微嗔,蓝熹微转身便向蓝曦臣提前安排好的客栈走去。   “你这人......欸?小姨!”金凌没留意到两人的暗潮涌动,见她要离开,忙不迭跑到她身前停住,不解道,“含光君也在,他都来了,您还去哪儿啊?”   “我回客栈,忘机知道我与大哥来了,你......和思追他们一起过来。”话毕,月白身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  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,不怕死的欧阳子真再度开口道:“金凌,美...你小姨怎么走了啊?”   “我哪知道?”金凌一脸莫名其妙,平常蓝熹微但凡知道蓝忘机在,哪会走得如此着急啊?   活像是...恼羞成怒似的。   不应该啊,他往日里也没少夸她。   想了想,想到了蓝熹微走前最后说话的人,金凌皱眉看向魏无羡,正欲问他,被他突然黯然的神色整懵了。   “我就拿剑指了你一下,没必要这样吧?”   魏无羡脸色沉了沉,阖了眼,旋即又睁开,轻轻摇了摇头,没有回答金凌。   他要怎么答?   说他被那句“含光君也在,他都来了,您还去哪儿啊”给伤到了?   事实上,他看得出来,感受得到,十六年后的蓝熹微,唯一会让她随时随地卸下心防的人,只有蓝忘机。   她对金凌,对蓝思追、蓝景仪他们这些小辈,大抵是很少会暴露自己的脆弱,甚至在他解释完多年前的事情之后,也没有失态。   但她可以在蓝忘机怀里埋怨,可以在蓝忘机跟前哭诉,可以把最柔软的自己毫无顾虑地直面蓝忘机。   他知道,这是绝对的信任。   毕竟,这份纯粹的交付,他也曾独有。   如果他没在莫家庄重新活过来,如果蓝忘机再陪蓝熹微一个十六年,他迟来太久的解释还会有用吗?   她还会为他脸红吗?   夷陵那段日子,那段浑浑噩噩没了信念,又弄丢了爱人的日子,他画地为牢困住了自己,也一并折断了蓝熹微的羽翼。   有人始终参与她的喜怒哀乐,始终坚定地选择她。   他要怎么和这个人去争啊?   而今的魏无羡,拿什么去争啊?   ......   月色如凝。   客栈内院中掩映着清辉,戾气四溢的刀灵悬在半空中,扎得蓝曦臣心间隐隐作痛。   “你们确定...看到大哥尸体了吗?”   在场的四人,蓝熹微与蓝曦臣都是第一回 见到霸下的灵,将刀灵从义城带回来的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一眼,眼中皆有几分不忍。   这件事,迟早要说的,魏无羡知蓝忘机在担心什么不肯说,轻咳了一声,徐徐解释:“我们在义城封印的阵中,见到了无头尸身,保存得很好,就连衣服也没有腐烂。”   “刀灵直到见到尸身,才幻化出本来的模样,他真的是赤峰尊。”   蓝曦臣闻言,脸上血色尽数褪去,依旧是挑不错的姿态,唯独颤动不已的眼睫,出卖了他。   离他最近的蓝熹微瞧得真切,黛眉紧蹙:“大哥......”   聂明玦与蓝曦臣,是一起并肩作战、经历生死,没有血缘但情同手足的关系。   “我没事,别担心。”   唇色更白,蓝曦臣艰涩道:“当年,我亲眼看到大哥在金麟台走火入魔,筋脉尽散,虽然这些年没有他的音讯,可我...我心里早已有了准备。”   可惜,真相来得太猝不及防,太不体面。   明明是走火入魔失控,明明是消失无踪能寻,为什么会是无头尸身?   “泽芜君,在下还有一事请教。”魏无羡蓦地出声。   眼神似有若无在银色面具上停顿了一会儿,蓝曦臣颔首:“请讲。”   “刚才含光君也说了,我们在义城与抢走薛洋阴虎符的鬼面人交过手,但是含光君没有说的是,这个人不但对你们姑苏蓝氏的剑法了如指掌,更是会一些金氏的绝招。”   “泽芜君可知道此人是谁?这个鬼面人不仅熟知蓝金两氏的剑法,而且行踪诡秘,隐藏身份,不但在栎阳企图抢走刀灵,更在义城帮薛洋行凶,这个人显然不想让我们见到赤峰尊的尸身,也怕我们见到,被薛洋复原的阴虎符。”   “我们暂且可以不论,这个人究竟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什么秘密,但是如今看来,这是一个十分了解清河聂氏祭刀堂秘密的人,一个可能和姑苏蓝氏关系非常亲密的人,甚至是一个,和赤峰尊颇有渊源的人。”   此话一出,蓝曦臣默了半晌,陡然想起什么,低哑失笑:“阁下的言论,与舍妹说得大同小异,但他...不会那么做的。”   “你们探查刀灵一事,包括遭遇到鬼面人,都是这个月发生的事情,而这个月,他几乎一直同我秉烛夜谈,就在前几天,我们还共同策划了兰陵金氏在下个月的清谈大会,分身乏术,所以那个鬼面人不可能是他。”   魏无羡追问:“那若使用传送符呢?”   蓝曦臣笑着摇头:“若想使用传送符,首先要修习传送术,此术极其难修,他身上没有任何修炼过的痕迹。”   “而且若想使用此术,需要耗费很大的灵力,前不久我们刚刚出门夜猎,他状态极佳,所以我确定,他绝没有使用过传送符。”   “他不必本人去。”   “若不是他本人呢?”  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。   魏无羡骤然觉得掉进了醋缸里,心酸得不成样子,胀痛感在胸口一点一点发散,痛到让经历那么多磨难的人,也捱不住。   在这一瞬,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件事。   他与蓝熹微,真的错过了太多年,这么多年的时光就像是一面铜镜,干干净净地映衬着他可笑不堪的小心思。   喧嚣闹市,灿烂烟火,一次次义无反顾地奔赴,与红尘为敌也要站在他身边的偏爱,浮光掠影地涌现。   夜色迷离魅惑,是淡化情绪最好的遮蔽,魏无羡摸了摸鼻翼,克制着眼眸漾起的温热,眯眼盯着不远处的人,心旌悸动。   “大哥,他那人巧舌如簧,金麟台的......”   本来是要说金光瑶能言善辩,想要人帮他做事必定有很多法子与说辞,可蓝熹微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——   也是在金麟台,她与蓝忘机去找蓝曦臣的路上,诡谲的陌生视线,熟悉的素白衣角。   是他。   “还有一人嫌疑比他大啊。”   蓝曦臣怔了片刻,眸中微不可察地掠过喜色:“谁?”   蓝熹微嘲弄地弯了弯唇:“苏涉。”   “出卖蓝氏,自立门户为秣陵苏氏,当年金氏的百花宴是私宴,金光善不会管这些事,如百凤山围猎一样,负责邀请的人只会是他。”   回忆起百花宴的事,她嗤笑道:“他还替苏涉解过围,这两人加上薛洋,诱我去密室易如反掌,更何况,大哥,我昏迷的那几日,他也在云深不知处吗?”   任谁都没能想到的人,由蓝熹微点出来,确实合情合理到令人根本无法辩驳。   就连蓝曦臣,心里也是刹那间醍醐灌顶般了悟。   与其说秣陵苏氏与兰陵金氏相交甚密,不如说是苏涉与金光瑶交好,难怪他有时在金麟台上偶尔还能碰上几回苏涉。   这些年,世人对金光瑶褒贬不一,但是蓝曦臣相信自己亲眼所见,相信自己亲身感受,从未怀疑过他。   金光瑶在他这里,不是这样城府极深的人。   而且,蓝熹微的身世在百家之中至今都是秘密,他没与金光瑶说过半句,金光瑶清楚得很,蓝熹微是他最疼爱的妹妹,不会放任不夜天密室那种事发生的。   “不会的,熹微,他不知道你的身世,我与他的情分在那,不夜天他还护着忘机,不会伤你的。”蓝曦臣越说声音越小。   蓝熹微看着他,心下一狠,没再犹豫:“万一最先知道的就是他呢?他当年在岐山深受温若寒青睐,温若寒又与我娘亲相熟,他那样心思缜密的人,察觉到了什么去查我的身世又有何难?”   “他护着忘机是因为他知道忘机与你是至亲兄弟,他如果知道我不是,凭什么为了我放弃与薛洋合作呢?”   字字句句皆是有理可循,也皆是剜心沥血。   四个人面面相觑,谁都没有开口,周遭也静得离谱。   打破这奇怪氛围的,是客栈里传出来的争执声。   “我们之前不是在讨论薛洋吗?为什么要吵到魏无羡身上来?”   被点到名的魏无羡一愣,僵硬回身。   “薛洋干了什么?他就是个禽兽不如的人渣!”金凌的声音远不是几刻钟前那么无害,染上了十足的怒意。   “魏婴跟他相比又好到哪去?他们这种邪魔歪道都是祸害,就应该统统杀光!”   “你发这么大火干嘛呀?思追又没说魏无羡不该杀,他只是说修诡道的并非薛洋一种人啊,你有必要摔东西吗?”   “他不是还说了一句话吗?修其道者,也未必是想用它来为非作歹吗?修其道者是谁?你告诉我,除了魏婴还能有谁?”   听到这儿,魏无羡倏地垂了眼,佯装轻松地勾了勾唇,一抬眸,就见倩影忽动,径直朝声源处走去。   见状,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大步,挡在了她跟前。   蓝熹微脚步一顿,广袖中的指尖收拢,凝眸望着他好一会儿,侧身绕过他,踏进了客栈。   她懂金凌为何说出这种话来,也懂他说这种话时的心情,换作平日,她会等金凌宣泄完后,再去和他说不要偏信旁言。   只是,当眼睁睁看着长眸里的光暗下去,感受到他坦然接受了这些不该属于他的恶意后,终是心有不甘。   金凌不可以这样想他。   他是他满心期待的外甥,是在那时种候也愿意为了见他一面,而慷慨赴宴的外甥。   金如兰与魏无羡,不该这样的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大家晚上好!!!小珠画完了倒数第二项大设计作业!!!放声大哭!!!让大家久等了!!!!!   现在的阿羡,其实也挺敏感的,能感受得到二哥哥与微微之间,有着他无法参与的十六年,他甚至只能从旁人的言语之中来捕捉点蛛丝马迹,来看到十六年之间的凤毛麟角,他是想追回微微的,可是敏感如他,确实在怀疑他能凭什么去与二哥哥争,他是知道二哥哥对微微的心思的,也是清楚这个时候的微微,只愿意对二哥哥展露自己的脆弱,他清楚得很,这十六年,他到底是缺席了的,也是错过了的,所以,小珠觉得,你就准备好用一生来弥补你的傻姑娘吧。   微微对感情的分明,从始至终都是没有变过的,喜欢不会遮掩,不喜欢也会直接说清,所以现在的她,在意识到自己还是会心疼阿羡,还是放不下阿羡之后,她是心软了的,更何况阿羡解释清楚了十六年前她最痛的点,这段感情没有背叛没有不忠,也意识到了,她在阿羡心里不是弃子,就如她想的那样,如果十六年的事是真的,阿羡真的选择了温情,那她再怎么放不下,也不会回头了,可是阿羡始终选择的都是她,感情这件事,生不带来死不带去,已经浪费了那么多年,不该再继续浪费了,但现在微微,不再是会主动走向阿羡的那个微微了,毕竟当年的痛,当年阿羡到底是没选择与微微一起承担,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,任何事都是这样,所以,阿羡要更努力追妻!!!不然微微真的不会再轻易交付真心啦!!! 第110章 只为你活 “这辈子,阿羡只为你活。”……   “真是让人费解,姑苏蓝氏好歹也是仙门望族,当年魏无羡做了什么,人尽皆知,怎么到你蓝思追说话,立场这么奇怪?难不成还想给魏婴开脱不成?”   蓝熹微提起裙裾刚刚跨进客栈,迎面就是金凌这通恨意十足的话,黛眉蹙了蹙,旋即望向客栈中央。   因着金凌时常来云深不知处找她,蓝思追这些小辈们对他都挺客气,隔三岔五也会一同夜猎玩耍,但金凌到底身份特殊,蓝氏小辈大多还是与他保持距离。   唯独蓝思追与蓝景仪两人,正儿八经地拿他当朋友。   他这样毫不留情地质问,不同以往的佯怒不悦,显然是因为蓝思追的话真生气了。   蓝景仪不愿看他们吵,拉了拉蓝思追的衣袖,示意他别说了,谁想向来温和的蓝思追,在这一瞬,格外反常。   他冷声道:“我并非是想给他开脱,只是建议,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,不要随意下定论。”   “当年穷奇道截杀,血洗不夜天,多少修士命丧他手,命丧温宁和阴虎符之下,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,难道还不能下定论吗?”   金凌甩袖上前,眼中戾气更重:“他唆使温宁伤我小姨,杀害我父亲,害死我母亲,这仇......”   “阿凌!”   终归,蓝熹微做不到听他继续说下去,出声打断了他的话,顾不得众人的打量,款步行至他身侧,道:“我与你说过,当年的事并非如世人所传的那样。”   人在气头上的时候,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,容易冲动,而一冲动,便会口不择言,金凌也不例外。   这些话他确实听蓝熹微说过,可此刻,这些话连带着理智全被他抛诸脑后了。   “并非如世人所传?”   他嗤笑一声:“若世人所传是假,若您不是十六年前与魏无羡纠缠不清,现在又为何替他辩解啊?”   客栈内零零散散有十多人,适才蓝思追与金凌争执时尚还有人敢劝,然而在金凌这句话之后,无一人吱声。   蓝氏小辈听他这样说蓝熹微魏无羡,全吓傻了,金氏小辈以他为首自是不会反驳,是以最先反应过来的竟是欧阳子真。   “金凌,你过分了啊!”   其实根本不用他讲,话一出口,金凌看着褪去血色的如画眉眼,顿时就追悔莫及,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。   “不是的,小姨...我......”   僵着脸笑了笑,蓝熹微垂眼:“你长大了,信你所信,我无权干涉,但是阿凌,当年穷奇道截杀,你父亲是为了救我而死,血洗不夜天,我没能一直护住你的母亲。”   听了她这话,金凌懊恼地摇了摇头,伸手想去抓那截月白广袖,只见面前的人忽地抬眸看来,满目认命般的绝望。   “要恨,你该恨我才对。”   他怎么会恨她?   是知道穷奇道发生了什么的,他也想过,那种情况下,父亲谁都会救,救下了把他放在心尖的小姨,是不幸中的万幸。   他也清楚蓝熹微将将的话是不掺杂任何私心的,自六岁生辰,这么多年她都是真心实意地照顾他,甚至把他看得比命还要重要。   蓝熹微爱他,心疼他,而他呢?   如今用那些龌龊下作的臆测来指责她,怎么就说了那样的话来刺她心窝啊?   “小姨,我不是那个意思......”金凌慌了神,磕磕绊绊地吐不出完整的一句话。   蓝熹微摆摆手,嘴角仍是上扬的,眸中却泛着红,她抬起手,又停在半空须臾,接着落到了金凌的肩膀上,捏了捏:“早些休息,等会儿声音小些,别让忘机听了去。”   话毕,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。   金凌恍然如坠冰窖。   在场之人,或许会以为蓝熹微没放在心上。   只有他知道,从前都会摸他头的素手,这次没再温柔以至。   ......   月色银白如华,落在地上的水洼中,粼粼波光搅碎了深夜的沉闷,令人眼前一亮。   蓝熹微背靠屋脊,三千青丝随晚风杂乱无章地飘动,有几缕贴在脸上,应该是不舒适的,可她没去拨动,只盯着手中的酒盅,喝了一大口。   清酒缓缓淌过喉咙,久未如此放纵酣饮,一盅酒很快就见了底,酒香夹杂着月麟暗香,悠悠转转盈满鼻息。   魏无羡飞身而来的时候,看到月光下的女子,恍如隔世。   风清月明的闲暇时刻,拢在清辉中的月白倩影,也是这样美得不可思议,在压根不值得一提的普通夜晚,吹着姑苏小调,笑吟吟地问他:“喜欢吗?”   现下,那人相貌更甚动人心魄,但神色与姿态早已大有不同,如果不去看那双星眸,认识她的人都能知道,这么多年,她变了多少。   为什么呢?   想到这个答案,他心口蓦地一窒,目光扫到被她放置一旁的瓷白酒盅,努力挤了个笑,坐到她身侧:“喝酒这种事,也不叫上我?”   蓝熹微正兀自出神,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,抬眼望去,不戴面具的脸俊美无俦,她霎时想到什么,柔声道:“大哥认出你了。”   笑意滞住,魏无羡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,颔首应道:“是,不仅泽芜君,江澄...也知道我是谁了。”   半个时辰前她与蓝忘机先后进客栈,蓝曦臣让他对那些话不必入心,唤的,是“魏公子”。   而后他进去,看着满地的狼藉与面色凛冽的蓝忘机,还不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,直到环顾一圈,没看到蓝熹微,反是看到金凌一脸要哭的表情坐在凳子上,方知不妙。   当时的蓝忘机显然动气了,寒声质问着金凌:“说话,她人呢?”   金凌没答,红着眼一言不发地起身跑了出去。   甫一,他还担心金凌,想去追,结果听了欧阳子真他们的转述,气得后悔,后悔没教训一顿金凌。   “金凌与思追吵起来了,归月仙子来劝他别信流言,然后金凌他......”蓝景仪说到这,顶着蓝忘机的眼神,不敢往下说,还是欧阳子真接了话。   “他不但不领情,还说大美...归月仙子是因为十六年前与魏无羡纠缠不清,才替魏无羡辩解。”   此话一出,魏无羡气极反笑,长眸睨了眼金凌离开的方向,转身就要走,被蓝忘机一把拉住。   “我去找金凌,你去......”   “谁说要去找金凌?”魏无羡甩开他的手,“他敢说这种话,下次我非打他一顿好的让他长记性。”   蓝熹微对金凌上心的程度,他见了不过几回都能感受到,金凌对她说这样的话,她该有多难过?   还去找他?他没让江澄来打断他的腿就不错了。   蓝忘机也没再说什么,两人客栈内没看见人,又去客栈外找了一圈,也没找着人。   回客栈之后,蓝忘机去向蓝曦臣禀明情况,而魏无羡,抱着侥幸的心理,抬头看向屋顶半晌,纵身一跃,终是找到了蓝熹微。   “知道也无妨。”拿起旁侧的酒盅,蓝熹微仰头将最后一口喝完。   魏无羡回过神,不解道:“为何这么说?”   晃了晃空荡荡的酒盅,蓝熹微笑了笑:“现在的云深不知处,多一个人住着,也没人敢多议论。”   “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。”望进她眼里,魏无羡勾了勾唇,“归月仙子会护着我这个孤苦无依的人了啊?”   指尖凝住,蓝熹微偏头看来,复杂的感觉再一次盘旋在心头。   她想问,问他是怎么瞧出这份被她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打算,但她不敢问,也不知道怎么问出口。   记忆总是在他们重逢后,一遍又一遍地回闪浮现,喜欢一个人的孤勇被人抛弃,热血一点点变冷,使人绝望的爱恋就像无法挣脱的沼泽,禁锢了她的所有。   她不怕疼,却再经不起无止尽的绝望。   很轻地叹了口气,蓝熹微声音有些无奈:“不用试探我了,阿羡。”   身子瞬间僵住,魏无羡看着她眼睛,里头盛着巨恸过后,几乎麻木的平静,疼痛成倍成倍地蔓延至四肢百骸。   “十七年真的很久。”   不是你身死至今的十六年。   是我们分开的,十七年。   魏无羡垂下了头,声音哽了哽:“我知道......这些年,我真的不知道我在哪。”   皎月入云,蓝熹微看了好一会儿,低声呢喃:“那我呢?你敢问忘机,为什么不亲自问问我,这些年过得怎么样?”   她的语调比起方才还要温和,可魏无羡听着,只觉得这简简单单几句话,掰开了两人之间厚厚的痂,狠狠揉了个稀烂。   “你这些年......”魏无羡哑着嗓子道,“过得好吗?有遇到,喜欢的人吗?”   别开头,蓝熹微沉默了许久,才答他:“假如有呢?”   “有也挺好的。”   舔了下嘴角,魏无羡强忍着情绪,艰涩开口:“十七年,不论生死,我都没有再遇到过...比你好的人了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那颗被夜色醇酒安抚的心,突然不受控制地痛起来,她转头对他说:“再好有什么用?你还不是说丢下就丢下。”   “不是的,我没有想丢下你蓝泱。”魏无羡急声解释,抬起头便撞进通红的星眸里,心刹那无比酸涩。   或许是蓝熹微在他身边的感觉清晰,他深吸一口气,一字一句地吐露出心声:“你太好了,我也觉得没有什么比我们在一起重要,可我不能那么自私。”   “魏无羡,不能成为你这辈子的污点、缺憾,你值得光明正大地被人爱着,值得最好的。”   四目对视,唯余风声。   蓝熹微骤然笑了。   重逢后,这是魏无羡第一回 见到她这样真挚灿烂的笑容,比踽踽黑夜里的月亮还亮,照进他心口,天光乍现。   去他妈的红尘人间。   她看着他笑,手拎着酒盅,问道:“那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?你既然这样觉得,重逢后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我?”   “做了那么多想做的事,最想做的一直不敢做。”魏无羡也笑了,长眸飞起了潋滟春色,“我喜欢你,蓝泱,我是真心实意的,想同你天天在一起。”   “我知道这份感情里,我很差劲,还干了不少混账的事,可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?让我好不容易多出的这辈子,能慢慢爱你,慢慢补偿你。”   “这辈子,阿羡只为你活。”   只为你活......   扎在蓝熹微心里的冰凌,随他这句话忽然碎掉了,化成了温热的水淋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。   她想,是酒太烈,还是夜风太凉。   不然为什么她真动了应下他的心思? 第111章 请假条 想了很久,怕你们等得太久以为……   想了很久,怕你们等得太久以为小珠跑了,所以写了这段话给大家。   小珠目前还是大学生,下学期就大四了,准备考研,所以七月份,小珠报了一期与专业画图相关的集训班,在这里除了画图,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构思小说,甚至休息的时间都很少,更文的话,可能得等到八月份啦。   无边光景是小珠一直很想写的故事,不会弃坑,但因为课业占据了很多时间,还有很多其他七七八八的事,所以能心无旁骛去描述这个故事的时间真的少之又少,知道你们一直在期待这个故事,每次看到熟悉的ID都会很开心,就像与老朋友重逢一样的开心,谢谢你们的每次等待,也谢谢你们的每一份喜欢与鼓励,是微微、阿羡、二哥哥他们一直陪伴着我长大,也是你们,一直陪着我在长大,真的很感谢阿令,也很感谢你们。   虽然我们的下次见面在下个月,但是这个月你们可以把你们对这个故事的想法、期待,都留在评论区,小珠有空的时候也会回来看看你们的想法,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。   无边光景,来日方长! 第112章 回来了 小珠回来了!!!今天刚到家,……   小珠回来了!!!   今天刚到家,拿到电脑,马不停蹄的去打了第三针疫苗,嘻嘻,让大家久等了,集训比我想象的还要累,每天画到凌晨四五点,八点起来继续去画,虽然很累,但成果也比想象的还要好,二十多天近一个月的集训,终究是拉下了圆满的帷幕,可以回家边复习,边和大家一起述说《无边光景》这个故事啦!   相信过几天我们就会见面的,祝大家八月快乐!也期待我们即将见面以及即将见得越来越多的八月!   晚安啦! 第113章 他是她的城民 而魏无羡,从未变过,一……   万里无云,暖阳澄清,遥遥看去便知来到了兰陵城最富丽堂皇之处。   时隔多年再度造访,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冲击着魏无羡,他怔瞬望着这个地方,这个他原以为有生之年都不会再来的地方。   “姑苏蓝氏入场。”   金氏弟子的声音高昂明亮,拉回了他的注意力,长眸不经意触到一抹倩影,无措迷茫顷刻消散。   月白素雅至极的颜色穿在那人身上,单单是背影,也是冠绝百家的仙姿佚貌,让人移不开眼,也让他心安。   重回于世带来的不真实,只有她在的时候,哪怕是莫家庄的匆匆一瞥,也给了他无比踏实的归属感。   耳畔倏地响起晚风中略弱的清越女声。   “六千多个日日夜夜,于你或许只是大梦一场,可我不是,到底还是年纪大了,未经苦难不信命,至亲也好,所爱也罢,最想留住的都离我而去,我认命了。”   “阿羡,我的心里有你,这十七年都有你,只是我没有一次留住你,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,因为这样的结局,我们俩...这样的结局,挺好。”   “不必试探我,更不必因为愧疚而爱我。”   “我们回不去了。”   魏无羡被这番话刺痛,翕了翕唇,想说不是这样的,他不是因为愧疚才爱她的,她也不是没有留住他,魏婴魏无羡早就留在了他们过往那些美好的回忆之中。   可是他也懂,横亘在他们中间的被挖空的仓皇岁月,皎皎皓月有无数次地独悬天上,怎么可能一个解释就填满,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   十七年确实很久,但又好像不够久,他遇上她的那几年,够他活一辈子了。   视线落到她通红的星眸里,魏无羡心口蓦地就这么被砸开,那些酸涩滚烫的情绪忽然间一股脑涌了出来。   重逢这么久,他都不敢想象蓝熹微那个时候,是怎么一个人带着伤回的云深不知处,他不敢去想,也想象不出。   他宁愿她是恨他的,可她这样的话说出来,就意味着她要放下了,那些得到的失去的,那些遗憾的后悔的,她统统不要了。   但他想还,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迫切地、不顾一切地想要留住眼前人。   “蓝泱,回不去也没有关系。”魏无羡使劲摇头,眼尾洇红如染霞,他逾矩地隔着广袖扣住皓腕,一字一顿地道,“这次,换我走向你,我们......重新开始,好不好?”   时光似潮水,淹没了很多爱恨,却在刹那又见端倪。   蓝熹微早该明白,大梵山的那一眼,她就已经方寸大乱,而后越是想远离,越是被像藤蔓迅速滋长的东西禁锢。   她不想再赌的,这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,将所有赌注筹码都摆在了她跟前,鼻子一酸,不仅眼眶,四肢百骸都蔓延着久违的热意。   夜风拂过,蓝熹微没说话,轻轻挣开了他的手,过了半晌,低声道:“再好好想想吧。”   其实并非不信他,也并非纠结于过去种种误会,她是在担心,担心他舍生取义的性子,今日喜欢,明日又怕连累她而丢下她。   伏魔洞的话,不夜天的坠崖,终归是她心尖仍未□□的一根倒刺。   所以说完这句话,她一言不发地起身,离开了屋顶,在那之后即便在一间客栈住着,即便一同前往兰陵参加清谈会,饶是魏无羡有意想与她说些什么,她也是避了又避。   只是如今,到了这金麟台,察觉到了身后的灼灼目光,心突然就软了下来。   蓝熹微很清楚,此刻的魏无羡会想起什么,会念起哪些故人。   然而,不等她回头,迎面走来的紫衣青年先开了口:“泽芜君。”   “江宗主。”蓝曦臣点头应道。   江澄侧眼看过去,锐利杏眸骤然放柔了几分,下一秒,在触及银色面具后变得更甚沉炽。   “泽芜君,过往外访不是从不带闲杂人等吗?这次是怎么回事?破天荒啊,不只是哪位名士大能,可否为江某引见一二?”   喉咙发紧,魏无羡是真没料到江澄给他整这么一出,不自在地垂首,正欲退到蓝忘机后面,余光瞥到倩影闪过。   “非名士大能,是忘机挚友罢了。”蓝熹微淡淡出声,面上是波澜不惊,但身形往前挪了一小步,挡住了大半的玄色。   江澄一噎,定定看着如画眉眼间的云淡风轻,嘴角紧绷。   “如舍妹所言,莫公子与忘机相谈甚欢,便一起来了清谈会。”蓝曦臣浅笑解释。   伸手不打笑脸人,更何况自己是明知故问,又有人刻意偏心相护,江澄再气,也没继续问下去。   “二哥!”雀跃男声从斗妍厅里传出,打破了寂静诡谲的氛围。   “阿瑶。”   “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。”金光瑶大步行至蓝曦臣身前,笑吟吟地拱手行礼,“还有忘机与熹微也来了。”   这份喜悦凝在了他发现魏无羡存在的一刹那,好在他旁侧的人说了话,众人才没留意到他眼底转瞬即逝的阴鸷。   “小姨。”金凌怯生生地叫道,嘴巴微鼓,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,声音也像浸了水,“小姨......”   蓝熹微愣了愣,这孩子...是来认错,还是来博同情的?   “你还知道叫小姨?”江澄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,眉宇染怒。   客栈里的话传到他耳里时,若非手头有件要事没处理完,金凌就算是逃到金光瑶寝房躲着,他也会把他揪出来教训。   仗着蓝熹微的宠爱,真就有恃无恐、口无遮拦,真就什么话都敢说了?   “江宗主,熹微,阿凌早就知道错了,这几天自己搁屋里头茶不思饭不想,没睡几个好觉。”金光瑶忙劝道,“小孩子顽皮,你们最疼他的,就不要跟他计较嘛。”   那夜的话虽伤人,但蓝熹微知他说的是气话,真心疼惜爱护到大的小孩,能有什么隔夜仇?   她弯了唇角,刚想开口揶揄金凌,阵阵空落窒息袭上胸口,黛眉本能地拢起。   怎么会......   蓝熹微用力攥紧手,听着那边江澄仍在训斥金凌,体内渐渐有寒气开始横冲直撞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   “抓紧。”   指尖微颤着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,再熟悉不过的灵力将她包裹住,恍惚间她稍稍侧首,看了一眼身侧之人,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。   蓝忘机眼神一滞,面前这张脸瞧不出异样,可掌间冰凉又丝毫没有回温的迹象,显然是在强撑。   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入冷泉调息,这是克制蓝熹微身上寒气的唯一方法。   算着上回去冷泉的日子,尚还不足整月,为何会这般?   须臾,蓝熹微稍稍缓过口气,便听江澄毫不留情道:“睡不好气色倒挺好,怕是也没少睡几顿。”   金凌尴尬地挠了挠头,抬眼之际正好撞上魏无羡的身影,银色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,看不清神色,唯独那双长眸,里头好似盛着许多情愫,格外复杂。   不敢接江澄话的人,这下又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薄唇紧抿,魏无羡死死地盯着两截交叠广袖,亲密而绝对信任的姿态,心间钝痛。   回味起自己在伏魔洞借温情布下的局,那场蓝熹微经历过的,摧心剖肝的痛,穿过了漫长时间,叫他感同身受。   睫毛颤了颤,魏无羡移开眼,艰涩答他:“我来蹭饭。”   “你竟然还敢过来?我不是警......”   “好啦。”金光瑶打断了金凌,笑道,“来了便是客,金麟台别的不敢多说,饭是一定够吃的,二哥,你们先到里面坐着,我去那边看看,顺便给你们安排一下。”   蓝曦臣低低笑了笑,轻轻出声:“不必麻烦。”   “这怎么能叫麻烦呢?到我这里来就不要跟我拘束嘛,请。”   明日为期三日的清谈会将会正式开始,今日于斗妍厅设宴是金光瑶一贯的作风。   宴上轻歌曼舞,觥筹交错之间,喝大了的聂怀桑哭哭啼啼找蓝曦臣与金光瑶求助,两人慌忙把聂怀桑扶了出去。   金光瑶一走,留下了位温婉可妍的女子,梳着妇人的发髻,金纱粉衣,端庄而不失秀丽的长相,朝蓝忘机敛衽一礼:“含光君,今日若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,还望见谅。”   蓝忘机没说什么,只微微颔首,蓝熹微倒是莞尔笑开,道:“秦姑娘,别来无恙。”   女子是金光瑶的夫人,名唤秦愫,也是金凌的小婶婶,这些年对他也极好,蓝熹微不喜与金光瑶多交谈,是以对他这位夫人,还要熟些。   “许久未见姑娘,气色怎有些欠佳?”秦愫担忧地望着她,“不若先去我那?”   金光瑶是个愿意花心思的,秦愫与他成婚以来,他待她体贴细致,但金麟台上女眷少之又少,几乎没有说得上话的姑娘家,未见到蓝熹微时,多是在金凌口中听到有关她的消息。   后来有日她被一个刁钻的婆子发难,恰好碰上蓝熹微来金麟台寻金凌,二话不说替她出了气,她一时委屈,鬼使神差抓着人说了好久的梯己话。   蓝熹微没打断她,也听得耐心,甚至还递了手帕给她。   她发泄完了,自觉不好意思,就问:“姑娘与我素未谋面,为何对我如此好?”   当时的蓝熹微,脑海里掠过一些凌乱的画面,她好像在很久以前,也与一个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女子,这样推心置腹的相处过。   “因为......”星眸轻眨,蓝熹微敛了眉眼,一滴清泪悄然掉落,“秦姑娘这样天真烂漫的性子,不该遭受不好的事。”   “而且,你对阿凌很好。”   她想,如果江厌离还在,如果穷奇道截杀没有发生,会比她,会比秦愫,会比江澄,会比任何人都爱金凌。   如果她在,该多好。   秦愫不懂她言下之意,但感受到她的难过,捏着手帕反过去安慰她:“姑娘也值得世间的幸福美满。”   值得吗?   她的幸福美满,她的花好月圆,已陨落在不夜天的深渊了。   “我刚让膳房做了一盅虫草补汤,姑娘喝上几口兴许会好过些。”秦愫灵力不算充沛,因此平日总爱钻研医术,她看得出此时蓝熹微怕是身体抱恙。   蓝熹微本想婉拒,忽地睨到了秦愫后方愈发靠近的人,犹豫片刻,轻笑道:“好,有劳秦姑娘了。”   望着消失于斗妍厅门口的丽影,魏无羡脚步一顿,颓然地将头别开。   他自认男儿有泪不轻弹,但在这一瞬,看着斗妍厅里欢声笑语的百家中人,却怎么也找不到熟悉的那一人,无奈得让他想哭。   “别浪费心意,莫玄羽是因着纠缠金夫人,被赶下金麟台的。”蓝忘机走近,浅眸微沉。   蓝熹微鲜少会去旁人的寝房,也不喜欢喝什么补汤,方才会应下秦愫,大抵是怕秦愫与顶着莫玄羽身份的魏无羡碰面,引起麻烦。   离开的时候,还给他使了眼色。   他本以为这些日子她躲着魏无羡,是准备放下了,可他终究是摸不透蓝熹微对魏无羡的情,又或者,是蓝熹微不想让他摸透。   之所以不想让他摸透,不是不信任他,也不是对他设了防,只是在男女之情这座城池里,有座她在他们之间竖起的透明高墙。   他被她关在城外。   而魏无羡,从未变过,一直是她的城民。 第114章 密信 回想起他眼中转瞬即逝的破绽,蓝……   夜风骤起,夹杂了些许冰凉。   金麟台内庭依旧安静,斗妍厅的宴会像是散了,已经听不到什么热闹的声响。   蓝熹微走在回客房的路上,黛眉紧蹙。   芳菲殿的那封信,轻薄如羽毛不足重的宣纸,洋洋洒洒写了两张,简直荒唐得不像话。   她知金光瑶城府心机深,却也未曾料到他会做出......那样龌龊的事情来,如果这种罔顾人伦的事他都能瞒得密不透风,如果为了所谓权势面子他都能无所忌惮。   那如今他与蓝曦臣时不时的秉烛夜谈,有几分真心?几分算计?   心里有些慌,蓝熹微脚下步子不自觉变快,本就被寒气打乱了气息,好巧不巧的,正处于长廊两阶踏跺之间,脚底一空,整个人直直向前倒。   手臂倏地一紧,被人大力拽了回去。   “小姨!”   来人声音紧张得在抖,用的力气又很稳妥得当。   金凌惊魂未定地看着蓝熹微,想到适才她差点摔下踏跺,又想到了江澄跟他说过的话。   “金凌,你知道为什么你小姨是在你六岁生辰的时候,出现的吗?”   “这么多年,她虽然在你面前,什么都替你扛着,但你知不知道,她曾受过很重的伤,足足养了六年,才有了你所认识的,不再万念俱灰的她。”   “阿凌,永远不要用十六年前的事,再去刺激她。”   他知道江澄一直很恨夷陵老祖魏无羡,可每每遇上蓝熹微,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舅舅,总是能心平气和地提及,再一遍又一遍地嘱咐他。   关于十六年前的往事,他听了那么多版本,抽丝剥茧即便不能一五一十地还原,但是心中能猜到个大概。   也愈发好奇,蓝熹微的心上人,十六年后还仍让人们津津乐道的夷陵老祖魏无羡,究竟是怎样的人?   将将在后院先是碰上莫玄羽,又碰上金阐带人来挑衅,甫一还觉着自个护着莫玄羽,会在金阐那里得了下风,岂知莫玄羽这厮教了他一招好的,当即给金阐打得求饶。   金光瑶向来让他与他人好好相处,江澄一贯以家主身份在要求他,金阐每每来找事,单打独斗他还能赢,偏生他喜欢带人来打,是以这种架,通常他都打得很被动。   也只有蓝熹微发现后,二话不说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金阐伤他一拳,她就用落霞抽金阐两棍,金阐打得他淤青,蓝熹微是定会要金阐见血的。   但蓝熹微都是亲自动手,从没有一个人教他该如何打架,也没有人告诉他,趁着年纪小,想打什么人就痛痛快快地去打。   多久不见的莫玄羽,压根就不像他印象里的莫玄羽,不羁率性的处世态度,竟...竟有点像他在话本里看到的,彼时仙门之中极富盛名的世家公子。   那人年少成名,假使不修鬼道,该是何等风光恣意的存在。   不过,教他打架是一码事,径直闯进后院是另一码事,一码归一码,并不影响他用仙子把人给吓走。   迟迟未听见蓝熹微应他一句,金凌松开了手,憋了半天,又小声地道:“小姨,对不起,我那夜真的不该说那些混账话,您别生我的气了,我以后再也不乱讲,您能不能原谅我啊?”   “实在...实在不行,您让含光君罚我吧,只要您能不生我的气,我绝无半句怨言。”   缓缓抬眼,星眸中蕴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愫。   蓝熹微拍了拍他的头,温柔道:“当时确实被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气到了,但小姨知道,你是无心之言,没有生你的气。”   闻言,金凌一听就笑咧了嘴:“我就知道小姨最疼我了!”   人与人的悲喜,并不相通。   譬如此时的金凌,得了蓝熹微的一句话,开心喜悦巴不得写在脸上,而蓝熹微看着他额间的一记朱砂,想起来救她一命的金子轩,一颗心沉到了底。   倘若,她的猜测皆成立,那当年在穷奇道与不夜天纂改陈情指令的人,真正杀害了那么多世家弟子的人,杀害了金子轩的人,间接导致江厌离惨死的人。   金凌是唤他一声“小叔叔”的啊。   在这一瞬,蓝熹微突然不想继续查下去了。   可要是就到此为止,穷奇道的截杀、不夜天的誓师大会,那些无辜死去的生命,那些能够过着幸福日子活生生的人,那个本该光芒万丈肆意长大的少年,算什么?   不可以,哪怕金凌会受不住这个真相,她也不能心软。   大不了下半辈子,就在金麟台陪着金凌。   收敛了心神,蓝熹微终是轻声开口:“阿凌,我给你一个承诺。”   “什么...承诺?”   “以后,无论何时,无论是为了什么,你可以让我为你做一件事,我绝不反悔。”   金凌有点没反应过来,傻乎乎地挠了挠头,笑道:“我...我不是惹您生气,怎么还得了您的承诺,我最近太走运了吧......”   蓝熹微怔了怔,眸光微闪。   最坏的情况,是所有真相与她想的所差无几,她拼尽全力,也想要给金凌一个不那么坏,或者说是一个不那么残忍的结局。   我最爱的小阿凌啊,对不起。   再多的缘由借口,都不是那个人能做这么多错事,还不接受惩罚的壁垒。   在莲花坞第一回 见到江厌离的灵位时,她发过誓的,一定会把造成这一切的人揪出来。   这次,既然露出了马脚。   她绝不放过。   ......   一盏茶前还是月明星稀的黑夜,不知怎的,蓦地就被层叠乌云遮得严严实实。   刚到蓝忘机寝殿门前,蓝熹微身形都没站稳,余光不经意睨到一个黄色的小纸人,一点一点地往门口爬,看上去很累的样子。   愣了片刻,蓝熹微提裙蹲下,伸出手来,掌心向上。   小纸人也顿了一顿,旋即飞快地冲进了她手里。   身后响起开门声,紧跟其后是蓝忘机诧异的声音:“熹微?”   蓝熹微起身,转过去看他,语气笃定:“他在里面。”   “是。”蓝忘机左右看了一眼,“先进来。”   屋内灯火通明,魏无羡闭着眼睛盘腿坐在桌案前,剑眉不安地拢起,俊脸上的神情也有些痛苦。   见状,蓝熹微没有多问,皓腕转动,指尖轻轻覆上小纸人,精纯灵力霎时化作蓝光,流向了魏无羡眉心。   须臾过后,魏无羡喘了口粗气,慢慢睁开了眼。   “怎么回事?你与忘机......”蓝熹微没说完,就看魏无羡撑着桌角忽地站了起来。   他望着她道:“蓝泱,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解释那么多,先去芳菲殿。”   心中隐隐生了不好的预感。   小纸人是从芳菲殿回来的吗?   她才从芳菲殿出来,除了秦愫没人......不对。   路上碰到金凌耽搁了好一会儿,秦愫猝然得知真相,肯定是待在芳菲殿去不了别处的,可她作为金夫人,长时间不出现在宴会上,金光瑶必然会回去找她。   那封信,就摆在桌上,金光瑶怎么会容得下知道了一切事情的秦愫?   三人一面往芳菲殿赶去,魏无羡一面在说他看到的事。   “芳菲殿的铜镜是密室的入口,他的夫人秦愫,刚撞破了他的秘密,被他拖进去了,现在应该在里面,赤峰尊的头颅也在里面。”   这番话无疑是将蓝熹微担忧之事,变成了事实,乱糟糟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,险些撞上檐住,幸好魏无羡拉住了她。   “蓝泱,你怎么了?”   瞧她惨白的脸色,魏无羡与蓝忘机再急,也立马停在了原地。   “我知道秦愫撞破的是什么秘密。”广袖中玉手用力攥成了拳,蓝熹微低声道,“宴会上,我跟秦愫回了芳菲殿,过了没多久,她的侍女就......”   不待她完全说清楚,院落中的金氏弟子闻声围了过来。   “且慢,含光君与归月仙子如此匆忙,可有要事?请容弟子先行禀报仙督。”   “让开。”魏无羡往前走了一步,挡在蓝熹微身前,冷声道,“等你们禀报来不及了。”   英挺的背影与记忆中一般无二,像是在梦境深处浮现过千万遍的场景,蓝熹微眼睫颤了颤,凝眸望着他发间的火红发带,极其耀眼的颜色。   胸口处那块岿然不动了十几年的石头,忽然慢慢地移开了。   她弯唇,摇了摇头,左手幻出落霞,右手捏了下魏无羡垂放身侧的手臂。   魏无羡一怔,僵着身子回头看她,瞪大了长眸,眨巴眨巴的,倒像是后山养的兔子,目光飘忽起来,露出三分湿漉漉的婴孩稚气,无辜又让人心尖发烫。   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,蓝熹微不自在地别开了脸,道:“跟他们废什么话,还不如忘机的避尘来得有用。”   话音刚落,攻势如虹的剑气顷刻涌泄而出,毫不留情地击开了拦路的金氏弟子。   借着这一声响动作,蓝熹微忙不迭绕过魏无羡,堪堪站住,就见蓝忘机深深看了她一眼,浅眸里的光黯了刹那。   仿佛错过了什么,她似梦呓般开口道:“忘机......”   他怎么了?   蓝忘机看着她,默然不语。   早就知道的,蓝熹微的偏爱与坚持,红尘世间独有一份,给了魏无羡之后,谁也无法在吝啬的她那里分到一星半点。   纵使魏无羡接不住,旁人也没有拥有的机会。   “忘机,熹微!”   这里离宾客房舍很近了,发出的动静不小,蓝曦臣便是循着避尘的铮鸣响声,从侧门跑过来。   “兄长。”   扫了一圈,蓝曦臣心中有数,问道:“在哪?”   魏无羡答得利落:“芳菲殿。”   有了“泽芜君”这三个字开路,在金麟台可谓无人敢拦,当然,金麟台的金小公子除外。   岁华入鞘,金凌立于芳菲殿门前,望着台阶下的四人,喃喃道:“小姨?你们来这里干什么?”   蓝熹微最先走上去,和声细语地哄道:“阿凌,你先让开,我待会跟你解释,好不好?”   话毕,给身后三人打了个手势,示意他们先进去。   “可是这里是小叔叔的寝殿,你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了啊?”金凌疑惑道,“小姨,您...想干什么?”   眼下多耽搁的时间,就是在磨灭秦愫活下来的可能,蓝熹微心急得想踹门,奈何面前的人是金凌。   “阿凌......”   繁杂冗多的脚步声陡然盖过了清越女声。   前廊、后廊、院门,接二连三有世家弟子赶至,走在最后的,正是金光瑶。   “怎么回事?”金光瑶一边走一边问,姿态表情挑不出半点端倪,“可是白日招待不周,诸位想在我这里,再开一场夜宴吗?”   魏无羡忍不住笑了一声,嗤道:“敛芳尊,还好你来得及时啊,再来迟一点,您芳菲殿密室的好东西,可就看不到啦。”   “密室?”金光瑶重复一遍,随后笑着反问道,“怎么了?密室不稀奇吧?只要是有一些压箱底的法宝,谁家还没有几个藏宝室?”   “密室的确不稀奇。”   蓝熹微盯着他,面带讥诮:“各世家都有传信的秘术,密室有什么稀奇,差人送来的密信,才稀奇啊。”   金光瑶微微皱眉,像是在琢磨这句话,想了一会,才道:“熹微许久未见,说的话我竟听不懂了。”   回想起他眼中转瞬即逝的破绽,蓝熹微小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。   密信。   他看到了。 第115章 揭穿 谁会一辈子都在原地呢? 可是……   “阿瑶,可否打开藏宝室,让我们一观?”蓝曦臣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,像无数次谈心时的默契对望,四目相对,两心相惜。   可这次,他浑身都有些发凉。   “二哥,既然叫做藏宝室,里面放置的东西,必然是要藏起来的。”金光瑶微微皱眉,为难地道,“忽然让我打开,这……”   “打开。”蓝曦臣淡声道,眼里的感情,复杂又脆弱,让金光瑶满腹借口顷刻消失得一干二净。   就在这时,有道声音从院门传来。   “蓝宗主,传言姑苏蓝氏最重礼,如此看来,传言不过是传言罢了,强入一家之主的寝殿,果真重礼。”   如今胆敢对蓝曦臣以及姑苏蓝氏这般不尊重的,玄门百家除了那个人,找不出第二位。   蓝曦臣气笑了,侧眼看向院中的苏涉,春风和煦的脸庞也染了凛冽寒意。   “是不是传言你不知道吗?”蓝熹微寒声问道,一双璀璨星眸睨着苏涉,她手中只拿着落霞,就这么平静地站着。   她沉了眼,语气陡然带了杀意:“温旭当年火烧云深不知处之前,你苏涉也没上过蓝先生的课吗?”   那年云深不知处的灾祸,归根结底虽不是苏涉造成的,但看到这个人,她就能想到为了救他,蓝忘机遭受了温旭怎样的对待,就能想到寒潭洞外纵是惨死,也不曾说出寒潭洞秘密的蓝氏弟子。   苏涉听了她这话,脸色登时铁青,张口就道:“蓝熹微,你……”   “你什么你?归月仙子的闺名是你能叫的?”魏无羡冷声喝道,双臂环在胸前,懒洋洋的姿态,却透出了十足的压迫感。   “苏涉,你当初叛逃蓝氏,却对含光君依旧亦步亦趋,他用琴你也用琴,请问你有什么资格说姑苏蓝氏?”   若说蓝熹微那句话已是很不给苏涉面子,那此刻魏无羡的这番话,则是一针见血地直戳他多年最是忌讳的痛处。   苏涉气急败坏地指着魏无羡:“你?你又算……”   “算了,苏宗主。”金光瑶很是委屈的摆了摆手,苦笑道,“我这里边,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,二哥既然都这么说了,那我也只好打开给大家看看。”   芳菲殿说到底是金光瑶的寝殿,能进去一观密室的总共也就蓝曦臣他们几个人。   密室里燃着烛火,昏黄光线之下,绕过几个博古架,一身金纱粉衫的秦愫站在一方桌案前,背对着他们。   蓝曦臣怔了怔,偏过头去问:“金夫人怎么会在这里?”   “我们所有东西都是共有的,阿愫也经常进来看看。”金光瑶脸上带笑,答得坦荡,“二哥,我这里就这么大,你们想看什么,请自便吧。”   他说谎。   蓝熹微记得,她跟着秦愫到芳菲殿后,秦愫盛汤时不小心洒了汤水在衣裳上,去内室换了件外衫,然后在铜镜前整理衣裳。   当时,她觉着这铜镜大的出奇,就多看了两眼,秦愫便解释道:“我嫁入金麟台的当夜,也被这大铜镜震惊到了。”   完全是不知铜镜秘密的样子。   她正想着如何能将密信之事说出来,既能让众人信服此事,又能不再伤害到秦愫,没留意到身侧的人倏地动了。   魏无羡大步走到秦愫面前,默了半晌,轻声喊道:“夫人?金夫人?”   秦愫似没听见他的声音,一眨不眨地望着他,不说话也没反应。   见状,苏涉出言讥讽:“原来莫公子带我们进密室,是为了会金夫人。”   魏无羡没理他,心中暗忖:金光瑶竟然没转移她,也没杀她,他不怕秦愫说出什么吗?眼下就算秦愫因自己是莫玄羽而不作答,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?   想了想,他抬眼望向蓝熹微,她是在场唯一能近秦愫的身,还不逾矩的人,可此时的蓝熹微,星眸盯着地上某一处,显然是在凝神想些什么。   剑眉拢起,魏无羡转身走向了一个贴满符咒的博古架,聂明玦的头颅就是放置于此,他深吸了口气,径直掀开。   映入眼帘的,是一把匕首。   “阿瑶,那是何物?”蓝曦臣不解道,区区一把匕首何至用满帘的符咒隔开?   “这个啊,这可是个稀奇物。”金光瑶也提步行至了那个博古架前,深深看了魏无羡一眼,   才拿起匕首走开。   “这只匕首,杀人无数,锋利无比。”他一边解释,一边拔出了匕首,“看这把匕首的刀锋,仔细看,会发现里面的人影不是自己,有时候是男人,有时候是女人,有时候是老人。”   “每一个人影,都是死在刺客手下的灵识化成,它阴气很重,所以我加了一道帘子,把它给封住了。”   蓝曦臣看着隐隐有些眼熟,犹豫地道:“这个莫非是......”   “不错。”金光瑶颔首,将匕首插回了鞘中,“是温若寒的东西,后来给了温情。”   刚回神,蓝熹微便听到这些话,也感受到了金光瑶在说“温情”二字后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莫名有几分挑衅的意味。   脑海里瞬间生出了一个近乎不可思议的念头。   魏无羡说过,有人给他送了一封信,他才会借着温情推开她,写那封信的人知道她身世,也正是以她身世,要挟魏无羡与她分开。   这个人,十有八九就是金光瑶。   他不仅写了信,伏魔洞的事,她与魏无羡的往来,他应当全知道。   若是如此,所有的事都因为金光瑶串在了一起。   他怕魏无羡与她在一起,会得了蓝氏的支持,所以写信逼魏无羡与她分开;他怕她查到薛洋的踪迹,怕她查下去查到阴铁,所以骗了她去不夜天的密室要杀她;   甚至,金子轩当年会赶去穷奇道,大概就是他的手笔,而后想办法纂改陈情指令,让温宁失控,无非是两种情况。   如果金子轩死了,他可以顺其自然成为兰陵金氏下一任家主,如果金子轩不死,也一定会受伤,这样一来他还是能趁金子轩受伤主持诸多要事,获得金光善的青睐。   而这两种情况都指向一个结局——   不夜天的誓师大会。   金光瑶,亦或是那个时候的兰陵金氏,从魏无羡在夷陵乱葬岗独树一帜后,对他手上阴虎符的贪念,对诡道术的贪恋,愈演愈烈。   魏无羡不归顺,他们会做的,会允许的,就是杀了魏无羡取其阴虎符。   没有任何一个世家作为底气支撑的魏无羡,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在身边并肩作战的魏无羡,怎么活得下来?   就连她,也在这场偌大的棋局中,被人摆布,离开了魏无羡。   心神大恸,蓝熹微下意识就走上前去与金光瑶对峙:“你说谎......”   变故,瞬息而至。   安静站在不远处的秦愫,像蓦地变了一个人似的,准确无误地夺过金光瑶手中匕首,当即朝蓝熹微刺来。   “蓝泱!”   “熹微!”   “小姨!”   魏无羡离她近,最早察觉到秦愫的异样,可没想到她要伤的会是蓝熹微,他脑中的弦一下子崩断,极快地随手抽了把剑,去挑开那道银光。   刀剑相抵,清脆的碰撞声下还是夹杂了割开锦缎的声音。   那久违都未有所感觉的右肩胛,开始有痛意蔓延开来,陌生而有扩散意图的钝痛突袭,蓝熹微身子一软,下一秒,落入一个宽厚熟悉的怀抱。   魏无羡看着惨白的如画容颜,他圈着蓝熹微的手都不敢用力,哑声问她:“蓝泱,疼不疼啊?”   然而不等蓝熹微开口,只见魏无羡挡开的匕首被秦愫握住,直接捅入了她自己的腰腹,皮肉被割裂的声音有些渗人,但她没眨眼。   “阿愫!”   金光瑶冲上去抱住秦愫,颤着手去够她的脸,眼泪簌然而下。   谁都没有料到秦愫会拿匕首伤蓝熹微,也都没料到她会忽然挥刀自尽。   蓝曦臣与蓝忘机对视一眼,一人往秦愫那边走去,一人行至了蓝熹微那边。   “撑得住吗?”蓝忘机声音尚还平静,可眉目间终是温柔混着担忧,听得蓝熹微心生暖意。   她摇头,又稍稍抬首看着魏无羡,面具为遮,隔得近也瞧不真切他的神情,唯独能看到的,是蒙着氤氲雾气的长眸,回望着她。   叹了口气,蓝熹微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轻轻捏了捏他,低声抚道:“我没事的,阿羡。”   闻言,魏无羡没说话,一手持剑,一手把人搂得更紧了些。   蓝熹微这边无大碍,实属魏无羡反应快,但秦愫就没这么好运了。   感知到指尖下静如死水的脉搏,蓝曦臣缓缓起身,道:“阿瑶,节哀吧。”   听到这三个字,金光瑶仿佛突然就泄了气,僵着脖颈抬起头,哽咽出声:“二哥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阿愫为什么会突然自尽?你们为什么忽然聚在芳菲殿前要让我打开藏宝室?!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?”   满室陷入了沉寂。   蓝熹微本已想好拆穿金光瑶的措辞,也在秦愫的尸首跟前乱成了一团糟,更别提魏无羡他们现下的心情了。   铜镜入口处响起脚步声。   江澄领着聂怀桑与两名随行弟子进来,环顾一圈,视线在有血色蔓延开的月白身影处停了一刹,旋即望向金凌,蹙眉道:“怎么回事?”   金凌张了张嘴,又不知怎么说,还是蓝曦臣开了口。   “前段时间,我姑苏多名弟子出门夜猎,在经过莫家庄的时候,遇到了刀灵作祟,此刀灵杀气怨气俱重,弟子们不敢怠慢,并赶回到姑苏禀报,所以忘机一直在追查此事,终于在一个叫义城的地方,发现了刀灵主人的尸体,可尸体无头,无法辨认身份,但刀灵却显形了。”   “形状是......霸下的样子。”   “霸下?”金光瑶愕然失色,“那尸体难道是...大哥?怎么会?大哥失踪了这么多年,怎么会?”   聂怀桑咬着牙走到蓝曦臣身旁,眼眶有些发红,他抓住蓝曦臣的手,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:“曦臣哥,你说的...可是大哥?是我大哥,也是你大哥。”   蓝曦臣闭眼点了点头。   聂怀桑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,随后直直摔在了地上。   “宗主!宗主!”两名聂氏弟子赶忙跑过来扶住了他。   “死后分尸,尸首分离。”金光瑶喃喃自语,“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!”   蓝曦臣看了他一会儿,摇头道:“不知,当到了找头颅这一步时,线索就断了。”   “线索断了......”金光瑶轻慢地咀嚼着这句话,“所以,你们就上我这里来找?”   话毕,他将秦愫放在座椅上,撑着地站直,怔然道:“方才,你们让我打开藏宝室,就是在怀疑,大哥的头颅在我这儿?也罢,不提了。”   “可二哥和含光君,是如何得知我寝室之中,有这间藏宝室?又是如何能判定,大哥的头颅就在我这?”   听着他的质问,蓝曦臣一时答不上来,不光他答不上来,连魏无羡也答不出个所以然。   金光瑶将目光定在了魏无羡这,沉声道:“玄羽......”   “是我发现的密室。”蓝熹微忽而出声打断了他,强忍着肩上的伤,从魏无羡的怀里离开,直面金光瑶。   “秦姑娘邀我来芳菲殿,宴会上的人皆可作证,是我发现的密室,是我背着秦姑娘偷偷潜进了密室,发现了赤峰尊的头颅,就在那帘子后面。”   金光瑶摇头笑说:“熹微你开什么玩笑啊......”   眼神扫到什么,他霎时消了声,立马抽出腰间恨生,惊呼道:“夷陵老祖,你就是夷陵老祖!不知夷陵老祖重归于世,大驾光临,在下真是有失远迎啊。”   简简单单四个字,轻松岔开了适才的话茬。   金凌也拔了岁华出鞘,诧异吼道:“你真的是他!”   身份一朝被人揭穿,魏无羡虽然很想应一声,但更多的是一头雾水,全然不知是怎么被认出了,也不知为何会毫无征兆地被认出来。   聂怀桑的话,代替他问了出来:“三哥,你刚刚喊他什么?他不是莫玄羽吗?”   金光瑶把手中恨生对准了魏无羡,急道:“阿凌,你快过来!诸君千万小心,他把他的剑拔了出来,他一定就是夷陵老祖魏无羡。”   “欸,难道谁能拔出这把剑谁就是夷陵老祖啊?”聂怀桑期期艾艾道,“三哥,你们双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?”   趁着聂怀桑与金光瑶说话,蓝熹微往后挪动了一小步,腕间轻动,一张黄色的小纸人从广袖中溜出,跳到了魏无羡手臂上。   魏无羡一愣,不动声色地将小纸人收入手心。   “待会无论发生什么,不要离我...和忘机太远,金光瑶知道你身份后,不会放过你的。”   怔怔地看着她背影,魏无羡心脏倏忽就觉得酸涩起来。   曾经的美好会凝聚变成一颗星星,永远只在无人的夜晚里熠熠发光,被人珍藏在心底最深的一隅,继续活着。   谁会一辈子都在原地呢?   可是,走过了十七年,她还在。   她还是那个最想让他安然无恙的傻姑娘啊。 第116章 因果 他鲜衣怒马年少时,最难赢的便偏……   “没有误会!”   金光瑶挡在金凌身前,仿佛生怕魏无羡会当众对金凌做些什么,厉声道:“他一定就是夷陵老祖魏无羡,最简单的证明方法就是,请他摘下面具。”   心里到底存了一丝侥幸,金凌忙阻止:“等等小叔叔!舅舅,你当初在大梵山的时候不是用紫电抽过他一鞭子吗?他没事啊!不是说凡是被夺舍的人,紫电一抽必定会原形毕露吗?”   “所以,他也不一定是魏无羡吧?”   “大梵山......”想了想,金光瑶眼神幽深,“不错,阿凌你这么一提醒,我也记得当时在大梵山出现了什么东西,召出鬼将军温宁的,不也就是他吗!”   “诸位有所不知,原先玄羽还在金麟台上时,曾在我这里看过一份夷陵老祖的手稿,这份手稿记载的是一种邪术,名为舍身咒,是以自己所有的灵识为代价,修复重伤之人的。”   他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江澄,道:“这种法术,就是江宗主你再用紫电抽他一百鞭子,也是验证不出来的。”   说到这,金光瑶端起恨生,越过蓝熹微,指向了魏无羡:“夷陵老祖,当年你跳下不夜天悬崖时,你的佩剑就被我兰陵金氏收藏了起来,可没过多久,它便自动封剑了。”   “封剑是什么,相信不必我多做解释,此剑有灵,它拒绝让魏无羡以外的人使用它,所以它封住了自己,除了夷陵老祖本人,其他人可是绝对拔不出来的呀。”   此话一出,在场之人皆懂了方才金光瑶为何那样笃定莫玄羽就是魏无羡。   “封剑......”低头看着手中的随便,魏无羡一时百感交集,心酸涩得像个雪球,随着旁人通过只言片语描绘出来的,他不在的这十六年,越滚越大。   蓝熹微至始至终没有怀疑过他,蓝忘机当时也是信他的,哪怕他没了金丹,随便仍是因他身死尘封至今。   原来,那个时候的魏无羡,一直都有人站在他身边的啊。   “而这位莫玄羽,当着你们的面,把这把尘封了十六年的剑,拔了出来!”话音刚落,金光瑶立马将恨生往前一送。   蓝熹微没犹豫,持着落霞利落地抵开了他,黛眉极短地蹙了一下。   恨生看上去要伤的是魏无羡,可蓄满灵力的剑锋迎面直指着她,在这一瞬,她霎时明白了什么。   彼时的秦愫,看似要伤她,实则是自尽,就譬如眼下金光瑶看似要伤魏无羡,其实是想要趁混乱对她下手。   所以,秦愫收到的密信、她的猜测,是真的。   只是现今这个场面,由不得她继续去深想些什么,剑芒接二连三的朝他们这边袭来。   魏无羡眼疾手快,伸手扣住蓝熹微的皓腕,将人身子一转护在了身后,与此同时,指尖跃出一张符咒,震开了好几人。   见状,蓝熹微小声道:“忘机。”   蓝忘机会意,以避尘挑开再度汇集的剑锋后,领着他们往金麟台下跑去。   芳菲殿外围了许多弟子,刀剑碰撞出清脆的铿锵声,打斗声持续不断地萦绕在耳畔。   按理来说,三人都身经百战,就算魏无羡重归于世没有陈情,但有蓝忘机与蓝熹微在,应付里三层外三层的弟子不难。   可他们刚到长阶,魏无羡就察觉到了蓝熹微的不对劲。   握着落霞的指尖冰凉,止不住地打颤,蓝熹微几乎要冷到不能呼吸,梗着喉咙里翻涌的腥甜,脸色白得有些不真实。   “蓝泱,你怎么了?”魏无羡急声道,长眸下意识看向她右肩尚未处理的伤口。   不可能是外伤。   即使右肩胛有严重的旧伤,也断不至于如此虚弱。   想不通其中的缘由,魏无羡正想去探她脉息,就见蓝熹微身形一顿,捂着胸口“哗”地吐出一大口血,月白衣襟顷刻染了红。   “蓝泱!”抬手接过摇摇欲坠的人,怀中纤弱轻柔的重量,让魏无羡心疼得不能自已,“你怎么了?哪里疼啊?”   蓝熹微想回答他,但四肢百骸火烧般的灼热感,烫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偏偏她又能清晰感知到浑身温度在慢慢降低。   比任何一次寒气发作都要猛烈的冰火交织,生不如死。   蓝忘机听到魏无羡焦急喊蓝熹微之时,他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,索性金氏弟子还没追到这里来,当即收了避尘。   一转身,他就看到了被魏无羡揽在怀里,星眸涣散的蓝熹微。   这么多年,蓝熹微受了很多疼,除了极少数会需要抓着他的手熬过来,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忍着,默不作声地捱着。   此时,这样痛苦至极的蓝熹微,他也是头一遭见到。   “熹微!”不敢多耽搁,蓝忘机连忙去拉她的手,寒凛刺骨的肌肤,仿佛是将将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人,双颊却隐隐泛红。   “为什么身上这么冷?”魏无羡也发现了蓝熹微的异样,旋即想到什么,“蓝湛,是寒气对不对?”   她体内的寒气救了她,也随时会发作。   蓝忘机倒宁愿是魏无羡说的这样,单纯的寒气发作他还能用灵力暂时疗愈,可自从来到金麟台,寒气肆虐已是第二回 ,且这一回的程度,前所未有的凶险。   “魏婴,你还能御剑吗?”   魏无羡愣住:“什么?”   蓝忘机扯下腰间的蓝氏玉佩,放在他手中:“用最快的方法带她回云深不知处,把她放在冷泉,如果情况没有好转,就去寒潭洞。”   “不,你带她回去。”魏无羡摇头,“御剑回姑苏最快,我御不了剑,更何况,我不知道怎么做。”   “带她走,蓝湛,这里的金氏弟子交给......”   “你敢......”   昏昏沉沉的疼痛中,蓝熹微听着魏无羡的话,气不打一处来,强压无比紊乱的气息,紧紧攥着他的衣角。   “你要是敢,我这辈子......”她咬牙道,“我们这辈子,便真的再无瓜葛。”   苍白的,笨拙的,哽咽的一句威胁,她知道他懂。   蓝熹微眼角滑过清泪。   她发誓,这是她最后一次鼓足勇气想要留住他,可她真的讲不出太多的话了,于是只能用执拗的方法,耗尽所有的力气。   魏无羡确实懂。   穷奇道带着温氏族人去到乱葬岗的雨夜,为了保护她而在伏魔洞结束两人感情的春日,不夜天万念俱灰跳崖的破晓。   他都丢下她了。   是因为不喜欢亦或是没那么喜欢吗?   不是的啊,我亲爱的姑娘,如果你只能想到这种地步,如果你再也不愿信我,如果我们真的缘浅至此。   那我就祝你这辈子,百事从欢,再无风霜。   魏无羡用下颌蹭了下她发顶,温热指腹抚过她的眼泪,长眸渐渐湿润,他低低地笑了一声:“我什么都不要了。”   话毕,他偏过头,有些逾矩却又十分虔诚地吻了吻她鬓角,倾过身子把人交给蓝忘机,腕间轻动,手中握着的随便凛凛泛光。   “金光瑶对她大抵也起了疑心,蓝湛,带她走,只要我在这里,金光瑶就暂时不会祸及她。”   只要她活着,他就会拼命活下来,然后披荆斩棘也会找到她,再好好跟她说一声:“我爱你。”   现在,他但求她平安。   “魏婴......”蓝忘机稳妥接过蓝熹微,恍然像是回到了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深夜,为了蓝熹微的伤,为了不连累他们,魏无羡也是以一己之力,在踽踽黑暗中点亮了一盏灯火。   他突然想通了蓝熹微心尖再装不下任何人的因果。   心中爱着一个人,魏无羡便会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最深最柔软处,默默惦念着、守护着,得不到也罢,那人好,他就怎样都好。   他鲜衣怒马年少时,最难赢的便偏要赢,而今最难爱的情,他偏爱到抵死。   这是魏无羡亲手种于蓝熹微心上的因。   饶是蓝忘机再不想承认,在这份双向奔赴的感情里,他也只会输。   “你们怎么还在这!”   蓦然响起的熟悉声音,打破了三人之间沉寂气氛。   金凌拎着岁华大步跑过来,看到自己小姨无力地躺在蓝忘机怀里哭,脚下一软就要跌倒,幸而魏无羡扶了他一把。   “小姨!小姨,你怎么了啊?”金凌去够蓝熹微的手,冰冷如寒霜的触感激得他红了眼,“含光君,小姨她怎么了啊?”   蓝忘机拧着眉道:“寒气发作。”   一听前两个字,金凌就知道大事不妙,忙道:“那你们怎么还在这,快走啊!”   “是啊,你们快走啊。”魏无羡垂眸附和着金凌,他压根不敢看那双水凌凌的星眸。   “你不走?”金凌不明所以地问道,“你还真等着我舅舅来打断你的腿啊?”   魏无羡登时怔住,猛地抬眼:“你...知道我是谁吗?”   金凌没好气地答道:“废话,刚才你...不是都被揭穿了吗?还不走,等我小叔叔他差人来,你就真的插翅难逃了。”   别说魏无羡,就连蓝忘机与蓝熹微也被金凌这个态度整懵了。   在他们三人的认知之中,金凌知道魏无羡的身份后,怎么都不该是这样的态度。   犹豫片刻,魏无羡终是开口道:“金凌啊,我......”   “不用说这么多。”金凌打断了他的话,眸光微微闪烁,“我并非相信你,我是...相信小姨。”   所以这些事情,他想等以后,终归是要跟魏无羡讨个说法,他要魏无羡慢慢讲给他听,此情此景,权当他丢了理智,让自己对蓝熹微的信任以及她这么多年仍坚持的信任,占了上风。   “你们走吧,小叔叔他们马上就要来了,再不走就来不及了。”金凌说罢,见他们还没动,又道,“我会说你们往西南走了,别担心了,我会想办法拖住他们的,走啊。”   西南是与姑苏、云梦截然相反的方向。   闻言,魏无羡只觉得喉咙发紧,偏头一看,蓝忘机怀里的人愈发苍白虚弱,他深吸一口气,摘下了面具,笑着捏了捏金凌的肩膀:“谢谢你啊,如兰。”   如兰。   金如兰的...如兰。   他也唤他如兰。   直到金氏弟子匆匆赶到,金凌才缓过神,愣愣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,心口倏地热了起来。   天大地大的红尘世间,他金凌金如兰,是不是又多了一个亲人? 第117章 梦里 一个十六年里都很少在梦里响起的……   白雾渐笼,魏无羡微微恍惚,好像回到了那年听学。   聚众喝酒被蓝启仁逮了个正着,和蓝忘机一起足足挨了三百下戒尺,疼得他呲牙咧嘴的,还是……江厌离半扶着他在往精舍走。   路上碰到了蓝曦臣,给他指了冷泉疗伤,好不容易找着冷泉,又碰到了蓝忘机,说来也奇怪,他和蓝忘机两人但凡待一块就挺招事,泡个冷泉都能误打误撞掉进寒潭洞。   当时蓝熹微比他们先摔入寒潭洞,被湍流冲晕了,小腹也受了伤,仿佛是一只无故被卷入澎湃海浪之中的船,浮不起来,也游不起来。   而今,冰床上躺着的女子,旁侧虽点了烛火,但照在她脸上,至美绝伦的容色依旧瓷白得透明,秀丽黛眉时不时蹙在一起,很是痛苦的模样。   没什么血色可言的小脸连接着记忆,亦是在剜着谁人的心。   垂放身侧的手紧攥成拳,魏无羡哑声道:“蓝湛,她…这十六年,经常会这样吗?”   蓝忘机默了片刻,艰涩答他:“不全是,当年长老以她体内寒气救她时便说过,能不能活下来,能活多久,都看天意。”   “你们当时有几分的把握?”   摇了摇头,蓝忘机敛眸:“经脉全断,灵力溃散,谈不上有什么把握,有新的法子就会试。”   魏无羡越听,越觉得呼吸困难,心里像缺了一部分,举步维艰地在胸膛跳动,沉重而钝痛。   他深吸了一大口气,勉强控制住情绪,轻声问:“现在,她体内的寒气也只能靠冰床缓解吗?”   “不是,长老用寒气为引,花了三年治好她,之后寒气虽然会发作,但都没有这次这么猛烈,所以只需每隔一段时间,在冷泉调息一个时辰即可。”   稍稍一顿,蓝忘机又道:“而且这次很奇怪,其实已经是我们去清谈会,第二回 发作了,在与江澄他们碰面时,已经发作过一次,那时灵力尚能疏解。”   清谈会。   魏无羡旋即想到什么,长眸涌现出浓郁的戾气,低声道:“蓝湛,在共情的时候,我看到薛洋和金光瑶在一起,他们提到了不夜天的密室,还提到了…蓝泱。”   彼时不知是何年,薛洋和金光瑶一同待在芳菲殿的密室里,手中拿着半块阴虎符,控制不住聂明玦,接着随口说起了蓝熹微。   “不夜天你要是让我追出去,抓了蓝熹微回来,有这样聪明的大美人儿在,还怕炼不出另外半块?”   金光瑶笑了笑:“她若知道了你我手中有半块阴虎符,你以为她不会杀了我们给魏无羡陪葬吗?更何况,太聪明也未必是什么好事,不然如何在重伤下,还能从你手中逃走?”   薛洋戏谑道:“浑身是伤都那样好看的美人,不能为我所用,怪可惜的。”   不夜天密室果然和他们脱不了干系。   而每每回想到薛洋这句话的语气,魏无羡只恨在义城让他死得太过轻松。   那夜蓝熹微的伤,令她至今再拿不了昭阳,不向生的念头也是真的带她在鬼门关走过一圈,这都是发生过,都是在蓝熹微身上留下烙印的事情。   便是将薛洋杀个千百次,也无法抹掉任何痕迹。   听完转述,蓝忘机周身气息骤然凛冽,他相信魏无羡不会说谎,也相信魏无羡不会漏掉有关蓝熹微的细枝末节。   “我不会放过金光瑶。”俊脸上浮现出腾腾杀气,魏无羡勾唇,笑意不达眼底,“蓝湛,就算泽芜君信他,我也不会放过他。”   难得蓝忘机没有反驳他这样嚣张的言语,默不作声反倒有几分赞同的意味。   “兄长若知前因,不会放过金光瑶的。”   话音刚落,冰床上的人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咳嗽。   一番混沌不清之中,蓝熹微隐隐听见了潺潺的水流声,又能感知到身后似有滚烫的火光包裹着自己。   炙热冲天的温度,灼得她像要被人硬生生撕裂开来,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不至于再度失去意识。   水火相斗,蓝熹微只觉得有什么梗在心肺,不知怎么化开,直到嘴里渐渐有了血腥味,她下意识就想呕吐,然而一张口,便止不住的咳嗽。   “咳…咳咳……”   假使她醒着,情况或许会好点,可除了一个劲儿地咳,她压根睁不开眼,因此,她也看不到她咳了什么出来。   是血,伴着愈演愈烈的反应,源源不断咳出来的血。   魏无羡与蓝忘机见状,当即变了脸色,一人抬手就渡起了灵力,另一人也不管能不能扛住冰床,径直坐在床沿,抱着人靠在自己怀里。   “蓝泱!”   蓝熹微没回应,仍是在他怀里猛咳,月白衣襟、他的身上,蓝忘机的衣袖上,都有成片成片的血渍晕开,甚至那张惨白小脸的一侧,也沾了血红,显得格外的妖冶。   蓝忘机完全是耗着自身的修为,在给她输送灵力,可谓是玄门百家中数一数二的精湛灵力,但就像石沉大海一样没一点起色。   怎么会?   撤了灵力,蓝忘机指尖轻动,在她眉心注了一道蓝光,即道:“魏婴,我去找长老与叔父,你在这……”   “不…….”魏无羡打断了他,声音有些隐忍的哽咽,“我没有灵力,我去找长老。”   蓝忘机缓和了神色:“你若知道她寒气发作时求什么,便不会如此说了。”   “我留了灵力在她身上,定不会让她出事的。”   说完这句话,蓝忘机深深地看了蓝熹微一眼,转身便离开了寒潭洞。   魏无羡不懂这句话的言下之意,抿了抿唇,一遍一遍地给蓝熹微顺气。   或是灵力起了作用,蓝熹微终于没再继续呕血,连带着咳嗽也慢慢停了下来。   轻拍着她背脊的手顿了顿,魏无羡伸手替她将鬓角散乱的发丝别到了耳后:“明明也是怕痛,会哭的姑娘,这么多年,一个人熬着,累不累啊蓝泱?”   “我食言了这么久,对不起。”   忽然,怀中人长睫微不可察地一颤。   魏无羡心口跟着一紧,还来不及放下的手蓦地覆上一抹冰冷细腻。   眼皮上像压着千钧重的石块,蓝熹微眼前漆黑,只能听得到一个好熟悉的声音。   一个十六年里都很少在梦里响起的声音。   思念猖狂地滋长,催着她去看清说话之人,遵从强烈的心愿,她缓缓而又吃力地睁眸。   映入眼帘的,有大片的猩红,氤氲的白雾,还有……   一张俊美熟悉的脸庞,神情却是悲恸至极的,仿佛比不夜天的时候,还要难过。   掌心温热触感似乎是在告诉她,不是梦,可那人向来磊落坦荡,决计不会做夺舍这等事,怎么会不是梦?   “阿羡……”她努力想去够他的眉眼,说出的话也是气若游丝,“没保住…温情他们,对不起啊。”   魏无羡的眼眶瞬时红了,眼泪就这样沿着下颌滑进了蓝熹微的青丝之中。   虚虚地笑了笑,蓝熹微贴着他脸的手陡然一松,浑身发冷,一边阖眼,一边喃喃低语着什么。   瞳孔紧缩,他俯过身去听。   “在梦里,你就选择我一回,好不好……”   “我真的…很想与你天天在一起。”   支离破碎的声音,一点一点没在了她唇齿间。   在这一刹,魏无羡觉得十六年前也好,十六年后也罢,他所有受过的伤、痛,远不及蓝熹微这几句梦呓带给他的痛来得凶。   他至始至终,都只爱着她,可也正是他,自以为是地为她好,自以为是地让她在自责、不自信、哀恸中,度过了十几年。   迟来的感同身受和铺天盖地的悸痛,兜头兜脑地砸了过来。   他突然想,如果那一年他死都不放手,始终坚定牵着蓝熹微的手,后来的岁月还会这么苍凉吗?   眼泪无声地迸发,灼伤了谁的爱。   蓝忘机领着长老和蓝启仁赶到时,看到的,便是抱着蓝熹微长眸通红的魏无羡。   “这位公子是……”长老不认识魏无羡,但这公子与三小姐的关系必然匪浅,否则他旁边的两人不可能放任这样的动作继续。   蓝启仁没答,话锋一转:“有劳长老看看熹微究竟是怎么了。”   长老是个知趣的,依言走到冰床前,假装没看见魏无羡,云淡风轻的表情在看到蓝熹微满身是血后,登时变得严肃起来。   不敢再耽搁,他立马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,认真查看起蓝熹微的伤势。   半晌。   长老思忖了好一会儿,道:“二公子,三小姐是否很久都未曾来冷泉调息过?”   “离上回来冷泉,尚还不足一月。”   长老皱眉:“可…这怕已经是五日内第二回 寒气发作了,对吗?”   蓝忘机颔首:“是,这两次发作皆在一日。”   心底最坏的猜测被证实,长老沉沉叹了口气:“蓝先生,二公子,老夫当年是真的束手无策,才选择以三小姐体内寒气为引,去疗愈她经脉的断损,虽有奇效,但…三小姐终归是伤了根本。”   “若十六年前,三小姐不曾受那样重的伤,一身精纯灵力修炼至今,不仅能使寒气安然存于体内,还能与之相辅相成,可现在,她体内寒气太过霸道,早已侵入了她的五脏六腑,如今唯有一个法子。”   长老说及此,看向蓝忘机:“以至亲至阳的淳厚灵力,逼出她体内的寒气,或许可以救她,但此法子有损自身修为,而且一旦失败,便会两败俱伤。”   蓝忘机不假思索地应下:“我可以。”   “我来。”  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。   蓝启仁看着毫无生气躺在魏无羡怀里的人,重复着道:“我来。”   至阳淳厚灵力不难求,难求的,是蓝熹微的至亲。   红尘世间,只他有这个身份。   望舒啊,我负了你,来世我心甘情愿任你处置。   但请你保佑我们的女儿。   要活下来。 第118章 无字坟碑 外头白日灿烂,风和日丽的景……   十一月的姑苏难得天晴,温暖的阳光明媚充沛,一道一道的耀眼光线透过微敞窗棂,照在随风微晃的卷云床帐上,很是好看。   艰难地睁开眼,蓝熹微试图慢慢起身,可每动一下,不仅需极大的气力,右肩也有些细细麻麻的刺痛。   她轻捶着昏沉的脑袋,门外蓦然传来声响。   “老夫还真是误打误撞第一人啊。”长老走了进来,笑得眼尾皱纹都没能藏住,“丫头,你终于醒了。”   翕了翕唇想答他,喉咙登时好似要冒烟了般难受,蓝熹微只能作罢,一言不发地看着长老端了杯温茶到她跟前来。   “你睡了近半月,再不醒来,蓝先生怕是也顶不住忘机的来信了。”瞧她满脸的疑惑,长老将温茶放她手里,“先喝口水,有什么想问的,慢慢来。”   接过茶盏,一口接着一口地喝,须臾便见了底,清了清嗓子,蓝熹微问道:“长老,我体内的寒气,为何淡了许多?”   在金麟台霍然呕出血时,她感受到了体内肆虐不止的寒气。   其实,自不夜天一战,她因祸得福凭借寒气恢复,之后那么多年里,她知道终有一日,那样难以控制的气息一旦疯狂乱窜,不死也会去了半条命。   本来这十六年,就是她侥幸赢得的。   只可惜……   还挺想知道,魏无羡如果知道这回抛下她,是死别,他会不会犹豫呢?   不过,想到阖眼的前一秒,挡在她与蓝忘机身前的颀长身影,她就有了答案。   一如她拼了命只愿他能活着,他的愿望,一样的执拗,明明清楚重归于世的身子灵力有多低微,还是固执地拔出了随便。   当真是个…傻的。   敛了心神,蓝熹微久久未听长老说话,又问了一遍:“长老?您……”   这回不等她的话说完,长老白了脸,“砰”地直直跪在了床边,年迈的身躯打着颤,拱手朝蓝熹微弯了身。   “长老!”   蓝熹微当即懵了。   这长老十六年前救了自己,而今大抵也是他救了自己,救命之恩她尚且没寻着法子报,怎得忽然朝她行起了大礼?   顾不得右肩上的伤还没好全,她当即掀了锦被,下床去扶,可长老硬是对她深深拜了一拜,而后直起身子,但仍跪着。   “丫头,我实在是对不住你,我不知道你是沈姑娘的孩子,若是知道,我定然不会让启仁耗费半生修为,就是废了我这条老命也会将你救回来。”   好不容易舒服点的喉咙,又堵得慌,蓝熹微眨了眨眼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   沈姑娘的孩子……   他也认识沈望舒?   她能活下来,是蓝启仁耗费半生修为?   长老叹了口气:“当年我知道沈姑娘修为不低,便想着就算是关在寒潭洞思过,她的一身灵力,也护得住她,我没想到当时她已经有你了,更没想到她会为了保护你而香消玉殒。”   “对不住啊丫头,我以为你与沈姑娘都折在寒潭洞了,只想着青蘅君的女儿能与沈姑娘有几分像,也算圆了启仁的心愿,至少他可以有个念想,却不知到头来,你还活着,若早知你还……”   “早知我还活着的话。”蓝熹微打断他,星眸飞起了万年冰雪,“又能改变什么呢?”   沈望舒当年能在蓝启仁眼皮子底下被囚于寒潭洞,就是这些长老联手所致,不然以蓝启仁的性子,哪怕与沈望舒不再往来,也决不会置她们母女于不顾。   阴差阳错,兜兜转转。   害死她娘亲的人,费尽心思救了她两回,间接害死她娘亲的人,耗尽半生修为化解了危害她性命的寒气。   想清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,蓝熹微没再去管长老,只跌坐在床边,圈住了双膝,低声笑了笑。   “又能改变什么呢?”她喃喃道,慢慢把头埋在了臂弯中,半晌都没抬头。   “丫头,你若是要恨,就恨我,不要恨启仁。”长老虽然之前不知她真正的身世,但这十六年,他是看着她熬过来的。   想过她堪堪二八年华,为什么身上会有那样浓郁的寒气,完全没想到,她是因为胎中受了寒气侵蚀。   蓝启仁当年对沈望舒的情意,从他得知真相后,想都没想拔剑便要对他们这些长老动手就能看出。   然而,这么多年来,蓝启仁与蓝熹微的相处方式,他们都心知肚明,也都没敢往这方面去想。   沈望舒是蓝启仁不容人提及的年少,而那个沦为牺牲品的孩子,是蓝启仁心中的障。   “恨谁重要吗?我娘亲至死,都不曾恨过他。”   蓝熹微抬起头来,星眸有些红肿,但表情,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,她按了按眉心,又默了好一会儿,才道:“长老,您爱过人吗?”   长老犹豫开口:“我这一生钻研医术,很少见过姑娘家。”   “我爱过一个人,方知一份情若得不到,日后的岁月蹉跎中兴许能圆满,可若是得到又失去,这一辈子,便是死局之势,不能善终。”   “娘亲...在寒潭洞最绝望的......”   蓝熹微重新把头埋进臂弯,哑着嗓子说了一句:“只是以为…他不爱她。”   他不爱她。   这,就是沈望舒以命换命的决心。   “丫头,你……”长老看着她这副模样,眼眶酸得厉害。   “一派胡言。”   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,沧桑又低沉,潺潺流动着的记忆长河,跟着这四个字浮现在眼前。   蓝启仁向来挺直的背脊,像骤然失去了什么支撑,再也没了那股子傲气,一步一步,走到床前,蹲了下来。   “我这辈子所有的欢愉,都葬在了寒潭洞里。”他心里疼得很,但当着蓝熹微的面,怕刺激到她,都不敢流露半分。   “对不起,孩子,我知道很多事,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翻篇的,可真的…对不起,没有给你和她一个交代。”   “这么多年,我有悔。”   外头白日灿烂,风和日丽的景致,屋内光影错落,蓝熹微抬眼望向蓝启仁的眼睛,眼尾的细纹,鬓角的银丝。   年岁的痕迹,在这一瞬分外的明显。   看着看着,星眸里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掉出来,砸到月白中衣的衣袖上晕成了浅蓝色,砸得蓝启仁慌了手脚,胡乱地擦着蓝熹微脸上的泪。   “既有悔,为什么…为什么要瞒着我那么多年?既知道我是谁,又为什么现在才来心疼我?”   蓝熹微泪眼朦胧地想,如果娘亲再坚持熬一段时间,熬到蓝启仁来,他们是不是又会是另一番光景?   至少,不会无望而决绝的离开这世间。   “对不起孩子,你才醒过来,快别哭了好不好?”蓝启仁轻拍着她的肩膀,小心翼翼地嗫嚅道,“别哭了好不好?”   这是蓝熹微第一次见到蓝启仁这般模样,丢掉了平日里的威严与淡然,仿佛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,极不自信地在祈求着什么。   “别哭了,我这就和长老出去......”说罢,蓝启仁刚准备站起来,被人一把拽住了手。   “带我去看看娘亲。”蓝熹微也不知自己如何能笃定蓝启仁会答应她,可她需要见一面有关沈望舒的事物。   “好不好...爹爹?”   也需要一个原谅蓝启仁的理由。   ......   深秋的日光笼罩着青翠葱绿的山岱,丛丛玉兰扫过绣有卷云纹饰的衣裾袍摆,馥郁清香夹杂着中草药味,好生安谧恬静。   蓝熹微跟在蓝启仁后面,走得慢,也走得恍然。   她自诩对云深不知处的后山十分熟悉,竟也不知寒潭洞的后方有这样一片玉兰树林,更不知,绕过玉兰树林会看见什么。   “我找到你们的时候已经太晚,她浑身冷得几乎要结冰。”   蓝启仁望着落满了玉兰花瓣的无字坟碑上,自顾自地轻声道:“我别无它法,只能依照她绝笔信中所言,将她葬在玉兰花开得最繁盛之处。”   蓝熹微垂下眼,静了片刻,道:“为何...无字?”   “无字......”蓝启仁伸手触了触光滑的碑面,轻轻摇了摇头,“无字,方能无牵无挂,便是无牵挂,我才不会被困在这里啊。”   沈望舒这三个字,一旦刻于碑上,他就再也走不出这片玉兰林了。   他舍不得,也放不下。   懂得情爱是何、真切爱过的人,最是听不得这样的话,简简单单的字句拼在一起说出来,心酸得不能再心酸了。   蓝熹微只觉得将将平复下来的情绪,好似又在崩溃的边缘,深吸了一口气,忽地想到了什么:“您是看过娘亲绝笔信的?”   蓝启仁颔首,不明所以地反问:“怎么了?”   “我是在不夜天的密室里看到娘亲的信,她是还写了一封一样的吗?”   隐约觉察出了事有蹊跷,蓝启仁正色解释道:“年少时温若寒救过她的命,交情也算深,是以她的绝笔信也写了一封给温若寒,你看到的或许是......不对。”   “确实不对。”蓝熹微颦起黛眉,眸光微闪,“我看到的那封应当是娘亲写于您的那封。”   “那封信我一直放在书房,整个蓝氏知道这封信的人,没有几个。”   “但若是有人先看了温若寒的那封,再暗中命人偷了您的这封与那副画像出来,弄两份一模一样的,然后给闯入不夜天密室的我看,我不识娘亲的字迹,他甚至都不用考虑字迹对不对得上。”   电光火石间,蓝熹微顿时明白了,那人当年设下这个局的手段。   能在不夜天发现温若寒那封信的人很多,可能紧跟着在蓝氏发现蓝启仁这封信与画像的人,   需要有很强的记忆力,几乎是要过目不忘。   只有一个人。   一个和温若寒、蓝曦臣,和两家之主都来往密切的,可以擅自进出云深不知处的人。   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。   不夜天密室的咄咄逼人,穷奇道截杀与不夜天誓师大会的那一声笛音,金麟台上的密信,秦愫猝不及防地自尽,芳菲殿密室中消失的聂明玦头颅。   一桩桩,一件件,看似毫无关联的事,突然就可以串得起说得通了。   金光瑶。   想到这个名字,广袖中的玉手攥成了拳头。   “忘机与大哥在哪?”   “忘机与魏...与他下山有几日了,曦臣去金麟台议事了。”蓝启仁瞧她在听完后半句话,神色霎时变了,不解道,“有何不妥?”   岂止是不妥!   金光瑶在这种时候请蓝曦臣去金麟台,能安什么好心?   “大哥何时去的?”   “两日前。”   已经到金麟台了。   蓝熹微倏地闭了闭眼。   好在还没有坏消息。   金光瑶灵力修为虽然都不及蓝曦臣,可他那一张巧舌如簧的嘴,往往杀人于无形,蓝忘机怎么会不拦着......   猛地睁眼,蓝熹微问道:“忘机他们去哪儿了?”   闻言,蓝启仁不自然地别开头,轻嗤了一声:“他跟你这个妹妹一样,跟着魏婴一声不响地下了山,也没说去哪了。”   “......我没跟他走啊。”眼观鼻鼻观心,蓝熹微飞快睨了蓝启仁一眼,话锋一转,“我怀疑这一切都是有人设下的圈套。”   “您可能不信,十六年前,不论是穷奇道截杀,还是不夜天誓师大会上,都是有人暗中用一段很奇怪的旋律,纂改了魏婴陈情的指令,温宁才会失控动手。”   “而且,我现在越来越能肯定那人是谁。”   说完这番话,蓝熹微侧眼望去,恰好撞上蓝启仁意味深长的眼神,不禁一愣。   想了想,她又耐心地解释道:“您放心,我一定会找到证据......”   “你还是很喜欢他?”   蓝熹微怔住,接着弯了弯唇角,语气有些无奈:“您懂的,有时候一辈子注定只会对一人动心,无论是什么年纪,什么时刻,都只为一人,乱了心神。”   “旁人再好,也替代不了。”   她原以为,蓝启仁这句发问已经够让她应接不暇了,没想到——   “那我也信他一回,我蓝启仁的女儿,看上之人,该是赤忱如斯的少年。”   暖意从心尖蔓延至全身。   蓝熹微灿然笑开,左手轻轻一动,银光乍现,许久未曾见的昭阳赫然现于掌心。   她摩挲着泛起凉意的剑柄,俯身将这柄伴了她十几年的软剑放在了坟冢旁,笑着说:“有昭阳陪着娘亲,您不用怕走不出去了。”   “我会陪着您走出去,爹爹。”她转过身,认真地道,“您也帮帮我,我想把阿羡,从那段黑暗的岁月里,一点一点地拽出来。”   “我要他,坦坦荡荡的活着。” 第119章 春日宴 春日宴,绿酒一杯歌一遍,再拜……   说实话,脚下踩着的,是有生之年都没想过会再来的地方。   蓝熹微望着人声鼎沸的小镇,男女老少,熙熙攘攘,各有各的事在忙,忙着摆摊挣钱,忙着穿行于人海。   果然,世间的烟火气最能使人平心,仿佛所有人都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份子,没有所谓正邪善恶之分。   “姑娘,我们店正好有新菜色,您进来尝尝吗?”小二直直盯着酒楼门外这位天仙般的女子,笑吟吟地介绍,“我们店今年正好开店十七年了,掌柜的说了,碰上有缘人,饭钱减半。”   收回落在牌匾上的视线,蓝熹微低声道:“开了十七年了?”   “正是正是,姑娘可要进店?”   笑着摇了摇头,蓝熹微转身继续往前走去。   十七年。   原来那年想来这家酒楼的时候,竟是将将开张。   一晃,这么多年。   夷陵小镇还是这个热热闹闹的夷陵小镇,座落于群山深处的乱葬岗,也仍是这一带人避之若浼的乱葬岗。   是以蓝熹微越往那个方向走,人烟就越稀少。   走到山下时,她忽地停下了步子。   怎么会有傀儡的气息?   冷风席卷,携着浓郁铁锈味扑鼻而来,枯枝败叶簌簌作响,依旧盖不住匆忙繁杂的......   脚步声。   山道上虽黑沉迷雾厚重,但好在最前面的来人身着的衣裳纹饰都很熟悉,她登时就认了出来。   “归月仙子!”   扶着蓝启仁最先撤离伏魔洞的蓝景仪眼尖,朗声喊道:“归月仙子,您来了!”   紧跟其后的,是不下十人的附和惊呼声。   “归月仙子来了!”   “她没听苏涉的曲子,灵力定然还在!”   “那咱们还怕什么傀儡,来一个杀一个怕什么!”   “......”   蓝熹微眉心跳了跳。   她这次化解寒气,不仅废了蓝启仁半生灵力,自个灵力也损了大半,又将昭阳留在了沈望舒的坟冢,更何况也用不了剑,来夷陵都花了好些时间。   指望她来了,就敢和傀儡叫嚣?   还是怕着点好。   “可有不适?”蓝启仁满面疲惫之色,但声音很是耐心。   上前一步,蓝熹微扫了眼众人情况,发现江澄、金凌都在,换句话说,云梦江氏、兰陵金氏、清河聂氏,平阳姚氏,大大小小好几位家主都在这。   这是怎么回事啊?   甫一,蓝启仁收到蓝氏弟子的传信求救,她也收到了江澄发信告知金凌被掳,便想着一同下山,她先找到金凌,再去与蓝启仁会合。   但她到底堪堪恢复几成,蓝启仁先她一步行动。   岂知一路上无论是蓝启仁,还是江澄,给她传的信中,皆是通向乱葬岗,而她还没上山,这些人就都从乱葬岗上下来了,一个个嘴里说的她都听不太懂。   敛了敛神,她温声道:“您放心,我没事,发生什么了?”   蓝启仁皱眉,一时没有说话。   人多嘴就会杂,再者好不容易看到个能保住他们小命的人,更加的没了把控。   “归月仙子就先别问这么多了,依姚某所见,我们先找一个安全之所,待我们灵力恢复了,再跟你解释也不迟。”   说这话的是姚宗主。   蓝熹微对这人没什么好感,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,当年每每各世家议事之时,这人总能找各种说辞挤兑和他无冤无仇的魏无羡,无理得很。   “姚宗主。”江澄蓦然问道,“就这样走了吗?”   “不走?还待在这?万一那些傀儡攻下山来,真等着归月仙子一个人扛啊?”   一旁的蓝景仪听了这话,忙道:“他们还没回来呢!”   他们?   蓝熹微心里倏地一紧,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。   “他们是不会回来了!”   “就是!”   “胡说什么!”金凌提声呵斥,顿了顿,急急走到了蓝熹微跟前,“小姨,舅舅他们是来救我们的,被那苏涉骗了,暂时失去了灵力,但乱葬岗上来了好多傀儡,一波接着一波,他还在上面!”   寥寥几句,可蓝熹微瞬时就懂了这些事的前因后果,也懂了金凌最后一句未言其名的“他”,指的是谁。   左手幻出落霞,想也没想,她只匆匆对蓝启仁说了声“去去就回”,便拨开众人往山上赶去。   “小姨!”   “熹微!”   “归月仙子!快回来啊!”   耳边嗡嗡响个不休,蓝熹微半句劝都听不进去。   魏无羡重归于世,一者无陈情傍身,二者从十六年前开始就不曾用过随便,能把他困住无法抽身的傀儡,必然多得厉害。   她如何能不管他回去?   然而,她才刚跑了几步,依稀看见山道上又下来三人。   细细辨认一番,蓝熹微愣了愣。   那三人,一个是只穿了件布满了血色符咒中衣的魏无羡,一个是搀着他的蓝忘机,剩下的一个,是发现了她后,久违的、一动不动的温宁。   “蓝泱,你怎么来了啊?”魏无羡虚虚地开口,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,“蓝湛,我是出现幻觉了吗?她...怎么......”   以自身为靶,画符咒召傀儡去血池,这些事对从前的魏无羡来说,不算什么,可而今他的这具身子,已是强弩之弓。   他艰难地睁眼瞧了瞧,骤然间失了力气,搭在蓝忘机肩上的手臂无力滑下,单膝跪在了碎石山道上。   蓝熹微下意识就冲过去接住了他,抬手要给他输送灵力,手背忽然一热。   “是有温度的...蓝泱。”嗅到了久违的幽香,带了些许药草味,魏无羡十分安心,喃喃絮语,“寒潭洞你吓死我了,如果早知道...我死都都要和你在一起。”   “现在,你好不容易活下来,别再...在我身上浪费灵力了。”   蓝熹微怔了片刻,便知道魏无羡在说什么,差些落了泪,回想起那日金麟台毅然决然护着她与蓝忘机离去的背影,她反手握住他。   捏了捏他修长的手指,她声音酸涩:“不算浪费。”   心跳声隔着锦缎衣料荡在耳边,魏无羡神智渐渐混沌,动了动唇,嘟囔了一句,就毫无知觉地倒进了蓝熹微怀里。   “魏婴!”   “魏前辈!”   分不清是谁在喊怀中的人,喉咙里梗着的东西压得蓝熹微近乎窒息,她搂紧了沉沉昏睡过去的魏无羡,低下了头,说不出一句话。   ......   暮秋的夕阳笼着层云,瑰丽晚霞半遮半掩的藏在云雾中,煞是好看。   魏无羡是在一阵悠扬笛音中醒过来的。   摇摇晃晃的感觉,让他有几分迷茫,向左边睨了睨,脱口而出道:“在船上?”   笛音戛然而止。   蓝熹微望向已然清醒的人,长舒一口气:“可还有不适?”   闻言,魏无羡回身看了过去,借着眨眼环顾了一圈船篷,咧嘴露出一个笑:“蓝湛不在啊?”   猝不及防看见他这表情,蓝熹微一僵,半晌也没回过神来。   “我在。”蓝忘机的声音从遮住船篷的卷帘外传来,打破了一抹绯色继续往玉颈蔓延的走势。   颇为狼狈地别开头,蓝熹微小声道:“乱葬岗的事我听忘机说了,苏涉既然已经败露,肯定会与他主子通信,金光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。”   盯着女子微微泛红的如玉耳根,魏无羡顿时觉着周身通畅,双手垫在脑后,靠着船板笑得分外欢愉:“放心,他不会动泽芜君的。”   “更何况我们之前和泽芜君说了那么多,他不信我,不信蓝湛,也总是信你的。”   话虽如此,但蓝曦臣许久不曾回信,说不担心是假的。   蓝熹微抬眼正欲说话,径直撞进了晃得她心尖发烫的笑容里,仿佛是屋檐水滴落在静如明镜的水潭之中,漾开了层层涟漪。   紊乱复杂的思绪在这一瞬,化作了一条溪水,痛痛快快地汇了进去。   太久了。   太久不见这样恣意如少年的魏无羡了。   长睫颤了颤,蓝熹微移开眼:“这次乱葬岗,应当也是金光瑶放出的消息,他却偏偏在此时受了伤,太急于求成,反而让苏涉坏了事。”   “如今各大世家能说上话的都在,待休整恢复灵力后,定是会去金麟台讨个说法,在那之前,我们得找出证据,不然金光瑶死的都能说成活的。”   沉吟须臾,魏无羡敛笑,转头看去:“蓝泱,你在金麟台说,你知道秦愫撞破了什么秘密?”   太多事情接踵而至,若不是他主动问起,蓝熹微差点要忘了这件事。   “秦愫与金光瑶是同父异母的兄妹。”   平地一声惊雷。   魏无羡硬是没反应过来:“什么?”   见状,蓝熹微解释道:“那日我同秦愫去了芳菲殿,她的侍女忽然捎了封信来,信中说,秦愫其实是...是秦夫人与金光善之女,而这件事,在迎娶秦愫前,金光瑶就知道了。”   “可他还是娶了秦愫,还有过一子。”魏无羡接话道,剑眉微蹙,“他当真是为了坐上金宗主这个位置,什么都不顾了啊。”   “可不就是什么都不顾了。”蓝熹微嗤了一声,旋即想起什么,欲言又止地望向魏无羡。   魏无羡被她看得一愣:“怎么了?”   “我同你说件事。”蓝熹微放柔了声音,“但我尚无证据。”   “我信你。”   皱了皱鼻尖,蓝熹微一字一句道:“当年,穷奇道截杀之时,我听到了一声笛音,不夜天的时候,我也听到了。”   “我知道,那声笛音不属于陈情,更不属于你。”   斜阳扬扬洒洒照了进来,衬得星眸里的不安隐忍更甚明显。   魏无羡从没有想过,他们两人之间,会是蓝熹微先提起这件事,更没想过,她也听到了那声笛音,却不问缘由地笃定不是他。   明明那两件事带给她的阴影伤害,不比他少,她仍是小心翼翼顾全着他的情绪。   他承认,他后悔了。   十七年前,怎样都不该放手的。   他什么都不想要,什么都不想再继续查下去了,他只想用余生去弥补蓝熹微在这些年的里绝望、蹉跎。   世间百事,红尘万千,他只想爱她。   瞧他突然消声,蓝熹微暗忖自己多嘴,没证据的事还说出来,刚要开口说话,腰上一紧,霎时失衡,往前跌去。   下一瞬,温热的吻彻底封了她轻启的唇。   湖水潺潺流动的声音,莫名让身处船篷里的蓝熹微,也似溺了水。   腰肢被一双大手掐的很紧,整个人都被他牢牢扣在怀里,心下一软,四肢都跟着僵硬起来,烧人的温度在心口迅速滋长,激得胸腔里的东西越跳越快。   蓝熹微瞪大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,漂亮瑞凤眼中盛满了缱绻情意,唇舌纠缠间呼吸灼热得吓人,完全失了分寸。   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响彻了耳膜,酥酥麻麻的感觉来得剧烈,连带着她鼻间的空气也流失得飞快。   被吻到有些喘不过气,她伸手就想去推开他。   可她的手还没抵上他胸口,他便松开了她,随即紧紧将人揽入了怀中。   魏无羡抱着蓝熹微,含了泪的长眸里笑意盎然。   他想,老天还是公平的。   秋意正浓,有人却为他带了一场莺飞草长的春日宴。   春日宴,绿酒一杯歌一遍,再拜陈三愿,一愿郎君千岁,二愿妾身常健,三愿如同梁上燕。   岁岁长相见。 第120章 永不消失的烟火 她不知道魏无羡是哪一……   水流湍湍,伴着船桨起落的声音,却是比不过磅礴颤动着的心跳。   蓝熹微的下颌正好抵上魏无羡肩胛,她一边调整着呼吸,一边感觉到了魏无羡越收越紧的手,怔怔失神。   多年之后的亲吻、拥抱,她竟说不出有哪里不一样。   他抱她的时候,还是很喜欢把头埋在她颈窝,他吻她的时候,她也还是生涩得不会换气。   那多年之后的他们呢?   还有很多当年的事情没有解决,还没有把幕后真正的黑手抓到,意味着或许那人仍会想办法让他们分开。   届时,魏无羡会做什么样的决定呢?而她,还能接受他舍生取义的决绝离去吗?   接受不了的。   如果不能肯定他会坚定的与自己并肩,如果他们相爱了又依旧不得善终,她宁愿从未开始过。   想到这,蓝熹微下意识就挣了挣,抱着她的人身子僵了僵,但他没有放手,反而力气更大了些。   “阿羡......”   清越女声戛然而止。   蓝熹微确实说不出话了。   因为她感受到了颈窝处有凉意袭来,一滴一滴滑过她的肌肤,也透过肌肤直达她的胸口,灼得她心尖骤疼。   “穷奇道截杀,我没控制住温宁......对不起,若不是当时你一直在喊我,我可能连乱葬岗都回不去了,谢谢你。”   魏无羡声音喑哑低沉得厉害。   蓝熹微觉得,若不是两人挨得近,她可能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,可听清了之后,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。   穷奇道截杀那日,他会从濒临崩溃,几乎要入魔的状态中清醒过来,不是为了温情。   是为了她那一声声,无助、害怕、甚至是在恳求的“阿羡”。   能将他在那样凶煞可怖的怨气里救出来的人,是她啊。   闭了闭眼,蓝熹微艰涩道:“我以为......我以为......”   尘封的误会一朝解开,余威震得她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。   摸了摸自己的脸颊,指尖湿意蔓延。   原来,他和她都是求过这场花好月圆的。   蓝熹微睁开眼,轻轻地拥住了魏无羡,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脊,动作温柔至极。   “阿羡,当时是我主张要你来阿凌满月宴的,我原以为只要到时候把你安全送回夷陵,就不会有事的,可是我没想到,穷奇道已是死局。”   “我永远相信你,相信你不会让温宁杀害无辜之人,也相信你心中一直坚守的正道,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,穷奇道也好,不夜天也好,我只怪自己,既盼着你来,又没能保护好你。”   “阿羡。”蓝熹微一顿,从他怀里撤了出来,望着他的眼睛,微微上扬的眼尾晕开了红霞,蛊人心魄的模样,眸色却湿漉得像一只受惊的猫。   她伸手去触他的眉,一路向下,在轮廓分明的下颌停了须臾,旋即覆上了他的眼。   “你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。”   “这么多年了,我...还是很喜欢你啊。”   魏无羡的喉结滚了滚。   这像是他们断了联系的那一年里,在伏魔洞的午夜梦魇回响过千万遍的话,又像是那段日子里想一下都不敢继续想下去的场景。  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。   百凤山围猎,他没去兰陵,她也没收到那根簪子,再没发生其他,那日,只是他们互明心意的第一日。   而后的每一日,两人都该过得欢喜愉悦,或许再过几年,又或许他忍不了太久,就会带着聘礼去云深不知处求亲。   不管怎样,一定不会像后来那样。   一定不会是在时光的深海里,蹉跎了彼此十七年的无边光景。   眼睫颤了颤,魏无羡握住了她的手,开口已是哽咽:“蓝泱,在穷奇道救下温氏族人起,我就知道会面对什么,可我还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。”   “我确实迟疑过,这样做有何意义,也怀疑过这样做是为了什么,但我从来没有停下来过。”   “所以,不夜天的事,我想过的,我这辈子,所作所为皆问心无愧,还有幸同你真真切切的爱过一场,被围剿我也认了,只是我没想到会搭上金子轩和......师姐,更没想过,你...会跟着我跳崖。”   他抚着她削葱般的手指,勾了勾唇。   “蓝泱,我曾因为你,愿意去相信这世道是光明公平的,可无论是穷奇道,还是不夜天,都在告诉我,我命不由天,却也不会由我。”   “那个时候,师姐穿着嫁衣来夷陵,我第一个想到的,就是那样明艳的衣裳,若你也为我穿一回,该有多好。”   眼底的泪水渐渐溢出来,魏无羡越说声音越轻:“蓝泱,我们之间,温情从来不是障碍,这辈子,我只喜欢一人,十六年前是你,现在仍是你。”   “我放过手,我也后悔了,你能不能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?”   “如果你还愿意信我这一回,接下来的路,就算有人跟我说拉着你,只会是一起做那不被世人接受的邪魔歪道,我也绝不会放开你的手了。”   “蓝泱,我很爱你。”   蓝熹微心间滚烫。   她曾想过,为什么一个人会喜欢上另外一个人,得不到也要非他不可地喜欢着。   是不是人从来到这个世上,心上就有道口子,它里面空空荡荡,需要一剂良药让它愈合,将心它填满。   可是啊,总有人心里的这道口子,恰恰寻不到药方中最重要的一味,所以,终其一生都无法被疗愈。   她不知道魏无羡是哪一味草药,但是在这刹那间,长久以来隐隐作痛的伤口突然就不痛了,烈日般耀眼的少年半生归来,抬手放在上面。   然后,伤痛一点一点地散去,她看见了魏无羡的脸,撞上了满目温柔与爱意。   船只刚巧在此时停靠。   熙熙攘攘的声音从船篷外飘了进来。   魏无羡心如擂鼓地等待着,等待着眼前这个姑娘的一个答案。   最坏的情况,不过就是被拒绝了。   被拒绝......也是他自己活该,她毫无指望地等了他十六年,他心甘情愿再用余生去换一人。   如他所言,这辈子,蓝熹微与魏无羡,再无生离。   “小姨!”   金凌的声音由远及近,或许是他中气十足,魏无羡心底的期盼就这样淡了下去。   他本想松开手让她下去,可想到她爱恨分明的性子,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这样和她待着,霎时就不想放开了。   船篷外的金凌还在喊她:“小姨!您在里面吗?”   喊着喊着,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,忽然就压低了声音喃喃:“莫不是含光君在里面?”   轻若无物的木帘,把世间分割成了船里和岸上。   蓝熹微垂眸,看着魏无羡牢牢抓着她的手,丝毫没有要松开意味,她倏忽就笑了起来,温声答道:“阿凌,我这就出来。”   此话一出,魏无羡脸色铁青,红着眼看向蓝熹微,死死咬着后槽牙,试图逼自己收手,然而,他还没动,身前的人倒是动了。   蓝熹微圈住他的脖子,朱唇贴上他的轻轻一吻,又辗转摩挲了一下,才撤了身子,星眸熠熠看着他:“我准你后悔,最后一次。”   “没有下次了,魏公子。”   ......   尚未在得到想要的答案这份狂喜中缓过来,魏无羡抬头望着码头牌坊上的四个字,一时愣在了原地。   云梦码头。   云梦......莲花坞。   蓝熹微走在他身侧,也停了下来,担心地睨他一眼,又瞧他视线蓦地移到了不远处,顺着看去,黛眉微蹙。   站在牌坊之下的,不是江澄又是谁?   四周是世家子弟繁杂的脚步声,他们这里,像是被额外圈出来的一方,几个明明很熟悉的人面面相觑,安静得过分。   最先打破寂然氛围之人,是温宁。   “公子,我在外面等你们。”   话音刚落,江澄便收回了盯着温宁的沉炽目光,转身随着人流往里走去。   这般意思昭然的行为,看得蓝熹微与魏无羡皆是一怔。   蓝熹微这么多年因着不夜天的那一剑,除了与金凌相关的事,的确没怎么同江澄好好聊过,他不敢在她面前提起魏无羡,她也不愿自揭伤疤。   两人为了金凌,心照不宣地从不回忆往事,就算他们本应该是最能劝慰彼此的人。   而魏无羡呢,在江澄看向温宁充满绝对敌意的神色之中,依稀发现了他自己的影子。   重归于世,不论是在大梵山紫电的那一鞭子,还是用仙子将他扣在客栈里,无一不是在告诉他:你看看啊魏无羡,我有多恨你?   他们两个人之间,有太多爱恨说不清,何况还横亘着金子轩与江厌离的性命。   这辈子,可能都无法释怀了。   “温先生,我陪你吧。”蓝思追大步走过来,朝蓝熹微拱手道,“归月仙子,您与魏前辈先进去吧,我在这陪着温先生。”   被点到名的温宁瞪大了眼,眨了好几下,磕磕绊绊地反问着他:“你......陪我?”   “是啊,反正归月仙子他们进去,也是要商议要事的,我进去了...也没什么用。”蓝思追答得实诚,可迟迟未听到蓝熹微说话,话锋一转。   “归月仙子,含光君进去估摸着有段时间了。”   回过神来,蓝熹微听他一说,想起从方才金凌来叫她时,就未见过蓝忘机了,不免有些疑惑,但没表露出来,只莞尔笑道:“我知道了,你在这陪着温宁也好。”   她这话说得很正常,语气柔和轻缓,偏偏刺得魏无羡心下一阵酸涩不已。   想了想这段时日,蓝熹微身边的人好像都知道蓝忘机于她是十分重要的存在。   蓝思追他们大抵是年少没经验,看不出什么,但蓝曦臣、江澄,或者说金光瑶,这些人决计不是对这份隐忍爱意一无所知。   若要说真正一窍不通的,只有蓝熹微本人。  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,他正想揶揄几句蓝思追来纾解心情,忽地被人扯着晃了晃。   “阿羡,我们走吧?”蓝熹微的手虚虚搭在他胳膊上,绝艳眉眼笼着皎洁月色,美得不可方物,仿佛真的是从那皓月归来的仙子。   说实话,她其实是察觉到魏无羡看着蓝思追的眼神太不对劲,怕他记起什么,想哄着他先进去,再找机会跟他说,谁料——   面前这张俊脸刷地就红了,长眸直勾勾地回望着她,无措又直白。   心口莫名陷下去一隅,欺霜胜雪的容色顿时飞起了栖霞。   然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,魏无羡腕间一动,修长有力的大手便溜进了广袖中,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微凉柔荑。   月明星稀。   蓝熹微的脑袋里轰地有烟花炸开。   像是瞬时回到了那年的夷陵,他也是这样紧紧拉着她,他们在喧嚣长街的巷子尽头,在初雪降至的时候拥吻。   她蓦然想到一句话。   他朝若是同淋雪,此生也算共白头。   早在很久以前,他们就一起见过大雪了。   此时,有君在侧,又何须淋雪作白头?   这个少年是她岁月里永远不会消失的烟火。   眉眼俊美,信念赤忱,千帆历经也拥有最坦荡的一颗心。   是一个举世无双的男人。   是她漫漫人生唯一的归宿。 第121章 丹心何须言 魏无羡从回来就知道,总有……   时临亥时,一轮皓月高悬于漆黑夜幕。   魏无羡站在莲花坞大门前,长眸里墨色翻涌,从进入云梦以来就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,到底是在亲眼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,崩断了。   这里对他来说,是年少时最温暖的存在与慰藉,也是成为人人喊打的夷陵老祖之后,可念不可说的旧梦。   他压根没想过有一日,还能回到这片土地,碧潭、故人,带给他的潋滟错觉,仿佛他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云梦大师兄。   可他比谁都清楚,不是了。   云梦江氏魏婴魏无羡,早就被留在了那年暮秋,再也无法骄傲坦荡地去面对云梦水天了。   “阿凌小时候爱来云深不知处寻我,但他年纪小,学的不是蓝氏的规矩,性子又被金氏宠上了天。”   清越的声音蕴着笑,犹如舒缓的清风,一点一点吹开了萦绕他心头的黑雾。   蓝熹微柔声道:“他比你听学的时候,更会惹忘机生气些,有回忘机罚得狠了,他就一个人偷偷摸摸溜回了莲花坞,结果被江澄逮着,又送到了静室。”   屋檐前坠挂着两盏明灯,昏黄光线之下,映着两道人影。   魏无羡转头,一只手熟稔地握住温凉玉手,弯唇对上那双璀璨星眸,艰涩回应:“他这孩子,大小姐脾气,也不知道是像谁,明明...他娘亲重话都不会说的。”   曾经的他,恣意张扬胜过骄阳,比大部分的世家子弟都优秀,赢会笑,失败了也笑,世间最被人害怕的命运,他也不惧。   可现在,就算是极度汹涌的情绪,他也竭力克制,她怕他深陷往昔,他也怕她担心多想。   蓝熹微想说,在她面前,不用这样的,想难过可以抱她,不想提的事就不要去提。   但又觉得,他...不应该这样的。   十六年前的不夜天,十六年前的穷奇道。   不管是江厌离,还是金子轩,或是那么多无辜葬命的世家子弟,都不是他一人造成的。   穷奇道截杀,要杀的是他,不夜天誓师大会,要被围剿的也是他,彼时吹响陈情,是魏无羡理应做出的抉择。   不能因为他修为强,就理所应当接受弱者给予的伤害。   更何况,若不是那两声陌生的笛音,无论如何境况都定然不会是那样的惨状。   那些结局,从来不是他一人所致。   他应该是能破开任何险境困阻,在黑暗之中屹立不倒的赤忱少年。   是她的光啊。   蓝熹微用力回握着他,望着那双通红的长眸,认真地道:“傻阿羡,不要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。”   “我在江氏祠堂对着江姐姐的灵位发过誓,一定会查清不夜天和穷奇道的真相,也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。”   魏无羡怔住了,看着眼前的姑娘,只觉得那段被自己死死压在心底不肯去回想的往事,冻得太久,骤然浇下温水,暖意猛然席卷而来。   那些痛,那些委屈,一下子涌上了心尖,以前离了蓝熹微,无人在乎也就不觉得难受,眼下一旦她在身侧了,好像在这一瞬,他感觉到疼了,也受不住疼了。   好疼。   喉间哽了哽,魏无羡翕了翕唇,说不出一句话。   最见不得他红眼。   蓝熹微忽然后悔适才开了口,想了片刻,温声道:“有个好消息,想不想听?”   魏无羡其实已调整好情绪,但他听着女子格外担心的话,醍醐灌顶般明白了什么。   他一直都不懂,为什么每每他情绪有些难以控制,蓝熹微就好像会想尽办法来.....哄他。   这回他没错过她盯着自己眼尾许久后,神色的转变。   原来如此。   他有时一激动,眼尾处甚至是整个眼睛就会不自觉地泛红,并不全是因着心情不好,譬如此时,他更多的是欢愉。   能被人这样地爱着,如何不喜?   这一个意外发现,也成为了而后他“有求”蓝熹微之时,百试百灵的妙招。   只是现下,他想听她说。   不动声色地敛眉,魏无羡垂眸不语。   见状,蓝熹微说出了本不打算提的一件事:“金光瑶的事,爹爹插手了,而且我也已经托故人去查探金光瑶究竟在何处,不过五日,定会有消息传来。”   爹爹?故人?   魏无羡怔瞬间抬眸望去,一时忘了自个还在演戏,剑眉一蹙:“爹爹?是同蓝先生和好了?什么故人还与金家有关系啊?”   看着清凌凌的长眸,蓝熹微当即甩开了他的手,咬牙道:“魏无羡!”   半点没有小伎俩被识破的尴尬,魏无羡笑嘻嘻地再次牵住蓝熹微,带着人一边往里走,一边哄她:“我不思进取,我得寸进尺,好蓝泱,我就是想听你多说说话嘛!”   终归是没挣开,蓝熹微没好气地道:“说什么说?”   魏无羡接得从善如流:“自然是说我好喜欢你想天天和你在一起,一起用膳一起夜猎一起睡觉数星星啊。”   “......”   反应过来的蓝熹微默了几秒,红着脸瞋道:“魏婴!”   “好好好,我错了我错了。”魏无羡侧身停了步子,俊美的眉眼温柔胜春水,一眨不眨地看着满脸恼意的美人儿。   声音含笑,但很是认真:“蓝泱,我知道你在怕什么,我承认,师姐...师姐的死,与金子轩的死我无法放下。”   “其实有的时候,世人只不过需要一个借口而已,或者说一个靶子,一个人人喊打的靶子,有了我,他们就能同仇敌忾,就可以自命不凡。”   “我想通了,就算没有金光瑶,没有...那声笛音,可能也会有其他的人,其他偶然,说不清楚。”   蓝熹微一愣,感知到了他眼中不再掩饰的痛意与悲伤,恍然开口:“不是的,我相信你......”   “我知道。”魏无羡答得十分肯定,捏了捏她的手,“所以为了你,为了我们的以后,我不会再陷在十六年前。”   “我们一起查清穷奇道和不夜天的事,不管有什么在等着我们,都一起面对。”   蓝熹微凝眸看着他,深深地看着,过了好一会儿,才轻轻地点了点头。   指腹滑过有些发红的星眸,魏无羡一字一句道:“老天或许对我是不公平,可是蓝泱,这世间,你要只爱我一人。”   只公平地,偏爱我一人。   ......   话说来莲花坞的次数若要算起来,蓝熹微是算不清的。   年少她同江厌离私交好,来得勤快,后来即便不夜天重创养了好几年,但身子差不多好了后,自金凌见过她一面,来这里便又多了起来。   可无论如何,她都没有身侧的魏无羡熟悉这里。   莲花坞的正厅必然是江澄他们在谈论金光瑶的事,魏无羡听蓝熹微将线索顺了个大概,想来议事的下场,与他当年应当挺像的。   于是,刻意没带蓝熹微去。   一路上和蓝熹微有理有据地猜测分析,魏无羡再一抬头,顿时僵住了。   蓝熹微察觉到异样,睨向不远处,蓦然也失了神。   座落于莲花坞最寂静之地的黑色八角殿,是江氏的祠堂所在地。   “进去看看吗?”蓝熹微喃喃问道。   魏无羡没应下她,也没拒绝,定定地看了半晌,深吸了一大口气,勾着蓝熹微的手紧了几分。   黑白分明的两色衣裾掠过门槛,供奉木台上的烛火随人进来晃了晃。   魏无羡与蓝熹微并肩跪在蒲团上,分别取了三支线香,点燃后插在了铜鼎里,对着一排一排的灵位拜了三拜。   “江叔叔,虞夫人,师姐。”魏无羡淡声喊道,“是我,我又来打扰你们清净了。”   曳曳烛火,让人无比的安静,也捻着人最柔软脆弱的一隅,反复揉搓。   “我以前啊,可是这里的常客,虞夫人三天两头就罚我。”说起陈年往事,魏无羡语气轻松了许多。   蓝熹微神色也有些怔松:“我不曾见过虞夫人,但就你惹忘机生气那么多回,想来虞夫人罚的也不冤。”   挑了挑眉,魏无羡不置可否地摇摇头:“你还别说,这么多年,我还真没见过第二个女人,像虞夫人这样脾气那么暴躁,动不动就因为一点小事把我赶到祠堂来罚跪......”   话说到一半,他突然没再说了,干笑两声,不等蓝熹微说话,就双手合十闭眼道:“罪过罪过罪过。”   说罢,又俯首拜了两拜。   第一拜。   他心中默念:江叔叔,虞夫人,我身边的这个人,我真的很想带给你们看看,她那么好,你们肯定会喜欢的。   第二拜。   他睁了眼。   师姐,我终于带她回来了,这辈子再也不会松开她的手,你一定要保佑她千岁无忧,我才能同她岁岁长相见呐。   看他拜祭完,蓝熹微倏忽问道:“阿羡,这些事你会告诉江澄吗?”   “不知道。”魏无羡瓮声回答她,“至少现在不会吧。”   “阿凌满月宴拟名单前,我同江澄有过一个约定,我们会一起等着你来。”蓝熹微顿了顿,低下了头,“不管满月宴发生什么事,我们也都至始至终相信你,送你回乱葬岗。”   “你们说到底,还是兄弟。”   魏无羡眸光黯了黯:“我和江澄之间的隔阂渊源已久,没有那么容易解开,何况,这阴虎符毕竟是我创的,不管有没有金光瑶,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......”   一道隐忍又愠怒的声音打断了他:“魏无羡?”   魏无羡与蓝熹微对视一眼,不约而同地起身。   来人一身戾气逼人,紫衣袍裾处有大朵大朵的九瓣莲盛开。   江澄厉声道:“你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,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,你可还记得这里是谁家?主人是谁?”   “我并没有带蓝泱去莲花坞的其他机密之地,我只是带她过来上几炷香而已,祭拜一下江叔叔和虞夫人,我们现在就走。”   魏无羡一解释完,牵着蓝熹微就要往祠堂外走。   江澄蓦地出声讽刺道:“你确实应该好好跪跪他们,平白地到他们面前污他们的眼睛,辱没他们的清净。”   此话一出,蓝熹微脚步一滞,旋身看去,劝道:“江澄,只是来上个香,你何必如此?”   “我何必如此?”江澄哂笑道,“我看是某人何必如此吧?早就被我们家扫地出门的人,有什么脸面进来面对我的父母,面对我姐?”   气不打一处来,蓝熹微也冷了脸色:“江宗主......”   魏无羡扯了扯她的手,仍是没回头去看,小声地道:“蓝泱,我们走吧。”   他不愿与江澄起什么口角,更遑论是在江氏祠堂,谁知他想走,江澄倒开始不依不挠起来了。   “要走就走得越远越好。”   分不清是蓝熹微这句生疏至极的“江宗主”,还是魏无羡这样无所谓的态度,触到了自己那根线,江澄脱口而出道:“别再让我看到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人,出现在我的亡亲面前!”   这下,魏无羡终是转过身来了,把蓝熹微拉到身后,长眸直直迎上江澄,抿唇道:“江澄,你要骂就骂我,不要带上别人。”   若是平日,江澄对着蓝熹微定是不会如此,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,看着那交叠的广袖与玄衣,怒火顷刻爆发。   “魏无羡,你忘形是真的大啊,那我就来提醒提醒你吧。”   “当初就是因为你逞英雄,救了蓝氏中人,整个莲花坞还有我爹娘都给你陪葬了,这样还不够,连温氏你都要救,拉上我姐姐陪葬,你真是好伟大啊。”   江澄故意不去看蓝熹微,愈发提高了声音:“更伟大的是,你还如此宽宏大量,带着这两位前来莲花坞。让你的鬼将军在我们家门前徘徊,存心给我、给他们找不痛快。”   魏无羡从回来就知道,总有一日,江澄会跟他算这笔帐,莲花坞覆灭一事,穷奇道保下温氏族人一事,金子轩江厌离相继惨死一事。   他万万想不到会一下子全摊开来算。   “蓝三小姐,你...可真是痴情又天真啊,堂堂蓝家嫡亲三小姐,与夷陵老祖魏无羡同流合污不说,我倒是也挺佩服蓝二,能忍这么多年。”   蓝熹微脑海里一片空白。   江澄的言下之意,是在含沙射影她...和蓝忘机?   “江晚吟!”魏无羡怒道,旋即看向一言不发的蓝熹微,心里咯噔一声。   他虽然吃蓝忘机的醋,但只要蓝忘机不说,蓝熹微就不知道,同样,他也不会去戳破这份克制。   要是在这种情况下,江澄把蓝忘机的那份情意挑明,怕是蓝熹微这辈子都过不去这道坎了。   “你瞎说什么?你给我马上道歉。”   江澄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嗤笑反问:“道歉?为什么要道歉?为侮辱了他们这段伟大的兄妹之情吗?”   闻言,蓝熹微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,星眸有一瞬的空落。   看到了她的动作,魏无羡心下也来了火,上前一步拎着江澄的衣襟,吼道:“你还有完没完?”   “要打便打,怕你......”江澄扭头便看见了神情恹恹的蓝熹微,幡然明白自己方才口不择言地说了什么,霎时消了声。   他怎么...怎么能用那件事去伤害她?   不过,没等他把话圆过来,魏无羡仿佛在刹那间没了力气,径直向后倒去。   “阿羡!”蓝熹微抵住魏无羡,强压下心间诸多念头,“怎么了?”   魏无羡是动了真怒的,也是想让江澄道歉的,可不知是不是乱葬岗上的伤还未痊愈,胸腔里气血翻涌得厉害,鼻间竟嗅到了血腥味。   而且假使继续说,鬼知道江澄这小子会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。   下颌紧绷,他也没再硬撑,虚虚地对蓝熹微道:“蓝泱,我们走。”   “好。”蓝熹微瞧他唇色发白,再顾不得其他的,半扶着魏无羡往外走。   两人走得磕磕绊绊。   魏无羡一出祠堂,眼前便忽明忽暗,体内气息已是无比的紊乱,全然是靠着蓝熹微在走,可蓝熹微哪里托得住一个比她高出大半的男人?   “阿羡,怎么了?你别吓我好不好?”蓝熹微走了几步就有点喘气,不得已停下想要缓一缓。   魏无羡也想答她没事,但愈发模糊的意识诚然是在提醒,他好像真的有点事儿了。   颤着手就要去探他脉息,蓝熹微还没挨到他手腕,前方陡然响起一道呵斥——   “站住!”   江澄到了他们前头,大步行至两人跟前,如法炮制地拽住魏无羡前襟:“怎么?你刚才不是很横吗?不是要打吗?打呀!”   “江澄!你到底要干什么?”蓝熹微急得眼眶都红了,推了几次,江澄都纹丝不动挡在他们身前。   手背忽地一凉,魏无羡垂首看向沿着虎口滑落的晶莹泪珠,抬手就拆了江澄的招,蹭了蹭蓝熹微脸颊上的眼泪,无奈地道:“怎么...哭了啊?”   话音刚落,他便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,缓缓从鼻间流了出来,下一秒,滴在了月白广袖上,洇开一圈血渍。   头疼欲裂的感觉猛地滋长,魏无羡甚至来不及去擦一擦,最后一丝意识瞬时抽离,倒在了蓝熹微肩头。   “阿羡!”呼吸一窒,蓝熹微彻底慌了神,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将魏无羡的手搭在自己右肩上,左手牢牢圈住他精瘦的腰身,提步便走。   然而,才迈出几步,右肩胛泛起细细麻麻的痛,痛得她慢了一瞬,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被魏无羡往前一带,倒在他怀里,狠狠摔在了地上。   更糟糕的是,江澄怒极朝两人抽来的紫电。   气势如虹的紫电卷起凉风。   蓝熹微想也没想,大力揪着魏无羡转了一圈,用自己的后背护住了他。   挥出紫电的初衷是想留住魏无羡,江澄压根没想过真的伤他,更没想过伤蓝熹微分毫,他立刻便强行逆转灵力,收了鞭势。   却出乎意料的,有道身影挨下了这一鞭子,重重摔在了木桥上,发出厚重的闷响。 第122章 夙愿曾不得 那就走。 此生,她都会……   头顶明月皎皎,心间却是死寂甚夜。   直至颤着手在那人鼻息下探得了微弱的呼吸,蓝熹微才缓过神来,咬牙将人从地上揽起,紧紧抱在怀里,声音酸涩得不像话:“幸好......”   她这一生,再承受不来失去魏无羡这件事了。   不夜天一别,便是十六年的画地为牢,她被关在了最黑暗的牢笼之中,不得救赎,无人救赎,只有日复一日的沉沦,年复一年的绝望。   现在,好不容易魏无羡回来了,两人之间的误会错过虽然隔着那么多年,虽然有太多太多的遗憾。   但好在,所爱隔山海,山海有爱皆可平。   枷锁被他打开,有骄阳亮起驱散长夜,从此所有的爱意与等待,都有了振聋发聩的回音,炙热勇敢,震碎了十六年的意难平。   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。   幸好他来了。   认认真真把他鼻间的血迹擦净,蓝熹微这才偏过头去,看向挡在他们跟前的身影。   是温宁。   目光下移些许,她愣了一愣。   怎么......拿着随便?   “谁让你到莲花坞里面来的?”江澄盯着突然出现的温宁,沉炽眼神染火,抬手就是一鞭子。   “嘭!”   温宁被他怒意、灵力都十足的一鞭子径直抽飞,重重摔在了木板上。   “温宁!”蓝熹微喊道,心下不解他的出现,更不解他此刻为何要和江澄正面对上,“你先出去等......”   “我没事,蓝姑娘。”温宁摇了摇头,从地上站了起来,又走到江澄面前,举起随便,语气坚决,“□□。”   江澄怒极反笑:“我警告你,如果不想再被挫骨扬灰,就立刻把你的脚从莲花坞的土地上挪开,滚出去。”   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。   蓝熹微定定望着温宁的背影,随便应当是魏无羡交给温宁保管了,明明是已经封剑的灵剑,为什么他一定要江澄来拔?   为什么温宁这么笃定,除了魏无羡自己,江澄也能□□呢?   似乎压根不怕再挨紫电一鞭子,温宁把随便又往前送了一寸,高声朝江澄吼道:“动手,拔!”   江澄皱眉:“拔又怎么样?”   说罢,他没再拖拉,握住剑柄用力向外一拔。   银光刺目的剑身,随着他的动作,暴露在了漆黑夜色里。   蓝熹微白了脸,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柄本该除了魏无羡,没有人能再□□的长剑。   温宁的反常在这一瞬,有了答案。   随便之所以会自动封剑,就是因为它有灵认主,而它的封剑迄今并没有解除,但是江澄把它□□了。   就是说,它把江澄,当成了魏无羡。   很多摔碎成了无数裂片的事,一点一点重新拼接成了一块完整的剔透琉璃,映照着一个几乎要击垮她的答案。   难怪,江澄被化了丹,可射日之征第一回 和他并肩作战之时,他不仅功力大增,她还觉得他流转周身的灵力很熟悉。   难怪,夷陵客栈重逢后,魏无羡再也没用过随便。   他跟她说过:“蓝泱,我跟你坦白,我有事瞒着你,乱葬岗那三个月,我灵力有损。”   他也跟她说过:“灵力受损?这样的借口也只有你信我。”   他还说:“灵力有损是真的,是我求温情用银针让我短暂的恢复了灵力。”   独独没有和她说,他究竟经历了什么,能让年少与蓝忘机旗鼓相当的充沛灵力受损了。   其实真相就在一步之遥便能触到的地方,但她没有问,他也就一个人舔舐着伤口,一个人瞒了下来,一个人历遍劫辛。   蓝熹微垂眸望着衣袖,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,滴在了月白与殷红交织的锦缎上,悸痛至极的情愫,跟着泪水晕开的一抹血色,铺天盖地地将她兜住。   “封剑没有解除,直到现在,它还是封住的,若你把它插回鞘中再换人来拔剑,无论换谁都拔不出来的。”   “这把剑,把你认成了魏公子。”   僵硬着抬眼看过去,蓝熹微没说话,星眸温和纯澈得像个婴孩,只是有大颗大颗的眼泪,不断涌出。   拿着随便的江澄听了这话,脸色顿时铁青,语无伦次地道:“什么叫把我认成了魏无羡?怎么认?为什么是我?”   温宁一字一句地回答他:“因为,现在在你体内,运转灵力的这颗金丹,是他的。”   默了片刻,江澄堪堪反应过来,厉声质问:“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?”   “我没有胡说......”   “你给我闭嘴!”江澄喝道,旋即想到了什么,“我的金丹,我的金丹......”   “是抱山散人给你修复的。”温宁接过他没说完的话。   “你怎么知道?他连这个也对你说?”   “没有,魏公子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只言片语。”温宁顿了顿,艰涩开口,“我是亲眼看到的。”   江澄当即驳道:“撒谎!你在场?你怎么可能在场!当时上山的只有我一个人,你根本不可能跟着我!”   “那你听听我是不是撒谎!”   “你上山时眼睛上蒙着一条黑布,手里拿着一根长树枝,快到山顶时,经过了一片石林,饶了快半个时辰才绕过去,这个时候你听到了钟声,钟声惊走了一片飞鸟。”   “你把树枝紧紧握在手里,像握剑那样,钟声停下来的时候,有一把剑抵在你的心口,你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,命令你不许前进。”   此话一出,江澄背脊开始止不住颤抖。   “咣”地一声,随便掉在了地上。   温宁仍在继续道:“你马上停住了脚步,看上去很紧张,隐隐还有些激动,这女子的声音压得很低,问你是何人,为什么到这里来,你回答......”   江澄忽然扬声吼道:“闭嘴!”   温宁也提高声音:“你回答,你是藏色散人之子,魏婴。”   “你说了家门覆灭、说了莲花坞大乱,你还说了你被化丹手温逐流化去了金丹,那个女子反复询问你,关于你父母的一些问题,等你回答到最后一个的时候,忽然闻到了一阵香味,然后你便失去了知觉......”   心口一窒,江澄红了眼:“你怎么知道?你是怎么知道的!?”   温宁掷地有声地道:“我不是说过了吗?我就在那里,不只我在那里,魏公子也在那里,不光我和他,还有我姐姐,温情,她也在那里。”   “江宗主,你真以为那是什么...什么抱山散人的隐居之地?那只不过是夷陵的一座荒山!”   “不会的......不会的不会的!”江澄嘶声重复着这三个字,“你胡说八道!你为什么撒谎?那我的金丹,我的金丹为什么会被修复?”   “你的金丹根本没有被修复,江宗主,你猜到了吧,你之所以会以为它修复了,是因为我姐姐,岐山温氏最好的医师温情,她把魏公子的金丹,剖出来,换给了你。”   “你以为,他之后为什么再也不用随便?真是因为什么年少轻狂?他真的喜欢别人明里暗里,指着戳着他的脊梁骨跟说他,你没有礼貌没有教养吗?因为他就算带了也没用。”   “他没了金丹,灵力不支,一旦把拔出剑,根本支撑不了多久,还有修诡道术法,你以为,他为何会突然转而修习诡道术法,成为人人喊打的夷陵老祖?”   “是因为,他没有了金丹,根本无法再立足剑道。”   江澄再也说不出任何话,曾经对魏无羡说过的那些话,曾经对魏无羡做过的那些事,争先恐后地浮现在脑海里。   人生几十年光阴,走马观花般掠过。   眼底的眼泪渐渐溢了出来,他越过温宁,看向躺在蓝熹微怀中的人,只觉得一颗心越来越疼,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道口子,滚滚热血在流失,昭昭认知在崩塌。   暮秋时分的寒风猛地灌进袖口,吹得人满怀悲怆。   蓝熹微觉得自己猜的,和温宁讲的,大致是差不多的,听他原原本本复述一遍,应该也不至于接受不了。   然而她还是失算了。   多年前的真相,携着巨大的哀恸袭来。   原来,从来没有人给过魏无羡选择。   他是一步一步,活生生被逼到这种地步的,被丧心病狂的温氏、被失了金丹的江澄、被世间所谓的正道,给逼到这种地步的。   她知道,他就是这样的,俊美无俦的风流皮相之下,一身英雄铁骨,即便已是枯骨,也能再生花。   长睫颤动,蓝熹微望了眼江氏祠堂,又看向泪水已经糊了一脸的江澄,最后,低下了头,轻轻吻了一下魏无羡的额头。   “你又骗我了。”指尖碰了碰他眉眼,她哑着嗓子道,“对不起,阿羡。”   若是早些知道真相,便是败局已定的枯骨路,她也绝不会放任他一个人走。   浮世三千。   这辈子,她只想留住一人,以她所有,惟此夙愿。   但,是不是因她不信神佛不认天命,所以神佛罚她夙愿不得。   这浩瀚人世间真的也曾留不住一个魏无羡。   那年听学的云深不知处,竟就是他最恣意的一段时光了。   温温柔柔的语气,温宁听了,转过身来,瞧不出悲喜的眸中也有了氤氲雾气,他慢慢走到他们旁侧,小声地道:“蓝姑娘,我们带魏公子离开吧。”   蓝熹微回过神,点了点头,圈着魏无羡的胳膊就想站起来。   温宁见状,连忙也蹲下身去扶魏无羡。   两人合力将人托起,大部分重量还是压在了温宁身上。   “蓝姑娘,我们去码头吧。”   “好......”   话音刚落,蓝熹微忽地往后退了退,捂着胸口呕了一大口血出来。   这下,月白衣裳上又染了大片的血渍。   “蓝姑娘!”温宁惊呼,伸手想去扶她,却见她摇了摇头,若无其事地擦去嘴角鲜血,有些红肿的星眸只看向魏无羡。   “没事,先去码头。”蓝熹微轻笑了一声,“他说要走的。”   那就走。   此生,她都会带着他走。   向着光亮,头也不回地走下去。 第123章 生死亦相随 相拥的两人,好看得像一幅……   魏无羡悠悠转醒过来时,听着耳畔划桨行船的水流声,半睁着眸,望向皎洁柔美的一轮明月,有些不知所措。   鼻间除去浅浅血腥味,更多的,是被一抹熟悉淡雅的幽香笼在其中,整个人也明显是靠在这气息的主人身上,满怀温热。   船尾坐着的温宁虽然是面对魏无羡,但此时正耷拉着头,并未发现他已经清醒,自顾自暇地道:“蓝姑娘,对不起,当年我差点……”   “我不怪你。”蓝熹微出声打断了他,回想着适才两人的对话,心尖的钝痛迟迟压不下去。   “剖丹的人,要一直醒着才行,一定要清醒着,看到与灵脉相连的金丹,被剥离出身体外,感受到汹涌的灵力,渐渐的平息、平静、平庸,直到变成一潭死水,再也兴不起任何波澜。”   “所以两夜一天,为了那颗金丹不受影响,魏公子都一直醒着,我们当时,其实也只有五成的把握。”   五成。   一半向生,一半死地。   她如果没记错,剖完丹之后,他便被温晁丢进了乱葬岗,任他自生自灭。   乱葬岗是什么地方?吃人不吐骨头怨气极其浓郁的荒芜之地,那个时候的魏无羡,那个时候,毫无灵力傍身的魏无羡,是怎样熬过来的啊?   她没有一刻,如此的庆幸魏无羡修习了诡道术,庆幸他天资聪颖能悟出诡道术,庆幸他完整的、活生生的从乱葬岗走了出来。   那三个月,他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啊?   怔瞬睨着湖中开得亭亭玉立的莲花,蓝熹微语气很轻:“走到那一步,不是你的错。”   “可是,如果、如果不是金公子……”温宁连忙摇头,“是我的错,如果不是我……”   “当年的穷奇道截杀,你要真杀的是我,或许……”   “我绝不独活。”这下话没说完的人,成了蓝熹微。   魏无羡撑着船舷坐了起来,强忍着头疼欲裂的不适,侧过了身去,盯着被他猝不及防一句话给说懵了的人,重复了一遍:“温宁要真杀的是你,我绝不独活。”   蓝熹微呆呆回看着他,渐渐反应过来,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,心口热得发胀,眼里倏忽有水汽氤氲开来。   皱了皱鼻,她低声问道:“傻不傻?”   假使当年金子轩没有死于温宁之手,就不会有后来的不夜天誓师大会,江厌离也不会央求自己带她去不夜天,便不会死在金凌恰恰满月的那一个月里。   假使她死了,蓝启仁他们再怎么接受不了,她相信他们也不会提议围剿乱葬岗。   魏无羡肯定是不会那样绝望的、慷慨的赴死吧。   “我没有开玩笑,也不是随便说的。”这一刻魏无羡猜到了她这些心思,又生气又心疼,偏偏气不能生,疼只能受着。   他扣住她的手,使了点力,认真地道:“蓝泱你记住了,你活,魏婴魏无羡才能活,无论是十六年前,还是现在,从未变过。”   与蓝熹微的生离,断送了他此生的无边光景,是以他们决计没有死别了。   他只会同她一起赴黄泉。   即使是分开那一年多的时间里,他都是这般想的。   若穷奇道温宁错手杀了的人真是蓝熹微,魏无羡是不会让自己活到回夷陵的时候,而后那么多的事确实不会发生。   但结局一定不会是他独活。   喉咙哽得厉害,蓝熹微将将开口,就有东西顺着脸颊滴落,泪眼浮光,定定地望着魏无羡,半晌,都说不出一个字。   原来,她看他跳崖,万念俱灰之下最后的念头,他早早就有了。   生死相随,她是。   他亦是。   “别哭了……”魏无羡最见不得她哭,也顾不上温宁还在这,本能地倾过身,似吻似吸地拭去她眼角清泪,“往后,你好好的,我也会好好的,我们……”   “再也不要分开了,好不好?”   微微一愣,眸中差不多要平复了的水汽,又有些控住不住地往外冒。   咽了咽喉咙,蓝熹微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酸涩不止,她这些年虽然也放纵自己大哭过,可没有一回,像现在这样。   所有的不甘遗憾,所有的疼痛委屈,明明心心念念的那人在替她兜着,明明再也不会是一人挨着,但还是一股脑涌上了心头,情绪眼泪一朝决堤。   看着她越来越红的眼睛,魏无羡霎时急了,长眸里满是忐忑担忧,默了一会儿,突兀地开口道:“我们,我们是怎么出来的啊?”   此话一出,他自觉话茬转的很是生硬,想再说话,可眼前的人竟真的不哭了,清泠泠的星眸,愣愣地看着他。   “他拦不住我。”软糯糯声音中还带着未散哭腔,蓝熹微怕他看出破绽,下一秒便埋首在他肩窝,絮絮低语,“温宁划到莲花湖了,你现在想去哪,我们就去哪儿。”   抬手牢牢抱着她,魏无羡眸光闪动,轻轻吻了吻她发顶,闷声道:“我知道,我小时候经常和师姐到这里来玩,我们来得……正是时节。”   晚风夹杂着清新莲香,徐徐拂过。   温宁看着前方,许久未有过波动的情绪,蓦然间又酸又涩。   世人认知里时至今日还令人闻风丧胆的夷陵老祖,在这样一个算不上美好的秋夜,温柔揽着他的爱人,回溯着鲜衣怒马少年时。   相拥的两人,好看得像一幅旖旎缱绻的丹青,更像一场风吹不散的经年旧梦。   温宁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,在他看来,早该如此的。   蓝熹微与魏无羡,早就该这般圆满的啊。   “想回来,我们就回来。”蓝熹微抬起头来,如画容颜盈着浅笑,指尖不自觉就覆上了他泛红的眼尾,“整片整片的莲花和莲蓬,我很喜欢。”   旁人听不懂的她最后一句话,但魏无羡几乎是瞬间便懂了——   “若是以后你有空来云梦,我带你去莲花坞,整片整片的莲花和莲蓬,你肯定会喜欢的。”   她还记得。   郁结心绪被她这句看似摸不着头脑的话打破,魏无羡扬了扬嘴角,俊美五官慢慢染了灿烂暖意,璀璨夺目。   他笑着揉了揉她头顶:“喜欢就好,你喜欢就好。”   只要她在身旁,再没什么大不了。   环顾一圈,他笑吟吟地摘了一只莲蓬,一边剥皮一边道:“这个时节的莲子最是清甜可口,都没怎么见你吃东西,肯定饿坏了吧?到岸上估计还要些时间,先吃点垫垫肚子。”   话音刚落,高低错落的宽大荷叶中,隐隐有亮光流转,须臾功夫,一只金芒熠熠的蝴蝶朝他们所在船只飞来。   见状,蓝熹微敛了心神,摊开手接住了它,旋即闭上了眼。   “金氏传讯纸蝶?”魏无羡挑眉,不解道,“怎么了?”   蓝熹微睁眼看向他,正色回答他:“金光瑶来云梦了。”   魏无羡讶然道:“金光瑶?他来云梦干什么?”   “他不是个会没目的闲逛的人。”蓝熹微摇了摇头,细细梳理着她所知道的线索,“金光瑶来云梦,很有可能大哥与他是一同来的,不然若是大哥一人留在金麟台,定然不会一封信都不回。”   “而且,金光瑶肯定已经知道自己做过的事败露,不会坐以待毙,但他就算是仙督,也没办法以一己之力与玄门百家为敌,他的性子,更不会在这种关头,做些无关痛痒的事。”   来云梦,一定是云梦有他想要的东西。   “我知道了!”魏无羡突然道,手中莲蓬登时掉在了船板上。   捡起莲蓬,蓝熹微莞尔接过他的话:“你知道他要去哪儿了?”   魏无羡颔首,拿过她手中莲蓬,又将剥好的莲子放她掌心里,才道:“在芳菲殿的密室里,有一份和赤峰尊头颅放在一起的房契地契,而这个地方,就在云萍城里。”   蓝熹微沉吟片刻,道:“那就去那里,我给忘机发个信。”   “好。”魏无羡没反应过来她要给谁发信,转身就跟温宁说,“温宁,去云萍城。”   看着他英挺的背影,蓝熹微忽然想起什么,冷不防地道:“江澄在莲花坞,为什么会那么说?”   背脊一僵,魏无羡脑中飞快地浮现诸多解释,然而当他回身撞进那双净澈眸子里时,顿时讲不出一种来。   他翕了翕唇,终是道:“江澄他…他说的那些话,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,这小子从小就这副德行,一生气说话就口不择言,只要能让别人不痛快,他什么都说得出口。”   “这么多年,他真是…半点长进都没有,所以啊,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。”   蓝熹微瞧着他的神情,眼神微动,捻起一颗莲子送到他口中,轻声道:“好。”   她看得出魏无羡是知道些什么的,但他不想说,她便也不想问了。   毕竟,如他所言,当时的江澄确实是气急说的那些话,而那些话诚然也不该放在心上。   与蓝忘机这么多年从小到大的情谊,会因此发生变化吗?   她告诉自己。   不会的。   一定不会。   ……   云萍城的码头不大,但一大早上就很热闹,浅水岸边停泊了许多船只,吆喝的小贩从码头一路排到了城里,沿路皆有百姓,喧嚣烟火气充斥着整座小城。   因着温宁脖颈上的黑色纹路太显眼,是以魏无羡与蓝熹微便让他待在客栈,两人慢慢悠悠找着金光瑶那处房契所在地时,天光大亮。   “金光瑶买的地方……”魏无羡不敢置信地眨眨眼,“竟然是一座观音庙?”   蓝熹微也愣了愣,黛眉蹙起:“先进去看看。”   观音庙的庭院里种了数棵红枫,颜色张扬到了极点的叶片,在空中摇曳旋转了几圈,堪堪坠地。   庙宇的香火不算旺盛,可熙熙攘攘前来上香的人并不少。   一进庙中,似有若无的压迫感袭来,蓝熹微盯着那尊供人朝拜的观音金像,停了步子。   “如何?”魏无羡侧身问她。   “若我没感知错,庙中有阵法,大抵…是镇压着什么东西。”   就知道金光瑶不会随便在密室藏东西。   魏无羡敛眸,扫了一圈,确定周围暂时没有僧人靠近,沉声道:“阵法可难破解?”   “可在无人之时破阵,但我破不开,得等忘机来。”蓝熹微答得坦荡,换作蓝忘机来可能都听不出蹊跷。   可人这一辈子,总有一个人能发现你万全之下露出的小马脚,看得出你眉梢上的欢愉,也感受得到你眼眸里的失落。   爱不在于言语间,在于用心。   不是只说“我心悦你”,而是真正做到“我把你放心上”。   熟稔地牵过女子温凉素手,魏无羡勾了勾唇,温声道:“等什么蓝湛啊,等天黑归月仙子带我这个柔弱的男子,来破阵啊。”   这样插科打诨还一本正经的少年,委实清空了蓝熹微心中那一隅落寞,她也笑了,美目弯成了月牙。   “好,再过几个时辰,我就带魏公子来。”   “魏公子可要跟紧我啊。” 第124章 观音庙(上) 这灼灼情意,就永远完完……   寂寂夜色,敛去了云萍城白日里的喧嚣热闹,只余一派安谧,藏青天幕里依稀可见密布的乌云,是要降雨之兆。   赶到客栈门口时,蓝忘机蓦然止步,抬眸看了看有几个人在用膳的客栈大堂,再看向二楼几间亮着灯盏的客房,眼里闪着微光。   满打满算也就与蓝熹微两日未见,可这两日知道的事,像是一道长桥,猝不及防地架起,成为了他心底的那段隐忍感情,无法跨越的隔阂。   即便没有亲耳听到,但是向来聪明过人的含光君,在目睹了莲花坞拿着剑到处让人拔的江澄后,在莲花坞怎么都找不到魏无羡与蓝熹微后,大抵都有数了。   魏无羡当年的一些经历,比他、比蓝熹微所知道的,要更苦痛残忍。   他能感受到魏无羡灵力有损,也下意识就想到了射日之征里,修为忽然精进的江澄。   如果,他没猜错,或许这两件事本身是一件事。   而如果蓝熹微知道了,以她的性子,以魏无羡在她心里独一无二的位置,除却迟来的心疼,她这辈子,是绝不会再离开魏无羡了。   爱可以很自私,她就决定余生光景只为一人。   但他想,爱也可以很大方。   爱人并不是单纯的想要占有、私藏,假使是一份注定看不见希望的爱恋,不如真心实意的祝福来得痛快。   他依然无声爱着她,可也就到这一步为止,不去逾越却也不会放弃,隔岸看着她一生欢愉,他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圆满了。   毕竟,人活于世能有几序?   一颗真心,只能爱一人。   深吸了大口气,蓝忘机抬步向里走去,将将进门,离楼梯最近一桌坐着的两人不约而同望来,两道声音先后响起。   “忘机!”   “蓝湛!”   周遭有细碎风声,有住店之人的谈话声。   蓝忘机定定望着他们两人,骤然生出感慨。   原来,两种对比很明显的色彩,是这样的般配,宛若天成。   眸光微闪,他从容迈了进去,夜风卷起与那月白如出一辙的素色衣角,也在人心上设下一道结界。   这灼灼情意,就永远完完整整的,只属于结界内孑然一身的他了。   云萍城与观音庙的事,有魏无羡在,三言两语便勾勒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。   蓝忘机沉吟片刻,开口道:“事不宜迟。”   蓝熹微没答,倒了杯温茶推到他跟前,轻笑道:“不错,我查看过那个阵法,破阵应是要花些时候,届时若破不了,咱们便直接从庭院进去。”   眉宇蹙起,蓝忘机低声地说:“你身子才好,在这等我...和魏婴。”   “正是正是。”魏无羡听他话,登时乐了,长眸蕴笑睨向愣住的蓝熹微,“我就说蓝湛也会这么说吧。”   闻言,蓝熹微哑然失笑,凝眸看了看桌案前的两人,许久未忆起的片段画面倏忽浮现。   在屠戮玄武洞,魏无羡与蓝忘机也难得统一意见。   那个时候。   那个明明没有如今的修为,没有如今的阅历,那个什么都还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时候,但好像那是比如今要更令人心旌神往的......   年少时候。   故梦声远荡,又教谁能遗忘?   蓝熹微坐在椅凳上,莞尔应下:“好。”   ......   云萍城隶属云梦,自然也是临湖而建的小城,因此气候会偏湿润,而若是设在地下的一些密室,自是更阴暗潮湿。   蓝熹微睁眼便察觉到了眼前被系着黑带,视野一片漆黑,唯有发麻的后颈在隐隐作痛。   绑她来的人,下了狠手的。   其实,在魏无羡与蓝忘机走了之后,客栈外响起若有若无的诡谲笛音时,她就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。   魏无羡不放心她一人留在客栈,于是让温宁也留下来,明显是针对温宁来的笛音,可当她幻出落霞,笛音停了。   她没开门,甚至没想过开门。   但门缝里开始闪起蓝光,那是蓝氏传讯秘术特有的蓝光。   万一,这是蓝曦臣的信呢?   到底是不敢赌。   奇怪的是她开门之后,映入眼帘的,确实只有绕着她飞的蓝蝶。   摊手让它跳到掌心,她还没来得及分灵识读信,便听得隔间传来“嘭”地一声巨响。   眉心一跳,蓝熹微当即便持着落霞往隔间跑,轻而易举推开木门的刹那,她就知道中计了。   温宁不会不栓门,而笛音最坏的情况,是控制温宁去伤人,不会伤到他的。   木门后的屋舍空空如也,肩颈却是一阵剧痛袭来,失去意识的前一秒,她想来人应当是知道她右肩有旧伤。   先用蓝氏传讯秘术使她卸下戒心,如法炮制不夜天密室那次的计谋。   压根不用多想是谁了。   试着挣开被反绑在腰后的手,紧跟其后的,是“哗啦啦”的刺耳碰撞声。   “归月仙子还是别乱动了,玄铁打造的铁链怕是你兄长,都难挣脱开。”   竟是他。   蓝熹微没再动,晒笑道:“你对蓝氏但凡有对你主子三分忠心,我倒也不觉得忘机救错你了。”   “可惜,是个忘恩负义的,还在这沾沾自喜,提我兄长,请问你算什么人呐?。”   话刚说完,呼啸掌风霎时逼近,带着十足的力道,哪怕她是刻意为之,也算好了角度,这一巴掌,还是落了大半在右边脸颊上。   雪白的肌肤赫然红了一大块。   火辣辣的痛,让蓝熹微借了力蹭掉黑布而得来的光明,有了一刹的模糊。   咽了咽喉中的血腥,她眨了眨眼,打量起四周环境,透不出一丝光的地方,唯有烛火燃得还算盛。   这到底,是在哪里?   想不出所以然,她索性收了目光,望向站在不远处的苏涉,倏地一愣。   苏涉是口是心非的典范。   嘴上要与他们姑苏蓝氏彻底划清界限,但无论是修习之术,还是这穿搭服饰皆是照着姑苏蓝氏来的。   蓝忘机习琴,苏涉就习琴,蓝氏喜穿白衣,他也是一身白衣。   只是,这白衣有一点不那么好,便是沾了任何其他东西都分外明显,自己有时发现不了,可他人能轻易看出。   譬如眼下,苏涉袖口就沾有一圈暗黄色的粉末。   暗黄...的粉末?   苏涉本只打算来奚落蓝熹微的,但被蓝熹微那几句话气到忘了金光瑶的嘱咐,擅自对她动了手,原就有些慌神,又撞进澄清如洗的星眸里,全然乱了阵脚。   “你...你...你......”   半天没听面前这人吐出句整话来,蓝熹微不解地摇摇头。   被打的是她,逃不了的是她,怎么苏涉比她还害怕?   不过,若只一个苏涉,也挺好。   蓝熹微突然出声:“苏涉,金光瑶给了你什么好处啊,你要这么为他卖命?”   “宗主没有给我什么好处!”苏涉仿佛被戳到了什么痛处,厉声驳道,“你们这些高洁之士,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好家世,有什么资格这样嚣张?”   “如果我有能力自保,会被你们蓝家像扫落叶一样,说逐出家门就逐出家门吗?”   “你兄长含光君,抓着我这点小错始终不肯放,仿佛我一生下来就低人一等,他要不是生在蓝家,他和我又有什么区别?”   黛眉渐渐蹙起,蓝熹微淡声道:“姑苏蓝氏向来不留背信弃义之人,你背叛家族在先,如今还埋怨诋毁起忘机来,倒是把金光瑶颠倒黑白的本领学了个会。”   “蓝熹微!”苏涉怒声吼道,旋即似想到了什么,一步一步走到蓝熹微跟前,露出一个极其狰狞的笑容。   “我说错了,不该说是你兄长,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十六年里形影不离,若是让世人知道高高在上的含光君,与你曾整晚整晚的共处一室,谁又比谁高贵啊?”   一听这话,蓝熹微的脸色寒了寒。   不是因为他编诽的话,而是因为他一个外人,一个早被逐出家门的外人,张口就能拿十六年里的事来说。   摆明了是他主子在云深不知处安了眼线。   捋了捋思绪,蓝熹微心下一横,轻轻嗤笑:“高贵?你怎么敢说出口的啊?我娘亲的画像、信,是你主子偷的,当年引我去不夜天密室的传讯蝶是你放的。”   “高贵?你以为金光瑶配?”   此话一出,苏涉气急败坏地与她对峙:“宗主他就是这普天之下最高贵的人,除了他,你们谁给我好脸色看过!”   无疑是变相地承认了那些事,星眸慢慢结了冰霜。   蓝熹微垂眸看了眼没被束的脚腕,没犹豫当即便站了起来,也不管铁链会不会将腕间磨出血,抬脚就朝苏涉胸口踹去。   “砰——”   苏涉猛地退了一大步,使劲踩着地堪堪稳住了身子,捂着胸口一抬头,那眼神中浓郁的腾腾杀气,像化实成了匕首,朝他刺来,刀刀致命。   “果然是你们。”   “当年的穷奇道、不夜天,一桩桩一件件,肮脏龌龊至极的手段,你们做了还要栽赃到旁人的身上,谈何高贵?”   听她前半句,苏涉随后立马反应过来被诈了,抽出桌案上的佩剑往前送去,锋利剑锋贴近玉颈,拉出一条血痕,眼看着就要割开深处的皮肉。   这时,瞧不出任何门扇的墙体金芒乍现,绣着金星雪浪纹饰的袍裾拂过门槛,踏了进来。   金光瑶掷出一枚暗器,弹开了长剑,斥道:“悯善!”   他平静地来到两人之间,飞快地点了蓝熹微肩头几处大穴,又捂住了她侧颈触目惊心的伤口,笑着叹息道:“美人什么时候,都美得不可方物,看得人赏心悦目。”   “但太聪明的美人,就没那么讨喜了。”   “金光瑶......”蓝熹微死死盯着他,眼里满是恨意,“你怎么敢......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,你怎么敢就这么若无其事的,待在我兄长身边的啊?”   指尖一顿,金光瑶敛了笑,松开手,径直扯下一方衣角,利落地系在她脖颈上,退后两步:“我没对他用过任何手段。”   郑重其事的语气,蓝熹微险些都要信了,可看着他这副已骗过许多人的无害面孔,她毫不留情地道:“没用过?那你是如何能有我娘亲的画像?苏涉又是从哪听来十六年里的事?”   “没用过,他怎会一去金麟台,就与我断了联系?”   “你这样欺他瞒他,他不会原谅你的。”   金光瑶没说话,神情如旧,但唇色白了几分。   温热血液的流失,又被封住了几处大穴,说完那些话已是极限,蓝熹微终究是失了力,半阖着眼往后倒去。   见状,金光瑶伸手接住了她:“悯善,解锁。”   苏涉虽没缓过神来,但是向来对金光瑶言听计从,从袖中拿出钥匙解开了锁。   镣铐解开,他便把她身子一转,反扣在怀里,觑了眼鲜血淋漓的皓腕,一路向上看,不悦道:“不是跟你说过不要伤她吗?”   苏涉心虚的没有吭声。   金光瑶皱眉,思忖了须臾,嘲弄地弯了弯唇角:“罢了罢了,反正如归月仙子所说,他也不会原谅我了。”   蓝熹微靠在他怀里,不动声色地皱了皱鼻,血腥味、牡丹花香,争先恐后地钻进了鼻翼。   吐纳间,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气味,也参杂其中。   是不久前闻过的,衣裙兴许也染上了的。   属于观音庙的,香火味。   观音庙当真有问题。   然而没等她细细推敲,金光瑶便带着她朝外走去。   越过一扇扇法术幻化的门,七转八折终于窥见了外头的天际,黑压压的,乌云拢聚,俨然是有场大雨将至。   绕过一座大殿,袅袅白雾遮住了视野,蓝熹微的意识愈发涣散,睁大了眼也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,几乎是在被金光瑶推着在走。   又走了几步,大雾开始尽数褪去,展现出了这处地方原本的模样——   正是观音庙的庭院中央。   与此同时,金光瑶蓦地停了脚步,转而在她脖颈剑伤处重重一按。   “唔......”   庭院里的人,因这一痛呼,皆转头循声望来。   这下疼清醒了,也疼得蓝熹微泪眼模糊,却仍是一眼,就看到了那抹被凉风吹起,火红胜骄阳的发带。   说不出是被抓来的不安更多,还是被苏涉伤了的痛楚更多,这些感觉,这些当她一个人的时候,只能被压抑在心底的感觉。   都在看到了魏无羡后,瞬间冲垮了她。   “蓝泱!”   “熹微!”   “熹微!” 第125章 观音庙(中) 此刻,他在满天神佛寄身……   内殿的灯火通明,一盏盏长明灯将僻静寺庙照亮如昼。   魏无羡的目光,紧盯着不远处美丽又苍白的女子,在场有太多她熟悉的人,有他、有蓝忘机、有蓝曦臣。   可她,只看向了他。   漂亮的星眸只看着他,雾气氤氲。   有些疼痛,是能够感同身受的。   譬如,沾了鲜血的月白广袖,如玉侧颈系着布料渗出的血色,有着不正常红肿的白皙脸颊,让他无比清晰感受到了心口骤然一滞。   接下来,一颗心像是被活生生撕裂成碎片,剧烈、无以复加地疼了起来。   魏无羡第一次对人心动,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,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次喜欢。   他始终认为,他与蓝熹微的每一次遇见、每一段经历,都是老天爷在知道他会与江氏背道而驰,知道他会成为人人喊打的夷陵老祖之后,给予他的仁慈厚待。   问心无愧的这条路上,他一直在不停地失去,失去莲花坞,失去江厌离,甚至差点失去了那个他最爱的人。   走了这么久啊,似乎什么都没抓到,什么都没留住。   如今,重归于世,好不容易就要求得属于他的那场花好月圆了,为什么还是到了这一步?为什么他还是护不住她?   偌大庭院里,零零散散不下十人,最先从这一情况中反应过来的,是蓝曦臣。   “金光瑶,你到底要干什么?”蓝曦臣向来温润如玉的脸庞染了怒意,饶是此时灵力还未恢复,仍是抽出了朔月,剑锋直指金光瑶。   被骗上金麟台,被带到这里来,灵力尽失,这些他都能忍,他还想,或许金光瑶只是为了威胁他,可眼下呢?   明知道他有多在乎自己的妹妹,却挟持着浑身是伤的蓝熹微,出现在了他的眼前。   平静的眼神终是被剑光激起波澜,金光瑶松开了放在蓝熹微脖颈处的手,只虚虚地钳住她右肩。   他看了看蓝曦臣,又局促地移开了眼,望向怔在原地的魏无羡时,弯唇笑道:“我没想干什么,但我奉劝魏公子...还有含光君,不要轻举妄动。”   闻言,魏无羡喉咙微动,竭力控制着情绪,哑声道:“我来做人质,你放了她。”   “归月仙子的分量,于在场之人,可比魏公子重。”金光瑶淡声开口,侧眼看着眉宇紧蹙的蓝忘机,嘴角笑意加深,“你说是不是啊,含光君?”   蓝忘机脸色一沉,旋即做了一个出乎意料之举——   他没有任何的犹豫,将手中避尘扔在了地上,清脆的碰撞声,听得众人皆愣住了。   少年时期为玄门百家子弟楷模,青年时期为仙门名士的姑苏含光君,生平第一次这样粗鲁无礼的弃了灵剑。   “放了她。”   没说全也没说明白的三个字,让蓝熹微心尖倏然刺痛,清泪顷刻顺着眼角滑落。   不该的。   他们...都不该是这样的。   魏无羡该是不受任何威胁,令人望尘莫及无羁肆意的夷陵老祖,而蓝忘机那样如琢如磨的有匪君子,那样傲骨泠然的含光君,不该为她丢剑的。   “还真是......”金光瑶笑着摇了摇头,“一个两个,都见不得美人受伤啊,说起来,我还没问,魏公子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?可别说是你们三人游山玩水,恰好来到此处的。”   垂放身侧的手慢慢收拢成拳,魏无羡低声答道:“敛芳尊,你忘了在芳菲殿的密室里,藏了好大一份地契,和赤峰尊的头颅放在一起。”   金光瑶未置可否:“那倒是我的疏忽,应该分开放的。”   “横竖现在我们都翻不出你的手掌心了吧。”魏无羡定定地看着他,面上不动声色,心中却是在飞快盘算着如何救下蓝熹微。   硬来肯定是行不通,想要去换人也被拒绝了,那就只能另辟蹊径,总归顺着金光瑶的意思来。   “但敛芳尊,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呀?这观音庙里面,镇的到底是什么宝贝?”   “满足好奇心的代价可不低。”金光瑶眯了眯眼,抬手触了下缠绕在玉颈上的衣料,反问道,“魏公子确定要尝试吗?”   魏无羡当即冷声警告:“你别乱来。”   金光瑶不以为然,指尖轻轻一带,充当着纱布的锦缎落地,凝脂般的细嫩肌肤在月色下有点晃眼,也正是因此,那道血痕纵使没再流血,但更令人胆寒。   “金光瑶!”魏无羡瞳孔紧缩,周身戾气顿时暴涨,敛眉就要上前,下一秒,有人轻声开了口。   “观音庙里的东西,真的对你很重要啊。”蓝熹微声音不是很大,尾音还在微颤,“能让你在落荒而逃时,还念念不忘的,应该不是什么物什。”   “是把什么重要的...人,落在这了吧。”   此话一出,她明显感觉到了身后人僵在了原地,心下一喜,看来她运气不错,正准备在胡诌几句让他失了方寸,观音庙的大门忽然由外打开。   金光瑶反应极快,扣着她便转过身。   看清来人后,金光瑶适才乱没乱心神,蓝熹微不知道,她知道,她乱了。   一左一右被两个僧人制住的金凌,在看到蓝熹微后,高声喊道:“小姨!小叔叔你要干什么?”   金光瑶轻笑答他:“你好啊,阿凌,你是今晚第二个问我这个问题的。”   “我说你这小孩怎么回事,大晚上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?”魏无羡气得咬牙。   甫一,他同蓝忘机在屋顶查看情况,就发现这小子跟着仙子到了观音庙的大门外,后来仙子不知为何跑了,本想着主人也会跟着离开。   谁知道这小子不但没跑,还径直爬上了墙头,差点被里头僧人用弓箭射成筛子,情急之下,他还掷出了竹笛替人争取逃跑的时间。   怎么还是被抓着了?   “要你管!”金凌恼声道,看着蓝熹微的眼里又有忧色浮现,“小叔叔,你放开我小姨!”   金光瑶不答,语气带了寒意:“阿凌,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?”   “金光瑶,阿凌他只是个孩子。”顾不上有伤在身,蓝熹微连忙偏头,“你不要伤他。”   “我当然知道金凌是个孩子,也是我的侄子,归月仙子以为我会对他做什么?”金光瑶瞥了眼她,“不过,如果你再说些不中听的话。”   “或许我就会对他做什么可怕的事情。”   蓝熹微那几句话,他不敢去赌她究竟知不知道,知道多少,只是在这个时候,他还不想让蓝曦臣从他人嘴里听到那些事。   “蓝泱!”对面的魏无羡看着她的动作,急急唤道。   她这一动,脖颈上结了层薄痂的伤口裂开,开始汨汨往外冒血珠。   听见他说话,金光瑶侧头看来,讥笑了一声:“还是差一点啊,就差一点,我就又能看到当年看到的一场好戏了。”   “当年你们,一个以陈情震慑百家的夷陵老祖,一个让世家子弟费尽心思想娶回家的大美人,多般配的姻缘呐,可我记得,归月仙子最后一次从夷陵回来,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。”   “昏睡三日后,整日整日的以酒为伴,再没出过云深不知处一次啊。”   感情这种东西,自己最能体会其中爱恨,但由别人说出来,就好像那个藏得最深、最柔软的地方,被人一剑刺穿,教人痛不欲生。   魏无羡静静听着,没有说话。   他说不出话。   时隔多年,面对那段极度疲惫的日子,那段没有了蓝熹微如同行尸走肉的日子,是他不敢去涉足的无声死地。   看着他过分宁静的神色,蓝熹微艰涩道:“阿羡,你不要听他的,都过去了。”   金光瑶低低笑出了声:“十六年前归月仙子的‘痴情’,足足养了六年,也才把一副身子养好,一颗真心,支离破碎了这么多年,怎么还是给了魏公子啊?”   “你这么聪慧的美人儿,情深不寿的道理,不懂吗?”   着急和心疼涌上来,蓝熹微不知所措,望着一言不发的魏无羡,眼眶发红:“阿羡!”   长眸终于动了动,魏无羡抬眼看来,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,他突然道:“我不会再负她。”   “这辈子,我跟她不会生离,没有死别。”   普通百姓听了不会生离这样的话,尚能理解他,可后面那句没有死别,很难听懂其中的意思,但只要有心爱之人,只要喜欢过一个人的,皆被这句话惊到了。   不会生离的意思是,这辈子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。   而没有死别是在告诉你。   这红尘世间,没了蓝熹微,那便也没了魏无羡。   他不信奉天命,曾经只为了她平安,向神佛求过庇佑。   此刻,他在满天神佛寄身于人间的寺庙里,同神佛说明,同神佛起誓。   生死由命,然无论生死,他们永生相随。   并非头一遭知晓他这份心意,但亲耳听到他说出口,蓝熹微的心依旧狠狠疼了一瞬,紧接着的,是无边的暖意包裹而来。   是所有苦难伤痛,霎时得到救赎疏解的释然。   从此,前路坦荡如斯,再无风霜险阻。   夜色胜墨,片片乌云像是等不及了,很快聚集成了团,仿佛要压下来,凉风吹起了衣袍裙裾,也吹来了冰凉的细小雨丝。   金光瑶抬头,望了望天际,蓦地对蓝曦臣来了一句:“泽芜君,下雨了,进去避一避吧。” 第126章 观音庙(下) 如今这个完完整整的蓝熹……   原以为,威胁众人进主殿已是金光瑶最后一个无礼要求,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。   “既然要进去避雨了,那请含光君自己动手封住自己的灵脉吧。”   此话一出,蓝熹微气得要动手,刚一伸手,就被金光瑶抓住了未受伤的手臂。   见状,魏无羡怒声呵道:“金光瑶!你不要得寸进尺!”   “我封。”   两道声音前后响起。   金光瑶满意地弯弯唇:“魏公子,我这完全没挨着归月仙子的伤处,你怎么还这么生气啊?多学学含光君,识时务者为俊杰啊。”   “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蓝曦臣站在旁边看着他,握着朔月的手紧攥成拳,一字一句地问道,“你到底,想要什么?”   眸光黯了黯,金光瑶没回答,默了半晌,对蓝忘机道:“含光君早些动手吧,秋雨来得快。”   “忘机!”蓝熹微摇头想要阻止他,却见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手,利落地封住了自己的灵脉。   “你放开她。”蓝忘机平静地吐出四个字,发丝沾了些许夜里的水雾微微扬起,俊雅脸庞瞧不出什么异样。   蓝熹微抬眼看着他眼睛,浅若琉璃般剔透的一双眼睛,像是携着半温的春风吹来,拂开了深秋刺骨的寒意。   这是她那十六年里,那绝望无光的漫长岁月里,仅存的向生信念啊。   魏无羡身陨不夜天后,有好几年的时间,她在白昼里提不起精神,黑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。   是蓝忘机带着她走出来的。   白日她不说话,他就坐在桌案前陪她,时不时同她讲些云深不知处发生的事,昔日清谈会上说过的话加在一起,也没有一日里跟她说的多。   晚上好不容易睡着,每每惊醒,他就坐在床沿,牢牢握着她的手,用灵力抚平她在梦魇中的悸动。   饶是为救下阿苑已挨了戒鞭,饶是不夜天那一战也受了重伤,但无论什么时候,他都陪着她,陪她用膳,陪她疗伤。   他一直都陪在她的身边。   如今这个完完整整的蓝熹微,有一半是他的心血。   他在她心里,是不容任何人踏足侵犯的世外桃源啊。   蓝熹微看着他因为自己,决然斩断了退路,痛的几乎要说不话来。   “这可真是......”金光瑶眼底闪过讶色,旋即扣着蓝熹微走到魏无羡跟前,轻轻往前一推,松开了手。   本就不剩什么力气了,随着他这一举动,蓝熹微整个人一踉跄,跌进了宽厚温暖的怀抱。   明明适才还大声吼过金光瑶的人,天不怕地不怕的夷陵老祖,身上竟然在发抖。   “要不是手疼,真想抱抱你啊。”她虚虚地笑着,“阿羡,我没事的。”   剑眉紧拢成了川,洇染了红霞的眼尾水□□滴,魏无羡没说话,只一言不发地将人横抱起来,跟着众人进了主殿。   主殿宽阔,红墙金漆颇为大气,以一座神台为界,将主殿分成了两个空间,修士僧人在后方掘土,好像是在挖什么东西。   魏无羡抱着蓝熹微,让她靠着自己在蒲团上坐下来,不知是不是还有些心神恍惚,蓝忘机拿着药过来给蓝熹微上药时,喊了两回都没反应。   “阿羡?”蓝熹微也唤了他一声,瞧他仍是不语,轻轻叹了叹,努力地抬起手,玉白的指尖顺着他眉峰向一边滑去,柔声道,“这不是你的错。”   鼻间嗅到淡淡血腥,魏无羡这才回过神来,视线向下一挪,触及到皓腕上的血痕,长眸登时沉了下去。   他轻吸了一口气,很轻地碰了下她嘴角那抹血丝,哑声开口:“对不起。”   还是在自责。   心间泛起细细麻麻的疼,蓝熹微皱了皱鼻子,扯出一个笑容:“其实也没很疼,我也不是没有还手啊,我还踢了苏涉一脚啊。”   放在她唇畔的手一顿,魏无羡皱眉道:“是苏涉把你伤成这样的?”   蓝熹微颔首:“你与忘机出去后,我收到了蓝氏传讯蝶,以为是大哥的消息,但与当年骗我去不夜天的情景一模一样,传讯之人根本不是蓝氏中人,是早就被逐出家门的苏涉,这回也是他把我绑走了。”   “而且......”说到这,她看向蓝忘机,“苏涉对我们这十六年来的事情很清楚,你看过那副娘亲的画像,他和他的主人比你更先看到。”   此话一出,蓝忘机就明了她言下之意。   能在这十六年里,对他们两个的事情很清楚,不会是蓝氏弟子传出去的,也不会是从世家弟子那里听到的。   只会是那人,仗着与蓝曦臣交好,暗自在云深不知处安插了人手。   想到这,他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兄长,一边给蓝熹微上药,一边道:“兄长会在这,灵力尽失,就是被他骗的,如此,兄长就已很生气了。”   如果,知道那么多年里,倾心相待之人借着同他的感情,背地里做了那么多事,尤其是挑开蓝熹微身世,还险些杀了她。   蓝曦臣接受得了吗?   “泽芜君为什么与金光瑶关系这么好?”魏无羡眯了眯眼,“明知道来者或是无意,泽芜君这么放不下这段感情吗?”   浅眸轻颤,蓝忘机拿着药瓶的手跟着一紧,低声喃喃:“说不清楚。”   就算来着无意,就算知道不可能,但是感情这事,从来就不是对错是非能衡量清楚的,有时候,偏爱是本能。   假使蓝曦臣是能感觉到的,他好像也能感同身受兄长做出的选择。   所以,他说不清楚,也无法说清楚,甚至连感情都不敢在有的人跟前提起。   瞧他垂着眼帘,看不见神色,蓝熹微倏地想到了适才他的眼神,心口莫名发酸,蓦然出声:“忘机。”   “嗯?”蓝忘机头也没抬地应道。   “刚刚...其实金光瑶不会当着大哥的面伤我,你不该为了我受他威胁,忘机,你答应我,以后不要再为了我,受任何人的威胁了,好不好?”   听完这话,蓝忘机僵硬了身子,很想什么都不顾地问上一句:要是魏无羡做了同样的事情,你还会这样说吗?   不会的。   你不会让他别为你而被威胁,你会心疼他,然后软着声音说很想抱抱他。   心像是被绑了块石头,止不住一路沉到了冰凉的湖底。   他仍一动不动地仔细给她上药,声音却低了又低:“你放心,不会了。”   将将因着把话说出来后,松了一口的气,在听到他答应自己后,蓝熹微愣是感觉心间的空气顿时稀薄起来。   闷得不知所以,也闷得无迹可寻。   局中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话,身为局外人的魏无羡,瞬时就懂了这前后因果,差点闪了舌头,下意识望向蓝熹微,看她有些怔瞬失神,打起圆场来都有些不利索。   “这金光瑶也真是...真是大胆,当着观音大士还敢做......”说着说着,魏无羡忽然消了声,直直盯着昏黄光线下的观世音像。   若有所感,蓝熹微回头,顺着他的目光一看,也怔了怔。   神台上供奉的观音像比寻常的,少了几分慈祥,多了几分秀美,不像是一尊供人信奉的观音神像,反而隐隐约约......   像一个人。   电光火石间,似乎拼出全局的最后一块碎片露了一角出来,直觉告诉她,这尊神像,兴许就是金光瑶非要冒险来云梦的原因。   “忘机,莲花坞的时候,关于金光瑶你们说了......”没等她问完话,主殿的门外倏忽传来了两声清脆的叩叩之响。   这声音算不上大,可在后殿查看的金光瑶不仅听见了,还快步走到了红木大门前,不动声色地问道:“哪位?”   “宗主,是我。”   “进。”   门扇一开,恰逢闪电划过天际,白光落在来人脸上,照得清清楚楚。   苏涉右手持剑,左手搀着一个昏迷的人,进门便将人粗暴地扔在了地上。   魏无羡他们这边,虽看不到地上那人正脸,但观他衣裳的纹饰,不难猜出他的身份,蓝忘机更是从蓝曦臣骤变的脸色中,确认了他是谁。   “怎么回事?”金光瑶问道。   苏涉如实回答:“我在途中遇到他,想来应当有用,便顺手抓了。”   金光瑶俯身看了看:“你伤了他?”   “没伤,吓晕过去了。”   闻言,金光瑶不甚在意地笑道:“悯善,你别下手这么重,他不禁吓,也不禁摔的。”   “你为何要扣下怀桑?”蓝曦臣终是没忍住,眼里含了几分怒气与失望。   “多一位家主在手,总能让其他人更忌惮一些。”金光瑶说这话时,没往蓝曦臣那边看,“过往我对怀桑如何,你是知道的,时机一到,我定会毫发无伤地放你们离去。”   蓝曦臣轻笑了声:“我还应该相信你吗?”   金光瑶终于循声看过去:“随意吧,相信不相信,二哥...也没有其他办法啊。”   说罢,他很快地移开了眼,转身往后殿走去。   满室又陷入了寂静。   若一直相安无事在这主殿待着,可能真的会如金光瑶所说,他们没有办法出去,只能等他口中所谓的“时机一到”。   但总有人爱挑事。   “含光君,夷陵老祖,还有归月仙子,真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?”苏涉踱步到他们跟前,“而且情势已经完全反转了,怎么样,滋味如何啊?”   “哪里反转了?在乱葬岗上,是你们是落荒而逃,而如今,你那位金宗主,如此着急地挖出细软,不也是在落荒而逃吗?”   魏无羡这话,按理说苏涉听了,该是气急败坏同他争辩,谁料这人,转头开始讥讽起蓝忘机来——   “都这时候了,含光君还一副镇定自若的臭架子,我倒要看看,你准备端到什么时候?”   心间没地方散的烦躁之意,被这些话烧成腾腾怒意,蓝熹微恼声道:“一面这样诋毁中伤他,一面又不择手段地想要成为他,你想干什么啊?”   蓝曦臣也不解他为何三番五次这样,寒声质问:“苏宗主,你在我姑苏蓝氏门下学艺的时候,我们没有亏待过你,你何必如此针对忘机?”   苏涉嘲弄地笑道:“我哪敢针对从小就天资傲人的蓝二公子?我不过看不惯他总是那副自以为很了不起的样子罢了。”   此话一出,蓝熹微气不打一处来,正欲坐直,手背忽地一暖,被人温柔地按回了怀里。   “蓝湛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了不起啊?”魏无羡挑了挑眉,神情满是不羁,“如果没有记错的话,这姑苏蓝氏的家训里面,可有‘禁骄矜自傲’这一条?”   不等苏涉开口,安静待在蓝曦臣身边的金凌冷不防道:“你怎么知道姑苏蓝氏的家训内容?”   魏无羡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:“抄多了不就记得了。”   “你没事抄姑苏蓝氏的家训干什么?”金凌黑着一张脸问他。   “你以为我想抄?我这不是......”魏无羡顿了顿,声音慢慢变小,“不是被罚了吗?”   听到这个答案,金凌嫌弃地别开了头:“丢人。”   “......”   垂眸看到女子微扬的唇畔,魏无羡倒也没跟他计较,就着月白广袖的遮掩,“委屈”地挠了挠细嫩掌心,下一秒,被温凉细长的手指反握住。   心情大好,魏无羡笑道:“苏宗主,莫不是蓝湛从小就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,所以你才这么想?如果真是这样,蓝湛可真是太冤了,他明明对所有人都是这个冷冰冰的样子。”   “苏宗主,你真的应该庆幸,你从小不是在云梦江氏学的。”   苏涉疑声道:“为什么?”   “不然你早就被我气死了。”   如从前般懒洋洋的架势,却嚣张得不可一世,听得蓝熹微也不禁笑出了声。   “而且我从小都由衷地觉得自己是一个惊世奇才,而且不光心里这么想,我还到处说呢。”   “你闭嘴!”苏涉被这话激得青筋暴起,挥手就要一掌打来。   魏无羡想也没想,当即倾过身去,圈着蓝熹微换了个位置,将后背留给了他。   “阿羡!”蓝熹微不由惊呼,慌张间对上潋滟长眸,霎时愣住,瞪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。   见状,魏无羡眸中笑意更甚:“别怕。”   转过身去,他看着已然举剑挡在他们前面的蓝忘机,继而冷眼望向滞在原地的苏涉。   “苏宗主,我劝你还是别下手了,这敛芳尊对泽芜君还是尊敬有加的,你若是伤了含光君,你猜敛芳尊高兴不高兴啊?”   他没收起笑容,但语气,在这一瞬染上了压迫性十足的狠戾。   “还是说你觉得,反正已经伤了泽芜君的妹妹,再伤含光君也无妨?”   苏涉原本就是想到了先前没听金光瑶嘱咐,在蓝熹微身上留了伤,才有所顾忌迟迟未下手,而今魏无羡这么一说,既被震慑住了,也因自个心虚,匆匆收了手。   只是到底心有不甘,他冷笑着讽道:“真想不到,传说中让黑白两道都闻风丧胆的夷陵老祖,也会怕死?”   “好说好说。”魏无羡摆摆手,长眸如炬,“不过我不是怕死,我只是不想死。”   苏涉嗤道:“咬文嚼字,可笑至极,怕死和不想死,有区别吗?”   魏无羡一本正经地道:“当然有区别,我命由我,不问凶吉,我命由我是不想死,不问凶吉是不怕死,懂了吗?”   “好一张伶牙俐齿,不怕死?我倒要看看你怕不怕她死。”苏涉恶狠狠地剜他一眼,抽出佩剑,竟是要朝他怀中人刺去。   正在此时,殿外传来动静,苏涉剑锋一转,警惕地走到门前,与此同时,“轰”地一声巨响,一道灵力精湛的紫光破门而入,直直将他击飞,撞上了殿内大柱,当下吐出一大口血。   庙外下起了暴雨,电闪雷鸣,殿门前的人一袭紫衣,左手握着上好的一品灵剑,右手的紫电光华流转,携着冷冽风雨稳步踏了进来。 第127章 别前尘 经年累月铸起来的城墙,无坚不……   “舅舅!”金凌喜出望外,当即站了起来。   江澄朝他看去,皮笑肉不笑地道:“叫?你现在知道叫我,之前你跑什么跑?”   金凌被训得哑口无言,第一反应便是去看蓝熹微。   但出乎意料的是,魏无羡都同情地瞥了他一眼,蓝熹微这回不但没说话,甚至没往他这看。   只是,不等他细想,几声犬吠由远逐渐逼近,在观音庙外与他走散的仙子,此时从门槛外一跃而入,径直扑向了将将站起来的苏涉。  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浑身僵硬,但仍没松开自己分毫,心中一暖,蓝熹微撑着魏无羡的胳膊就要坐直,这一动作,倒是让他很快有所反应。   “怎么了?”询问的声音还在不自知地微颤。   蓝熹微轻按住他的手,往前稍稍挪了挪,浅笑着答:“我没事,只是在想,如若忘机早些知晓你怕狗,当年也不会天天任由你气他了。”   看着女子唇角的璀璨笑意,魏无羡出奇地觉得狗叫也没那么害怕了,也跟着咧嘴:“我那也不是故意气蓝湛的啊,就是一下...没控制住,是不是啊蓝湛?”   坐在两人前方的蓝忘机回头,俊雅脸庞染了几分柔和,难得搭腔:“非也。”   回忆这个东西,从不缺人记得,离开你的时候毅然决然,好像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,但一旦涌上来,就会发现,它是真切经历过的日子。   谁能忘?   谁都不例外。   原还有些闷的主殿,因着江澄的到来,木门径直被紫电抽开,微凉冷风卷了湿润的气息袭来,吹得铃铛几动,满心惬意。   若不是隐隐作痛的伤口在提醒,蓝熹微觉得,这一辈子就在这梵香袅袅的观音庙过去,也无妨。   凝神提了一口气,察觉到恢复的丝丝灵力,她低声道:“忘机,把手给我,我帮你解封。”   蓝忘机闻言,默然片刻,摇了摇头:“你身上有伤,先用灵力疗伤,我没事。”   “可是......”蓝熹微劝说的话还未出口,“嘭”的一声巨响,惹得三人循声望去。   这玄门百家如今能在与江澄单挑之中,轻而易举占据上风的几乎没有,而旗鼓相当的对手,一个蓝曦臣,一个蓝忘机,此时都封住了灵脉。   换句话说,现在的江澄对上金光瑶,该是各方面的碾压才对,但情况并不是如此。   金光瑶自知之明的能力实在出众,打不过江澄就不正面跟他打,不断地灵活闪躲着,还不断地出言激他。   “是不是阿凌到处乱跑,你追着他找到这儿来的?仙子一定给你带了路,明明是我送的灵犬,却半点面子都不给我。”   这副好整以暇迎战的模样,瞬时让魏无羡想到了一个人,他嗤笑道:“说真的,他跟薛洋真是一个路子。”   岂料,他一说话,江澄和金光瑶不约而同地停下来,往他这里看,眼神更是一个比一个要意味深长。   “江宗主,你怎么回事?”金光瑶佯装不解,盯着江澄道,“从刚才起,眼神就一直躲躲闪闪,不敢往那边看,是那边有什么东西吗?”   江澄冷声道:“你好歹是仙督,要打便打,哪来那么多废话?”   话毕,又是一鞭子挥去,只是这一鞭子,相较适才来说,注入的灵力登时涣散不少。   旋身站稳身形后,金光瑶笑着开口:“还躲?那边没有什么东西,那边是你的师兄,你真的是追着阿凌找到这来的吗?”   听到这话,蓝熹微最先反应过来,当即喊道:“江澄,别理他!”   金光瑶的明嘲暗讽,向来是知道了什么事,不会空穴来风。   魏无羡与江澄之间能有什么事?   莲花坞那晚发生的事,怕是已经传到金光瑶耳里,他也应是猜出了真相。   江澄望向她,目光是罕见的迷茫无措,握着紫电的手紧了又松,整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低沉。   这一看,蓝熹微暗忖不妙。   此刻,江澄是他们之中唯一尚有灵力傍身,且能与金光瑶抗衡的,如果他也乱了心神,那事就难办了。   金光瑶蓦地出声,把话锋对准了魏无羡:“魏公子,你的师弟不是来找你的,连看...都不想看你一眼呢!”   魏无羡眉心跳了跳,笑道:“金宗主,您这话说的可就太奇怪了,江宗主对我,又不是第一天这样,用得着您在这儿提醒我吗?”   金光瑶唏嘘道:“江宗主,昨天我听说你在莲花坞,无缘无故地大闹了一场,拿着夷陵老祖以前用的佩剑,到处乱跑,逢人就叫人拔呀。”   此话一出,魏无羡的表情霎时僵住,心口猛地滞了滞,伸手去牵蓝熹微,把人拉回来:“我的佩剑?随便我不是给温宁了吗?不对,今天确实没见他拿着......”   “可是怎么会落到江澄手里?他又为什么会要别人拔?”   “他自己拔了没?”   “阿羡,先冷静好不好?”蓝熹微再说不出话,刹那间的慌张,让她有些无所适从。   可金光瑶哪会给他这个机会?   “我还听说谁都拔不出来那把剑,但是你自己却|拔|出|来|了,这可奇了怪了,早在十六年前,我收藏这把剑时候,它就封剑了,除了夷陵老祖本人,其他人可绝对拔不出来呀!”   “于是我又想起来,魏公子当年可真是恣意轻狂,上哪儿都不佩剑,每次还总是找不同的借口,我一直都觉得非常奇怪,你觉得呢?”   江澄听到这,怒吼道:“你究竟想说什么?”   似一点都感受不到他的情绪,金光瑶笑吟吟地接话:“江宗主,你可真了不起,最年轻的家主,以一人之力重建云梦江氏,我十分佩服。”   “可我记得你从前什么都比不过魏公子的。”他顿了顿,朝江澄拱手一礼,“能否请教一下,你是如何在射日之征后便逆袭的?”   “是不是,吃了什么金丹妙药啊?”   “金丹”二字话音刚落,白炽般的闪电轰然划破天际。   魏无羡定定地看着蓝熹微,看着那双星眸中越攒越多的心疼,心下转瞬便懂了。   江澄知道了。   金丹的事,她......也知道了。   她带他从莲花坞出来的那个晚上,并没有她说的那样轻松。   “蓝泱,你......”魏无羡艰难地开口唤她,然而下一秒,金凌的惊呼骤然打断了他——   “小姨!”   他侧首看过去,只见与江澄缠斗的金光瑶突然撤了剑,袖中飞出的琴弦直朝蓝熹微来,亮光逼近,带着十足杀意。   想都没想,他仍是想用自己后背去挡。   但是这一次,江澄的剑比他快些,甚至比蓝忘机的避尘都要快。   那把曾在不夜天悬崖,伤过她,也让他最后一丝求生念头分崩离析的三毒,而今,斩钉截铁地护住了他们俩。   银光流转的剑刃,挑开那根琴弦易如反掌,却也正是如此,反而没能保住自己的主人。   “舅舅小心!”   金凌话音刚落,紫色衣襟已被层层划破,鲜血恍然直流。   “舅舅!”金凌冲了过去,神色焦急地扶起江澄,这才发现紫电化回了银色指环,下意识就朝蓝熹微望去。   灵器恢复成最原始形态,意味着要么是主人失血过多身受重伤,要么是持有灵器之人彻底乱了心神。   到底,还是见不得金凌这样。   蓝熹微叹道:“愣着干什么?扶你舅舅坐下,别再乱动。”   一句“滚开”被清越女声打散,囫囵咽进了喉咙里,江澄面色沉沉地看她一眼,终是什么都没说,任由金凌托着他在一侧坐下。   金光瑶满脸喜色,正欲开口说话,殿后传来更令他高兴的呼喊。   “宗主,挖到了!露出一角了!”   唇畔酒窝愈深,金光瑶大步地往殿后走去。   雷声阵阵,雨幕茫茫,偌大的房屋内,寂静得很是过分。   魏无羡怔怔地看着蓝熹微半晌,眸光闪了闪,忍不住小声道:“蓝泱,你...你们是怎么知道的?温宁?他什么时候说的?”   黛眉蹙了蹙,蓝熹微如实回答道:“你晕过去的时候。”   “我们就是这样离开莲花坞的?”魏无羡讶然道,语气有些微恼,“我再三叮嘱过的,让他不要说的......”   忽然间,江澄开口了:“不要什么?”   他嘲弄地笑了笑:“魏无羡,你真无私,真伟大,做尽了好事,还忍辱负重不让人知道,真让人感动,我是不是该跪下来,哭着感谢你?”   长眸骤然掀起惊涛,魏无羡移开眼,闷声道:“我没有让你感谢我。”   江澄笑出声来:“那是,做好事不求回报,境界高嘛,和我当然不一样,怪不得父亲在世时,常说你才是真正懂得江家家训、有江家之风的人。”   魏无羡脸色难看地道:“行了。”   “什么行了?你说行了就行了?”江澄厉声反问,“你最懂!你什么都强过我!天资修为,灵性心性,你们都懂,我境界低......那我是什么!?”   吼出最后一句,他霍然动身,一手捂着伤,一手似要去揪魏无羡。   “舅舅!你的伤!”   见状,蓝熹微连忙呵道:“江澄!”   她不作声,仅是觉得这些旧事,翻来覆去也仅是魏无羡与江澄两人的事,一起长大,一起经历那么多的一份情谊,旁人无从插手。   但眼下,江澄完全是被金光瑶那些话扰乱了分寸。   蓝曦臣也前来劝阻他:“江宗主!切勿激动,你再多说,恐怕伤势会更重啊。”   江澄架势还要动,却因着蓝熹微在跟前,只能作罢,可血气止不住地翻腾,他抵着膝盖,道:“所以射日之征,你会愿意同我讲那么多话,也是因为我体内这颗金丹吗?”   “不是。”蓝熹微摇头,垂眸道,“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。”   两人会相熟,确实是因为射日之征,确实也因为在江澄身上察觉到了熟悉灵力,而多留心几分。   可真诚想结交的意思,从未掺杂丝毫其他目的。   江澄看她须臾,撤了视线,沉吟道:“凭什么?魏无羡,你告诉我凭什么?”   魏无羡没听得懂,温柔地将蓝熹微拉到身后,不解道:“什么凭什么?”   “我们江家给了你多少啊?明明我才是他的儿子,我才是云梦江氏的继承人,可是这么多年来,处处被你压一头。”   “养育之恩,甚至是命,我爹、我娘、我姐姐,还有金子轩的命,因为你,只剩下一个没爹没娘的金凌。”   周身一震,金凌恹恹地松了扶着他的手,肩头耷拉下来。   “究竟先违背誓言、背叛我们江家的人是谁?你说过,将来我做家主,你就做我的属下,一辈子扶持我,他们姑苏双璧算什么?我们云梦江氏有双杰。”   江澄捏紧了拳头,一字一句地道:“永远都不会背叛我们江家,这话是谁说的?”  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捶了下,眼眶又酸又涩,魏无羡翕了翕唇,还是没能说出什么。   见他不答,江澄嘶声道:“我问你这话都是谁说的?都被你吃下去吗?!?”   “结果呢?你去护着外人,还是温家的人,你是吃了他们多少米?毫不犹豫地说叛逃就叛逃,你把我们家当什么?好事都被你做尽了,做了坏事每每总是身不由己,你究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苦衷?”   “苦衷?”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,他笑得满目通红,“你什么都不告诉我,把我当傻瓜一样,魏无羡,你欠我们江家多少?我不该恨你吗?我不能恨你吗?”   “凭什么...凭什么现在我好像还反而对不起你了?凭什么我非要觉得这么多年来我好像像个丑角一样?我是个什么东西?我就活该被你的光辉灿烂,照得睁不开眼睛吗?我不该恨你吗?”   这话说得很冲,却是带着熟悉的片段,踏响了记忆的沉钟,一步一步朝魏无羡走近。   衣角上绣有的紫色九瓣莲纹饰,混着血腥味,像利刺般扎进了他心里。   在江澄回答他那句“凭什么”起,他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。   本来,最开始就是因为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江澄,所以才决定不告诉他这些事,后来那么多的阴差阳错,那么多的误会矛盾,更说不清了。   怎么说?说我给了你金丹,所以就算我与玄门百家对立,也不要为了大局弃了我。   还是说你的成就是靠我的牺牲,所以金子轩和江厌离的死你不要恨我。   说不出口。   他们曾是最要好的兄弟,让他如何亲眼看着自己最亲的兄弟,这辈子没了金丹,不上不下地度过余生?   他无数次的设想,都是一样的结果。   做不到,他做不到。   “凭什么?凭什么魏无羡......”江澄低下了头,声音竟有些哽咽,“你凭什么不告诉我?”   沉默好一会儿,魏无羡喉咙微动:“因为我就是不想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。”   江澄抬眸,眼中氤氲顷刻溢出,他颤声道:“你说过,将来我做家主,你就做我的下属,一辈子扶持我,永远都不会背叛我们云梦江氏,这都是你自己说的。”  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,我都坚信,只要我在莲花坞,只要还有以后,你就会回来的。   你会回家的。   可为什么,这么多年,我始终是一个人?   “对不起。”魏无羡红了眼睛,哑着嗓子道,“我食言了。”   经年累月铸起来的城墙,无坚不摧尚还残存的一丝期待,被这句话击得不成形。   男儿泪,瞬间就落了下来。   江澄想起很多事。   他想到了有一次的家宴过后,他警告了魏无羡好几句,让他下次入席定要记得佩剑。   他也想到了,他一边悉心擦拭着三毒,一边态度很不善地质问魏无羡有多久没擦剑了。   他反反复复戳着他心窝,一次又一次把他推得更远。   当年,是他亲口宣布了魏无羡叛逃。   不夜天的悬崖,也是他亲手葬送了夷陵老祖。   很多的画面浮现了,然后碎在了面前这双红得厉害的瑞凤眼里,却疼得他近乎要喘不过气来。   “都这种时候了,我还要你来跟我说对不起。我是多金贵的一个人哪。”江澄艰涩开口,“对不起。”   魏无羡愣住,旋即起身拍了拍江澄的肩,缓声道:“不用跟我说对不起,就当是我还给江家的,这件事情,都不要放在心上了,忘了吧。”   他勾唇云淡风轻地笑了笑:“虽然我知道以你的性格,肯定会一直记着的,不过怎么说呢,我现在真的觉得,都过去了。”   “那些事情......好像都是前世的事了,都放下吧,我们都不要再纠结了。”   第一次,在江澄这里,魏无羡真真正正以一个师兄的姿态,安慰着他的师弟,擦去了师弟眼角的泪珠。   也释然了他们之间,任何的悲欢,全部的离愁。   再意难平,总归要抽身。   亲爱的阿澄啊,我们都别等了。   去各自新的。   没有了彼此的人生吧。 第128章 真相大白 金凌哭了。 头埋在她未受……   寒风灌进主殿,湿润的雨水气息撒遍了每一隅角落。   聂怀桑睁开眼时,头疼得他有刹那的恍惚,眨了眨眼才看清扶他起来的人是谁,虚声叫道:“二哥……我这是在哪儿啊?”   一转身,看到的就是蓝熹微他们。   说句实话,蓝熹微他们三人其实在神情上看不出什么异样,但是那一身染了斑驳血迹的月白衣裙,委实令他心惊。   “蓝…姑娘这是……”   只是,不待他问完,后殿蓦地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哀嚎,随之而来的,是一股奇怪的刺鼻味道。   紧跟着有两道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。   苏涉搀着金光瑶,两人的脸色都很是苍白,衣袍被撕裂得不像样,裸露出来的皮肤更是荒谬,血痕满布不说,竟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似的,触目惊心。   蓝曦臣皱眉,默了须臾,终是忍不住地问道:“你怎么了?”   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,金光瑶答他:“一时不慎。”   旋即,他忽而急道:“悯善,缠紧我的手腕!”   苏涉不容有疑,从怀里抽出纱布利落地缠住了金光瑶那只手,又喂了他好几颗丹药,扭头就要再往殿后冲:“宗主,让我去!”   金光瑶一把拦住他,没有犹豫,踉跄着抢在他前面,朝殿后走去。   殿后的惨叫声来得快,湮灭得也很快,等闻不到什么刺鼻味道了,魏无羡才圈着蓝熹微站起来。   “撑得住吗?要不让泽芜君他们去看也是一样的。”魏无羡盯着怀中人瓷白唇色,越看越不放心,作势要重新坐回去。   蓝熹微捏捏他的手,莞尔道:“我没事,我们去后殿看看,好不好?”   “好。”无奈地勾了勾唇,魏无羡紧揽着她,小心翼翼地向殿后靠近。   殿后被刨了个巨坑出来,绕过泥土所堆积的小山包,一口样式颇为考究的棺材斜置在一旁,黑木所制,刻有银纹。   苏涉离得最近,伸手就是一掌,掀开了棺椁,露出了里面埋着的东西。   金光瑶只看了一眼,整个人直接吓得倒退好几步,重重地撞上了主殿内的金柱,一张脸彻底没了血色。   这时,一道闪电劈下,将棺椁中的人脸映得清晰又可怖。   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张脸,聂怀桑迈了一步,下一秒,便失力摔在了棺椁边上,颤声道:大哥……”   棺椁里躺着的人,脖颈与头颅的交合处是被针线缝合过的,不是聂明玦是谁?   蓝曦臣见状,心神顿时一震,回身看向金光瑶,愠怒道:“你…你到底要做什么?”   金光瑶大口大口喘着粗气,再也没了适才的游刃有余。   “大哥,这应当与他无关。”担忧地看着自家近乎要失控的兄长,蓝熹微轻轻动了动头,想先缓解下脖颈伤口的痛意,再继续说,谁知耳畔响起一声叹息——   “别动了,等下又要裂开了。”   魏无羡甫一就想到了她要说的,但再转念一想,他若开口便也算是在替金光瑶解释,他想杀他都嫌难等,还帮他平息蓝曦臣的怒火?   做梦。   可到底是忘了,蓝曦臣生气,有人会很忧心,也会不管自己明明受了伤。   这会就当他这个人人喊打的大魔头,心善一回了。   “泽芜君,你这可就错怪金宗主了,依我看呐,这里面的东西,根本就不是他埋下的,即便原先是他埋的,现在应该也早就被人调包过了。”   他一边说着,一边细细察看着玉颈的伤势。   “你说对不对啊,金宗主?”   金光瑶白着脸说不出话,反而是苏涉,抽出佩剑直指魏无羡,冷声道:“魏无羡!是不是你搞了什么鬼?”   扣住皓腕,将人拉到身后,魏无羡这才抬眼,挑了挑眉:“不是我不谦虚啊,如果是我要搞鬼,想必你家宗主现在伤的,恐怕就不是一条手臂那么简单了。”   深吸一大口气,金光瑶敛起情绪,淡声道:“别费无谓的口舌之争,待我毒散了,立刻点好剩下的人整装出发。”   “是!”   苏涉向来对金光瑶言听计从,饶是此刻对魏无羡他们怨恨至极,但也没再同他们多说一句,不知从哪找来几根粗绳,先后把魏无羡与江澄捆了。   做完这些,他走到金光瑶跟前,拱手道:“宗主,都收拾妥当了。”   金光瑶颔首,正欲开口,眸光忽地滞了滞,随后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递给他,温声道:“先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。”   “是。”苏涉接过,狰狞表情柔和下来,低头开始给胸前的伤口上药。   重新坐到蒲团上的魏无羡,看着这一幕,低低地嗤笑道:“这个苏涉对别人都阴阳怪气的,唯独对金光瑶,倒是尊敬有加啊。”   蓝熹微靠着他肩膀,听了这话,嘴角也嘲弄地弯了弯,然而,当她不经意瞥到了苏涉的动作后,随即笑意凝住。   “怎么了?”魏无羡迟迟没听她说话,侧首看去,就见蓝熹微突然坐直,星眸飞起了千年霜雪。   “苏宗主。”清越女声带着十足摄人的气势,竟让苏涉鬼使神差地转过了身来。   这一转身,十几个密密麻麻已然泛黑了的老旧伤口,赫然出现在残破衣料没能遮住的胸膛之上。   千疮百孔咒的痕迹。   而且,这一痕迹绝不是被下咒的恶诅痕,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,这么多恶诅痕在身,苏涉定然无法使用灵力,可他还能反复使用大量消耗灵力的传送符。   只有一个答案。   这都是他下咒去害别人,被反弹诅咒之后留下的。   魏无羡盯着那处痕迹,长眸沉得骇人:“竟然是你。”   给金子勋下咒、十六年前那些事的始作俑者,竟然是苏涉。   在场的,除了金凌与聂怀桑不懂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,其余人都明白了这一迟到了多年的真相。   苏涉在此时才反应过来,但无论他再怎么用手去挡,众人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。   “二哥,这是怎么回事啊?”聂怀桑喃喃问道,可蓝曦臣没答他,一步一步地走到金光瑶面前,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晃。   “所以...这也是穷奇道截杀的一环?”   他看着金光瑶,一字一句地问:“你让我们召来魏公子,就是因为你早知道金子勋,会因为千疮百孔咒而去杀他,是吗?”   金光瑶梗着喉咙里的东西,缓声反问道:“二哥,你为什么要这么问?”   “那还用问吗?”江澄眼眸中迸发出震怒,“如果金子勋没有中咒,后面的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!”   “一次截杀,帮你解决了金子轩和金子勋两个平辈子弟,为你继承兰陵金氏,坐上仙督之位扫清了所有障碍,苏涉下的咒,他是收谁指使,还用问吗?”   金光瑶不置可否,面色波澜不惊,却再也没敢看蓝曦臣。   漂亮瑞凤眼里墨色翻涌,魏无羡气得浑身都在颤抖,怒声质问道:“金光瑶,我跟你无冤无仇,甚至根本就不熟,你杀了金子轩,为什么要推到我身上?”   金光瑶转头看他,语气恢复了平静:“魏公子,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?无冤无仇就能够相安无事?怎么可能?”   “这世上所有人,原本都是无冤无仇的,总会有个人先开头捅出第一刀的,其实魏公子不冤的,就算当年我们不去对金子勋下咒,我想魏公子你...迟早也会因为别的原因被围剿的。”   他说着说着,笑出了声来:“因为你这个人就是这样,说好听点,就是侠肝义胆放浪不羁,说难听点,就是到处得罪人,除非你得罪过的人一辈子都平平安安,否则,只要他们出了什么差池,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一定会是你,第一个想要的报复对象也一定会是你!”   “而这一点,你是没法控制的,就算当年在不夜天你没失控,那么你能保证这一辈子,都不失控吗?”   当年穷奇道截杀,最理直气壮的理由,就是金子勋一口咬定是魏无羡下的千疮百孔咒,那场金子勋所谓的“有仇报仇”,也是后来所有事的开端。   金子轩的死、不夜天的誓师大会、江厌离的死。   归根结底,若是没有这场截杀,后来更多的、难以挽回的事都不会有。   可魏无羡现在得知,凶手甚至与他没有恩怨仇恨。   他倏忽也笑了,似在自嘲,似在讥讽,笑着笑着眼眶渐渐红了,心口也像是被无数细针扎了个遍,钝痛兜头兜脑的将他罩住。   短短几息的时间,他一直坚信着的信念,摇摇欲坠。   忽然之间,有道声音拽住了他。   “真的是这样吗?”   蓝熹微慢慢站起身来,回忆起那日在兰陵城碰到金子轩时他说的话,轻声开口:“金光瑶,你压根没有心。”   “穷奇道截杀也好,不夜天也好,但凡你们有一丝收手的意思,都不会那样。”   她看着金光瑶,星眸很凉:“你最清楚,从来都不是阿羡失控了,是你,一而再再而三的,纂改了陈情的指令,不是吗?”   金光瑶好不容易有了点气色的脸,“刷”地就白了,怔然看着蓝熹微,嘴唇动了许久才吐出话来:“不愧是归月仙子。”   凌厉的眼神宛如利刃,直指金光瑶,蓝熹微哂道:“你这种人,凭什么把自己的罪责安在别人头上,这么多年里没有任何的愧疚?还能理直气壮地说错不在你?”   她沉着眼往前走:“让我猜猜,你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,都不敢看我大哥啊?寒室里的书信,是你骗了他什么拿到的?”   “禁室乱魄抄,又是胡诌什么借口偷偷撕下来的?”   “赤峰尊,你是怎么敢杀的啊?”   一个比一个更让他应接不暇的问题接连抛出,金光瑶慌得无意识地摇了摇头,脑子里一片空白,茫然地看向蓝曦臣。   他用来扰乱江澄心神的方法,被蓝熹微如法炮制还给了他自己,效果更甚强烈,猛到他都没有对倩影的逼近产生警惕。   瞧他神色惶恐不安,视线也投向他处,蓝熹微没再犹豫,左手轻动,道:“忘机!”   蓝忘机心领神会:“避尘。”   话音刚落,避尘当即应声出鞘,剑柄顷刻落入她掌心。   旁边的苏涉反应了过来,忙喝道:“宗主小心!”   可惜蓝熹微更快些,虽是左手持剑,但身手还在,灵力尚也能支持她用剑,反手便将金光瑶扣下。   喉间一痛,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流下,金光瑶堪堪回过神来,认命似的闭上了眼:“难怪,当年就连薛洋都觉得你很聪明。”   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。   蓝熹微冷笑一声没理他,偏头朝苏涉道:“苏宗主,把他们放了。”   苏涉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,一时装傻没有动弹。   他不去,抵着金光瑶的避尘先行,不仅没有松分毫,还往里送了一分。   “我去!”苏涉高声应道,僵硬地走过去,拿剑划开了魏无羡与江澄手腕间的绳子。   局势瞬时反转,众人围了过来。   魏无羡静静看着她,乱成一团糟的脑海里思考不下去,唯一清晰的念头只是她,只是他的蓝泱。   一如从前。   一如每个他迷失彷徨的时候,他都被这天地间最无暇的月亮照拂,皎洁流华一层层包裹着他的心,温柔妥帖到了骨髓之中,成了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光。   蓝熹微。   是他的盔甲。   是他的底气。   是他最爱。   “蓝泱......”他开口唤她名字,声音喑哑得厉害,“你...有没有事?”   天知道他看到她这般冒险行径时,有多害怕。   明明,她脖颈、腕间都还有新伤啊。   “我没事。”蓝熹微摇头,睨了眼金光瑶,“事已至此,金宗主也该给一个交代了吧。”   金光瑶垂了眼眸:“你都说了事已至此,还要我给什么交代?”   “你欠魏婴的交代,非得要我一字不差说出来?”蓝熹微颦眉,“他从来没拿过薛洋手里那块阴铁,却替你背锅至今,你而今留着有什么用?”   此话一出,金光瑶轻笑:“我千算万算唯独漏了你对魏公子这颗真心,便是一败涂地了。”   话毕,他衣袖动了动,一块阴铁径直掉在地上。   蓝曦臣失望地看着金光瑶:“所以从一开始,你就觊觎阴铁了?”   “恐怕更早吧。”魏无羡伸手缴他腰间佩剑,触碰到软剑的一刹,眼前霎时浮现缠在楚腰上的银光。   指尖一顿,他似笑非笑道:“你和薛洋第一次合作,是在不净世的时候吧?”   金光瑶应得快:“算是吧。”   “那第二次合作,是在不夜天吧?”   疑问的话在魏无羡嘴里,像是在说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。   这回金光瑶没有吭声,眼睫止不住地闪。   魏无羡勾唇,长眸中蕴着杀意:“泽芜君有所不知,蓝泱第一回 看到沈前辈的画像,便是多亏了他们这次的合作。”   蓝曦臣怔了半晌,道:“金光瑶,你是知道的......你从来都是知道的。”   知道我有多疼爱我这个妹妹,知道我是对你全盘信任不曾怀疑,一回没有对你起疑,一丝没有对你保留。   你都是知道的。   可为什么,你还是一遍一遍地伤她,一次一次地骗我?   语气疲惫到了极点,听得金光瑶生疼,他艰涩道:“你不问我原因吗?”   蓝曦臣沙哑着嗓子道:“我不是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事,而我却一直坚信你做一切事情都是有苦衷的。”   “可是现在,你做的太过,我不会再相信了。”   金光瑶瞳孔紧缩,深深看他一眼,捏着避尘就要往脖子上抹。   蓝熹微是要他一五一十地说清真相,并非想要他畏罪死去,当下就撤了力道。   避尘一收回,金光瑶也没反抗,直直跪在了地上,哽咽开口道:“二哥,你我相交多年,无论怎么说,我对你如何,你是知道的,我已无意于仙督之位,阴铁也已经交出,今夜过后就要远渡东瀛,此生都不再回来了。”   “你就看在这些的份上,原谅我好不好?”   蓝曦臣站在原地,很轻地答他:“金宗主,你一意孤行,对我至亲下手,要策划乱葬岗那场大乱时,‘二哥’,就不必再叫了。”   金光瑶簌然泪下道:“二哥,伤熹微是我大错特错,乱葬岗的事是我鬼迷心窍,可是,我没有退路了。”   没有退路?   蓝曦臣气道:“什么叫做没有退路了?你......”   “兄长。”蓝忘机冷冷打断他,“不要与他多话。”   魏无羡也开口提醒:“是啊泽芜君,你忘了你刚才怎么跟江宗主说的吗?不要和他废话。”   经历了这些事,蓝曦臣如何不知金光瑶一张巧嘴有多能说,可看他哭得伤心,说那么多话也只是为了求得自己原谅,一颗心,终归起了恻隐。   站在前面的人很安静,金光瑶抓住了那方素白衣角,哀声道:“二哥,我说的都是真的,我收到了一封信,信上说了,那些事,七天之后就会将这些事公诸于天下,要么让我自裁谢罪,要么就...等着我的死期。”   “那你怎么,不自裁谢罪啊?”蓝熹微定定地看着他,极为讽刺地笑了,“杀了那么多人,死千万次,都不够赎罪。”   “若不是万不得已,我为什么要去做?”金光瑶艰难地解释,“当年你的身世,是薛洋想用此逼你同他一起炼化阴铁,才会选择以那样的方式告知。”   轻嗤一声,蓝熹微凝眸道:“万不得已?杀我是万不得已,可是,对你好的,对你没威胁的,你又是怎么做的?”   “当年金子勋带人去截阿羡的消息,金氏要有人知道的话,也是你先知道,假使你没故意透露金子勋带人要杀阿羡,金子轩不会赶着去,又或者,假使没有那声笛音,穷奇道截杀,只会是金子勋铩羽而归。”   她会在兰陵城遇上金子轩,不是凑巧,那场截杀,原就将金子轩算进去了的。   “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,金子轩的命、温氏上上下下几十人的命,还有...江姐姐的命。”   “金光瑶,你的万不得已,你自己信吗?”   听到这两个名字,金凌心口一点一点地收紧。   他望着那个自己叫一声“小叔叔”的人开始不语,虽然没全听懂蓝熹微的话,但多年前,有关金子轩江厌离先后惨死的真相,也在这份沉默里,得到了勾勒。   他捏紧拳头冲了过去,揪着金光瑶的衣领吼道:“为什么?为什么?小叔叔...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?为什么?”   “阿凌!”蓝熹微突然有些后悔说了出来,想去拉金凌,却见他松了手,转身猛地抱住了她。   “阿凌......”   安抚的话戛然而止,不是因为别的,而是她感受到了液体落在肌肤上的冰凉。   金凌哭了。   头埋在她未受伤的那侧颈窝,哭得无声,却哭得她眼里也有白雾氤氲开来。   印象中的金凌,似乎从未有过这么伤心的时候,像个迷了路的小孩儿,被长辈找回来后怕被责罚,那些找家路上捱的伤口,明明疼得要命,但只敢自己偷偷舔舐。   要是一切能重来就好了,要是能重来,不夜天那晚她一定会在见到江厌离的第一刻,就带她离开那里。   魏无羡在旁边看着,平复下去的情绪,看到星眸中蓄起的清泪后,险些失控。   剑眉拢了拢,他正要开口,金光瑶冷不防地幽幽道:“阿凌。”   金凌撤身,眼眶红红地看向他,再想冷静,手还是忍不住发抖。   “阿凌,对不起,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,没办法,做尽了坏事,却还想要人垂怜,我......”金光瑶拭掉眼角湿润,“就是这么一个人。”   变故,就是在这一瞬发生的。   金凌离蓝熹微最近,但他是背对着她的,是以魏无羡他们先察觉到金光瑶的动作,可距离太远束手无策。   而蓝熹微只能看到金凌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了过去——   “阿凌!”   “金凌!” 第129章 终章   一根细到微不可察的琴弦,在金光瑶手中凭空而生,紧紧勒住了金凌的脖子,他用力一扯,鲜血不断地流了下来。   有金凌的,也有他的。   江澄又急又气,张嘴就对着魏无羡喊:“魏无羡,你不是缴了他的武器吗?”   魏无羡神色骤变:“我的确缴了他的琴弦,除非金光瑶的修为,已经高到可以凭空化物。”   “他藏在体内。”蓝忘机皱眉道。  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只见金光瑶手腕经脉正汨汨冒血。   这跟琴弦是藏在他身体里的,魏无羡自然搜不到,也想不到这一茬,毕竟琴弦再细,也是异物,匿在血肉之躯中,非常人能承之疼痛。   可金光瑶不仅做了,还能在这种情况下,泰然自若地说这么多话,引得旁人注意力分散,又假意同金凌道歉,再趁其不备,以他为筹码,扭转了事态。   江澄慌了:“金光瑶,你要人质,要我也一样。”   金光瑶坦然拒绝:“那可不一样,江宗主你受了伤行动不便,会拖我后腿的。”   寒光闪过,蓝熹微拿起避尘架在苏涉脖间,沉了脸色:“金光瑶,你忠心耿耿的属下,你不要了吗?”   不待金光瑶有所答复,苏涉当机立断:“宗主,不必理会我。”   金光瑶松了一口气:“多谢。”   话音刚落,庙门外传来了震耳欲聋的“咚!咚!咚!”声,一声比一声响,门闩上的裂缝一次比一次大,不过须臾,两道身影破门而入。   一道缓慢而坚定的踏进,一道则是重重摔进了主殿内。   看清来人后,魏无羡大步上前扶起来人:“思追!”   蓝思追捂着胸口站了起来,喘气道:“魏前辈,我实在拦不住他。”   魏无羡不解道:“拦住谁?”   蓝思追朝殿外努了努头。   密集雨丝中,披头散发的身影正是温宁,他被浓郁的黑煞怨气包裹在其中,清秀眉眼都沾了阴鸷,走了两步,飞身提刀便朝金光瑶劈来。   一切的发生不过是电光火石间。   金光瑶收了琴弦,没再挟持金凌,魏无羡抱着金凌旋身,露出了整个后背。   苏涉发狠挣脱蓝熹微的控制,就算是喉咙被避尘锋利剑刃近乎割断,也挣扎着推开了她,想往金光瑶那边赶去。   零零散散的一身伤,不足以让蓝熹微在苏涉全力地一搡下,还能用左手握住避尘,长剑染血落地。   上好灵剑重回主人手中,一剑起落,真正削下的,是绣有金星雪浪纹饰的衣袖,以及衣袖下的整条手臂。   “宗主!”   苏涉摔在了金光瑶的跟前,在声嘶力竭喊出“宗主”之后,彻底断了气。   本就突逢断臂之痛,金光瑶眼看着苏涉死在自己面前,登时咳出一大口血,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。   然而意外,远不止此。   明显没了自己意识的温宁拖刀停了下来,环顾四周一圈,又是一个足尖轻点,竟挥刀砍向被魏无羡江澄重重护住的金凌。   魏无羡一把挥出袖中所有符咒,可温宁的攻势仅仅在半空中缓了一瞬,他的符咒便失了效。   他心中一紧,想也没想就大声喝道:“温琼林!”   出乎意料,但又好像在意料之中。   温宁的刀停住了。   “公子...公子,我控制不住它!”   魏无羡这才看清楚,温宁的这把刀不是随手捡的,而是后殿棺椁内,属于聂明玦的霸下。   难怪温宁刚刚不受控制,原来竟是被刀灵附体,不得左右。   可眼下,蓝忘机的忘机琴与蓝曦臣的裂冰一同祭出,也压不住这霸道至极的刀灵。   打破这一死局的,是忘机琴奏出的一段忽变音调的旋律。   众人循声看去,蓝熹微盘腿而坐,蓝忘机在她右后方,她膝上放着忘机琴,挑拨捻弹间奏出的曲调,是与蓝忘机,甚至是与蓝氏音律截然不同的风格。   “小姨...会琴?”劫后余生的金凌低声道,“她在...弹什么?”   没人答他,不是没人知道,而是这段听起来尚不熟练的曲调,太久违了。   那是能驭万鬼的曲目。   魏无羡只愣了片刻,便理清了前后因果,心像被什么虫子蛰咬了一下,密密麻麻的痛、懊恼与哀恸的情绪疯狂滋长。   蓝熹微习琴,是为了助他凝神静气,这首隶属于诡道术的音律,那时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她,又是怀着什么心思去学的?   他身陨不夜天的那些年,她明明清楚,学诡道术在当时对自己的伤害有多大,可她还是选择了用当下唯一能与他扯上关联的东西,慰藉心伤。   不论是才情、容貌、修为,冠绝玄门百家的归月仙子,改写不了他的生死,就拼命逆了自己的穹苍。  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,却得到了她全盘托出的信任与爱。   庙外风雨交加,乌云盖住了皓月,夜风卷着淅淅沥沥的雨水,凉透了猎猎衣袍。   可是,蓝熹微并没有这种感受,相反的,她热得喉间涌上腥甜。   纯粹凭记忆在奏的曲,到底是不准确,虽肉眼可见控制住了附在温宁身上的刀灵,但越弹她体内的气息就越紊乱。   连番受伤本就很伤身子,更何况每一回都没完全养好,无论寒气消弭与否,此刻的蓝熹微都在突破着极限。   突破。   也就意味着,她在无止境透支。   就在这时,江澄突然出声:“魏无羡。”话毕,扬手朝他扔了样东西。   魏无羡转过身去,下意识伸手接住,垂眸一看,漆黑光亮的竹笛,缀着一尾鲜红胜火的莲花穗子。   陈情。   长眸轻轻一眨,他勾了勾唇,开始吹起陈情。   操控万尸,一曲陈情能使得白骨生花的夷陵老祖,回来了。   蓝熹微停手,再撑不住,直直往后倒去,抵上一方温热胸膛,堪堪稳住身形。   “怎么样?”蓝忘机扣着她左肩,是怕她扛不住,不动声色地给她输送起灵力。   暖意顿时游走周身,蓝熹微极轻地笑了声:“没事,我竟不知陈情...是在江澄那里待了这么多年。”   终归还是那个嘴硬心软的少年。   也幸好在他那里,现下物归了原主,刀灵便很好解决了。   掉落在地的那块阴铁,随着笛音散发出缕缕黑气,接二连三地向霸下涌去,眨眼功夫,便被魏无羡控制住,跟着他的挪动,在众人的看押下,来到了后殿的棺椁处。   一气呵成将霸下封进棺材,魏无羡持着陈情,退后两步道:“没事了。”   至此,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了似的,下了大半夜的雨终于停了,雾蒙蒙的天隐约透出亮光。   这一战下来,一行人或多或少身上带了伤,尤其是蓝熹微与金凌,两人的衣袍上皆是触目惊心的血色。   江澄拿着金疮药给金凌处理着伤口,蓝熹微这边显然更严重。   适才一番动手,脖颈、手腕的伤被扯动,裂了道口子,血珠子往外冒了出来,恢复灵力的蓝忘机在给她渡真气,魏无羡则是仔仔细细地为她上着药。   “如此说来,我和蓝姑娘一样,都是莫名其妙就被抓来了这。”坐在一旁的聂怀桑抱怨道,“他抓了一个蓝姑娘,还怕没我分量重吗?”   这十六年,蓝熹微与聂怀桑来往虽然不多,但交情尚在,听了他这话,颇为哭笑不得:“聂宗主是家主,分量定然是比我重的。”   砸吧砸吧嘴,聂怀桑正欲说话,却把视线投向了右边默不作声的蓝曦臣,小心翼翼地开口:“曦臣哥,你还好吧?”   无人应答。   惹得魏无羡他们也看了过去。   蓝曦臣端坐在蒲团上,背脊笔直,但温润脸庞上有许许多多的情绪,担忧、忐忑、失望,而他望向的,是跌坐在地上的金光瑶。   此时的金光瑶,脸色苍白,额头满是冷汗,鬓角发丝微乱,狼狈至极,或是断手处痛得太厉害了,眉头一直紧紧蹙着。   大约察觉到了蓝曦臣在看他,他只飞快看了蓝曦臣一眼,便阖上了眼没再看。  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,可光是这幅模样,还有那个眼神,委实让蓝曦臣有些动摇。   他默了一会,终是忍不住起身。   魏无羡最先开口提醒:“泽芜君,你小心他,最好禁了他的言,不要再让他说话。”   蓝熹微也温声道:“大哥,不要同他多说。”   脚步一顿,蓝曦臣颔首,走到金光瑶身侧的路不长,但足够他想起很多事。   蓝忘机同他说过当年的蓝熹微,在知道身世后,受了很重的伤才逃出来,可没有回云深不知处,也没了向生信念。   他知道对蓝熹微来说,那是无以复加的一次痛击,差点,就真的失去了这个妹妹。   而不夜天那回,魏无羡的死,直接令她而后十六年如行尸走肉般活着。   到头来,这一切竟然是自己秉烛夜谈、最相信的身边人所设计。   前一天还在与他推心置腹,一转眼就挟持他来了这里,他一次次在流言蜚语前选择相信他,他掏出了真心的时候,这个人掏出的为什么是刀子?   缓缓蹲在他身前,蓝曦臣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药物,定定地看着他,道:“金宗主,请你不要再做些无谓的举动了,否则,我便会不留情面地取你性命。”   金光瑶睁眼,艰涩应道:“多谢...泽芜君。”   蓝曦臣再没有说话,俯下身,谨慎地给他处理断臂的伤口,饶是他动作已经很轻了,可金光瑶仍是疼得发抖。   见他快痛晕了,蓝曦臣叹了口气,喊道:“怀桑,把熹微用完的那瓶药给我。”   聂怀桑一愣:“好。”   拿过瓷瓶,他忙不迭地站起来,朝蓝曦臣他们那边走过去:“曦臣哥,是这瓶药吗?”   蓝曦臣回身去看,正要点头,只见聂怀桑忽然瞳孔紧缩,惊恐万状地道:“曦臣哥小心背后!”   原本就对金光瑶寒了心,一直绷着的一根弦,在这一瞬崩断,蓝曦臣没有犹豫,抽出朔月不假思索地往身后刺去。   穿心一剑。   金光瑶垂眸,嘴唇翕了翕,抬头想说话却“哗”地吐出一大口殷血。   其他人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。   魏无羡圈着蓝熹微站起,讶然失色道:“怎么回事?”   说实话,方才众人的确没怎么留意这边,想着蓝曦臣已有灵力傍身,金光瑶也从未动过伤他的心思,都在各自疗伤。   谁曾想会变成这样?   聂怀桑畏缩在蓝曦臣的身后,期期艾艾地解释:“我...我刚刚看见三哥...哦不,看见金宗主把手伸到背后,不知道他是不是要......是不是......”   这情况若是照聂怀桑这话,是说得通,可蓝熹微总觉得不对劲,星眸盯着聂怀桑的神色,又找不出什么破绽。   “蓝...曦...臣。”哑着嗓子开口,金光瑶红了眼,又呕了一口血出来。   难过至极,蓝曦臣颤声质问他:“金宗主,我说过,你若再有动作我不会留情,你没听到吗?”   “是!你是说过。”金光瑶咽下血沫,蓦地落了泪,“可我有吗?”   他这幅大为反常的模样,任谁都反应过来了其中或有蹊跷。   蓝曦臣怔怔地回头去看聂怀桑。   “你看他干什么?别看了。”金光瑶笑了一下,眸光渐渐暗淡,“你能看出什么?连我这么多年来都没看出来呢。”   “聂怀桑,你可真是不错啊,我居然是这样栽在你的手上。”   说完这句话,金光瑶猛地握住胸前的剑锋,强撑着站起,一张脸白到了极点:“好一个一问三不知,难怪了,藏了这么多年,真是委屈你了。”   聂怀桑哆哆嗦嗦地道:“曦臣哥,你要相信我,我刚才真的看见他手在背后......”   金光瑶气得想打他,朔月又往胸口插了一寸,蓝曦臣忙喝道:“我说了别动!”   姑苏蓝氏泽芜君的一剑,就算是随手,也足以要了现在的金光瑶半条命。   他缓了半晌,嘲弄地低低笑了:“蓝曦臣啊蓝曦臣,我这一生撒谎无数害人无数,如你所言,天下的坏事我什么没做过?可我......”   “独独从没想过要害你。”   蓝曦臣哑口无言,直觉告诉他,这一剑,也许真的是他错了。   “当初,云深不知处被烧时,你逃窜在外,救你于水火之中的人...是谁?后来,姑苏蓝氏重建云深不知处,鼎力相助的人又是谁?”   金光瑶说着,喘了口粗气,又抓着剑向前走了一步:“这么多年来,我何曾打压过姑苏蓝氏,哪次不是百般支持?除了这次压制你的灵力,我何曾对不起你?何时向你邀过恩?”   听着这些质问,蓝曦臣心里也堵得慌,因为他说的是实话。   十六年间,姑苏蓝氏相较清河聂氏、云梦江氏,遇见的困难要少太多,他知道这份稳定里金光瑶出了很多力。   也恰是如此,他的真心,从来不是在什么特殊时刻交付出去的,而是日积月累下,慢慢给出去的。   所以当真相一朝揭开,相当于他的心被那人倏地狠狠碾碎,好似这些年的情谊是一场美梦,梦醒了,痛够了,他们就注定了不会有好结局了。   “悯善只不过是因为当年,我记住了他的名字就能如此报我,而你,蓝曦臣...泽芜君,却照样和聂明玦一样容不下我!”   这句说完,金光瑶霍然抓住蓝曦臣的肩膀,急速向后退去。   “大哥!”   “兄长!”   “哐——”   两人齐齐撞上棺椁,胸口剑伤溢出的血淌到了棺椁之上,淅淅沥沥的鲜血爬过魏无羡原先画过的地方,破坏了符文,又顺着缝隙流了进去。   棺盖顷刻间四分五裂,更甚凶煞的怨气肆意冲出,下一秒,整座大殿都开始晃动。   江澄猛然提声道:“这里要塌了!赶紧走!”   金凌也反应过来了,看了眼被魏无羡护着的蓝熹微,心下稍安,拽着蓝思追与温宁就往外撤。   “大哥!”蓝熹微从魏无羡怀里撤出来,急急地迈了一步,却又在看见蓝曦臣的动作后,骤然停住,星眸微红。   蓝曦臣当了这么多年的家主,心思虽谈不上缜密无误,可若要看出一个人的心思,并不难,何况那人是金光瑶。   他知道他想干什么,也听到了他将将轻声说的——   “二哥,你陪我一块儿死吧。”   于是,他伸出去推他的手,收了回来。   其实能感觉到,金光瑶这辈子坏事做绝,如他所言,他从未伤过自己,他以为他的算计包括了自己的真心,可没有。   金光瑶不说,但是,他也给过真心,是真的给过,或许比他更早,比他更痴。   脑海里最后浮现的画面,是初见时那张清秀无害的脸,眉眼尽是光,对着他拱手一礼:“泽芜君。”   无穷的混乱中,他找不着彼岸,全身而退也不可能,那就这样。   一起死,便一起死吧。   看着这个给了自己一剑的人,又在这种时候,甘愿同死,金光瑶笑得凄凉,用尽最后的力气,一掌将蓝曦臣推了出去。   蓝曦臣瞪大了眼,手还维持着举剑的姿势,被蓝忘机接住。   见状,魏无羡揽过蓝熹微,当即道:“蓝湛,带泽芜君快走。”   蓝忘机颔首,搀着尚未回过神的蓝曦臣向外走。   金光瑶冷不防出声:“蓝三小姐。”   闻声,魏无羡侧首望向蓝熹微,四目相对,两人默契地回头去看。   见他们看过来,金光瑶笑道:“对不起。”   蓝熹微,是他愧对的人。   他记得眼前的女子,在他最落魄低谷的时候,也如她的兄长一样,含着温柔善意唤他“孟公子”。   只是,造化弄人,他不想伤她,也伤了她许多回。   金光瑶对得住蓝熹微。   但孟瑶,对不起她。   蓝熹微怔了怔,没应他这句没由头的道歉,不再看他,只小声地道:“阿羡,走吧。”   云梦的晨风越过了喧闹长街,带着莲子清香和烟火气息,吹过观音庙满地的落叶。   时隔十六年,身侧之人曾为自己与尘世万千所亏待,如今历遍苦难痛楚再回身,却发现以为走散的人,不过走岔了道,殊途却同归。   身侧这个如皎月般绝艳的女子,握着他的手将他从深渊中一次次扯出,所有的阴暗、困苦迎刃而解。   “好。”魏无羡勾唇道,紧紧把人抱在怀,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。   春华秋实,秋收冬藏。   这世间的无边光景,原来真的会只为了一人。   原来是真的。   爱是救赎,蚍蜉终会上岸。   某日在郁葱树木林立的山门前,在蜿蜒山道之上,遇到那个人,你就知道。   吾心何处是皈依。   (正文完) 第130章 番外·天欲雪   十一月廿七,冬至前几日,姑苏下了第一场大雪。   相较立冬尚薄的细雪,这一日,鸦黑屋顶被厚雪覆盖,揽着林木白了头。   蓝思追站在门槛外,看着蓝忘机挺拔清瘦的背影,有些晃神。   距离云梦观音庙那一夜,已过数日。   多年前的真相历经瓢泼大雨,在世人的嘴里,传出了许许多多截然不同的故事,修仙散士每日的茶余饭后,都会聊上几句。   局外人对这些事,总爱津津乐道,而局中人在这一漩涡里,历经变数后,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释然。   那时正值暮秋,多年的旧伤混着新伤,在发寒将要入冬的清晨,一场瓢泼大雨化作洪水,击溃了一直强撑着的蓝熹微。   前脚刚带着魏无羡回到云深不知处,下一秒就径直在他怀里晕了过去,吓得魏无羡当场红了眼。   后来,医师同他们说,这些年蓝熹微饶是有在调养,但身子寒气近日才消,又一直郁结于心,终归亏空得太厉害,需得慢慢精心养着。   病来如山倒。   她而今一病便起烧,一起烧便昏睡,整日十有八九是在梦里,意识模糊,什么胡话都说。   蓝忘机每日去瞧她时,面上不动声色,可心下的感觉很难形容,他分明是站在床榻边,却只能望着魏无羡替她拭汗,听着她翻来覆去唤着“阿羡”二字。   他不敢动,连声音都不敢发出,就静静地听着、看着,再来这寒山寺虔诚地求着,求神佛垂怜。   蓝熹微这一生命运多舛,但他就是想为她求得神眷。   徐徐睁开眼,蓝忘机放下合十的双手,站起身子,没有离开,抬眸看着那尊佛菩萨。   他其实许久未曾来过这儿了,上一回来,还是十六年前,蓝熹微经脉全断,身心皆被魏无羡那纵身一跃拍得血肉尽碎。   人世间啊,总得亲身捱过一些无能为力的事,而后才会幡然醒悟,要留住一人,真的太难。   于是,平生笃定事在人为的含光君,在心爱之人那里做不了什么时,来了这城外的寒山寺,信释道求菩萨。   无数个日夜,上座眉目慈悲的佛菩萨终于听见了他所求。   蓝熹微能活下来,从那场劫难之中醒过来,从烈狱里抽身,即便一具身骨已是血肉枯败,但始终,对他来说都是神佛的恩赐。   这么些年,蓝忘机很清楚,蓝熹微那双也曾灿若星辰的眼眸里,唯余平静。   他可以带着她一招一式的重新修习,可以整日陪她做任何事,甚至,在她将将清醒的那几日,她只能在他怀里入睡。   然而他更清楚,蓝熹微面对他时,有依赖,有信任,有时也罕见染了细碎笑意,浮现几分年少的神色。   只是,没有情意。   蓝忘机想,但凡是看过她与魏无羡在一起的人都知道,不夜天悬崖那一别后,她再没用那样的眼神望向谁。   十六载岁月,蓝熹微没再爱过人,或者说,她依旧毫无指望地爱着那人。   那双沉寂得太久,久到他都以为不会再亮起来的漂亮眼睛,在大梵山的那一眼,窥得的仅是那人背影,就让断筋碎骨的她有了生气。   我佛慈悲,不拦任何人,尤其是心上复又长出血肉的有情人。   蓝忘机求了这些年岁,大抵得偿所愿。   “含光君。”   蓝思追被寒风吹得一激灵,迈进殿内,朝蓝忘机拱手:“有弟子来禀,归月仙子醒了。”   蓝忘机眉头松动,回身望了眼外头的飘雪,拿起靠在门边的竹伞,踏出了寺庙主殿,一步一步往山下走。   “走吧。”   ......   屋内烧火煮着药,气息温热,是与寒冷雪日天差地别的世外桃源。   彼时,正在悉心煎药的魏无羡忽而心口一痛,尚来不及细想,就听门外传来蓝景仪咋咋呼呼的声音——   “魏...魏...魏前辈!归月仙子醒了!”   平地一声惊雷。   魏无羡给蓝熹微熬了这么多次药,头一遭碰翻了药盅,起身便朝晓室跑去。   重归于世后,其实他的灵力有在慢慢恢复,即便如今还用不了随便,但是完全能用法术早些到的。   可他是一路跑过去的。   脑海里杂乱无章,只剩下一个念头。   想见她。   魏无羡的步子很是踉跄,推门的动作没能收住力,险些被晓室的门槛给绊倒。   当亲眼看到半倚在床头喝水的人儿时,他明显感觉到眼眶发烫,像是要烧起来了,比蓝熹微这些日子烧得还要严重。   蓝熹微刚醒,正端着茶杯小啜着,就听见门口有异响,眼神晃了一瞬,偏头望过去,直直撞进了一双通红的瑞凤眼。   旧疾新伤搅在一起,昏睡沉浮之中,总会梦到那十六年。   若不是全身泛着疼痛,她怕是真的会醒不过来。   仔细算他们分开的时日,其实有十七年之久,这样孤寂无边的岁月,是很长,也很难熬的。   如此,便显得而今重逢后的失而复得太过虚幻。   她最怕醒来,是大梦一场空。   “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魏无羡走近,在床前缓缓蹲了下来,小心翼翼地握住皓腕,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。   脉象平稳,滚热退散。   蓝熹微还有些迷糊,愣了愣:“阿羡......”   “没事了。”魏无羡突然笑了,声音却是抖得厉害,眼角顷刻有泪水沁出,“没事了就好。”   窗外萧萧雪声,屋内温暖如春。   在这一刹,蓝熹微明晰自己身在何处,身处何年,她知道,这些年以来的苦难、折磨、哀恸,都因着眼前这人的归来,烟消云散。   是真的,重逢是真的,失而复得也是真的。   蓝熹微抬手,触上魏无羡的眉心,男子眉骨英挺,有着好看的弧度,本就漂亮的长眸红得不像话。   “阿羡,对不起,让你担心了。”她笑着开口,身子往前倾了倾,轻轻吻上他眼尾的泪,虔诚而纯粹。   魏无羡仰头看着她,忽然很认真地道:“蓝泱,我好像很少和你说过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我很爱你。”   整个人倏然短暂眩晕了须臾,蓝熹微还没来得及给出回应,就见跟前的人坐上了床沿,然后被他牢牢抱在怀里。   耳畔,有人低声诉道。   “从前...我爱得太胆怯,怕你过得不如意,怕你和我站在一起会受委屈,怕这里怕那里,累月经年,蹉跎了本该圆满的、属于我们的太多年岁。”   “长世混沌,但我想,只要你我在一块儿,任凭世间迢迢路再怎么曲折兜转,我们始终都不会走散,始终都是朝前走的,就够了。”   “我再也不会走上那方悬崖,而你,也不会...再回到那十七年,我们再也不会分开。”   “蓝泱,我爱你。”   长睫颤了颤,蓝熹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   她如今这样的身子骨,处处皆是未好全的伤,是压不住心底这份爱的。   对过往再如何心有余悸,梦回中再剧烈的恐惧阴影,有着再刻骨的累累伤疤,这些她内心深处曾经无法安抚的哀惶。   终于得到了救赎。   天地之间,世事如月。   她和他,蓝熹微和魏无羡,到底是求得了个圆满。   “阿羡。”   “我在。”   “阿羡。”   “我在。”   “阿羡啊。”   “嗯,我在。”   “我爱你。”   魏无羡骤然撤身,俊美眉眼蕴了碎光,蓦地稍稍弯了点腰,一寸一寸吻过她的眉眼、脸颊、唇畔。   漫长的,缱绻的,爱意昭昭的吻。   唇齿纠缠,心崖滚烫,眼中忽地有了雾气。   “蓝泱,想不想看雪?”   蓝熹微回过神,微喘着气点点头,正准备下床穿衣,猝不及防地被人一把托在臂弯里抱起来,她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脖颈。   “阿羡!”   魏无羡低头,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,挑眉恣意道:“羡哥哥带你去看雪。”   话毕,他随手拎起衣架上的月白大氅,将怀里的人裹得严严实实。   落雪的云深不知处,何处都是一处绝美光景,院内积雪像是刻意撒了银箔,满院冬色寂静,玉兰枝桠声响。   魏无羡抱着人站在屋檐下,没让人染上一丝冷气,没让人沾上一片雪花,但仍然叫人如愿以偿地瞧见了无边光景。   “今日是入冬以来,云深不知处下的第一场雪,我还想着,你要是再睡上些时日的话,该怎么留住这场初雪。”   星眸弯了弯,蓝熹微温声揶揄:“魏公子无所不能,这不是就留住了?”   “每次你叫我魏公子,都是拿我寻开心。”魏无羡勾唇,吻了吻她的发顶,“蓝泱,我不是无所不能,是幸好你醒来了。”   他没有说,她高热连续三日不退的那天,他自己悄悄去了那片玉兰树林,在沈望舒的坟冢前,在碑旁的昭阳前,跪了整整一夜。   得知沈望舒葬在玉兰树林的事,是误打误撞,但他此去是有意为之。   他说了很多话,有心声,也有祈求。   蓝熹微烧得糊涂,嘴里反反复复梦呓着的除了他的名字,说的都是当初伏魔洞他说过的那些违心话,喃喃念着,掉了很多泪。   每一滴泪,每一句话,穿过这些年岁更迭,成了魏无羡心头最柔软那处再难痊愈的伤。   一遍遍结痂,又一遍遍在不经意的时刻再度裂开。   到后来,蓝熹微情况好转,魏无羡只记得,他当时跪在沈望舒的坟前,求她保佑蓝熹微,等蓝熹微安然无恙的醒来后,他想娶她。   明媒正娶。   他想,他的小师伯对他还是很好的,让他的爱人在初雪醒来了。   眸中漾起了春意,蓝熹微对上男子昳丽潋滟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道:“我们阿羡,久等啦。”   魏无羡笑起来,一如山门初见的少年模样,明亮俊美,天下无双。   他将吻覆在了她眉心。   “是你,就不算久。”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80.la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